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

1、东晋是中国艺术史的爆发期

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先秦是中国思想的开启和顶峰时代,而中国艺术史上的开启和爆发期,则在魏晋,尤其是东晋,

说东晋开启了中国人的艺术心灵,并达到了艺术创造的顶峰,虽然有些武断和夸张的成分,但也不算太过分。

让我们简单述说一下魏晋的艺术成就:

首先是书法。

书法是中国所独有的艺术形式,而在中国艺术界,书法是最抽象、最深邃、最灵性的艺术形式。

书法首先是一种书写技术,本来是循着实用的目的演进的,文字的笔画越来越从象形变得抽象,简单,方便书写,方便辨认,写起来更快捷。

但是到了魏晋,尤其是在东晋,给书法的实用功能背后,灌注了艺术色彩,并且在王羲之达到了顶峰。

唐人从东晋人的书法艺术创造中,提升出某些法度,作为中国书法艺术的准则规范供后人师法,但晋人鲜活的艺术个性和创造力已经大打折扣。

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1)

其次是绘画。

直到两汉,绘画还是画匠的技术,主要题材是画人物,追求的目标无非是画得像不像,以及通过绘画来宣传儒家道德伦理。

用今天的话讲,这基本上属于实用美学的范畴。

直到东晋,开始了绘画艺术的飞跃,大量士人的加入,使得绘画不再追求形似,而是追求传神。

东晋大画家戴逵,根据前朝人的描述,给西晋名士裴楷画像,在其脸上多画了三撇胡子。

实际上,裴楷是没有胡子的。但是曾经见过裴楷的老者却都说,戴逵这三撇胡子加得好,比裴楷还像裴楷。

而大画家顾恺之根据曹植的诗,画的《洛神赋》更是成为后代的仰望。

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2)

东晋还开创了山水画这一全新的题材

山水本来是人物画的背景,但在东晋绘画中,人越来越小,最后被微缩了,不见了,山水成了画的主体。

东晋的晋明帝《轻舟迅迈图》、卫协的《宴瑶池图》、戴逵的《吴中溪山邑居图》,都是当时山水画的名作,但还是把山水当成人物的背景来画,直到顾恺之的《雪霁望五老峰图》,则彻底把山水本身当成主题内容了。

到了南朝,开始出现大量的以山水本身为主体的画,即山水画。

代表人物是刘宋的宗炳,他一辈子都在游山水,到老怕走不动了,再也看不到了,就把一生所见佳山水,全部画在墙上。

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3)

山水田园诗、赋、散文。

东晋开创了玄言诗和山水田园诗、赋、散文。不再纠缠于人事和情感了。

现存的东晋百余篇赋作中,山水赋将近20篇,其中的代表作有郭璞《江赋》、庾阐《海赋》、孙绰《望海赋》、顾恺之《湘川赋》、曹毗《观涛赋》等。

看过其中几篇,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里面基本上不涉及人,也甚少涉及人的情绪,几乎完全是对山水之美的描绘,和对山水满满的欣赏与崇拜。

东晋开创的山水田园诗赋的路子,到东晋末年和南朝才达到了顶峰,田园诗的顶峰是陶渊明(后面将另外撰文讨论),山水诗的顶峰是谢灵运,山水散文的顶峰是吴均。

下面再拿出吴均这篇著名的山水赋,《与朱元思书》,供大家围观一下: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

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按:其实直到南朝,山水诗赋才达到顶峰,山水画也是到了南朝才得到大爆发。其背后更曲折的原因,我们到下一章才解开谜团。】

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4)

2、庄子的“无用”与艺术心灵

而发生在东晋的所有这些艺术上的转折,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对实用功能的摆脱,就是追求无用。

正是这种倾向,成为东晋艺术大爆发的源泉。而这又与东晋对庄子意境的崇尚有关。

先秦诸子为中国文化传统几乎开拓了所有的可能空间,种下了中国民族文化的基因密码,以后的时代,不过都是对这种基因密码的一种展开而已。

而在这其中,庄子开拓了其中最为奇葩的一个精神境界,简单地说,就是无用,或者准确地说叫做无用之用:

在其《逍遥游》中,提出了无名、无功、无我。最后,在于惠施的对话中点出了“无用”:

“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在其《齐物论》中进一步阐述,只有做到吾丧我,才能听到天籁之音。

在其《秋水篇》,又进一步明确,实际上人只有放弃各种功名、和自我的执念,才能洞见到一片神机。

在其《知北游》中,又明确提出: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明理而不说”

这都很明确地告诉人们:只有放下了各种功利的因果链,超脱各种成败、荣辱、利害、生死的执念,才能看到事物本真的样子。

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5)

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其实都是循着功利因果链来构筑的对天地万物的看法的,并且是基于利害、成败,而生成对事物的各种情感和好恶。

而恰恰是这种功利的视角,妨害了我们的艺术发现。

难怪丰子恺说过这样一句话: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没用的东西!

我第一次看到丰子恺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的漫画。

为此有机会找他写的《艺术史》来读,结果才翻了没几页,就看到了这句话:“艺术是无用的。”

我但是怎么都无法理解这句话。这成了我的一个心结,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丰子恺的漫画里面,画孩子画得最多,而且非常有感染力。

我本性不喜欢孩子,但是看了也被感染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宝宝两只脚,椅子四只脚》。你从中可以看到什么东西?就是扑面而来的童趣。

童趣,对我们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为啥丰子恺发现了,我们却没发现呢?

一想到孩子,我们立即会联想到各种吵闹,和一把屎一把尿的各种麻烦;到了当代,更增加了望子成龙、升学压力、各种兴趣班补课,各种人生的期待……

你看,不论是爱孩子,还是恨孩子,全都是从功利的角度在想孩子。没有一个是超越功利的。而一旦超越了功利,则童趣自然呈现了。

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6)

这让我又想起了一件小事:和两个女同事采蘑菇。

我刚工作时的一个小单位,在北京西山八大处,这里紧挨着西山,有一年夏日午后,刚下过雨,我忽然兴致勃发,要去后山采蘑菇,有两个年轻的女同事欣然跟从。

两个女同事对待蘑菇的不同态度,让我至今记得。

一个女同事是文学硕士,每看到一丛蘑菇,总会欣赏一下,哇,她应该是看到腐质败叶里面钻出来的晶莹剔透的小精灵,震撼一下,欣赏一下 ,怜惜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小精灵从脏兮兮的泥土中抢救出来。

这其实就是艺术的态度。

另一个女同事是单位的打字员,没上过大学,她摘蘑菇的样子,就是一把一把地薅,连根带泥土,腐枝败叶,全都被她薅进口袋里。她采集的是食材,追求的是效率。

这是实用主义的态度。

所以,再放眼一看,在当代人类的所有算得上学问的东西里面,唯有“艺术”,是没得用的。

凡是任何物品,只要掺杂了艺术的成分,基本上就等于没有实用价值的成分。

比如你买一件家具,其中的艺术成分越多,你浪费在这件家具上的没有使用价值的钱越多。

当然了,艺术家,也是人类社会里面最没有实用价值的一群人。

3、东晋的庄子信仰与东晋艺术心灵的开启

庄子是战国中晚期人,但是,他的思想在整个两汉一直都无人理睬。

直到魏晋的竹林七贤时代,才重新为稽阮发掘,又经历西晋的郭象对《庄子》的经典解读,《庄子》变成了一般士人可读的思想营养,直到东晋,形成了庄子崇拜的热潮。

于是,庄子的无用之用的思想,开启东晋人的艺术心灵。

当晋人借用庄子的“无用”之眼,超脱功利的因果链来看事情的时候,事物之美就呈现出来。

支道林爱养马。当时东晋人都不骑马,而是坐船或者坐肩舆。

从功利的角度说,支道林养马就很奇怪,结果支道林说,我喜欢马的飘逸。

看,当马被从骑乘的功利因果链中超脱出来以后,马的飘逸就呈现出来了。

王羲之爱鹅,自己养了一池子大鹅还不算,又听说有个老婆婆家养得一只好鹅,就专门去看。

结果老婆婆听到有达官显贵上门,没什么好招待,就把大鹅杀了接待。搞得王羲之扫兴而归。

历史上著名的春秋笔法案例(当晋人借用庄子之眼)(7)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功利因果链和艺术心灵的冲突。

当晋人放下对山水的功利因果链的时候,山水本身的美,自然就呈现出来了。

田园,本身是农民种庄稼生产粮食的地方;山水,本来是渔樵猎手砍柴打猎捉鱼的地方,或者是出产木材的地方,或者是猛兽毒虫出没的令人恐惧的地方。

而士人的工作场景,本来就应该是官府衙门,与山水田园无关。

游山玩水,那是不务正业,闲的。

东晋人对庄子的崇拜,让他们超越了一切功利实用的因果链,对山水田园打开了慧眼。

而那些山水画、田园诗、以及书法艺术上的创造,几乎都可以从这找到灵感源泉。

【按:在今天,旅游已经变成了旅游产业,是一项有钱人的消费,再也不是一项闲的事情了。

但今日中国的旅游产业经营者,却往往忽略甚至迷失着旅游背后的本质:非功利性。

不管大家有没有受过庄子的熏陶,游客的本来心态,是基于对其所处的功利因果链的摆脱而来。

结果现在旅游景点,又把功利的因果链搬回来了:各种购物;各种都市化设施在旅游景点的重建;各种容易让人联想到社会等级、贫富差距的旅游消费(吃饭、住宿、交通工具)……

所以,一切好的旅游,越是让人忘掉功利,越成功;越是让人重新联想起功利,越失败。】

王羲之说: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答许询诗》。】

静照之下,山水之美才扑面而来。“静照”,是一切艺术生活的起点。

晚唐司空图对东晋人的诗品十分推崇,总结其艺术心灵说:“空潭写春,古镜照神。”

总之,放下功利的因果链,才能还原自然的真相,发现天地的大美、四时的明法、天地的明理。

难怪凡是搞艺术的人,都那么爱庄子。庄子是艺术家们洞破一切的艺术发现之源。

但是且慢,好像哪里不对:

你放下马的骑乘功能,发现了马的飘逸,但这是马的真相吗?马自己又怎么看呢?

中国文人喜欢松竹梅兰。放下功利的因果链,松树不再是木材或者木柴了,“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于是我们在松树身上发现了它的担当精神;

放下功利的因果链,兰花也不再是一团没啥用的破草,而是让我们发现它在无人欣赏的幽暗之处,仍然发出馨香的品质……

问题是,松竹梅兰,都同意你们这些说法么?这真的是事物的真相么?

作者:专栏《探寻魏晋风度的心迹》主讲人——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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