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独立战争其实也是一场内战
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在描写美国独立战争时往往给人留下这样一种印象:美国独立战争是北美殖民地人民一场自发的民族解放斗争。然而在美国人自己的历史教科书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完全不同的逻辑——事实上这场战争可以被视为一场内战:在独立战争之前美国尽管是英国的殖民地,但和印度等殖民地所不同的是:当时英裔移民实际构成了北美殖民地的主要种族,殖民地政商各界的上层人物几乎都出自于英裔移民。从1620年五月花号来到新大陆距离独立战争爆发不过一百多年时间,绝大多数英裔移民来到北美不过是一代人的时间而已。要在这些和英国同文同种的人群中培育独立的民族意识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实上美国独立战争期间活跃着大量的效忠派(或称亲英派):当时独立派人士自称为爱国者,然而在效忠派人士眼中他们生来就是英国人,英国才是他们的祖国,效忠英王才是真正的爱国,而脱离母国的行为则是不折不扣的叛逆之举。直到1830年7月4日美国庆祝国庆54周年之际几乎家家户户都悬挂着星条旗,然而与此极不协调的是:纽约一些老太太紧闭着门窗拒不参与庆祝活动,而就在一个月前她们曾盛装出席了英国老国王乔治三世的诞辰纪念日,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位老国王其实已驾崩十年之久。
1584年英国的沃尔特·雷利爵士抵达了纽芬兰以南的切萨比克湾南部并将此地命名为弗吉尼亚,然而此后雷利连续组织了几次移民活动均以失败告终。这时英国尽管已在北美建立了自己的第一块殖民地,但当地并没形成以英国移民为主的社群。不过这次拓殖行动在当时就引起了一个名叫哈克卢特的英国牧师的高度关注,随后他收集了关于北美的大量情报并以此为依据向伊丽莎白女王呈递了一份名为《论向西拓殖》的雄文。在这篇文章中哈克卢特列举了诸如推广英国国教、满足本土匮乏、增加王室收入、扩大海军等21条好处和必要性,英国社会对北美殖民活动的热情最早就是由此点燃的。1620年11月11日五月花号帆船载着一批清教徒抵达了位于北美的普利茅斯城。如今五月花号带来的这批移民的后裔已繁衍到3500万人,占美国总人口的九分之一左右。而这批早期移民缔结的《五月花号公约》更是塑造了美国人的立国精神。在《五月花号公约》中写道:“为了上帝的荣耀,为了增加基督教的信仰,为了提高我们国王和国家的荣耀,我们飘洋过海,在弗吉尼亚北部开发第一个殖民地。我们这些签署人在上帝面前共同庄严立誓签约,自愿结为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地能得到更好的实施、维护和发展,将来不时依此而制定颁布,被认为是对这殖民地全体人民都最合适、最方便的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我们都保证遵守和服从”。如今美国的历史最早就追溯于五月花号,但请注意:这时还不存在美国的概念。这就正如写《三国演义》要从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写起一样——写美国历史当然也要从其正式建国之前那些导致这个国家最终孕育形成的因素写起。五月花号登陆普利茅斯时世界上尽管还不存在一个叫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但这个国家最初的孕育因素就植根于《五月花号公约》。
截至1733年大英帝国在美洲北部大西洋沿岸和阿巴拉契亚山脉之间建立了特拉华、宾夕法尼亚、新泽西、佐治亚、康涅狄格、马萨诸塞湾、马里兰、南卡罗来纳、新罕布什尔、弗吉尼亚、纽约、北卡罗来纳和罗德岛十三个殖民地。英国在介入海外殖民扩张之初无论在财力上或是军力上都无力与法国和西班牙抗衡:当时法国占据着广袤的加拿大和路易斯安那,西班牙则占据着拉丁美洲绝大部分地区,而英国在美洲的殖民地却局促于大西洋沿岸和阿巴拉契亚山脉之间的狭小地带。偏偏这一时期英国本土的政局又处于持续的动荡状态:内战、护国公独裁、王室复辟、光荣革命等一系列事件接踵而至。实力有限的英国对北美殖民地采取的是一种所谓“善意忽视”的政策:只要北美殖民地在名义上服从英国的宗主权并帮助分担来自法国和西班牙的战略压力,那么英国对殖民地的内部事务基本上是不予干涉的。和法国、西班牙等国主要由王室推进的殖民活动不同的是:英国更多是通过向私人商业公司颁发特许的授权委任状推行殖民活动。海外殖民扩张这件事虽然会带来可观的利润回报,但在早期的开拓阶段其实也是极其烧钱的。相比之下疆域更为庞大、殖民扩张起步更早的法国和西班牙自然是财大气粗,然而英国的国力在当时是没法和法国、西班牙等国相比的,更糟的是英国国王动用国库是必须征得议会同意的。事实上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导火索恰恰就是国王为开征新税而召集议会的举动。财力有限的英国王室在殖民扩张的早期阶段是没法像法国和西班牙一样大笔往殖民地砸钱的,而他们想出的应对之策就是授权给民间商业公司:1606年10月伦敦弗吉尼亚公司(简称弗吉尼亚公司)和普利茅斯弗吉尼亚公司(简称普利茅斯公司)向英国政府申请到了一份特许状,从而得以共同负责向北美移民和开发:弗吉尼亚公司主要开拓如今的弗吉尼亚和卡罗莱纳地区;而普利茅斯公司则主要开发新英格兰北部地区。英国将殖民地的内政治理充分授权于这些商业公司。这么做当然是受制于当时的英国国力弱小、政治动荡的原因,不过当时的交通条件在客观上也制约着英国王室对北美殖民地行使实际的统治权——分处大西洋两岸使英国本土试图向北美殖民地下达政令几乎是无法落实的:1742年北卡罗来纳总督马修·约翰逊向位于英国本土的贸易委员会呈递了一份公文函件,结果直到四年后的1746年伦敦方面才收到这份公文;1706年伦敦宣布取消新罕布什尔的两项司法法令,然而这两项法令此后竟继续执行长达半个世纪之久,而原因居然是因为没收到伦敦方面的指令。
在英国这种“善意忽视”政策下北美殖民地实际上形成了相对自主独立的自治体:北美殖民地人民建立起了自己的政府、参事会、议会等自治机构。1619年7月弗吉尼亚第一届议会向伦敦发出情愿:伦敦指定的法令在未经弗吉尼亚议会同意前不得在当地施行。生活在北美殖民地的英裔居民尽管以英国人自居,然而实际上他们无非不过是在国防和外交上搭身为宗主国的英国的便车,以便使自己免于遭受法国人和西班牙人的威胁,至于当地的社会生活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在英国王权的控制之下。1747年瑞典学者彼得·卡尔姆在访问北美归来后做出了一个当时令人感觉荒谬的预言:英属北美殖民地将在30到50年内独立,唯一能阻止其独立的是法国等强敌的威胁。彼得·卡尔姆已敏锐地意识到北美殖民地在社会治理方面已然是独立的政治实体,只是在面对来自法国、西班牙等国的威胁时还有赖于宗主国的保护。然而1763年英国在与法国的七年战争中胜出,从此确立了在北美的优势地位。这时英国开始试图强化自己对北美殖民地的控制力度,这就引起了与殖民地居民之间的矛盾。成为世界霸主的英国赫然发现成为霸主的自己却面临着更多的棘手问题:法国、荷兰、西班牙等国势必会重新集结力量发起对自己的霸权的挑战,在这种形势下自己如何保卫和治理包括北美在内的辽阔殖民地呢?站在英国的立场上而言:殖民政策的挑战是一种必然趋势。很快英国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改革措施:英国制订的《驻军条例》规定英国需要在北美殖民地派遣常驻军以取代之前北美殖民地居民自发组建的民兵组织,为此当地人民需要每年负担20万英镑的费用。既然英国在北美驻军是为保护北美殖民地不被法国、西班牙等国侵占,那么由殖民地人民分摊军费在英国政府看来似乎是完全正当的。问题在于尽管英国有英国的道理,然而北美殖民地人民从未负担过这样一笔费用,现在突然要他们承担自己所认为的额外开支,那么所遭遇的反对声音也就是可想而知了。事实上当时英国和北美殖民地居民的矛盾基本就是这样:英国出于维护自己的世界霸权有必要对殖民政策进行调整,然而这种调整势必会触及当地人民的利益。英国禁止北美殖民地居民向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拓殖,这么做是为避免同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的印第安人爆发冲突,然而这却引起了殖民地居民的不满。在和法国的七年战争结束后英国的国债已然高达1.35亿英镑,与此同时英国还需要为北美的防务每年支付20万英镑,英国人认为自己同法国作战也是为保护生活在北美殖民地的居民不受法国侵害,那么由他们分担一部分军费开支有什么不正常呢?
其实站在英国的立场上来看:所推行的新的殖民政策并无不妥,然而由于之前英国对北美殖民地长期的自由放任政策已使北美获得了足够的自主发展空间。相当一部分北美殖民地的居民一把自己视为与英国本土居民完全平等的自由公民,再指望他们为母国的利益而牺牲已不现实了。尽管这时北美殖民地的居民仍以英国人自居,然而当英国的殖民政策损害到他们的利益时他们是会奋起反抗的,而在经过长期的自主发展之后他们实际上也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很快北美殖民地居民展开了一场关于自我身份认同的大辩论:有人认为自己是英国人,有人认为自己是美洲人,也有人认为自己既是英国人又是美洲人,然而随着双方矛盾的与日俱增就使美洲殖民地的居民不得不在两种身份认同之间进行选择。我们都知道后来主张独立的人士取得了胜利,而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也是以他们为主角的,那么作为对立面的效忠派(亲英派)人士当时又是什么情况呢?目前历史学家一般估计:在当时北美殖民地的250万白人中有15%到20%是效忠派,当然这并不是剩下的人就全都是独立派,事实上绝大多数人是过着自己小日子的中间派,政治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1774年十三个英属北美殖民地的代表召开了第一届大陆会议,事实上这次会议并非是以争取独立作为目标的,绝大多数与会代表其实属于中间派人士——他们所关心的只是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团体的利益,他们并不主张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只是在英国的殖民政策侵害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时主张向英国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从而迫使英国政府进行让步在,最终实现英国和北美殖民地之间的妥协。当然坚决主张独立的人也有:马萨诸塞州的代表塞缪尔·亚当斯恨不得立刻就独立,事实上他正是被我们的历史教科书所记录的波士顿倾茶事件的策划者。相比之下日后成为美国第一任总统的华盛顿此时是一个典型的中间派人士。
绝大多数与会代表都把这次会议的目标确定为提出一个同英国政府讨价还价的方案,然而正当各州代表们激烈商讨着方案时波司登银匠保罗·列维尔一路飞骑来到会场。保罗·列维尔在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中并未被记载,然而在美国这却是一个几乎家喻户晓的人物,而他的传奇就始于打响美国独立战争第一枪的莱克星顿之战:1775年4月18日英国总督得知离波士顿不远的康科德藏有民兵的军火武器,于是派出士兵前往查缴没收。保罗·列维尔得知消息后星夜疾驰,通知各个村庄的民兵组织起来迎击英军。这件事在美国著名诗人朗费罗的诗里受到歌咏,一下子声名大噪:列维尔的奔走在美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朗费罗的这首诗被列为小学教材“我的孩子们听呀,保罗·列维尔穿梭午夜的蹄声。1775年4月18日名闻天下的一日已成过往云烟”。在莱克星顿之战前一年举行第一届大陆会议时保罗·列维尔是马萨诸塞州的通讯员,他给与会代表们带来了一份决议案。这份决议案宣布英国制裁北美殖民地的《强制法案》违宪,是“一个邪恶当局想要奴役北美”的罪恶行为。马萨诸塞州的代表塞缪尔·亚当斯和通讯员保罗·列维尔的态度实际上代表的是马萨诸塞州的主流民意。马萨诸塞人有如此强烈的反英情绪不足为奇:发生倾茶事件的波士顿就位于马萨诸塞。1770年3月五名反对英国殖民政策的波士顿人被英军杀死。这一事件后来被称为波士顿惨案,事发后保罗·列维尔将这一事件刻制成版画在诸殖民地广为宣传。保罗·列维尔带来的决议案最终促使与会代表否决了本来打算通过的相对较为温和的《盖洛韦计划》,但也没顺应马萨诸塞的独立诉求,而是通过了向英王递交的请愿书。这么做是为迁就亲英效忠派和中间派人士的诉求,与此同时为响应独立派的主张而进行抵制英货运动。北美殖民地的居民需要与来自英国的服装、茶叶和酒类告别了,温和的中间派人士对此评价道:‘我们号称要争取自由,然而现在我们的自由似乎愈发受到限制了“,而那些亲英效忠派人士更是评价道:”如果我们必须接受奴役,那么至少应该是一位国王来奴役我们,而不是一群暴发户和不法的委员会委员“。正当北美殖民地的激进独立派、温和中间派、亲英效忠派三方势力争执不休之际莱克星顿的枪声打响了。
1776年7月4日由十三个北美殖民地组成的大陆会议通过了由托马斯·杰斐逊执笔起草的《独立宣言》,由此宣告了一个独立国家的诞生。《独立宣言》的公布大大鼓舞了独立派的士气:自称爱国者的独立派人士在各殖民地组织起来,要求每一个人宣誓效忠于因《独立宣言》而诞生的美利坚合众国。凡不从者会遭到监禁和没收财产的惩罚。在以美国人自居的独立派人士眼中亲英分子是典型的”卖国贼“,因此理当受到惩处。然而美国独立战争不同于一般的民族解放战争的特殊之处正在于此:事实上这时”美国人“这一身份认同并未成为北美殖民地全体居民的共识。事实上仍有相当部分北美殖民地居民始终以英国人自居,于是他们陷入一种深深的迷茫困惑处境:以英国人自居的这些人视独立战争为一场叛国暴乱,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只想安心于太平日子的小老百姓,于是北美殖民地的社会思潮形成了分裂:邻居反对邻居,老子反对儿子,儿子反对老子,哥哥反对弟弟,弟弟反对哥哥......就连如今头像被印在美元上的美国开国元勋本杰明·富兰克林也和他的效忠派儿子威廉分道扬镳了。事实上很多效忠派人士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在美利坚合众国诞生之前他们所受到教育就是忠君爱国(当然他们所爱的是大英帝国),然而一夜之间他们之前所信仰的意识形态似乎被宣告是彻头彻尾的错误:当他们早上打开自己屋门时发现:门上、墙上被独立派人士泼上了油漆、刷上了侮辱性标语;当他们下田干活时屋子莫名其妙就被人点着了;晚上睡觉时会被人从外面扔进屋里的石头砸中;自家的奴隶和牲口无缘无故就被人杀了,而罪犯根本就找不到。效忠派感觉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于是他们索性断绝与外面社会的交流,把自家大门关起来双手合十祈求上帝快点让他们心目中的王师(英军)解放北美。绝大多数效忠派选择了这种默默的反抗方式,不过也有一部分坚决的反抗人士走上了和独立派对抗的道路。
当时英国国王已将北美钦定为”叛乱土地“,然而当英军在北美镇压他们眼中的叛乱行为时却赫然发现:在这片”叛乱土地“上却又一群忠诚于英王的效忠派成员,他们镇压其自己的北美同乡来毫不手软:宾夕法尼亚的效忠派人士约翰·巴特勒甚至因镇压北美独立战争而获得英军中校军衔,他的部队甚至联合印第安人屠杀了独立派人士的村子。在纽约参加英军的人甚至比参加华盛顿的大陆军还多,这些驻扎在纽约的效忠派部队常主动出击:沿长岛沿岸围剿独立派人士。纽约是效忠派受迫害最严重的地区,因此也成为了效忠派反抗情绪最激烈的地区:1775年纽约就通过了反效忠派的法案——凡是反对独立者将被缴械并罚款。1776年后反对独立被大陆会议定为”叛乱“罪行,独立派人士可以任意没收效忠派人士的财产。在独立派人士看来:他们的事业是追求自由民主的爱国正义之举,然而效忠派人士却未必如此认为,只不过作为胜利者的独立派最终掌握了书写历史的话语权。独立战争的美军名将托马斯·萨姆特曾公开将从效忠派那里虏获的黑奴发给部下作为奖赏,与之相对应的是大量黑奴逃亡到英军的防区内,甚至有一部分黑人通过为英军服役争取自己和家人的自由。战争结束后英军拒绝遣返战争期间逃到英军防区的黑奴,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些黑奴遣返回新独立的美利坚合众国必将面临悲惨的命运:美国本来就把黑奴当人看,他们可以随意将黑奴和自己的家人分开出卖给别人,可以动用私刑处死黑奴,更何况是这些在独立战争中支持过英军的黑人,一旦返回美国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独立战争结束后约有8万亲英派人士北上落脚加拿大。大量亲英派人士的涌入除了直接改变了加拿大的人口结构之外,还使加拿大在相当时期内保持着亲英反美的政治倾向。1812年美英之间战火重燃:当时英军忙于在欧洲应付拿破仑战争,在加拿大只有5000余英国正规军驻扎。然而加拿大人像当初北美殖民地抗击英军一样自发组织起兵民与入侵的美军对抗,最终使美国人尝到了当初英军在美国的无奈处境,而这些加拿大民兵中不少就出自当年美国独立战争中的效忠派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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