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石让 一去不返的时光（随风而逝的梦想与爱情）

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Le vent se lève, il faut tenter de vivre）——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海滨墓园》

每当起风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一个画面：青翠铺满山坡，一个女孩静静地拿着画笔描绘着风景，这时走来一个男子扶住她的肩，轻轻吻了一下。

菜穗子和二郎

这是宫崎骏的收官之作《起风了》的经典场景。与他以往带有魔幻色彩的动漫相比，这部偏向写实，结合当时的时代大背景，细腻刻画了小人物的心理，给人简简单单但余味悠长的感动。

影片改编自日本昭和时代新心理主义作家、芥川龙之介唯一弟子——堀辰雄的同名小说《起风了》，女主人公原型取材于他的另一部小说《菜穗子》。

这部动漫电影讲述的是在动荡的年代，名为二郎的男子克服重重困难勇敢追逐自己制造飞机的梦想，与一位被病魔缠身并最终凋零的女子（菜穗子）至死相爱的故事。

破碎的梦想与克制而深沉的爱恋，没有大喜与大悲，只有淡淡的哀伤随处弥漫。这种短暂而美好地像风一样的情绪，除了剧情设计外，与其交融为一体的久石让的音乐也为整个影片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疾风中努力活下去”是本片的主题，与之配合的是久石让为本片量身定制的独特的“风系”音乐。下面我们从音乐主题人物化、多样的表现手法以及片尾呼应主题三个方面来欣赏下这位音乐大师给我们带来的震撼。

01音乐主题人物化，从两种视角呈现“风”的隐喻

（二郎）“我爱你，由抓着帽子那刻开始”

（菜穗子）“我也是，由风把你送来的那刻开始”

久石让在“宫系”作品中很擅长使用角色化配乐，结合影片主题，给主角定制专属人物音乐。这种特殊的音乐主题人物化的运用，在本片中更是突出。

《起风了》通过男女主角的两种视角，采用变换时长、变形或变奏等方式，表现人物的情绪变化，同时展开两条主线，逼近主题，形不散而神高度聚焦。

一、男主人公（二郎）视角（主题音乐《旅途》）

男主人公名叫二郎，是一名以“制造优美飞机”为梦想的青年才俊。久石让用《旅途》这个本身就带有迎风前进，不知未来在何方的曲名作为二郎的角色配乐，在12段不同的场景里稍作一些曲调变形，体现他在“旅途”中不同因缘际会下的特殊心情，尤其是他在追梦之旅中的坚定决心与愈挫愈勇的情绪变化。

1、梦想发芽——旅路·《梦中飞行》

轻柔舒缓的弦乐伴着熟睡的儿时的二郎，曼陀铃的刮奏自带风的感觉，随着梦中的他慢慢启动飞机，视线逐渐开阔，拉长舒缓的弦乐和打击乐进入合奏，营造出欧洲宫廷圆舞曲的氛围，慢慢将旋律推向高潮。

在轻松舒畅的情绪中，表现出男主简单而清澈的梦想。这个梦想与“风”有关，梦里的他乘风飞翔，穿过层层阻碍，为后文做了隐喻的铺垫。

儿时的二郎“梦中的飞行”

2、坚定信念——旅路·《意大利之风》

再次与卡普罗尼相遇，卡普罗尼问起“风还在吹吗？”二郎坚定地答道“是的，还在吹”，暗喻二郎仍然在坚定追逐儿时“设计优美飞机”的梦想。镜头切换到一片草地，二郎爬上卡普罗尼最后设计的巨型飞机，伴着意大利的风，此时主题曲响起。

相较第一次更加宏伟，快节奏的交响乐合奏中多了欢乐与激情。口琴吹奏做底色，二郎苦恼于国家的技术落后太多，卡普罗尼鼓励他“设计最重要的是触觉，有触觉才可以做时代先驱，技术会随之赶上来”。音乐变得柔和起来，紧接着又是欢乐的节奏，好似二郎放松的心情，又能继续坚定前行。

“你要尽其所能，活出自己的十年”。

3、破碎实现的梦想——旅路·《试飞成功》

飞机成功试飞，交响乐主题旋律跟随飞翔在空中的飞机，有一种淡淡的喜悦。但当镜头切换到着火的房屋，飞机的残骸，这种宏大的配乐反而变成沉重的情绪，反映了二郎复杂的情绪；虽然完成了梦想，但自己努力追求的东西被别人利用成为战争的武器，给其他人们带去了灾难，自己制造的优秀的飞机也一去不复返。

二、女主人公（菜穗子）视角（主题音乐《菜穗子》）

女主人公名叫菜穗子，是一位喜爱绘画但身患不治之症肺结核的大家闺秀。因为“风”和二郎相遇相知相爱，剧中她的角色配乐（《菜穗子》）以她的名字命名，通过不同乐器对同一部分的演奏，给观影者强烈震撼的情绪变化。

1、风吹来的邂逅——菜穗子·《相遇》

初次相识，一阵风起，二郎的帽子被吹走，菜穗子拼命抓住并吟诵出那首诗“Le vent se lève”（起风了），二郎随着接了下一句“il faut tenter de vivre”（唯有努力生存）。

此时，《相遇》缓缓响起，清透空灵的钢琴仿佛弹奏出菜穗子悄悄的心动和初遇的美好。但这一段只有短短的42秒，好像在暗喻着这段感情虽然美好但也短暂。

“起风了”

“唯有努力生存”

2、命运般的再次相遇，爱情随风而来——菜穗子·《彩虹》

二郎与菜穗子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突然天晴，随着菜穗子的手指向天边的彩虹，她的主题曲变奏为小提琴版的《彩虹》，雨后初虹，随着悠扬的弦音，仿佛预示爱情的种子正在萌芽。

随之小号加入，多了一份哀伤和凄美，也许他们的爱情如同彩虹一般，绚丽得措不及防，令人心醉，却也只是握不住的短暂时光。

3、强烈的思念，想见你——菜穗子·《重逢》

两人结婚后，菜穗子为了能够和二郎在一起，主动要求去高原病院治病。有一次收到二郎的来信，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决心离开病院，和挚爱度过最后的时光。

当她推开病院大门的那一瞬间，低沉的弦乐缓缓铺开，忧郁中充满坚定，有如菜穗子在风雪疾走的身影。小号为主旋律，辅之钢琴伴奏，在两人看到对方并奔跑着拥抱彼此的时候，音乐逐渐高涨，将重逢的思念与感动推向最高潮，瞬间所有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

4、最后的时光，只想留下最美的给你——菜穗子·《眼神》

普通的一个晚上，菜穗子陪着二郎完成最后的设计工作。两人伸手握住对方的一只手时，断断续续的弦音散开，仿佛菜穗子在用眼神诉说着时日不多的哀伤与对当下的珍惜。

偶尔一点钢琴的敲击更加强化了菜穗子复杂的心情。接下来的部分是口琴主奏的旋律，有一种满足的心喜和说不出的哀伤，菜穗子虽然脸上笑着，但深知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消殒，即使是这样，也想在最后的时光留下最美的一面给他。

三、两条主线交融，一阵风中强化主题“风”的隐含意义——旅路·《梦的王国》

当梦想和爱情最终都支离破碎得实现后，二郎和卡普罗尼在第一次的梦中草地上相见了。音乐回到最初的简单清澈，仿佛什么也没有经历过，也好像是历经多重艰难后的重归平静。

告别了自己设计的飞机，一阵风一样的曼陀铃声中菜穗子出现在在这梦的王国里，“亲爱的，你要活着，活着...”，然后，手中的伞被吹走，菜穗子带着微笑随风消散了。

宏伟的交响乐作为收尾，好似强风吹拂后的暂时风平浪静。对二郎来说，单纯想要“设计优美飞机”的梦想和与菜穗子的爱情都一样，如风一样短暂的美好，也在风雨中坚强地活了过来。

这段配乐将两条主线串联，强化了主题“风”的隐喻，那就是“我们要在疾风中努力生存下去”。

菜穗子随风而逝

02丰富多样的音乐表现手法

除了传统的主题音乐，久石让随处穿插一些“小心思”，不放过每一点机会呼应影片主题。

一、特殊的音效

二郎刚到魔山上，躺在地板上休息的时候，耳边响起棒球的挥击声，中间夹杂一两点尖锐但沉重的钢琴音，画面中振翅飞翔的飞机突然急速俯冲下落，变成破碎的残骸。仿佛预知梦一样，在这不真实的音效中，似乎预示着二郎最后的梦想归于毁灭。

这段过渡音虽然只有几秒，但很好地起到了转折的作用，接下来是他爱情的开始与好不容易实现的梦想却逐渐面目全非。但尽管如此，二郎仍然在努力向前进，努力“迎风生存”。

不错过任何一秒来呼应主题，久石让敏锐的音乐触感和深厚的功底令人折服。

二、独白配乐《风》

在魔山和菜穗子相遇后，菜穗子却生病了。夜里，二郎抽着烟望着菜穗子房里的灯，配乐《风》的低音吉他部分开始吟唱。第二天，在菜穗子长坐的那个用餐座位上也没能看到她，沉寂的小提琴加入，映衬着二郎失落而担心的心情。这一段弦乐的合奏中，他独自吟诵：

“谁曾见过风？你我皆不曾。但当树叶颤动，就知风吹过。风啊！振动双翼，把它送到你身边。”——英国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娣<Christina Rossetti>

这首诗的独白，也许就是二郎内心的告白，用这种文艺含蓄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配合舒缓、细腻得触动心灵的合奏，也同时呼应了“风”系的另一个主题：人生只有一次，好好珍惜每一次相遇。这也是一种努力生存的方式。

三、无声配乐《纸飞机》

这段配乐将近3分钟，几乎没有对话，但表现力极为丰富，主角的感情达到高涨处，随着纸飞机的飞空降落，两人默契略带惹人发笑的配合中，爱情终于在风中开花。

时而紧张时而松懈的交响奏鸣，令观者情绪随着跌宕起伏，二郎和菜穗子的感情如同纸飞机一样逐渐到达高空，但也暗喻着最终也只是短暂的一段飞翔。同时，这个纸飞机也是二郎梦想的一个代替物：他只是想制造能在空中美丽飞行的飞机，但它的结局可能只是掉到地上破碎了。

这样的双重隐喻正好契合该段配乐的名字，但有意思的是，整段配乐却是全片中最欢快的部分，这样更加反衬了后面哀伤，让人不禁感叹：美好的总是短暂，但这样的美好更让人觉得悲伤。

这三段独特的音乐表现手法，从细小之处足见久石让的功力以及用心。以小见大，从多个侧面呼应主题，丰富人物细腻的情感，让所有的情绪更加有血有肉，巧妙的小心思在无形中推动剧情向前发展，使人物情绪更加丰满，主题体现得更为饱满。

03片尾曲呼应主题，“风中奋斗的人生”

独自一人

毫无畏惧

飞舞在空中

......

透过那扇高窗

他临死前

是不是也仰望着天空

他人无从得知

只能叹息着太过年轻

但也却，是幸福的

向往天空

划破天际

他的生命就像航迹云

——《航迹云》节选

片尾曲《航迹云》是影片唯一的人声演唱歌曲，它不是久石让原创，而是一首松任谷由实为纪念早逝好友的老歌。歌曲本身是写的飞机的一生，实则暗喻一种昙花式的人生。

轻柔的钢琴声，不紧不慢的鼓点，偶尔悠长、牵动思绪的管弦音，配合主唱略带怀旧而清澈温暖的声线，淡淡的忧伤与怀念慢慢散开，轻声诉说像风一样“短暂而美好”地活过的那个他，匆匆之中只剩身后的一片航迹云。

这不正是男主人公二郎的真实写照吗？

努力追逐十年的梦，最终自己制造的“优美的飞机”被利用，成为战争的武器，二郎那个单纯的梦想早就支离破碎，也许有人会记住那些“飞翔在空中的鱼骨”，但它们再也没有回来。

情定于风，她的生命也如风消散，风吹过的爱情美好而短暂，也许什么也没能留住，只剩下一片片回忆，在风中呼唤着。

梦想与爱情对于二郎而言，虽然用力追寻过、始终握不住，但至少还有曾经的美好停留在记忆，这种拼命奋斗后的短暂美好正呼应了该片的主题：“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

04写在最后：

这部作品没有以往那样体现深刻的主题，只是用写实的手法简简单单讲了一个人生哲理：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

与之相对应，久石让的配乐更多的是细巧地描绘人物的各种微妙情绪，普普通通的人物，让观者更有代入感。看似平淡无奇，实际上更加沉重。片尾的《航迹云》与整部影片完美契合，与久石让的配乐融为一体，点睛之笔将主题再次升华。

关于“风”的隐喻弥漫在每一次配乐中，这种“风系”音乐形成一股神奇的力量，时刻提醒着我们，即使爱情和梦想会随风而逝，也要努力去追求每一次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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