小学生书店卖书（书店老板记下了690多个顾客的QQ号）

本文来自长沙《晨报周刊》第345期

11月，湖南省的“三湘读书月”进入第六年，同月举行的株洲读书节是第八年。我们不再谈论“知识就是力量”，阅读就像一件孤独的小事隐藏在日常的睡前、周末，以及一切时间的空隙里。我们尽量选择了长沙的非典型读书人，他们当中有些人还记得从单位图书馆借书的事，那是老黄历了，就连2009年评选的9家长沙特色小书店也关了5家。尽管荐书人还存在，长沙人也知道怎么让书送上门，用哪块屏幕看书更护眼，但读书人却并不见得增多了。让特价书店老板、浏阳人黎锟感到庆幸的是，他留下了690多个顾客的QQ号，而他们至今还是爱买书。

文|记者 刘建勇 图|记者 杨抒怀 编辑|何捷

“人总难免有不平静的时候，那个时候就会很希望能沉入到阅读中去。”

10月29日下午，小窗上网查看了下扬州的房价，然后看了下自己这几年在网贷的投资所得。“还要拼几年”，第二天，她对朋友说。

自己开车回家的李金蓉住在河西奥克斯广场附近，她在五一广场边上的某商场有两个门面，她还曾参与料理过一家有他们家股份的广告公司，今年初，她没再管那个广告公司了。平时，在店里坐到晚上九十点钟再回家是常事，但29日，身体有些不舒服，即使因为不讨喜的天气，店里的衣服卖得比平日好，她还是在天将黑时把店子给关了，早早回家和母亲及女儿共进晚餐。晚餐后，她把床上的薄被子换成了厚的，然后把脚伸进被窝，坐在床头看书。

她把新近从朋友处借的《萧红小说全编》在膝盖上打开。那是本16开的大书，她朋友七八年前买的，让她稍稍有些不舒服的是，书的精装的硬壳有些硌人。不过还好，萧红的文字是她喜欢的。两周前，她看完电影《黄金时代》，就到处找萧红的书，在定王台找了一圈，只找到一本散文。朋友在微信上和她聊到萧红时，想起家里有本藏了多年的萧红的小说，便说借给她看。

萧红在她的《祖父的园子》里对春天有这样的描写：“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花，就开一朵花，愿意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若都不愿意，就一个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 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到天上去，也没有人管。 蝴蝶随意飞，一会儿从墙头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儿又从墙头上飞走一只白蝴蝶。 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

李金蓉是喜欢萧红的。“人总难免有不平静的时候，那个时候就会很希望能沉入到阅读中去。”而萧红，是能够让她沉入的，也能够帮她“寻找到内心的平静”的。

这迟到的暮秋时节的雨到第二天还在继续。从河西望河东，河东迷失在湘江诸桥的东端。从河东望河西，河西也在诸桥的西端迷失了。

看书看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日本史学家让他有“石破天惊的感觉”

10月30日下午，尹亿民正在发呆。“我在想这个问题，人为什么会失落，会空虚，会痛苦？”尹亿民说。

他今年42岁，过了孔子说的不惑之年两年了。在想这个问题之前，他在看张一兵的《回到海德格尔——本有与构境》几小时前，午休的时候，他还翻了下萨特的《自我的超越性》。

尹亿民是9月份从雨花区交通管理局调到史志档案局工作的，他的休息时间大部分用来看书。现在，工作时间也有不少用来看书，“现在每天下午也看看业务书，读一读党史，如《毛泽东年谱》，毕竟党史研究是工作。”

30日下午，即使不是因为被人打扰，他的问题也不会想太久，他马上要下班了，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等着他去接。“我看书主要是给自己的人生找一点理由，意义。不想让自己的头脑成为别人思想的跑马场。”

1988年，尹亿民考进了长沙湘江师范学校(今长沙学院的前身)，自觉性地买书看书，是从1990年开始。那时他看的和买的主要是文学书，此前，除了接触过几本《少年文艺》《儿童文学》《小溪流》外，他几乎没接触过别的课外书。

他现在看的书主要有三类。一类是文学的，另一类是历史书，再有就是30日下午让他发呆的哲学类的书。尹亿民对历史类图书的感兴趣始于1993年，那时他已经分配到浏阳河边上的潭阳教小学。从潭阳小学骑车到湖南省图书馆，要半个多小时，但他还是借用潭阳某工厂工程师的高级工程师的证件办了个借书证。

当时不是开架借书，而是先到借书处外面的目录柜翻图书目录、填借书单，然后管理员再去书库给读者找书。尹亿民记得，1993年他翻目录时，无意中翻到一个叫宫崎市定的日本史学家，他借了的1963-1965年“内部出版”的《宫崎市定论文选集》两卷。当晚，他躺在床上看书，看到分析说到湖南的崛起要感谢哥伦布时，他惊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湖南的崛起和哥伦布有关？宫崎市定认为哥伦布发现新航线之后，亚欧交通就开始从海上进行，而闭关锁国的中国仅有广州一个贸易口岸，中原许多货物出港，必然经过湖南，所以湖南就慢慢兴盛起来了。

“这种以经济发展看待时代变化的唯物观点，以及放眼世界的大视界，真的让我有石破天惊的感觉”。由此，尹亿民开始了对历史类图书的兴趣。

尹亿民对社科类图书的兴趣则始于《读书》杂志。“我是从1995年开始买《读书》的。我们那订阅杂志不方便，就每个月骑车进城来买，从1995年到2000年，一本都没落下。”

李金蓉对阅读的兴趣得益于她爸爸工作的长沙造船厂的图书馆。那个她记忆中可能是小学四年级或五年级拆除的图书馆“还挺大的”，她清楚地记得的是图书馆阅览室桌子的桌面是斜斜的，方便把书摊开坐在那里看。

那个图书馆在1988或1989年拆掉的时候，因为是半买半送，她爸爸带回来“好多好多书”，床边、沙发边到处都堆着书。她家在一楼，后来，她记得，因为她爸爸带回来的书中还有很多连环画，寒暑假她家里，总是有很多小朋友，“当时很高兴，喜欢谁就给谁看书”。

《尼尔斯骑鹅历险记》和一本讲南岳七十二峰的书是她小时候记忆最深的两本书。李金蓉8岁的时候突然肾衰竭，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的院。《尼尔斯骑鹅历险记》就是她住院的时候看的。讲南岳七十二峰的那本书是童话，她记得，七十二峰就是七十二个神，他们死后，就变成了峰。

因为身体较弱，李金蓉的母亲没让她读高中，而是让她读了一个职业学校。参加工作后，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在长沙市第二纺织厂的男朋友经常从工厂图书馆给她借《简爱》《飘》及琼瑶的各种小说。

2011年春节，李金蓉和家人回母亲的老家祁阳，她忘记带书去了，让她很意外的是，在祁阳的新华书店里，看到了严歌苓的《扶桑》。严歌苓是她很喜欢的小说家，“她的小说很有画面感”，而她最喜欢看的，就是有画面感的文字。

行事干练的小窗，延续至今的对书的兴趣是《小溪流》杂志。她甚至还记得10岁时在《小溪流》上看到过的一个老婆婆和小鸭子的故事。

《小溪流》不常有，但她能接触到的故事会和各种武侠小说却很多，她家附近有个租书店，她每天都跑去看。把她从武侠小说中“拯救”出来的，是她在深圳受了工伤后回来的瘫痪了的表哥。表哥给她看了沈从文和张爱玲的小说。一个与她更近的世界在她面前打开了。“张爱玲的文字就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张爱玲的文字华丽，痛快，戳中人性，但是不如沈从文的文字养人。”

曾经很绝望的表哥因为阅读，从绝望中走了出来。十多年过去，“气色很好，每月拿深圳平均工资，全国各地走，上次碰到他，还告诉我他是如何一个人上火车的。”

1997年，长沙书市从黄泥街搬到定王台后，那里的书就不是很对他的味

2009年回到长沙后，小窗主要是通过孔夫子旧书网填满她的书架的。

李金蓉印象中好像只在读书时去过一两次黄泥街，是妈妈带她去的。而定王台书市则是一直去的，就算近几年学会了网上买书。比如两周前，她看完《黄金时代》的次日即第一时间跑去定王台寻萧红的书。

尹亿民近年买书除了网购外，长沙城里去得最多的是定王台书市对面的述古人文书店。尹亿民的买书有些上瘾，2009年11月2日他发过一篇博客《买书叹》，“最近买书多，大概有数百种，家里没地方放，此可叹者一也。买了书自己并不记得买了什么书，甚至还重复买了，此可叹者二也。买了书不读，此可叹者三也。感觉到书读完了，自己想买的书都买了，却仍在不断买书，可叹者四也。买书的折扣挺低了，却仍想着买更便宜的书，我的第五声叹息也。”

尹亿民从潭阳小学骑车进城买《读书》杂志的第二年，也即1996年，他后来经常光顾的述古人文书店的老板黎锟刚从兰州大学毕业分配到长沙市邮电局。

黎锟是浏阳人，大学学的计算机，但他从小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和中国历史。1996年回到长沙后，河西二里半从师大到岳麓山东门的旧书摊是他每个周末必去的地方。当时，才工作的他工资只有400元。

10月28日下午，在回忆当年二里半错过的旧书时，黎锟对一本因为要价7块而最后未成交的顾颉刚毛笔签名的油印讲义耿耿于怀。“那个时候，我知道顾颉刚是大师级人物，但是，我想着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出手。因为在那里，经常今天在这里他不肯还价的书，到第二天或下周，这本书就到了另外一个书摊，价钱就少了一块。”

1997年，黄泥街上的众多个体书店转到定王台书市时，黎锟的工资涨到了近800块钱一个月。他曾去过一两次定王台，看到定王台书市绝大多数店面的书以教辅类及畅销书为主后，便很少去了。倒是袁家岭的世界名著书店，他还偶尔会去。他主要购书的地方，仍是二里半，他每月至少有两三百块钱来买书了，他的书架很快就不够用。

因为读书多，又能写，在一个以培训为主的部门呆了一年后，他转到了办公室，后来又到了秘书处。2002年因为不满领导对他的不尊重而辞职，“我看过的书，从书里受到的教育，不是要做一个会溜须拍马的人，而是要做一个有风骨的人，平等的人”。

这个12年前辞去公职的读书人2004年在他很少去的定王台书市对面开了家面积仅十余平米的述古人文书店。从那时起到现在的10年，他看着对面楼里的书市由红火到冷清的衰变。2011年他曾短暂地也去对面楼里开了家分店，但是半年过后，他赶紧退了出来，继续只固守他不大但进书频繁的小门面。

有些书店变成了以餐饮为主的场所，这可能并不是完美的转变

10月27日下午5时，黎锟走出了自己的店子，径直走到了对面楼里的1-67-69门面。这是岳麓书社自1997年定王台书市开业就一直开着的门店，店名就叫岳麓书社，门牌号的下面，电话仍是最初的7位数“4451627”。

岳麓书社是他与定王台书市对门以来，唯一过十天半个月就可能会去一趟的书店，因为进货渠道的不同，岳麓书社里有些书是他喜欢但从他自己的渠道拿不到货的。

27日下午，定王台书市，大多数门店无人问津，还有些门店的老板干脆在店里架起了牌桌，还有些门店的卷闸门看起来有一向没拉开了。

黎锟在岳麓书社转了一圈后，把一本《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拿在了手上。临走时，他把书递给收银台前埋头理货的中年人：“侯哥，多少钱？”

被黎锟称为侯哥的中年人叫侯远飞，他在岳麓书社刚搬到定王台书市开始就在这个店里了，早两年曾被调回河西的岳麓书社，去年，他又回到他守了10多年的店子。

侯远飞的头发很短，脸有些方，不大爱说话，给人的感觉有些严肃。他的幼年住在南阳街，南阳街是民国时候书店比较集中的地方。

曾担任过岳麓书社总编辑的钟叔河在他少年和青年时候很喜欢出入南阳街的旧书店。在那里，他曾买到过清末长沙文人叶德辉刻的《双梅影暗丛书》，也曾在1961年过苦日子时，从另一个顾客手上巧取过饶述一译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侯远飞进入岳麓书社前，曾在某中专教书。因为某个不方便说的原因没再教书了。在1996年，黄泥街书市搬到定王台的前一年，侯远飞到了岳麓书社在黄泥街的门面供职。

侯远飞目睹过黄泥街书市按政府要求搬到定王台的全过程。“黄泥街是起步早，向全国辐射，周边的江西、广西、贵州、湖北都能辐射一点点；搬到定王台以后，市场主要就是省内。”

黄泥街时期和在定王台头两年的岳麓书社门市都只卖岳麓书社的书。现在有些书店在经营困难的情况下作出改变，譬如，有书店变成了以餐饮为主的场所，侯远飞认为这是很不完美的一种转变，“离书太远”。

与定王台别的书店基本上以批发为主不同，岳麓书社是以零售为主，经常来买书的，一来二往，与侯远飞成了朋友。就在书市对面开书店的黎锟即是与侯远飞成为朋友的一个，“定王台很多书店都垮了，他能够坚持下来，主要是对书的品质一直有坚持”。

株洲市委副书记阳卫国也是岳麓书社和黎锟的述古人文书店的常客，黎锟认为株洲开展了8届的读书节活动以及10月24日承办的第十二届全国民间读书年会正是因为有个喜欢读书的副书记。

书价绝不是人们远离阅读的原因之一，1992年以前一本书差不多是一天的工资

10月29日中午，黎锟的常客光哥做东，在定王台的阅读花园请黎锟、侯远飞及从上海赶来株洲参加民间读书年会的陈克希。

陈克希祖籍长沙，是上海图书公司的首席古旧书刊标价师。这个会说一些清末时候的老长沙话的老人出身图书世家，他祖父陈慈铭曾是沪上“戏学书局”的老板。他说，据他所知，书价绝不是人们远离阅读的原因之一，“1979年到1992年，书价都是1毛钱1个印张的。以前的工资更低。比如说80年代初，一个工人的工资，在上海是六七十块钱，长沙是四五十块钱。你买一本书，10个印张厚的就是一块钱，差不多就是一天的工资，现在大部分书是二三十块，一个人一天的工资至少有七八十块吧。”

一个经常出入定王台和图书城寻书的年轻老师对我说，阅读口味的过早败坏是很多人远离阅读的主要因素。她对她学生的阅读状况表示失望，“他们绝大多数要么看卡通，要么除了教辅外的书什么都不看”。她结合自己及父母从小学到大学的阅读情况进行过分析，得出的结论让她觉得现在人不喜欢阅读实属正常：“从小学开始，老师就给课文分析中心思想，本来很有趣的一篇课文，一分析就没一点意思了。”

黎锟的书店在大多数人远离阅读的当今，从2010年开始，他用QQ群和豆瓣小组及今年盛行的微信群笼络了这个城市还热爱阅读的少数分子。他的常用QQ群有近700个书友，豆瓣小组“长沙述古书店”有1669个成员，今年才搭建不久的述古人文书店微信群也有40个成员。他承认，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并在众人眼中他的书店做得好，是因为他能够比较精准地把他的书讯推送给他的常客。

“我能够让书友在这里找到同类项”，黎锟说，“比如，你喜欢植物，我会告诉你，阿京也喜欢植物，你们除了聊书外，还可以聊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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