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岁开始演电影的外国女明星(她是银幕后的公主)

刘广宁(口述)、陈家彦(整理)

在电影译制片的黄金时代,有着“银幕后的公主”之誉的刘广宁,无疑是电影配音艺术领域的代表人物之一,她那圆润甜美、富有质感的嗓音,令人“过耳难忘”。她一生用声音为观众塑造了三百多个银幕角色,如《魂断蓝桥》中的玛拉、《生死恋》中的夏子、《望乡》中的青年阿崎、《叶塞尼娅》中的路易莎、动画片《天鹅湖》中的公主等。

斯人已去,"公主"永远留驻银幕。刘广宁生前曾录制下了珍贵的口述影像,面对镜头,回忆自己所走过的译制人生,她这样说道:“我觉得自己不是很聪明,花十分精力下去。才能够得到七八分的收获。我不愿意把不成熟的、不过关的东西拿出去给观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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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宁(1939-2020)。1960年考入上海电影译制厂,参与配音的中外影视片(剧)约千部(集),曾获得第五届大众电视金鹰奖最佳女配音演员奖。

第一次与电影相遇

我生在香港,但长在上海。我的祖母是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的,所以我上海话和北京话都会说,上海人很认可我的上海话,北京人则以为我也是北京人。

从小喜欢文艺是从喜欢京剧开始的,因为祖父祖母都喜欢看京戏。我还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祖父母去看京戏,我记得有一次,祖母还把我抱到台口看大师梅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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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刘广宁

我祖母认为小孩子不能太早进电影院,电影放映时的光对小孩的眼睛有害。所以小时候她常常带我去看京戏而没有带我去看电影。第一次接触电影应该是幼儿园时看《白雪公主》动画片,再大一点就看《米老师和唐老鸭》,但是那时候并没有配音,都是原版,所以我一直觉得外国片就是讲外国话的。

第一次看配音影片,是在学校里。大家坐在操场上,皮包机子“嘎嘎嘎”地响,前面挂一个被单当银幕。当时看的影片是根据苏联小说《团的儿子》改编的《小英雄》。那时候也听不出配音的好坏,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很奇怪,外国人怎么都说中国话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我们中国的演员配音的,而且是上海电影译制厂配音的,但是那时候我也没想到,后来自己就从事这方面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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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故事片《小英雄》海报

小时候只有一个爱好,就是听收音机。播音员或是老演员会在广播里念一些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小说,讲一些《聊斋》之类的故事,还有革命的广播剧、英雄故事,我听了以后就感觉光是听声音就让人好像看到了一个立体化的戏一样。当时就觉得语言表演很能够吸引人、感染人。

我们在学校里也有课余的朗诵兴趣小组、话剧小组。因为我普通话比较好,所以老师经常叫我起来念课文。高中的时候我还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组,演过《灰姑娘》里头的坏姐姐大妞。慢慢的,我就对这些文艺工作越来越感兴趣,憧憬着自己也能从事文艺工作。

正好那时候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到上海来招生,我在向明中学报名,虽然没有现在艺考这么多的人,但也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当时我与好几个同学一起去报考的,可惜未录取。

上海广播电台也组织了一个业余广播剧团,我成功考上了。选了大概二十几个人,有在校学生、在职职工、待业青年。录音是在北京东路2号的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排练间。很多年后我再去到这个地方,就觉得很亲切,因为我刚刚接触广播就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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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刘广宁

一封信打开上译厂大门

高中的时候就很想参加文艺工作,但是后来考上海电影译制厂也是机缘巧合。上译厂招收人员是口口相传的,我们家里没人从事文艺工作,得不到及时的消息。但有一天,邻居告诉我,上海电影译制厂在招收演员,我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就大着胆子写了一封信过去,没想到真的有回信来了,约我在指定时间去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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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路383号上海电影译制厂旧址

考试的时候并没有紧张害怕,因为录音棚里黑黑的,录音师和主考都在后面录音,没有人看着你,我觉得倒也很自如。就这么经过了初试、复式、试戏,同一批七个人一起去考,后面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还记得刚开始去试戏的时候,配一个越南影片里的群众角色。那会儿还不会找口型,循环带在那一遍遍地播,估计他要开口了,我就马上开口。后来回放来听,一下子觉得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电影里放出来的声音感觉很陌生,不像是自己在说话,后来才慢慢习惯。

我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课余的时候学校请过一些专业演员来给我们稍微讲讲课,但是没有系统学习过。我刚进厂只是配一些小角色,并没有专门指定跟着哪个老师学习。有些老同志或者导演会给一些指点,而且他们都很忙,我也不敢去找人请教。

怎么办呢?就到图书馆去自己借书看,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书,还有郑君里《角色的诞生》,反正有关于表演的,也不管懂不懂,都拿来啃。一方面看书,一方面在棚里看老演员、同事们配音。他们进了录音棚,我就拿一个凳子坐在那,拿着本子跟着他们,看他们演绎各个不同的人物,看他们怎么运用嗓子,为什么能把每个人物的个性都揣摩得这么好。然后自己下来练习,完全是在那偷戏。

我还记得于鼎给我弄来个录音机,中间大开盘转的、得用手指转一转才能用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录音机,帮着录音录下来让我自己听。因为那时候我在棚里参与的戏并不多,所以就用这种办法先熟悉翻译片的工作,这对我也有很大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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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丝录音机

后来配的戏就开始多起来,前面零零碎碎的戏我倒也没怎么紧张,可是第一次配重要一点的戏,就紧张得腿肚子发抖,觉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好像嘴都找不到话筒。好在这一段时间没有很长,就不觉得害怕了,腿也不抖了。

老演员们对我们新来的都比较爱护,不会给我加太多压力。听老同事们说,早期他们配音的压力更大。那时候用的还是胶片,你一个错了,大家要陪着你重来不说,这个胶片也报废了。那时候胶片是用外汇买的。所以他们从拿到本子到正式录音,要花很多的时间去排练,录音的时候如果出错,会很自责,感觉是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浪费了国家外汇。到我们进厂工作时已经是磁带,错了可以擦掉重来,这种压力就没有了,所以我觉得比他们还是幸福多了。

我配的第一个主角戏是保加利亚电影《第一课》,这时候我声音还不太能控制。我配的是一个小姑娘角色,按理说不应该很困难,但是对自己来说,第一次尝试这么重的戏份,心中还是有压力的。配了这部戏后,虽然不算很成功,但是通过在工作上不断地压担子,不断地总结经验教训,一点点改进,对我还是很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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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译制片配音工作场景,话筒前站立者为富润生。图源:上海电影译制厂

那时候配主要角色的,还是以一些老同志为主,我配的主要的戏不多,也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承担得下来,所以每抓到一个角色,不管戏多戏少,我都很下功夫。尽管工资非常低,但是觉得能够在这样的一个团队里面,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已经很幸运了。从一开始从事这份工作只是一个尝试,后来慢慢感觉到它不仅仅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份事业,而且是我热爱的事业。从工作到退休,我一直都在这个单位,从来没有离开过。

回忆“老法师”陈叙一

我认为翻译片事业是跟新中国同步成长的,在很艰苦的条件下一步步崛起。上译厂成立之初,老厂长陈叙一带着一批同志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学了很多,回来再自己琢磨,总结出我们厂自己的一套工作流程。

那时候技术条件很差,工作条件也很困难。我刚进厂的时候,录音棚里电风扇都不可以有的,因为风扇会有杂声,顶多是休息的时候能开一会儿,开始录音就要关掉。天很热的时候,会有厂工抬一大块冰上来,放在一个大木盆里,就靠这个降温。录音棚就像我的老朋友,一直陪着我成长。

我进厂半年多开始配角色。翻译片和电影、话剧不一样,它的节奏比较快,一年能出好多部片子,而且很多工作像是翻本子、对口型都是交叉进行的。演员还分成AB组,你在这个戏里担任主要角色的同时,还要在另一个戏里跑跑龙套,甚至有的人两个戏都需要配主要角色,很辛苦。但越是这样,打下的底子就越扎实,一些年轻演员,很快就给带上去了。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厂里分配什么任务,我就完成它,现在慢慢琢磨才明白,老厂长是有通盘考量的,培养演员有梯级型的计划,后备力量早早地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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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宁与丈夫潘世炎的结婚照

刚进厂的时候不常碰见老厂长,那时候就像在学校里学生看见校长似的,不太敢跟他说话。但是听他谈戏、听他的一些理论、看他对工作严谨的精神,以及厂里其他老同志们对待工作兢兢业业的态度,我觉得我们要把这个氛围和传统继承下去。

老厂长有很多警句、语录,我觉得很管用,现在上译厂的墙上还写着“确保剧本翻译要有味,演员配音要有神”。我一进厂就听他讲过,要“上天入地,紧追不舍。拐弯抹角,亦步亦趋”。配音演员不能脱离原片,自己去创作,也不能把自己的感情等同于观众的感情。比如配一个悲剧角色,你可以心酸落泪,可以被感动,但必须紧紧抓住原片角色的感情线,按照他的节奏、分寸去做,要有所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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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配音的刘广宁

“它是有个性的,不能千篇一律”

内参片使得我们的业务能力得到极大锻炼。第一部《红菱艳》本来是北京配的,后来就到我们厂来配。先是中叔皇配的,后来换了邱岳峰。再后来大概是觉得我们配得不错,慢慢的我们的任务就多起来了。那时候确实非常艰苦,我们都是在厂里日夜连轴转,休息的时候就睡在地板上。

我配过的戏很多,有几个戏从演员的角度来说我是比较喜欢的,其中有《尼罗河上的惨案》。杰奎琳的性格真真假假,有她纯真的一面,也有虚伪、凶残的一面,发挥余地很大,虽然配这个角色很累,但我很喜欢这个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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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译厂配音《尼罗河上的惨案》海报

还有《望乡》里的阿崎婆,她的戏份不能算多,但也给人很大的发挥余地。这个人物在每个阶段都是不同的,很考验演员的能力。虽然很辛苦,但我很愿意接受这种压力。只要抓住人物的感情,理解了这个人物,就没有什么特别难的。老厂长说“上天入地,紧追不舍。拐弯抹角,亦步亦趋”。

对于我来说,上译厂这片土地给我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包括我后面做了很多朗诵的工作,也是得益于给翻译片配音的经验。朗诵一首诗也好,念一个儿童作品也好,它都是有个性的,不能千篇一律,翻译片里有各种不同的人物,接触的人物多了,可借鉴的东西也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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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初,刘广宁(右二)等配音演员在沪接待栗原小卷(左二)等日本电影演员到访

《魂断蓝桥》和《生死恋》都是大家很喜欢的戏,也对我的声音做了肯定。我的声音很容易被观众分辨出来,所以自己要特别注意,不能把所有角色都配成一个味儿。《生死恋》的夏子又美又媚,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而《魂断蓝桥》里的玛拉,她很美,但是没有媚。而且在各个不同的阶段,人物会有变化,从演员的表演和她的眼神里,甚至是背景音乐都可以作参考,配音演员要善于捕捉。

每创作一个角色,都要做有心人,要是千篇一律,也骗不了自己。我一直认为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个工作搞好。我觉得自己不是很聪明,花十分精力下去,才能够得到七八分的收获。我不愿意把不成熟的、不过关的东西拿出去给观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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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叶塞尼娅》的译制片档案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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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电影译制厂的老一辈配音演员们

支持:蒋春柳

杂志编辑:王良镭

新媒体编辑:陈皓 施雨

校对:王礼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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