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白先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春日负暄,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愣愣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白先勇,当代知名作家,在他的众多作品中,我接触过他的《台北人》和《树犹如此》。《台北人》是白先勇为纪念先父母以及他们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而著,是以生活在台北的大陆人的故事为题材而创造的短篇小说集。这里是白先勇独具风格的小说世界。

白先勇以小说家名世,他的《台北人》已成为二十世纪华文文学中的经典。不过,除了小说之外,白先勇的散文创作同样成就不凡。

树犹如此白先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1)

当我读完《树犹如此》,深有感触。他的散文写人,也写爱,更忆旧。收录在《树犹如此》中的文章大致如此。

今天,我想单独拿出书中的一篇散文来说,因为这篇记录白先勇与王国祥这对异姓手足情的文字感人至深。这篇文章是这本书的同名散文《树犹如此》。

病魔来袭:彼此守望,患难与共

白先勇在《树犹如此》中,回顾了他与挚友王国祥三十八年的相知相交,对王国祥的一生进行了追忆。

他们于一九五四年,十七岁,读高二时相识,那是一场离奇的相遇。两人都赶着去上预备考大学的暑假补习班,两人都迟到;于是就在慌忙间跌跌撞撞碰在楼梯上。

这场注定了的缘分也就从那一刻开始,在接下来的岁月中,他们彼此守望,患难与共,一同走过了大学生涯,而后继续深造,直至工作。三十八年来,工作中生活中经历的大小磨难,他们几乎全都共同面对。

树犹如此白先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2)

白先勇说,他们之间的情谊相当于异姓手足。

书中白先勇记述了他与王国祥之间的点滴日常往事,比如一九七三年,在白先勇刚刚迁入的圣巴巴拉的静谧庭院中,王国祥与他足足做了三十天的园艺工作。也就从那时起,他们在庭院中种植了三株意大利柏树幼苗。

而那三棵迅速生长成形的巍峨大树,几年后,中间最繁茂茁壮、高达六七十英尺的那棵猝然死去,似乎于冥冥中预兆了王国祥将要面临的灾难。

王国祥首次患病是在他们读大三时,也就是一九六零年夏天,被确诊患有一种极其严重且罕见的“再生不良性贫血”。经两年休学,以王国祥自己的倔强意志力、争强好胜不服输,以及白先勇在旁侧的加油打气、精神支持,他们一同将病魔打倒,成为百分之五的幸运少数。

在这个过程中,白先勇回忆了自己当年下课后,常常从台大骑了脚踏车去潮州探望病中的好友;而王国祥也为白先勇尽绵薄之力,病中还为他和班上同学创办的杂志拉了两个订户。日后,王国祥也成为《现代文学》长期的“经援”。

树犹如此白先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3)

在《树犹如此》中,白先勇关于他们在台湾的这段往昔回忆不多,但当我们读完全篇,也就不难想见他们曾共同度过的那段或兴致勃勃酬志满怀,或福祸同当共御病魔的岁月。

古人有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当以同怀视之。”意即,人生在世,只要能寻得一个知己就足够了,这一辈子我都将把他当作自己看待。

这话用在他们两人身上正合适。好一个“同怀视之”。于茫茫人海中难得相遇相知,且能齐心协力共同面对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可谓三生有幸。

病魔反扑:全力以赴,一败涂地

王国祥第二次患病,也就是那棵意大利柏树死后不久,届时他已年过五十,不曾想在体内潜伏了二十多年的病魔再度反扑。只是这次他们虽经历了长达三年共御病魔的艰辛日子,尽管全力以赴,却最终一败涂地。

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是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在这里,白先勇回顾了当年王国祥靠输血维持生命的最后岁月;那段他们的心情随着血红的数字上下而阴晴不定的日子。

树犹如此白先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4)

白先勇进进出出为王国祥抓中药,和“德成行”的伙计们都混熟了;因为输血可能有反应,所以每周六的输血都是白先勇开车接送、看护;但他们还能苦中作乐,以两人所有的信心、理性和意志力来支撑。

白先勇说,有亲友生重病,才能体会到“病急乱投医”的真谛。他不但向台湾的有关专家通信探讨,登门求教;而且不惜千里迢迢去亲赴大陆,寻找希望。只可惜,挚友的病却是一天比一天沉重,曾几度面临生命危险。

不过,在这段回忆亡友最后日子的过程中,白先勇的情绪还是很克制的。甚至只是普通的记述性的场景描写,很少有情感渲染。但是,我们还是能从这些平静的句子背后感知作者悲恸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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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有关王国祥的最后一个生日。那天他们本来打算去饭馆庆生,却由于病情恶化,他的身体虚弱到举步维艰,只好中途返回家中,煮了两碗阳春面。这段文字,描写的是白先勇离去时的心情——

星期天傍晚,我要回圣巴巴拉,国祥送我到门口上车,我在车中反光镜里,瞥见他孤立在大门前的身影,他的头发本来就有少年白,两年多来,百病相缠,竟变得满头萧萧,在暮色中,分外触目。开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我哀痛王国祥如此勇敢坚韧,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后仍然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而我自己亦尽了所有力量,去回护他的病体,却眼看着他的生命一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

这一段文字是文中少有的情感宣泄。读来不禁泪湿双眸。

悼念亡友: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在《树犹如此》里,震撼我们的不单是白先勇和王国祥之间的至念真情,更是体现在那三株意大利柏树中的天意难为。

如此孤标傲世、风华正茂的常青树,数日之间竟完全坏死,看起来是何等违背常情;王国祥的再次患病和最终死去,和骤然枯焦而亡的柏树一样令人悲戚、难以接受。

树犹如此白先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6)

王国祥去世后,白先勇园中的花草树木似乎也有感应,最起码,应和了白先勇的低落心情。

白先勇用了一两年的功夫调养园中花木,退休后,有更多的时间照料它们,所以,园中日渐茶花成林,热闹非凡。只是剩下的那两棵柏树之间,死去的那棵给花园留下的那道天裂,对于白先勇而言,是女娲炼石都无法弥补的。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意思是树都这样(长这么大了),人就更不用说了。用于感叹岁月无情,催人衰老,表达了自然规律让人无奈、感伤。

白先勇以“树犹如此”来给纪念亡友的文章命名,可以理解为两重意义:其一,是借用此成语的原本含义,岁月无情,老病相催;其二,指人的不幸连花草树木都能感应,更别提至交好友了。面对王国祥的死,白先勇就如同他园中疏于照料的花木般,不知要精神衰败、萎靡多少日!

树犹如此白先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7)

白先勇在《第六指手指:写给阿青的一封信》中说——

也许天长地久可以做如此解,你一生中只要有那么一刻,你全心投入去爱过一个人,那一刻也就是永恒;你一生中有那么一段路,有一个人与你相互扶持,共御风雨,那么,那一段路也就胜过终生了。

这段话很适合用在他和王国祥身上。

世人都说他们二人是同性恋人。而“同性恋”一直以来都不被大多人认可。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必纠结于真情存在于什么样的人之间,重要的是那种难得的“同怀视之”的情谊的存在。

人活一世,只要是能够拥有这样一段感情,无论是友情,亦或爱情,皆是三生有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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