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

字和号,一般这都是文人雅士的标配;过去的读书人嘛,号未必有,最起码会有一个字的。

可一个农民有字的真是罕见。

洛阳孟津区白鹤镇河清村的农民李保山,他的字就是“有道”。“有道”这个词按理说,大多数人也不陌生。最常见的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这个“有道”,真正凸显了李保山的做人准则和人生价值取向。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1)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大楷课;大楷课,搁到现在,叫书法课。当时,大楷都由毛笔字功底深厚的老教师们教授,他们这代人从小接受过严格的毛笔字的教育和训练。我们写大楷也是有“网影”(音)的,就是将字帖垫在薄而透明的纸下面进行描写。

当时,最常见的网影儿的内容有: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好,三面红旗乘,这是米字格的毛笔字,字和格子的颜色都是红色的;那时常见的字帖有的有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等等,黑底白字,和过去碑上拓下来的一样。至于像《玄秘塔》《神军策碑》等这样真正的碑帖 ,那时几乎见不到的,也许被当作“四旧”早就给烧掉了。

即使有‘网影儿’,许多学生还是把字写得笔画无力,架构松垮,笔下的字都像喝醉了酒,个个歪三倒四的。看了这样的字,气得还没有脱帽的右派柳老师瞪着眼说:“咱村的李保山,就是棉袄上薅点棉花蘸着墨汁写的字也比你们强!看你们写的狗爬叉字儿!”

这时候我心中才有了李保山这个人。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2)

那次上学路上,遇到了一个担茅粪的老头儿。中等身材,下巴下面寸把长的胡须还没有完全变白。腰杆儿笔直,人倒也精神。他头戴一顶火车头帽,两个大的护耳没有在帽顶绑起来。倔强而稍弯曲地向两边伸着,大致和他的头垂直,真像一只盘旋在蓝色天空中的一只老鹰。他身上黑色的棉袄棉裤都穿得“开了花”;那花瓣儿,也就是从棉衣破洞里探出头的棉絮,迎着呜呜叫的西北风飘摇着。

那就是李保山。同行的一个矮个子同学嘴伸到我耳边悄悄地说。

李保山辈分比我长,都在一个家谱里,要是赶着叫,我得喊人家爷。

据说,他小时候也读过几年私塾,因为家里穷,没有继续读下去。但几年的私塾却培养了他刚直的性格和坚实的书法功底。

李保山的拳术是跟着谁学的,我一直没听老人说起过,现在更是无处探寻。但却听父亲说此人生性胆大。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村里有个人曾主动和他打赌。

当时村里有个女的因难产死了,棺木就放在村子上边的一孔窑洞里。可能是在等远方的娘家人,棺材盖子只是盖住、却就没有钉死。

“保山,你晚上敢去那个放人的窑洞里吗?我就敢去。”李保山是个低调到与世无争的人,他只是淡淡地说:“那怎么证明你晚上去了呢?”

“只要往死人嘴上抹点饭不就行了?反正棺材天板还没有钉。”那人说。

天黑之后,那人果然端了一碗白面疙瘩汤来到了放人的窑洞前。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3)

天上的上弦月照进窑洞门口里约一米远的地方。那人进了窑洞,继续往里走,凭感觉摸了摸棺材。他右手一推,便将棺材盖推到一边。他用筷子挑了点饭,凭感觉往棺材里那个妇人的嘴上抹去。

刚抹上,就听到“吧嗒吧嗒”咂摸嘴的声音。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又用筷子挑了点饭抹在那妇人嘴上,紧接着又是咂摸嘴的声音,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呢!

这回可听得一清二楚。“咣当”一声,那人撂下饭碗撒丫子就跑。苍茫的月光下,那人巨大的身躯瞬间竟跑成了一个黑点儿。

原来,那人抹饭正抹在了李保山的嘴上。李保山比那人早去了一会儿,他就势平躺在了那妇人身上。

李保山的字越写越见精神了,尤其是字里行间还有股凛然正气。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或者盖房箍窑,黄河边儿这个村儿所有家的春联儿几乎被他包了。就连大队部的对联就请他前往去写。一般情况下,只要你拿着红纸去,他一概来者不拒。别说收润笔费用了,香烟都不用带。

用李保山的话说,乡里乡亲的,整那些干啥?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春节前夕,曾和我哥一块拿着红纸请李保山写春联。当时进门的一声“爷”一叫,老先生顿时喜得合不拢嘴。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4)

在李保山专心写对联的时候 ,我仔细瞅了下他住的屋子。大青砖蓝小瓦,虽然砖瓦都很老旧了,但屋顶很高,所以即使夏天屋里也会很凉快的。

墙上挂着几幅仕女画,那些仕女姿态不一,服饰线条轻盈灵动,仿佛正在风中飞翔。她是奔月的嫦娥吗,还是补天的精卫?

当时我很惊讶,老先生不仅会写而且画得又这么好!

桌案上放着几本碑帖,有一本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本柳公权的《玄秘塔》,另一本可能是《神军策碑》吧。这两本都出自唐朝书法大家柳公权的手下。

听父亲说,李保山即使在改革开放之前,就经常带着他画好的画坐火车来到洛阳城里去卖。洛阳友谊宾馆那里住的外宾最多,李保山一进洛阳城就直奔那里。我父亲饭后遛弯儿时就见过他几次。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5)

由于李保山会功夫,生产队的苹果园就让他去看着。虽说就坐在苹果园里,看着像没事人一样,但给他记的工分比挑粪和犁地的这类青壮劳力的都高。虽说高,但没人敢不服气。

话说八十年代初,一群年轻人看了美国的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脑子一热,组织了个什么“夜袭队”,专门祸害十里八乡的果园。但李保山看的苹果园一直没人敢“光顾”。有人亲眼见过,有一次外出,因一点小误会,七八个小伙子一齐围攻他,只见他三下五去二就将那几个小伙子撂翻在地。要知道,当时他可是近六十岁的人了。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6)

、改革开放后,村里及周边十里八乡脑子活的农民,在农闲的时候出去“耍把戏”或者搞稀奇动物展览,这些人是率先富起来的人。为了增强宣传力度,这些人就找李保山给他们画布景。什么蛇啊,鳄鱼呀,穿山甲啊,孔雀啊……李保山都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这些老板们出手也大方,给李保山的报酬也很是 不菲。同村的一个李姓年轻后生,很有点画画的天赋,也是受了李保山的启发,开始画画。虽说只有初中学历,但很是勤奋,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有人请他在床头等家具上画装饰画。前一段时间听说,这位继李保山的后起之秀,应邀在卫坡古民居画了不少壁画,就凭数年的画画竟也买了一套房子。

李保山还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河清村一个有爹没妈的后生,家里贫寒,且生性老实,已经十几岁了,还是经常挨村里那些“坏小子”的欺负。李保山看在眼里。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7)

李保山把这个小伙子叫到一棵老槐树前,什么也没说,对着老槐树就是一掌。老树皮顿时被拍掉了一块耷拉着。他让这位老实后生每天清早用劲向大门外这棵老槐树上拍一巴掌,不要怕疼,且不能间断。这小伙子很是听话,就这样拍呀拍,一拍就是三年,手掌上竟拍出了厚而硬的茧子。有一次这小伙子心中郁闷,一掌朝那棵老槐树上拍去,老槐树皮竟被他拍飞了一块。老槐树一哆嗦,树下竟黄叶满地。

这一无意的出手,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此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李保山,是在村里一家娶媳妇儿的酒桌上。

当时他要有小八十岁的样子,腰板儿依然挺直,精神矍铄。有人趁着酒兴说,保山爷,再打打拳,让俺们这些晚辈开开眼,也为喜事儿助助兴。

七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民画(下笔活现仕女画)(8)

老啦老啦,李保山这样说着可还是架不住来宾的热情,站了起来。他挥了一下胳膊,踢了踢腿,转了一圈算是趟开场子,就打开了拳。他的出拳虽说不像影视剧上的嘿嘿哈哈呼呼带风,我也看不懂,但他的腿脚和拳头对付两个一起上的小伙子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套拳练下来,李保山红光满面,但毫不气喘。

前一段时间回老家,闲谈之中我问起了李保山。村里人说这人没了好几年了,享年八十多岁。据说他是睡梦中走的,很安详,没害什么大病,更没有遭什么罪,丝毫没有拖累家人。我想,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也是福报。

“保山”,本是保卫国家山河之意。他文武双全,品德正直高尚。虽说没机会保家卫国,但他凭自己的能力做了一个有益于他人的好人。他的一生是沉甸甸的;他这个人,值得我们村里这些晚辈记住和怀念。

完稿于2021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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