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裸辞看世界的女老师现状(写下世界那么大)
当生活和工作陷入枯燥,只有少数人愿意放下一切、作出改变,他们不被理解却被羡慕。因为一封辞职信,35岁的女教师顾少强迅速走红。世界那么大,过去的这4年,她看见曾经期待的风景了吗?
四年前,顾少强在学校标配的信纸上写下十个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递给了年级主任,转身离开她工作了11年的河南省实验中学。
回家收拾行李,顾少强站在房间环顾四周,看着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的生活必需品,意识到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打算带上一个20寸的旅行箱和11000元全部家当,去成都见一个刚认识两个月的男人——于夫。
2015年春节,顾少强的家人去三亚过年,只有她独自去了云南,在双廊的一家客栈留下来做几天义工。
一天午后,人们都涌向了各个景点,客栈少有人光顾。顾少强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面向洱海发呆,手机里单曲循环着李宗盛的《山丘》。老板娘的狗趴在顾少强脚边,一动不动。
这时,一个挽着发髻的高个子走进了客栈,随他一起的是当地卖手鼓的商人,俩人找了个角落坐下。顾少强连忙把手机揣进兜里,没来得及按暂停,音乐被她带到客人桌前又回到吧台。这是她第一次用机器煮咖啡,一番手忙脚乱,终于把咖啡端给了客人。
于夫抬起头,用低沉、浓重的东北口音问顾少强:“这歌儿好听,能声音大点儿吗?”顾少强这才察觉到自己忘了什么,她淡淡解释手机声音就这么大,转身换成电脑播放。
于夫注意到,这个不太热情的女店员身着宽大的男士棉袍,藏蓝色、中式盘扣、长及膝盖,在大理古城随处可见,赤脚穿着一双千层底黑布鞋,脸颊是不均匀的红褐色,显然刚被晒伤后蜕了皮。
下午,于夫和朋友聊了很久才离开。而后几天,他每天都来客栈,有时候是和一大群人吃饭,有时候是一个人。顾少强忙着点菜、擦桌子、端菜、续茶,很多次经过于夫身边,没有过多交流。
顾少强见于夫手里翻着三毛的书,心生不屑:一大老爷们儿看这么细腻的书,故作姿态,不就是云南等艳遇的标配。但她还是忍不住观察这位常客,从于夫和客栈老板的对话里,她得知于夫在成都开了一家美发店,这次错开旅行高峰期,只身来双廊,待一段时间再去丽江。
于夫去客栈的最后一天,店里不忙,顾少强照旧坐在门口发呆。于夫与她告别,礼貌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这不是一个一见钟情的故事。假期结束后,顾少强回郑州上课,于夫回成都打理店里的生意,两个人偶尔闲聊,才发现对方的生活态度相近,都不喜欢都市,向往简单生活。
顾少强决定去成都找于夫,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出发前,手机不停地响起,记者们想从这位“最具情怀女教师”的口中得到一些故事。顾少强有些不耐烦,还是尽量客气:“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你现在提起笔,写下十个字,也跟我一样了。”
图 | 顾少强的辞职信
挂断最后一通电话,顾少强从公众视野消失了。顾少强担心在机场被媒体“活捉”,于夫却对这场风波漠不关心。他告诉顾少强,要是没想好,就把机票退了,别去见他了。
彼时,太多人向顾少强抛出橄榄枝:一家网络游戏公司出百万年薪请她代言;一位名校毕业的中年人无偿资助她环游世界;一个岛国的总理请她去看一看,商谈如何促进当地的旅游事业。她统统拒绝。
于夫但凡有一点心机,就不会错过与网络红人一起抛头露面的机会。他的态度让顾少强更加确定他们是可以一起“看世界”的人。她不再犹豫:“我想好了,你等着我,明晚机场见,你请我吃火锅。”
早些时候,顾少强说出辞职的决定,于夫提醒她要慎重。顾少强心知肚明,省重点中学的教师职位有诸多优待,漫长的假期、不错的工资,将来子女能从幼儿园一路直升到高中,省去了买学区房的麻烦,但这一次她心意已决。
大学以前,她几乎没有自己做过决定。“都是听从家里人的安排,我似乎从来不用思考,没想过要如何规划自己的人生。”
到了高考填志愿,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专业建议书回家,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妈妈打破了僵局:“女孩子,要么当医生,要么当老师。”顾少强想象着医生拿着手术刀、抱着骷髅头的样子,选了师范学校的心理学。毕业时赶上省重点学校扩招,顺利当上了老师。
刚来这所中学,顾少强就想过放弃。身边的教师每天拖儿带女,孩子在办公室等着他们下班一起回家,临退休了,站在领奖台上说着致谢词,“这样的日子,我不要。”
可工作久了,她开始享受与学生待在一起,凡是与学生相关的事情都参与。除了上《心理健康教育课》、做心理咨询,还要负责新生军训、升国旗、艺术节。
她比学生还爱玩,有一次举办心理活动,她自费1500元准备道具,末了穿着机器猫玩偶服装给大家颁奖,全身湿透。后来,那个班在年级竞选学生干部时,占了三分之一名额。这是工作带给她的成就感。
顾少强曾看到一篇文章,大意是“不买房,买梦想,不要被财产困住,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她读完后激动不已,想和更多人分享,于是找来绳子挂在女厕所的门上,系上夹子,夹住工整誊抄的文章,“她们不看也得看。”
独创“厕所文化”,顾少强坚持做了一年,每周更新一次,还在旁边栓一支笔,方便其他人留言分享感悟。
老师和学生们已经习惯了顾少强的特立独行。当她辞职时,熟悉她的人没有过于惊讶。
2015年4月10日这天,顾少强本学期的《心理健康课》结课。她将最后一堂课的主题定为“写给未来的信”,让一群初一的孩子给两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这群孩子认真地写着,又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进顾少强手中的档案袋里。两年后,这封信将会送还到他们手中。
一个女孩有些不相信:“老师,真的会还给我们吗?”顾少强告诉他们,如果两年后没有人来送信,班长要记得去心理咨询室找老师要。一个男同学挑起眉毛,眯着眼问顾少强:“老师,你为什么就不能自觉地把信送过来呢?”
“因为我要辞职了,我不干了。”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学生们七嘴八舌,顾少强已经听不清他们在问什么。她喊了一声“下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继而听到了一阵掌声。
她抱着教案离开教室,经过门口的大树,过去她无数次从这里走过,从未留意这棵树的样子。此刻,她抬头看见阳光从树叶缝隙洒下来,心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话:“从今天开始,我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嘛干嘛,想爱谁爱谁,这种感觉太他妈爽了!”
顾少强成为新闻主角后,妈妈很疑惑:“他们都怎么了,这事有什么好奇怪的?”顾少强的“任性”,家人最能理解。
顾少强一家是地道的郑州人,她从小跟着妈妈和姥姥长大。父亲意外去世时,顾少强还在妈妈肚子里,姐姐才五岁半。姥姥受刺激得了偏瘫,许久才痊愈,仍然把母女三人接回了家。
为了陪伴顾少强,姥姥五十岁提前退了休,每天做鞋垫补贴家用。姥姥对顾少强家教严格,不说大道理,只教最简单的规矩:吃饭不能专拣自己喜欢的菜;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外出一定要跟长辈说……其他的事情,从未过多干涉。
妈妈经常出差,总会带上顾少强。那时候的火车开得很慢,从郑州到青岛需要一天多,顾少强耐不住逼仄空间的枯燥,开始哭闹。妈妈抱着她唱儿歌,用好吃的哄她,好不容易才熬到站。第一次来到海边,顾少强又开心了起来。她光着脚丫在沙滩上捡贝壳,捡到一只小鱼,偷偷装进瓶子里。
儿时的旅行大都如此,看看风景、吃吃美食,等暑假慢慢过去。真正改变顾少强人生态度的旅行,是在工作后的第二年。
一个周末,顾少强受朋友之邀去了西安,站在兵马俑一号俑坑的栏杆边,看着残缺的兵马俑,心生难过。她走近正在进行修补工作的人,忍不住大声问道:“我可以留下来修兵马俑吗?”那人抬头望了她一眼,一口陕西话:“不要女娃。”
后半程,顾少强又匆匆去了回民巷、大小雁塔、鼓楼钟楼,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旅行不仅仅是看风景,还可以倾听背后的人物与历史。
次日早晨赶回学校,她问同事周末做了什么,其他老师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说:“什么也没干,就是睡懒觉、看电视、洗衣服。”
自那以后,顾少强开始在工作之余独自旅行。
在火锅店里,遇到会把气球捏成小狗的手艺人,她觉得有趣,回去后照着视频自学。学会了之后,带去课堂上送给学生,或者下一次旅行,找一个凳子坐在古城门口,捏出各种形状卖给路人。挣来的钱,用来买一套民族服装,再吃几顿大餐。
图 | 顾少强在敦煌
顾少强喜欢住青旅和民宿,和陌生人共处几天,说不准会遇到什么惊喜和难忘之事。
2006年去乌镇,顾少强订了一家民宿,50元一晚。刚到乌镇,姓傅的中年老板骑车电动车去车站接她,老板娘在家煮好了面条等着他们回去。回房间休息,老板娘还会端来一杯胎菊茶。
第二天,顾少强去了《似水年华》里刘若英和黄磊相遇的回廊,坐着晒太阳。近午,傅老板站在不远处的桥上朝她挥手,喊道:“小顾,回家吃饭了。”老板娘给她准备了一桌子菜,傅老板拿出了“三白酒”(注:三白指水白、米白、酒白)。
后来,顾少强只要去乌镇,就会带着朋友去住傅老板的民宿,一起喝酒、聊天、看月亮。老板娘时不时过来提醒傅老板少喝点酒。
几年后的冬天,顾少强接到来自乌镇的电话,寒暄了几句后,傅老板沉默了。“小顾啊,阿姨走了。”顾少强泪如雨下,过完大年初一便赶去乌镇祭拜。
再见到傅老板,是在辞职一个月后。傅老板照例为她准备了三白酒,自己却不喝,顾少强才知道是老板娘走后,他戒了酒。
“小顾啊,将来你开了客栈,我就去给你帮忙,水啊电啊,这些修理的事情我都会。”傅老板边说着,边给她端来一盘小菜。“好啊,您一定来,我给您养老。”
旅途中遇到的这些人,分担了顾少强的孤单,而于夫似乎是最奇怪的那一个。
两个人在一起之前,因为摸不透对方的脾气闹了别扭,严重到拉黑名单。失联一个月,顾少强跟朋友阿芳倾诉:“我还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人能跟我一起走下去。”阿芳鼓励她给于夫打电话,对方依然冷静:“那好,你回来。”
和好后,于夫还是会安安静静地在客厅练字,把她晾在一边,但她不再恼火。于夫自幼离家,多年独自在外生活,他告诉顾少强:“我习惯了一个人,如今是两个人,我需要一些时间慢慢习惯。”
他们打算去云南,开始一段没有计划的旅行。还未离开成都,他们偶然经过青城山下的街子古镇,登了凤栖山,去了一趟光岩禅寺后,坐在河边喝茶。
一阵细雨让傍晚的古镇湿润而亲切。于夫突然问:“你喜欢这里吗?”“喜欢啊。”“那我们留下吧?”“好的。”
他们的最终决定是开一间客栈。顾少强一直希望有一方小天地,将各处的旅客聚集在一起。“物质世界的山水只是旅行的一部分,而开客栈,能看到更为广阔的人的精神世界。”于夫十年间行走各地,收集有趣的物件,也是为了将来能装点自己的客栈。
客栈顺利开业,于夫带顾少强回哈尔滨领了结婚证。2015年10月10日,婚礼在客栈举行,没有婚纱和钻戒,但有于夫种的花、顾少强贴的大红喜字和朋友们带来的酒。
于夫和顾少强的随性,常常不被理解。媒体概括这场婚礼“无仪式、无婚戒、无家人”,让人误会家人没有祝福他们,其实是路途遥远,双方老人不便前来。
次年,他们去北京录节目,有嘉宾关心客栈的生意。街子古镇上的人们,向来半年忙半年闲。顾少强和于夫也不例外,旺季守在客栈里,淡季可能一整天都没有客人,就出门旅行。
嘉宾来了兴致:“那你怎么不想想办法,让淡季不淡呢?”顾少强反问:“为什么非要让淡季不淡呢?”另一位嘉宾大笑,让她不要和商人谈情怀。
图 | 顾少强一家三口
有了女儿之后,顾少强继续扮演“任性妈妈”的角色。女儿三个月,顾少强就带着她到处旅行,“从飞机、火车到牦牛、三蹦子,任何交通工具,为娘都尽量让你体验。”女儿上幼儿园,刚交完学费便请了20天假,继续跟着顾少强满世界跑。
顾少强从没把2岁多的女儿当成小孩,直言不讳:“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谁都不能告诉你,包括我,只能你自己去看、去体验、去感受。”在这样的教育之下,女儿似乎比顾少强更热爱这个陌生的世界。
一直有人质疑顾少强出尔反尔,世界那么大,她却一出发就留在了成都。顾少强不以为然,旅行不是教学任务,不急于一个学期完成,留在古镇不代表停下脚步,“我有漫长的一生去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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