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贫乡镇的真实生活(关中这座一两万人口的小县城)

一个极贫乡镇的真实生活(关中这座一两万人口的小县城)(1)

这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小县城搭上互联网经济的故事。

距离宜君上次进入很多人视野,已经过去了一年,彼时,在央视网官方微博发布《陕西窑洞假发热销好莱坞,64岁村民觉得自己变洋气了》的话题里,讲述了在铜川宜君,由窑洞改造的假发社区工厂自启用以来,农村女工在这里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资。

而随着推特上好莱坞造型师的视频点赞,她们知道了自己手工编织的假发漂洋过海,并成功“套”在了好莱坞国际影星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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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宜君县数字经济创新中心的大楼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向远处张望,连绵起伏的青山一层一层。室内整齐的连排桌椅和被养护的欣欣向荣的绿植,还有刷橙黄的墙壁,亮眼的led灯,甚至于配备完善的母婴室,幼儿活动室,以及根据男女员工比例,被特意设置多了位置的员工女厕,如若不提这里位于宜君,一个距市区铜川70余公里,省城西安近200公里的“小地方”,没人会把眼前的一切与县城,乡村女工等词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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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我们确实有许多女工是在窑洞里编头发,现在也有,不过整体搬到这儿,也不过是去年5月份的事情。”宜君社区工厂负责人姚恬一边指着墙上的挂画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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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偶尔撇两眼手机上接连不断的信息,对接着另外有关“人工智能培训师”训练及招聘“高德地图标注师”的事情。

的确,这栋3层大楼里,不仅承载了靠假发编织“驰名”好莱坞的神话,还多了许多和科技、智能、网联等,大部分人想象语境下只能在“北上广深”等一线或新一线城市出现的关键词延伸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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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还蛮有反差的,许多人想象不到,一些大城市人习惯用的软件数据或智能训练类的东西,原始数据的发出都从我们这里开始,你很难把这样的割裂和故事一起糅合到一个常住人口一两万人的小县城。”

这个某种程度上算得是“深居”内陆,以至于介绍主页上都显示位于陕北南缘,被很多人误认为属于延安地带,到处都是“黄土高坡”的地方,在被信息数据,互联网经济,外贸出口等“时代红利”的拉动下,成功注入了新鲜血液。

在关中人王强曾经的印象里,宜君是他10年前去过的地方,“拉煤的卡车把整个街道都弄的灰头土脸,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再也不想去。”

“铜川有名的贫困县,太偏了,比起关中更靠近陕北吧,窑洞是常见住所,生活条件应该不怎么样”——这是居住在铜川市区的赵洁早年有关宜君的印象。

不过有这样的“误解”并不奇怪,毕竟在官方报道里,宜君摘下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已经是2019年。细掰指头算起,也不过3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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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广州那边的商家选择我们这里做高端假发加工,跟疫情刚开始,东南亚上游供应链受物流和人工影响没法正常开工,但北美对假发需求量又极其旺盛有直接关系。”

在瞭望智库的报道里,80后潮汕人谢荣钿与其“发小”谢楚明,这两个做进出口公司和假发外贸行当的年轻人,通过速卖通平台“小二”驿心和长驻宜君的阿里脱贫特派员的对接,将“假发生意”带给了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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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姚恬的讲述里,“2020年7月份,那两个谢老板经常过来,既带技术又带人,当时生意是真的好,工厂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坐的全是人。一方面这是个很新鲜的东西,另一方面在家门口能干活挣钱,是很多我们当地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两个一口广东话的外地人,因着海外假发在线消费需求的极度暴涨,与这个位于内地,从来没有在脑海里出现过的小县城有了“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很快,不到两个月,宜君的第一个社区假发工厂就建成了。”

据宜君自身宣传官微显示,2020年7月28日,阿里巴巴速卖通组织全国13家假发企业来宜君考察,7月29日双方就达成合作意向,“第一周起草协议,第二周确定场地,第三周签署协议,第四周招工,9月3日,宜君县第一个假发社区工厂正式开业,第一批员工上岗培训,9月15日对外发货,从考察到成品出库,仅用了49天。”

产自宜君的手钩发片,几乎是整个假发行业链条的源头段,当然,这要除掉从河南许昌那边最一线采集收购头发的环节。

作为所有“高端假发”制作的起点,姚恬提到:“手钩发片主要做的就是‘门帘’,发际线以及中缝的那个部分,为了营造最真实的效果,工人们需要将收购的真发以两根或三根的极其细密的状态整齐的勾制到准备好的网状织布上,如若查看那些勾好的T型或4×4发片,不仔细辨别的话,很少能识别出和真实生长在头皮上的头发有何明显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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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就决定了为何宜君假发的主要销售场景走国际高端路线,“行业内把我们这个环节称作假发芯片阶段,因为它的确是每顶假发制作流程中最费时、最精细的核心工序。”

而如若简单汇总这条完整的产业链条,它往往是这样展开:从陕西宜君窑洞里的手钩发片开始,到河南许昌流水线上做出成品,然后运到广州外贸商家仓库,再通过电商平台在线售卖、由World First收款结汇,直至飞往全球各个时尚买家的手里。

在海外售价80-1000美元不等的假发,坦白的讲,几乎很少出现在大众消费市场,这样的售价决定了大部分为其付费的客户是对于假发有“刚性”需求的北美市场。

“外国人对于假发跟国人的看法完全不一样,他们购买的频率和我们要换衣服的节奏差不多,一个人会有很多顶,根据造型搭配不同的样子、颜色,在欧美,假发是所有时尚女孩最基础的标配,尤其是黑人消费者,羊毛卷,大波浪,黑长直,短的长的,紫的灰的,全都有市场。”

和顾客端需求相吻合的是,“假发工厂”里用于展示“作品”的模特,也多是具有明显外貌特征的“欧美”脸庞,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以及黑黄的肤色,不同样子和颜色的假发呈现在一个个模特的脸庞上,也具有不同的效果,假发项目的负责人冯瑜翻开工人勾好的成型发片,耐心又细致的告诉我其间的差距和不同,以及售价阶梯式由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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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一顶高端假发可以售卖至1000美元的高价,然而靠“克重”和大小,以及发片难易程度来获取收益的宜君女工,编织成型的实际收入往往一顶最多也只是150-200元,“做完一顶的熟练女工差不多2-3天,刚学的可能会慢点,5天也有,但这就讲个熟练程度。”换句话说,宜君女工在这条全球产业链上靠人力每天的至多收入也不过是50-100。

一组来自速卖通的数据显示:全球假发市场规模已达上千亿美元,中国出口占到全球总量的80%。而2021年,在速卖通上有关销售国产高端假发的网店“货架”上,也能够明显看到,各类假发有近60-70%左右去往了美国市场,“其他还有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巴西、泰国、印尼、孟加拉国等十多个国家,最远卖到过非洲的安哥拉、拉美的特立尼达多巴哥。”


在2021年宜君县政府的报道里,截至去年5月,宜君假发社区工厂除县城总厂外,还建成了彭镇、雷塬、云梦、太安、宜阳街道办5个乡镇社区工厂并实现投产。形成了“县城总厂 乡镇车间”的发展模式,员工人均月工资2600余元(最高月工资可达6000余元),解决了全县200余名妇女的就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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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是实实在在靠劳动获取的经济收入改善了当地部分人们贫困的生存现状,另一方面则是“手里有钱”后直接带给县城妇女们精神面貌的巨大改变,被报道和关注的多了后,女工们开始无意或有意的注意起了自己的“个人形象”问题。

以假发工厂里的女工们为例,这些曾经在村野生活,因着孩子上学缘故进入县城成为陪读妈妈的她们,没有稳定收入之前,所有生活的重心都在孩子身上,“当了半辈子农民,之前也出远门打零工,但孩子长大要念书,没办法只得回来全身心照顾,确实会怀疑自己的价值,但自从有了假发工厂后,感觉完全变了,能稳定挣钱,不仅不用伸手问男人要,还可以贴补家用,真的会有腰板挺直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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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坐在工位上的女工们,时髦鲜艳的衣服并不少见,甚至于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漂亮的妆容,耳环首饰等物也一应俱全,当然,更引人注意的,还是她们或卷或直或长或短的各类新鲜发型。“你想,外国人都戴咱做的假发呢,咱自己能不变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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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瑜对此感触很深,“你能明显感受到,大家变得越来越自信,也愿意表达自己,不是说外貌上的简单变化,是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底气和自如。”

在这个关中平原与陕北黄土高原结合部的古老县城,人们迁居的原因也多和“孟母”一样,而县城显然集聚了周边乡镇里最好的教育资源,不管是假发工厂,还是地图标注,这里集合的群体多是30岁左右的陪读妈妈,“一辈子都是农民,没想到经过自己手钩的假发,还能够卖到全世界,我在手机上看到过,非洲人可喜欢戴我们做的假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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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2021年5月份,宜君县政府打造的数字经济创新中心正式启用,蚂蚁集团联合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等发起的“AI豆计划”人工智能产业孵化项目以及“速卖通假发”项目等首批入驻。搬到新厂后,女工们的“三点一线”生活更加简单和方便了,“从家到学校走10分钟,从学校到厂子又走3分钟。感觉一切都在变好。”

在开放型的世界经济格局下,供应链、产业链、数据链都被盘活了,数字贸易给这个关中小城带来了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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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疫情的影响是巨大的。

“受国际形势及各地对于疫情政策的不同,尤其今年年后,广东那边的合作就几乎完全中止了。”

早年因为东南亚方工厂停工,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内地寻求新型加工点的广东企业,在国内疫情反弹,政策限制,而国外工厂又陆续恢复生产的各样相关条件下,重新收回了一部分原本在内地“铺开”的单量。

“倒也不能怪对方,虽然的确因为不合作的问题,我们失去了大的客户,女工们积极性也下降了,活少了挣得钱也不如往常,但广东那边其实也过的不太好,这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据姚恬讲述,2021年下半年开始,广东出口外贸的销售市场就有明显缩减的势头,“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我跟那边的老板聊,原本至少出口3-4亿美元的销售额,直接缩减到不足1亿美元。他们卖不出去,自然也用不了大量的人提供原材料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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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外贸到跨境电商,姚恬跟着“假发”也见证了全球外贸的供应链变化,更体会到了全球疫情对外贸行业的冲击。“相比原本当地农民靠天吃饭的状况,做了这行后,才发现,原来风险也一点都不小。任何一点国际疫情、国际形势的风吹草动对于我们这种末端行业都有巨大影响。”

不过,尽管看似危机已经出现,减少的单量和缩小的市场都给了包括假发工厂以及员工个人们很大的受挫感,“但我们在这整个过程中,也知道了应该打开眼光,不能只等机会来,一定要自己出去找机会,就是现在人们说的格局得打开。”

不管是姚恬,还是员工们,在这场明显可预见的风险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反思和探索,“就跟投资是一个道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我们也在积极尝试和探索,国外不行,那就看国内,发块不行那就做发片,东边不亮西边亮么。”

“内循环、外循环,双循环的生意两手都要抓。”这句广东老板曾经无意说过的话,给了当下假发工厂早早便开始寻求更多合作商家的锦囊。

接触过大企业,并成功享受到政策优待和互联网红利的城市,街道上随处可见张贴着靠“科技、互联网创新创业、数字经济”等关键词组成的红色标语和宣传画儿,没人可以否认,一股新鲜的,热腾腾的血液让这个早先存留不少人记忆里“灰头土脸”的城市正在变洋气。

拔地而起的各类商品住宅楼宇,外立面的设计和小区装标丝毫不输省会城市的审美,人们从窑洞迁出进入老街,又从老街离开进入新城主路。

姚恬感受着这种真实的变化:“女工们享受过好日子的福,也知道钱握在自己手里后可以多有底气,好生活是拼出来的,所以,我们肯定都不会被眼前的困难打倒啊。”

■ 感谢蚂蚁集团提供的帮助和支持

■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作者 | 汤加 | 贞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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