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时代周刊 杨紫琼（时代周刊年度偶像是）

作者：Lucy Feldman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Time（2022年12月6日）

将目光投向地板，你会发现：虽然这场鸡尾酒会上有几十个人三两成群，但房间里几乎所有的鞋尖都朝向杨紫琼。

这时是洛杉矶的11月中旬，这意味着这座城市正在为奥斯卡颁奖季做准备，而杨紫琼正在出席《瞬息全宇宙》的行业放映会。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见到她，和她握手，被她记住。

她穿着一双出人意料的厚底运动鞋和缀有花纹的西装外套，摆出各种姿势拍照，谈笑风生，自如地端着酒杯品酒——体现了明星的身份——直到合作搭档关继威走过来，她才完全放松下来。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脸颊上，从他的衬衫上拂去了什么东西。两人在这个超现实的、充满打戏的家庭爱情故事中扮演一对夫妇，鉴于这种关系，杨紫琼的温柔在全场的喧嚣中变得清晰可见。

《瞬息全宇宙》

「他们把这称为公关，」她在活动结束后说到，终于在一个安静的私人餐厅舒了口气。她已经发挥了尽了自己的所能，现在可以吃饭了。「这有点让人应接不暇。」

相对来说，这一切对杨紫琼来说都还算是新鲜事。自从80年代中期在香港动作电影中崭露头角以来，这位现年60岁的马来西亚演员曾在《木乃伊3》中与李连杰交手，在《警察故事3：超级警察》中跳上成龙驾驶的汽车，在《007之明日帝国》中与皮尔斯·布鲁斯南一起跳下摩天大楼。

《007之明日帝国》

此外，她在《卧虎藏龙》《艺伎回忆录》和《摘金奇缘》等大片中都担任了主角。同时，她还参与了漫威、星际迷航、功夫熊猫、小黄人大眼萌等全球知名IP——《阿凡达2》《变形金刚：超能勇士崛起》和《猎魔人：血源》等作品也即将跟我们见面。但是，直到今年3月《瞬息全宇宙》出现之前，她从未在好莱坞的获奖预测名单上位列前茅。

她很清楚其中的原因：长期以来，亚裔演员一直被赋予刻板印象或无关紧要的角色，而且很少获得核心的主要角色。「这本不应该与我的肤色相关，但这场战斗一直存在，」她说道，并比划着用肘部挤过人群的状态，以致外套上的金色小饰品叮当作响。「至少让我试试。」

《艺伎回忆录》

这就是为什么《瞬息全宇宙》中的伊芙琳一角给人带来如此大的震撼。在这部由关家永和丹尼尔·施纳特联合执导的大热艺术电影中，杨紫琼饰演一位工作过度、负担缠身的移民妻子和母亲，极力应付着国税局对她的家庭洗衣店的审计工作，突然，一切都变了。她了解到，宇宙有多个版本，而且它们都面临着只有她才能阻止的威胁——需要她能想明白如何在不同的现实中跳跃，并掌握不同版本的自己所拥有的技能。

因此，杨紫琼也有机会展示自己所有的才能——其中就包括作为武打女星的身手；以及，在诠释伊芙琳对家人深挚的爱时，即使双方之间的沟通并不顺畅，她作为一个电影演员的演技也得到了充分展示。

这对杨紫琼来说是一个生涯的转折点，她在古怪的情节（如人类的手指变成了热狗）和亲密的时刻之间不断切换。「她通常扮演强者，坚韧的斗士，」李连杰说。「那些动作戏——我知道她完全没问题。但她真正发自内心的表演，以及对这个角色的信任，使得这部电影独一无二。」

这是杨紫琼长期以来一直在等待的时刻：一个丰富的、核心的角色，那种可以使她家喻户晓的角色。她喜欢讲这样一个故事：在最近的一次媒体群访会上，她不断听到年轻记者说他们的父母对自己能采访到她感到很兴奋。她对此的想法是，她希望年轻人自己也能认为她很酷，并且对于影片中的角色产生共鸣。

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可能不应该在这里提起我的父母，但是：据说我妈妈将杨紫琼视为她的「英雄」，目前正躲在我的公司提供的酒店房间里。她并不住在洛杉矶——她飞来这里，表面上是为了陪我，但我们都知道事实。她想见见杨紫琼。

杨紫琼并非从小就想成为一名电影明星。她出生并成长于马来西亚怡保，对自己未来的想象是跳芭蕾舞。但在英国皇家舞蹈学院学习时，她的背部受伤，以致舞蹈生涯戛然而止。1983年，她的母亲鼓励她参加「马来西亚小姐」选美比赛，她赢得了冠军，很快她就和成龙一起拍摄了一个手表广告。该广告的制作公司也拍电影，她也因此很快就进入到了这个行业。

几十年来，杨紫琼一直是亚洲影坛的常青树——她是香港动作电影黄金时代的巨星，主演了几十部电影，并以大胆的特技表演赢得了声誉。她不止一次差点放弃演艺事业——首先是因为她结了婚并计划生孩子（这条人生道路对她来说似乎行不通），后来是因为她在片场受伤。

1995年，杨紫琼刚从一次特技失误的伤痛中恢复过来，而昆汀·塔伦蒂诺恰好在香港为《低俗小说》做宣传，于是他安排了跟她的会面，并向她表达敬意。当他一帧一帧地复述她的那些打斗场面时，杨紫琼决心自己还要坚持下去。很快，她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好莱坞主要角色——《007之明日帝国》中的中国特工林惠，在当时的《007》系列电影中，她与众不同，与詹姆斯·邦德不分伯仲。

《007之明日帝国》

大约在那个时候，杨紫琼意识到有一种快速的方法可以在美国站稳脚跟，同时也有一种「正确」的方法。她遇到的人分不清马来西亚与中国或日本，并对她的英语给予了过度的赞扬。《007之明日帝国》之后，邀约纷至沓来——但都是行业内想当然地觉得像她这样的演员应该来演的角色。杨紫琼拒绝了所有对亚洲女性有着刻板印的角色象，三年后她才拍摄了另一部好莱坞电影。

这部电影就是2000年的武侠电影《卧虎藏龙》。导演李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来扮演女侠俞秀莲——她为这部电影提供了基石。「我自私地希望这是她的巅峰之作，」李安提到，并补充说，她在片场让他落泪了。「但她一直在精进自己的表演，年复一年。」

《卧虎藏龙》

另一个高光时刻是2018年的《摘金奇缘》，杨紫琼在片中饰演一位强硬而又慈爱的母亲，她不赞成儿子的婚礼。对于原著的作者兼影片的执行制片人关凯文来说，她的表演暴露了一种两极分化的状况：亚洲的观众对这位熟悉的明星期望很高，而美国观众则把她当作一个新发现。曾有人推动为她发起奥斯卡公关，但没有成功。「希望这能播下一颗种子，」关曾说。「让你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攀升。」

杨紫琼在今年的奥斯卡奖角逐中肩负着一个额外的重任：她的胜利将被各地的亚洲人视为集体的胜利。没有一个亚洲演员赢得过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我当然想过这件事，」她坦承。「不仅仅是我，我觉得我的亚洲同胞都想过。他们常常走过来对我说，『你是我们的代表。』」

这么多年过去，杨紫琼突然发现自己将与许多女性——特别是白人女性同台对话，她们都是同行中的佼佼者。「看着这些女演员——凯特·布兰切特、奥利维娅·科尔曼、海伦·米伦——的时候，我的心里确实会想，我真羡慕你们有那么多机会来一次又一次地展示自己的才华，」杨紫琼说，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了扮演伊芙琳这个角色。「当你得到这样的机会时，你必须倾注你的全部心血，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次机会是什么时候。我想这是我最大的恐惧：请不要让这变成唯一的一次机会。」

很难用语言来表达「代表」一词对于那些很少考虑这一概念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一个与你或你爱的人相貌接近的人拯救世界的感觉。在我试图找到正确的方式来问杨紫琼这对她意味着什么时，我突然意识到我需要告诉她一个真相：我母亲就藏在附近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想让我为她引介。当杨紫琼坚持要我第二天早上带妈妈来一起拍照时，我一点都不意外。

在去摄影棚的路上，我向母亲发出警告：这是一次绝密的行动，她不能私自拍照。不可避免的是，当我们到达时，她看到现场——工作人员、设备以及在镜子前光芒四射的杨紫琼——不自觉地就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但杨紫琼以十足的热情和亲切迎接了我们俩，在那一刻，我们不是记者和客人——而是女儿和母亲，拜访一个引起了深深的共鸣并且代表着我们的偶像。

几个小时里，我一直看着我妈妈看着杨紫琼。她穿着闪亮的长裙，手臂自然地向外伸展，正在跳舞。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她让我想起了我妈妈——毕竟她们是同一代人，而且都是充满活力、热烈又精彩的人，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看到我妈妈认真地观察杨紫琼的工作，就能理解她对全世界这么多人意味着什么。

如果生活是一系列让你走上自己道路的决定，杨紫琼无疑做了一些好的决定。主演一部关于面对多种现实的电影，意味着她一整年都在回答关于她自己生活的另一种版本的问题——如果她在当芭蕾舞演员时没有伤到背？如果她有了孩子并保持退隐状态？如果塔伦蒂诺没有来拜访她？她的答案总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去想如果。她的生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从这里开始，只有身前路。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对这部电影来说，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但这并不妨碍她从桌子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手掌朝我张开。

「好了，」她说，用玩笑而又真诚的眼光看着我。「把手给我。」杨紫琼一直是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证明自己，演绎丰富立体的、迷人的角色，通过电影的魔力去爱和影响几代人。现在，她想要那座奥斯卡奖——为她自己和全世界像她一样的人，像我们一样的人，告诉我们那种归属感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无关乎需求，」她说。「这是一种你不需要解释的感觉：这是来自其他人的爱。我的双臂已经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