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现在的工作状态如何（超过半数的工作无意义）

我们用毫无意义的工作制造了许多毫无意义的内容，我们毫无意义地消耗了许多毫无意义的时间。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丨连清川

有一天在群里聊天的时候，明扬突然说，如果没有手机，他的工作效率能提高三分之一。

深有同感。于我可能更加极端，我大概能提高一半效率。

我常常被人抱怨说，在各类群里是个资深潜水员，既不活跃，也甚少说话。

我深感无力。一方面，我大约不像其他人那样，有精彩的生活和高妙的见解可以分享给别人，于是常常无话可说；另一方面，即便我奋起余勇在群里参与讨论，不多久就觉得筋疲力尽，难以为继。

图/图虫创意

这使我甚是难堪：到底是因为我生活过分无趣，还是人老力衰？可是我常觉得，网络社交多是无意义的应酬。

但更加令我恐惧的是冲浪。常常出于冲动点开朋友圈里的一个吸引人的标题，看了两段就觉得索然无味；短视频更加可怕，往往刷了一个小时之后猛然醒悟，然后就是一阵阵空虚感与负疚感重重袭来。

这些公号和视频背后，都是些真实的人啊。他们会不会知道自己所做的内容，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骗取一些流量呢？

大约多数人是知道的。

于是我们完成了一场日常性的共谋：我们用毫无意义的工作制造了许多毫无意义的内容，我们毫无意义地消耗了许多毫无意义的时间。

这些是怎么发生的？

01

大卫·格雷伯也问了这个问题，他写了一本书《狗屁工作：一个理论》（Bullshit Jobs: A Theory），中信出版时用了一个比较文雅一点的说法：《毫无意义的工作》。

他说，通过他的调查，这个世界上有37%的人认为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如果加上那些支撑这些狗屁工作的工作，世界上超过50%的工作是狗屁工作。

什么是狗屁工作?他的定义是：狗屁工作是一份毫无意义且往往有害的定期领薪水的职业，其无意义或有害程度如此之高，乃至从事这份职业的人都无法为其找出合适的存在理由。虽然要从事这份工作有一个条件，即从事者不得不假装这份工作的存在是完全合理的。

是不是有点绕？

举个书里的例子吧。有一个德国军官需要把办公室搬到隔壁房间。但是军方的行政和人事事务是外包的，于是他需要填一份申请表提交给外包公司。但是外包公司又把人事业务外包给了另外一个外包公司，于是外包公司把申请表和搬动要求给了外外包公司。外外包公司派专人驱车十几公里，和德国军官进行了对接，完成了整个搬迁流程。

一个简单的举动，好几个人工好多工时以及通勤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很多人领到了薪水，但整个过程中所有的填表、手续、流程都毫无意义。这些全都是狗屁工作。

▲大卫·格雷伯（图/网络）

在这本书里格雷伯列举了许多他认为是狗屁工作的类型，包括人力资源顾问、沟通协调员、公关研究员、金融策略师、企业律师、行政专员、私募基金首席执行官、游说者、精算师、电话推销员、法警和法律顾问……

有些工作是显而易见的。比如，我们迄今为止大概率也都碰到过电梯员：在电梯里专门按楼层的人。他们的工作有没有任何意义？

有些狗屁工作却并不那么显眼，并且身在其中的人会认为这是污蔑。

我举的例子可能会得罪很多朋友。但请你们记住，我爱你们。

企业公关。一个企业的任务就是提供产品或者服务。消费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依靠产品或者服务来连接。出现了什么问题，有专业的客服或售后来处理。

企业公关对接媒体或者政府，负责宣传公司或者消灭负面。但是企业所发生的问题并不是通过公关来解决，而是通过改善产品或者服务。

企业公关在一个公司里有着重要的位置和责任，给公司树立形象。但是他们的工作对于社会而言没有半点意义，而从根本上来说是无益的。因为他们或者掩盖了真相，或者虚假地进行了美化。

他们的工作对社会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是典型的狗屁工作。

企业公关都是白领工作，薪资不菲，地位很高。

狗屁工作往往就是这样，它们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从事这些狗屁工作的人午夜梦回也基本上找不出这份工作的终极意义，但是它很普遍，而且多数待遇优厚，条件优越，地位优秀。

那些给领导提供各种研究报告，在文山会海中沉浮，花大量时间写作和回复邮件，给别人提供咨询和参考等等的人，你们仔细咂摸一下，是不是顿时觉得自己身心十分空虚？

还有很多的软件工程师。你们也仔细思考一下，你们所设计、书写、修订的许多软件，有没有任何意义？

和狗屁工作相对的，是狗屎工作，付出无数多的心血，充满了意义感，对社会贡献杰出，但是却薪资微薄，地位低下，压力繁重。

图/图虫创意

哪些是狗屎工作？在格雷伯的调查中，“护士、公交司机、牙医、街道清洁工、农民、音乐教师、维修工、园丁、消防员、布景设计师、水管工、记者、安全检查员、音乐家、裁缝、学校门口的警察”等，这些人在被问‘你的工作是否对这个世界有意义’时回答‘否’的概率几乎为零”。

想象如果有一天如果护士、公交司机、清洁工或者小学老师有一天突然全部罢工或者消失，你能忍受多久？但是如果罢工或者消失的是企业公关、策略咨询师、老板秘书、金融分析师，你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

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当前工作图景的真相。那些干着狗屁工作的人位高权重，生活优渥；而那些干着狗屎工作的人，却脸朝黄土背朝天，每天为着三餐一宿而搏命奔忙。

干着狗屁工作的人，成为指挥者、工作分配者、麻烦制造者、社会财富减少者，但所有人却无能为力。

但是那些狗屁工作从事者真的心满意足，人生得意吗？

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在早上艰难地爬起床，带着厌倦的心态洗漱、早餐，行尸走肉一般通勤，在办公室里无穷无尽地写着邮件，听老板永不停歇的演讲，虚与委蛇和同事们社交。

图/图虫创意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浪费生命，即便努力给自己的时间寻找一点存在的理由，却最终在一个滂沱大雨的夜里在地下停车库里痛哭失声。

这就是为什么“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逃离北上广”成为潮流：人们无从交代自己生命的意义，于是必须在工作之外找到自我存在的理由。

02

但是最终，格雷伯的犀利，都不过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呓语。

2020年，年仅59岁的格雷伯在威尼斯去世，生前是伦敦政经学院教授。2011年，他发起和参与了“占领华尔街运动”，是二战之后最有影响力的民间反资本主义运动的领袖。但是他随即接到了耶鲁大学不再续聘的通知。

作为一个人类学家，他的作品包括了《债：5000年的债务历史》《为什么上街头：新公民运动》等等。所有的作品都指向了狗屁工作所要表达的核心意思：一切世间的不合理，都因为现存的社会秩序。

这个社会秩序其实是封建社会的延续。狗屁工作的大量存在，是封建领主制度的延续。大多数的狗屁工作，它的本质就是封建领主的随从。那些在皇帝身边撑黄伞盖的，给宰相上车的时候放板凳的，给地主躺在床上抽鸦片时候点火的……基本上性质都差不太多。

封建领主们创造这些工作的核心原因，是因为要显示出地位与待遇的不同。这些职位并没有实际的意义，但本身制造了等级。

▲网友发帖称，其在北京外资企业当老板助理，工作内容简单，但月薪高达1.8万元（图/网络）

给老板写PPT，提供研究报告，进行公关活动，出台金融策略，发布企业咨询，并不是因为这些工作能够带来什么真正的益处，或者对于政府、企业、公众有什么真正的帮助，能够提高效率或协助业绩提升，而只是显得老板们决策英明，地位高超。

狗屁工作创造了等级感和秩序感。

一个极端的例子，荷兰政府曾经因为财政问题导致了关闭，但是在长达数百天的时间里，这个国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和不便。

但是当法国的农民和纽约的清洁工进行罢工的时候，整个城市立即陷入了混乱。

但是问题来了：既然那些从事狗屁工作的人（即便嘴硬地认为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其实心里也充满了无意义感和空虚感，却为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竭力表演着努力工作？

在公营机构里，一句曾经的苏联笑话大概能说明问题：他们假装发工资，我们假装工作。

而在私营部门里：你不假装努力工作，老板们就会立即开除你。你大概率就会陷入狗屎工作之中。

▲日剧《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图/网络）

没有人愿意陷入狗屎工作。这个世界的现实就是摆在那里的：生活就是不公平的。

即便你看透了等级制与秩序感的虚伪性，你能做什么？你并没有创造这个制度，你只是这个制度的承受者。如果无从终结这个制度，你只能忍受它，并且从中找到位置。

这就是我们每天必须勉力爬起来，充满厌倦地工作的原因。

每个人竭尽全力，都只不过为了活着。

这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无从解决的问题。

其实对于世界的等级和秩序，我所看见的，更加深刻与彻底的，是201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比吉特·班纳吉的《贫穷的本质》。

为什么贫穷者会贫穷，并且像韩国电影《寄生虫》中所描述的那样，在阶级跃迁的道路上无能为力，越陷越深？因为时间、精力、资源、知识等方面的匮乏，他们缺乏改变自己的能力。

等级和秩序就是在这种不公平中日益加深。狗屁工作不过是上层阶级所创造出来的一种维持世界结构的方法：通过中间阶层的狗屁工作，让底层狗屎工作者更加深刻地陷入到时间、精力和劳力的贡献中。

当然，格雷伯并不是没有提出解决方案。这种方案在过去的数年时间里，也开始成为了一个日益受到重视的学说和思考：全民基本收入。

这个方案提出：应该给全民（对，全体国民）发放一个合理的基本收入，无论贫富。在解决了基本的生存之后，没有人再会为了生计问题而卑躬屈膝，成为了上层阶级的附庸，每个人于是都能够，也应该去追求对自己有意义和感兴趣的工作。

按照计算，这个方案并不会使社会崩溃，也并不会让国家陷入破产。事实上，恰恰因为每个人都不再为了生存而工作，那么整体的社会生产效率和产出都会得到巨大的提升。

这个方案看似合理，但其实又是一个巨大的乌托邦。且不用讨论事实上的财政与经济的可行性，这要求整个社会的制度结构做出根本性的调整，以符合全民共同富裕和保障的福利机制。

这和大同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03

说了这么多，我想大致说清楚了，何为狗屁工作，以及为什么我们都无从逃避狗屁工作。

可是我现在在写这篇文章，作为一个评论员，是狗屁工作吗？

它曾经算是一个狗屎工作。充满了意义感，但是工作负担沉重，抢时效，薅头发，死脑细胞，开夜车，未老先衰，但是待遇虽然说不上微薄，但是也不过维持生计。

但它现在应该算是狗屁 狗屎的工作。无论我如何说服自己，它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不能改变任何的东西，空虚感满满。但它同时又是一个狗屎工作。

这篇文章写了三天，看了三本书，但是基本上没有任何经济产出。

多数评论员如今都已经陷入了这种“狗屁 狗屎”的双重困境。所以转型成为公关吧，即使它是一个非常纯粹的狗屁工作，但是你家里桌上饭菜的丰富程度，和居住的房子，会让你的内心，显得没有那么恐慌，也没有那么空虚。

毕竟，你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不会因为你的空虚感而改变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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