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话方言晋江(咱晋江人的方言竟是这些英语词源头)
今天讲一个方言流浪的故事。
我们知道,英语中很多词都是从汉语靠音译等方法“拿来”的。像mahjong(麻将)、ginseng(人参)、tofu(豆腐)、wonton(馄饨)、dimsum(点心)等等。
但好多人可能不知道,“tea”(茶)也是汉语借词(loan words)的典型代表。
这个词进入英语时间太久,构词能力极强,衍生词也不少。什么teaspoon、teabag、high tea、 low tea……让你几乎看不出它原本是个中文词了。
何况“tea”的读音和中文的“茶”(chá)也相去甚远。
实际上,“Tea”这个词借的是闽南语中茶的发音“dei”。这个闽南语词经过荷兰传到英国,变成了tea。
The te form used in coastal-Chinese languages spread to Europe via the Dutch, who became the primary traders of tea between Europe and Asia in the 17th century, as explained in the World Atlas of Language Structures. The Dutch East India Company's expansive tea importation into Europe gave us the French thé, the German Tee, and the English tea.
根据《世界语言结构地图集》解释,“te”这个发音通过荷兰传到了欧洲。17世纪,荷兰是亚欧之间最初的茶叶贸易商。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将茶叶进口到欧洲,于是我们有了法语的“thé”、德语的“tee”和英语的“tea”。
这个来源正是符合了当年荷兰最早的海上霸主地位。
福建沿海,自古以来造船业发达。
随着海上贸易的兴盛,泉州逐渐超越广州,被誉为“东方第一大港”,早年很多“国货”就是通过泉州港(古称“刺桐港”)运往世界各地的。
洛阳桥 古泉州史迹,古代泉州又称“刺桐”
这就是古时候的海上丝绸之路了。而泉州正是联合国承认的这条“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作为贸易货品的大头,和“茶”有关的闽南语词汇就这样进入了英语里。比如武夷茶(bohea)、乌龙茶(oolong)、白毫(pekoe)、茗(bing)等等。
不过要说明的是,闽南语不等同于福建话。
八闽大地方言繁多,闽南语(Hokkien)是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分支。
Traditionally speaking, Quanzhou dialect spoken in Quanzhou is the Traditional Standard Minnan, it is the dialect that is used in Liyuan Opera and Nanyin music. Being the Traditional Standard Minnan, Quanzhou dialect is considered to have the purest accent and the most conservative Minnan dialect.
传统来讲,泉州方言是最传统和标准的闽南语。这就是闽南地区传统的梨园戏和南音中所用的方言。泉州话被认为拥有最纯正和传统的闽南语口音。
我们从来都低估了闽南语的文化辐射力。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闽南语跟普通话相比宛如外语有关。抖音上有以毛毛姐为代表的西南方言网红,也有粤语播主,但却没有一个大范围火的闽南语网红。
五月天早期的《志明与春娇》就是用闽南语唱的,各位北方朋友,你能听懂一句算我输。
但实际上,因为福建的天时地利,闽南语历经辗转漂流,很大程度上地影响了许多周边国家,尤其是南洋地区,也即现在的东南亚一带。
一座村庄,一部微缩方言流浪史今年晚春时候,我来到福建一座叫梧林的村子,位于泉州市下辖的一个县级市,名叫晋江。
穿梭在林立的闽南大厝和颇有“洋味”的番仔楼里,我注意到门上的一串英文字母:Chua Tek Leong。当地人说,这是房主蔡德鑨的名字。
蔡姓并不少见,但它的拼音,你怎么也想不出会是“Chua”。一些大众比较熟悉的名字,比如蔡英文(Tsai Ing-wen)、蔡依林(Jolin Tsai)等等,都是“Tsai”。
但其实,不少蔡姓人确实是用“Chua”作为自己名字的拼音的,比如说歌手蔡健雅(Tanya Chua),还有那位使美国人对自己教育方式怀疑人生的“虎妈”蔡美儿(Amy Chua)。
很巧的是,蔡美儿的祖辈就是福建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先后乘船前往菲律宾。而蔡健雅是新加坡华人,也是一个受闽南方言影响颇深的国家。
很显然,“Chua”更贴近“蔡”字在闽南语中的发音。在新加坡,有不少人也都姓“Chua”。
这背后是闽南人下南洋的传统。
梧林是晋江有名的侨村。这个现住居民一千八百多人的村子里,却走出了一万五千多名和蔡德鑨一样的华侨。
闽地并不适合发展农耕。清末,随着海外交通贸易的发展,梧林开始有人旅居海外。造船很厉害又爱拼敢赢的闽南人带着他们的方言来到南洋讨生活。
闽南方言也随之流播到南洋地区,包括今天的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文莱、新加坡等地。
现在,“富贵险中求”已经成了网上的一句玩笑话,但是,以当年的航海技术,下海遇上个大风大浪可能真的就是有去无回。
东南亚的福建会馆里供奉的妈祖,福建的地方神,和海商有关。后来随福建移民被带到国外。来源:中国国家地理
早期侨民的日子并不好过。就拿菲律宾来说,20世纪初,菲律宾大商业均操控在英国、美国、西班牙等国的大公司手里。华侨除了贩卖一些土产、推销洋货外,只能开日杂店,或当苦力,处境艰辛。
现在南洋一带流行的肉骨茶(bak kut teh)就和早期的闽南侨民有关。
大家现在觉得肉骨茶可能是一种奢侈的消费品,但实际上,它曾是“苦力(coolies)”的羹汤。
早期的华人由于没有资本,文化水平不高,多从事辛苦的体力劳动。在湿热的港口或是矿上,不少人都患上了风湿,这种药材骨头汤应运而生。
The origin of Bak-kut-teh is unclear, but it is believed to have been brought over from Fujian, China. The name literally translates from the Hokkien dialect as "meat bone tea".
肉骨茶的来源尚不明确,但是一般认为肉骨茶是由福建带来的。它的名字正是闽南语“肉骨茶”的音译。
The dish is also claimed to have been invented in Port Klang for coolies working at the port to supplement their meagre diet and as a tonic to boost their health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有一种说法是,肉骨茶最早出现在20世纪初马来西亚的巴生港,最初是为了给港口的苦力们加加餐、补补身子的。
这种食物的出现,只是早期侨民艰难生活的一面。
一个旅居国外的老华侨后来回忆,早期在国外,当地从事低端苦力劳动的华人曾受尽排挤,甚至夜间下班回家也会受到无端盘查。老华侨只好请一个日本艺伎跟他一同上路才能避免麻烦,可见当时下南洋华人地位之低微。
历经多年艰苦奋斗,不少佼佼者渐渐跻身当地中上层,在他们旅居的东南亚国家出了不少大亨。
衣锦还乡是当地的传统。侨民把他们的乡愁建成当地这一栋栋番仔楼。“番仔”一词是过去闽南一带对南洋人的贬称,番仔楼指的就是闽南的南洋归国华侨所建房子。
当地人的成功除了爱拼敢赢,跟抱团与相互扶持有着很大关系。
闽南地区非常重血缘、重宗族的传统。“蔡”是当地的大姓。梧林是典型的聚族而居、聚姓而居的村落。梧林“蔡”氏,为济阳蔡氏后裔。
相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出祖上姓甚名谁了。但梧林人,却是把他们的祖上的来处刻在了门上。
门楣上的“济水清芬”指的就是当地蔡氏的济阳衍派
直到现在,在闽南地区还有不少“宗亲会”。
辛亥革命前后,他们支持孙中山先生革命;抗日战争时,他们筹集侨资支持国内抗日;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回乡拿出自己的钱,兴办学校工厂,改善乡亲的生产生活条件。
这位蔡德鑨就是个例子。
蔡德鑨幼时家境贫寒。十六岁时,他随兄长远渡菲律宾,后自立门户,成为商业大亨。他慷慨解囊,纾解国难,曾把准备用于五层厝的装修款捐赠购买抗战飞机。
When he was young, Cai farmed with his father. While his family was poor, he was determined to run a big business. At the age of 16, he crossed the sea to the Philippines with his brother.
Afterwards he established his own business and became a business tycoon. He helped in the aftermath of the national disaster and actively participated in the national relief effort, donating generously for the purchase of aircraft.
如今晋江市县域经济蓬勃发展,侨资是非常重要的刺激因素。
衣锦还乡是顾小家,而救国报国是顾大家。他们从未忘记自己的来处。而这种牵系他们血脉和宗派的力量,是他们乡愁的小爱,也才有了对祖国的大爱。
这使我开始思考,把“家”“国”二字放在一起的意义所在。
梧林虽小,但却让人知道“家国情怀”。乡愁就像是树缠藤、藤缠树,难分难解。
在这个沿海地区的村落中,洋派番仔楼和古老经典的闽南古厝交相辉映,走在沿海地区不甚明朗的晚春阳光里,像是漫步在画中。
梧林传统村落 中国日报记者 李雪晴 摄
梧林的这些洋楼颇有些天津上海那里租界建筑的味道,但这些传统中式与西式的建筑交织,又别有一番风情。
因为电影《大鱼海棠》,不少人知道了福建传统的环形屋顶的土楼。但是大多数人不知道,福建闽南地区另一种风情传统建筑“厝”(cuò)。
闽南古厝是指在闽南一带的传统民居,在闽南语里,“厝”是房子,红砖厝就是用红砖盖的房子,也是闽南最有代表意义的传统建筑。
随着时间推移,红砖不仅不会褪色,反而会随着雨水的冲刷愈发红得清丽明艳。
这种建筑以红砖白石墙体和屋顶两端上翘的燕尾脊为特点。燕子也是常被用来寄托乡愁的鸟儿,不知道这和当地的侨民文化是否也有关系呢。
室内的装饰也颇有闽地侨乡风情。
在旅菲侨胞蔡怀番和蔡怀紫合建宅邸“胸怀祖国楼”中,我看到隔扇上刻的一种从未见过的海洋生物,名叫鲎(hòu)。
隔扇上刻的鲎 中国日报记者 李雪晴 摄
鲎又叫夫妻鱼。成年的鲎,无论是在水里游行,或在海滩爬行,都是母鲎背着公鲎,渔民如果捉到鲎,一定是捉一对的,如果让它跑了一只,捉到的这一只就必须放走。
福建渔民有句话:“捉孤鲎,衰到老。”
意思是说捉单独一只的鲎,一定会倒楣一辈子,因为鲎夫妻非常恩爱,你捉了一只,另一只会孤单寂寞,同时警惕世人,拆散他人姻缘,会倒霉一辈子。
在“胸怀祖国楼”里,除了鲎,胸怀祖国楼里还有成双成对的鱼虾龟蟹等海洋生物。
这和华侨漂洋过海有关,是海洋文化的体现;成双成对,一公一母 ,寓意繁衍后代,生生不息。这是其他地区所罕见的。
海洋给了闽南人赖以生存的食物,也给了他们冒险的精神。
它带来了繁盛的海上交通贸易往来,让闽南人得以出海谋生活,也让方言开始漂流,回荡的是连绵不断的乡愁。
跟随乡愁一同漂流的,是方言。
随着当地扎根华侨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提升,更多词汇进入了新加坡英语(Singlish)中。
比如说形容老伯伯的阿公(Ah Kong)、形容老奶奶的阿姆(Ah Mm),还有形容中年男子的阿伯(Ah Pek)、表示早期华侨和南洋土著女子通婚的后代的“峇峇”(Baba)和“娘惹”(Nyonya)等。
很多南洋国家都受到了闽南方言的影响,拿马来西亚来说,仅是词典中收录的闽南语借词就达到了400多条,占所有汉语借词的80%之多。
文化从来不是单向的流动。
和粤语中的“荷里活”(Hollywood)有点像,闽南语中也有不少词是外语中借来的。
比如闽南语中表示“淘汰、糟糕”的“奥赛”,其实就是直接从英语中的“outside”借来的。
乔姆斯基说:“语言问题基本是权力问题。”
通过英语中的闽南语借词这面镜子,我们看到了侨民在海外生存中牵涉的种种社会与文化因素。语言从来都不只是语言,它是社会意识形态的直接反映。
一个词,就是一段历史的漂流。
后记这是我第一次来晋江。对新闻人来说,晋江这个小城在政治话语里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因改革开放焕发生机活力的县域经济体、“晋江经验”的发源地、“中国鞋都”……但梧林故里的青苔、红砖和南国并不太明朗的阳光让我感到,没有哪里比这里更像家。侨民楼宇门楣上的字、屋顶的燕尾脊,时刻都提醒着你与故乡故土精神血脉的相连关系。
编辑:李雪晴
参考:石英网 证券时报 南华早报 《新加坡英语中闽南语借词词形特点及变化趋势》《英语中的汉语借词及其社会文化因素探究》《闽南方言外来借词综论》《闽南方言“流浪记”:以词汇输出为证》
特别鸣谢:晋江市委宣传部 晋江市新塘街道办事处 施清凉
来源:中国日报双语新闻、人文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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