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是故人来（柳下人家枳作篱）

中秋时节，我和妻带着儿子、儿媳回乡下老家看望老母亲。母亲独居一方小院，小院东是她的小菜园，四周盘绕了一道道篱笆，其中一段是怪刺丛生的荆棘环绕而成，上面结有一只只青青黄黄的果实，类似小型版的橘子，在款款秋风里摇曳，散发出缕缕浓郁的药香味。

儿子、儿媳伸手欲摘下几个赏玩，母亲忙说：“摘不得，那些尖尖硬硬的刺针会刺破你们的手！过会儿，俺用镰刀给你们勾下几个来。这些臭橘子呀入药，放在屋子里，有股好闻的药香味儿，可清浊除秽气呢......”

枳，在我老家叫做“臭桔子”，它的别名枳实、枳壳、铁篱寨、枸橘、臭橘、沉蛋。属芸香科枳属小乔木，有着乱丛丛的枝桠，密匝匝地长满了坚硬、锐利的怪刺，谁要是胆敢招惹它，扎你破皮红伤是轻的，戳个窟窿冒红血也是正常。所以，农人在菜园或者房前院后，栽植一排排枳树当做篱笆墙。

古人也常用乱刺蓬蓬的枳棘，编织成篱笆院落，营造简朴清幽的乡居环境。唐代大诗人白居易退居老家陕西渭村时，看到乡人的篱笆小院，写有“枳篱编刺夹，薤垄擘科秧”之句，说明这个院落是用枳实枝丫环绕的。南宋诗人陆游晚年退居山阴，住的院子也是枳实篱院，他在《秋思绝句》吟道：

枳棘编篱昼掩门，桑麻遮路不知村。

平生诗句传天下，白首还家自灌园。

诗人自己种植枳棘成篱，在这样清新宁静的环境中，或种桑麻，或浇菜园，或读诗书，其乐融融。不仅自己的小院是如此堪爱，乡人的枳篱家园也让他满怀欣喜，其《戏书》云：

柳下人家枳作篱，小姑不画入时眉。

纬车声出窗扉里，正是新凉夜永时。

蒲柳下、枳篱院，村姑在梳妆打扮，描个浅淡清新的眉眼儿。夜凉时分，纺车声声，人影瞳瞳，好一幅乡村风情画儿。

暮春时节，枳实会在丛丛枝丫间开出洁白的小花，比桔子花略小，清香扑鼻，诱人遐思无限。唐代诗人李郢得友人赠送的枳花茶，细细品之，乡风乡情悠然而来，赋诗云：

昨日东风吹枳花，酒醒春晚一瓯茶。

如云正护幽人堑，似雪才分野老家。

——《酬友人春暮寄枳花茶》

枳花茶解酒，却解不了乡愁，诗人眼前不由浮现出东风吹拂、枳花飘香的景象，漫山遍野的枳花如云似雪，掩映着沟壑，遮蔽了一方乡野人家。晚唐诗人雍陶与友人春游，不由被枳花的清香清逸所诱惑，诗曰：

青油幕下白云边，日日空山夜夜泉。

闻说小斋多野意， 枳花阴里麝香眠。

——《《寄襄阳章孝标》

家在白云边，夜夜听山泉，小院里野趣幽然，在枳子花阴里入眠，梦里有淡淡的麝香轻浮。

到了炎夏，枳花褪后结出来圆滚滚的小青果，青涩涩的样子，像个情窦未开的少年郎。到了秋天，这些果儿由青变成暗黄色，不过果儿没有桔子大，也没有柑橘成色好。枳不能吃，果肉甚酸且苦涩，但是气味比柑橘浓烈，有种很特别的药香味儿。唐人白居易在《有木诗八首》中说：

实成乃是枳，臭苦不堪食。

物有似是者，真伪何由识。

是说枳成熟了，结出的枳实不仅有种怪味，还苦涩不堪，难以入口，它与橘长得相似，难以辨别。唐代诗人、画家刘商《曲水寺枳实》云：

枳实绕僧房，攀枝置药囊。

洞庭山上橘，霜落也应黄。

枳实一只只垂挂在僧房外，僧人小心地采摘它做药用。等到霜色浓重时，这些枳实和山上的蜜橘一样黄，可枳实却难以下咽哟！

关于枳，还有个成语，叫“南橘北枳”，出自《晏子春秋·内篇杂下》，原文为“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这就是“晏子使楚”的故事。齐国的晏子出使到楚国，楚王想戏弄他，故意将一个犯人从堂下押过。楚王问：此人犯了什么罪？回答：一个齐国人犯了偷窃罪。楚王就对晏子说，你们齐国人是不是都很喜欢偷东西？晏子回答：淮南有橘又大又甜，一移栽到淮北，就变成了枳，又酸又小，为什么呢？因为水土条件不同。这个人生长在齐国不偷东西，到楚国就偷了，莫非楚国的水土使老百姓喜欢偷窃别人的东西吗？

唐代隐士诗人张彪在《敕移橘栽》中，也引了这个典故，称：“南橘北为枳，古来岂虚言。”其实，“南橘北枳”并不符合科学，橘和枳不属于同一植物，虽然它们都是属于双子叶植物纲的芸香科，但属于不同的属。橘即柑橘，属于柑橘属，别称桔子，为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叶片为单身复叶；而枳，属于枳属，是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叶片为三出复叶。

枳可入药，是一种很好的中药材。《神农本草经》《金匮要略》《千金方》《伤寒论》等古代医典中，都对枳实的药性药理做了说明，还记述了很多有关枳实、枳壳的药方。枳性温，味苦、辛，无毒，具有舒肝止痛、破气散结、消食化滞、除痰镇咳等功效。唐代诗人朱庆馀《商州王中丞留吃枳壳》诗曰：

方物就中名最远，只应愈疾味偏佳。

若交尽乞人人与，采尽商山枳壳花。

历史上以陕西商州出产的枳壳最为优良，被医家誉为名产，收藏入药典。

明代大文人祝允明因右手有枝生手指，故自号枝山，人称“祝枝山”。一日，祝枝山与友人聚宴赋诗，乐不思归，深夜仆人迎接，手提灯笼。他触景生情，遂用中药吟诗一首：

淡竹枳壳制防风，内藏红花正当中。

熟地不须用半下（夏），生地车前仗此翁。

诗中蕴含9种中药名，其中即有枳壳。更为有趣的，该诗是一首谜语诗，其谜底为“灯笼”，构思可谓工巧神奇。

枳实虽乱刺蓬蓬，其貌不扬，其枝却能遮风挡雨，庇护家园；其花芳香四溢，令人诗意盎然；其果实理气宽中，行滞消胀，使人康健。乍丑之处必有其美，正如庄子所言“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我们切不可以貌取人、以丑待物啊！

-作者-

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月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