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生活的年代有什么战乱(李贺生被大唐毁)
01
公元796年。中唐。
一个瘦弱的男孩跨坐在一头更瘦的驴子身上,在一座荒芜的山坡上走走停停。三个月来,他每天都一个人来这里。
忽然,男孩停下了驴子,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堆写满句子的纸条,低声说了句:
我,要,写,诗。
没人理他。只有身下的驴子戏谑般地叫了一声。
写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02
中唐怎么了?
男孩回首望去,在那还不算太遥远的盛唐,两座摩天高峰比肩而立,那里依然香火鼎盛,香客不绝。
他们,是李白和杜甫。
左手边,一个叫王维的白衣公子正悠然坐在一片梯田里,他捻着一串佛珠,笑眯眯地说:
这片田园,我承包了呦。
右手边的一片大漠里,两个光着膀子的肌肉男正叉腿跨在马背上,其中一个拎起酒壶灌了一口,扯着嗓子喊道:
要写边塞的,先来跟老子打一架!报上名来,我高、岑二人,不杀无名之辈!
月光下,一个豪爽男子大踏步走来,朗声笑道:
来,七绝还是宫怨,随你挑,昌龄随时奉陪。
男孩一摊手,摇摇头,摆出一副向大佬低头的表情,这帮来自盛唐的大诗人,未免也太不友好了。
牛逼的题材都被你们写完了,你们让我这个萌新写什么。
往稍近一点的地方看去,一批新一辈的有为青年,也正逐渐成长为一批新的大咖,在文坛上崭露头角。
这年,柳宗元23岁,白居易24岁,韩愈28岁。
十年之前,老白早已凭着一篇“离离原上草”刷屏帝都朋友圈,硬生生用三十二个字调控了长安米价。
四年之前,小柳已经进士及第,成功跻身京城新一批高富帅。
一年之前,老韩刚刚被高薪聘为国家图书馆馆长,并趁着这个机会,跟小柳搭档搞了个改革。
这个改革可不得了,后人把它叫做,古文运动。
男孩站在一堆当年的大佬和一堆现在的大佬中间,几乎要绝望了。
什么叫中唐?
中唐就是,让你写诗连提都不敢提,想想都肝颤的时代。
可他敢。
冥冥之中,男孩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
别光抬头啊,你低头看看。
男孩低下头,看到山崖下方,一条浑浊的河流正奔腾而过,河水中裹挟着红黄色的不明液体,两岸开放着长相奇怪的花朵,阴气森森,犹如鬼途。
这条路上,没有人走。
男孩咧开嘴笑了,这,就是我的地盘了。
鲁迅曾经说过,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男孩不知道,他脚下所霸占这条路,从古至今只有他一个人走。而选择了这条路的他,也注定成为诗歌史上独一无二的传奇。
这个男孩,叫李贺。
03
一转眼,我们的小李已经20岁,20岁就要高考。
小李还记得,自己两年之前来过一回,不幸临考时父亲过世,按规矩回家守丧去了。两年之后期满,小李再一次骑着他那匹瘦马回到长安。望着长安城中蔚蓝的天空朱红的宫殿,他双臂一挥,大吼一声:
我,李长吉,又回来了!
小李想着,考个科举,结果无外乎两种嘛——要么金榜题名,皇帝赐宴,然后白天在长安城看花,晚上去平康里泡妞,从此跻身仕途,扬名显达;要么惨一点,名落孙山,大不了三年之后再来嘛。
对于这次考试,小李自信满满——在山上写了那么多年诗,岂是白写的?状元咱不敢说,捞个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吧。
小李打死也没想到,他,恰好就属于那两种之外的第三种。
他被,禁考了。
小李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看到这样一篇完完全全针对他的文章,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李贺这孩子啊,他爸爸叫李晋肃。”
小李点点头,是这回事。
“晋”和“进”一个读音,那考进士不就是烤亲爹么?”
小李:“…???”
“小李这孩子啊,可真不是个玩意。他爹刚过世不到三年,就要让他给烤了…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还让他高考给他官做?!”
小李拍案而起:“你这tm什么鬼逻辑?”
有逻辑的。逻辑就是,避讳之事,向来如此。
可惜那时候没有一个鲁迅喊上一句:
“向来如此,便对么?”
虽然没有鲁迅,但还是有人支持李贺的。他就是李贺的恩师,当代文坛一把手老韩——韩愈。老韩简直被这篇毫无逻辑的文章气乐了,当晚回家抄起键盘,码了一篇文章回怼,叫做《论因名字取消高考资格的不合理性》,里边最经典的一句话是这样的:
“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几千年来乱加避讳的荒唐之处,被这短短二十个字戳得千疮百孔。
但鲁迅还说过,你永远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更是说服不了根本没想跟你讲理的人——尤其是当他们拳头比你硬的时候。
老韩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青年李贺,他最终也没拿到准考证。当他的三个好基友谈笑风生地走进考场的时候,他一个人顶着太阳蹲在考场对面,眼巴巴往里瞅着,整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憔悴如刍狗”。
后来三个人又勾肩搭背去查成绩,李贺也没跟去。
很快,放榜了。三人全都高中进士。
李贺挨个拍了拍三个人的肩膀,嘿嘿讪笑着:“三位大哥,你们也太厉害了吧,以后肯定都是韩愈、柳宗元那样的大咖,到时候别忘了小弟我哦,我先回去啦。”
三人附和着:“一定,一定。”
三位基友自己狂欢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旁边还有李贺这么个屌丝的存在。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李贺再一次骑上他那匹瘦马,摇摇晃晃地离开长安,向老家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竟一夜之间变得半白。
这一年,20岁的李贺,老了。
这一年,距离他生命结束的日子,仅有七年。
04
李贺回到家乡,变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整个人越来越虚,有的时候甚至连床都起不来。如果说那个写《春江花月夜》的叫张若虚的话,那李贺完全可以叫李太虚,虚到连太虚道人都要自愧不如。
然而,不到一年,虚弱的李贺就第三次骑上他那匹瘦马,颠簸了个把个月,再一次回到了长安。这一次他是去上任一个职务,叫奉礼郎,负责主管一些小型祭祀,估计就是上上香、摆摆果盘之类的。从九品上,相当于副科长。就这么个芝麻大点的小官,还是多亏老韩给他介绍的。
在当奉礼郎这三年里,李贺的身体越发的差。一次又一次的祭祀里,在青烟缭绕中,李贺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些受祭的鬼神,在空中,在地底,在每一个梦中与梦醒的时分。
李贺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
终于,某一天的梦境里,他看到了自己7岁那年选择的路,那里,河水依然奔流,奇花仍然盛开。
李贺笑了,他知道,自己出手的时候,到了。
这个文坛,也该变变天了。
那一段时间,李贺似乎忘却了一切,在这条独自开辟的诗路上越走越远。他极尽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瑰丽奇诡的辞藻,留下了一首又一首,在整个文学史上都熠熠发光的诗篇:
他听了乐师演奏,便有了“石破天惊逗秋雨”;他看了匠人采石,便成了“踏天磨刀割紫云”;他遥望月宫,便作得“玉轮轧露湿团光”,他漫步田园,便写就“春水初生乳燕飞”。
然而更多的,他清晰地感受到死神的日渐逼近,他的诗歌里,越来越多地出现“鬼”“泣”“血”“死”这样的字眼:“鬼灯如漆点松花”“鬼雨洒空草”“恨血千年土中碧”……
这些阴森乃至于恐怖的字眼,强烈地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生命的逐渐凋零。李贺把自己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烧成了一首又一首诗。
但感受最深的,一定是李贺本人。三年之后,由于身体过于衰弱,他辞去职务,再一次骑着瘦马,拖着病躯,回到老家。
05
公元815年。这一年,26岁的李贺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这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朝宰相武元衡,死了!
皇上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差点从龙椅上掉下来:“怎,怎么死的?”
“回,回陛下,丞相是被,被刺客当街刺杀的!据说是李师道那几个节度使派的…”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狗*的李师道!给了他点人,给了他块地方,就不知道皇上是谁了是不?连宰相都敢动了?给他脸了?传朕旨意,调兵,遣将,盘他!”
侍从颤颤巍巍地回答:“回,回陛下,咱们可能,打,打不过…”
“打不过?这天下是朕的,还是他的?裴度,对,就是你,听说你也遇刺了,不是没死么,给朕带兵,干掉那个什么李师道!其他将领,听从调遣!听着,这仗要是打不赢,朕这皇帝都没脸当了!”
秋风冷,秋水寒。王兴师,出长安。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战争,可以说是继安史之乱之后,第二场关乎唐朝存亡的战争。很多赫赫有名的诗人都亲自参与或支持了这场战争,比如我们的老韩,一介文人的他,竟然任行军司马,亲自带兵上了一线。
那么,李贺呢?
躺床上养病呢。
按理说,这场战争应该和李贺关系不大,甚至整个唐朝的存亡应该和李贺关系也不大。两次高考被坑,为李贺的仕途关上了一扇门,又封上了一扇窗,由此而导致的英年早衰,更是堵上了他生命的下水道。
讲道理,大唐朝廷对不起他。他即使不支持朝廷,也在情理之中。反正我要是他,一个要死的人了,这事儿指定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但李贺不这么想。
他从病床上踉跄地爬起来,远远望着大军誓师的方向,抓起毛笔,为出征的战士们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请记住,这首诗的作者不是边塞狂人高适、岑参,也不是七绝圣手王昌龄,浪漫诗人李白,而是李贺,那个被朝廷屡次亏待的李贺,那个体弱多病英年早逝的李贺,那个一直被评为风格魔幻诡异阴森恐怖的李贺。
看到这首诗,我忽然想起,李贺年轻时拜见老韩的时候,交上的另一首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两首诗,遥相呼应,一首作于李贺科举之前,一首作于李贺病重之时。它们从另一个剖面告诉我们,李贺的诗里乃至于生命里,不仅有着魔幻与恐怖,同样也有着报效家国的热血与豪情。这种爱国的热血始终存在着,无论是年少轻狂之日,抑或笃病孤愁之时。
他从未忘记过朝廷,即使他曾被朝廷屡次抛弃。在他生命的结尾,他对朝廷喊出的不是谩骂,更不是嘲讽,而是——
稳住,我们能赢。
大唐以痛吻我,我将报之以歌。
06
写完那首诗之后不久,李贺在家中去世。
有传言说李贺被召去为天帝作文,我不愿相信。我固执地相信,像李贺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有灵魂,就应该自由地飘荡在这广袤天地之间,看他想看的风景,遇见他想遇见的人,写他想写的诗。去当什么天帝秘书,不仅委屈了他的才华,更委屈了他这个人。
因为他是李贺。
后来有人说,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他因而被称作诗鬼。
从古至今,写诗的人很多很多,尤其是在这诗的国度——大唐。但,写在诗中如此集中、如此奇谲的以鬼为写作题材的,唯他一人。屈原也写过所谓鬼,但大多都是无名之神,无论是篇幅还是用力程度,都远不及李贺。
从古至今,研究鬼的人也很多很多,从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到拍贞子的中田秀夫,但能把鬼的形象,如此鬼才地融入诗中的,也唯他一人。
因此,唯有李贺一人,能配得上诗鬼二字。那条孤独而奇诡的河流,注定只有他一人来守候。
那,如果有来生,唯愿你,不改鬼才,仍旧写诗。
-作者-
老王,清华大学在读本科生,年十八,好古文,希望认识有趣有料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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