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晓梦的三种境界（王东岳116.庄周梦蝶）

从人类文明本源出发，重塑你的认知，在更高的地方看世界——这是一场关乎人类命运的终极论述！

庄子讨论的所有问题，都在齐物这个水准上，或者在道这个水准上讨论。所谓齐物就是万物没有差别，因为万物都是道运行的结果。我们今天把这个东西叫自然律。

自然律的运行使能量变成粒子，粒子变成原子，原子变成分子，分子变成细胞，细胞变成有机体，这叫齐物。所以齐物论就是道论，就是自然律论。庄子的一切学说都是追随着这个齐物的道而运行的，这是理解庄子非常重要的一个基本线索。

我举个例子，比如庄子在《逍遥游》中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这就是我们今天经常用的一个词，叫“鲲鹏之志”。我们今天用这个词把它用成什么了？说一个人有宏大的社会志向，鲲鹏之志。而庄子当初谈这个东西，可是恰恰相反。

我们看一下庄子的原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他说北海有一种鱼，名叫鲲，这种鲲非常大，长就达几千里长。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

他说这种巨鱼化成鸟，这个鸟叫鹏，鹏鸟仅是它的背部就有几千里之长。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说它一旦飞起来，两个翅膀张开，就把整个天地覆盖，像天上的垂云，这就是鲲鹏。鲲鹏乘大风盘旋而上，可直上九万里。他讲什么？我们今天人把它解释为鲲鹏之志，就是一个人在社会上有宏大的志向，完全搞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庄子的意思是一个人不要在萎缩的文明社会中苟存瞎混，一个人要顺道而行，像鲲鹏一样在一个巨大的天道上运行，这才叫逍遥。这就是庄子《逍遥游》要讲的东西。

它恰恰是讲不在文明社会中厮混，才叫鲲鹏之志。因此你要想理解庄子的学说，你必须回到庄子反文明意绪中去，才能理解，否则全是误解。

他说我们人类在文明社会中不断地争论，争论谁是谁非，他说实际上没有是非，叫“齐是非”。我前面讲“齐物”，我现在讲“齐是非”，什么叫“齐是非”？大家听我的课，我老说一句话，不讲好与坏，不讲对与错，只讲所以然，这叫“齐是非”。因为是非之争是琐碎之争，它都根本涉及不到问题的根本。

为了说明这一点，庄子还讲了一个叫“风击万窍”的故事。

他说你看山洞树洞，由于它洞形、深浅不同，一股风刮过来，这些不同形态的洞就会发出不同的哨音。你能说这哪一个哨音是对的，哪一个哨音是错的，哪一个是哪一个非吗？这叫风击万窍。

他的意思就是说，人们之间平常的琐碎争论，是非之争，其实非常无聊，毫无意义。你理解这个世界，理解道法自然，是远而又远。因此任何一般性的争论都是毫无意义的，这叫“齐是非”。

他又讲“朝三暮四”。

我们今天这个词变成了一个人多变，而朝三暮四这个故事原本是庄子嘲讽人类文明的一个语言。

他说一个养猴子的人，早上给这一群猴子每只发三个橡树籽儿，或者三块食料，下午每一只猴子发四个单位的食物，结果猴子们就拼命的抗议，很不满，于是这个养猴人就改了一下，早上发四个，下午发三个，于是所有的猴子高兴地欢呼。

他说人类文明，人类在文明社会中厮混，就像这群猴子一样，愚蠢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早上发三个，下午发四个，它就闹，早上发四个，下午发三个，它就高兴。它根本不知道文明社会怎么糊弄他。

然后他又讲“骈拇枝指”。

什么叫骈[pián]拇？就是你的脚趾头大拇指和二拇指连在一起了，分不开叫骈拇；枝指就是你手上大拇指旁边又长了第六指。他说人类文明就是骈拇枝指，把本来不该长合的长合了，把本来不该长的东西多余的生出来了。他说这些东西是好东西吗？你骈拇枝指了你会更灵便吗？你不过更麻烦更倒霉而已。

他的每一个故事前面是在讲一个讽刺寓言，背后影射的都是文明，这是大家理解庄子学说和庄子寓言故事的关键。

庄子在《齐物论》中讲了一个最著名的典故，这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庄周梦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蝶”。

也就是他过去有一天晚上睡觉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虽然是在梦中，可自己意识不到，认为自己活生生的就是个蝴蝶。

“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自己成为了蝴蝶，自在飞舞，自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突然醒过来了，自己又成了那个正常的庄周，就是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是那个活生生的庄周。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梦醒之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却不能分辨他究竟是蝴蝶梦见的庄周，还是庄周梦见的蝴蝶。

这就是著名的庄周梦蝶的典故。

庄子这段典故是在讲什么？物我无别，物我两忘！就是外部世界的物和我没有差别，是一回事。你要想真正理解道是什么，你就得物我两忘。你不能老执念着自己，你得知道自己就是万物，万物就是自己，它仍然表达的是齐物齐道之论。

当然，庄子这个讨论，我在西哲课的时候讲过西方近代古典哲学开山鼻祖笛卡尔，讨论他的认识论和怀疑论问题，就是从做梦开始，讨论从梦境开始。

而庄子只以这样寓言隐喻的方式，讨论到此为止，绝不纵深。同一个起点，却导出完全不同的文化思脉，表明中国文化逻辑功力不足。

这些话题我在前面反复讲过，所以不用多谈。要想理解庄子，始终要理解庄子齐物、齐道、齐是非、齐死生，所谓齐都是一回事，是和非是一回事，万物是一回事，死和生是一回事。

说起来，庄子的纵深思考能力相对于西方的哲学思脉来说还是稍显逊色，笛卡尔在梦境之后，得出“我思故我在”的精义，并进一步深入思考，由“认识论”向“本体论”深思，也是人类思想史上惟一有效的一项纯逻辑证明。自此以降，整个哲学史从粗疏地探讨外物属性，开始逐渐转向深入探讨认知属性的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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