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可桢的真实经历(苏步青与竺可桢一起共事的岁月)

竺可桢的真实经历(苏步青与竺可桢一起共事的岁月)(1)

苏步青:与竺可桢校长共事十三年

我是1931年来浙大任教的。浙大是一所学术气氛一向浓厚的大学,学生们也很有进取心。竺校长是在1936年到浙大的。我比他早来几年。他在1949年4月下旬离开浙大,我是1952年院系调整时离开的,所以我又比他迟走几年。他在临走时留下信来,要我和严仁赓教授负责校务维持会。我就担当了这个任务,一直负责到杭州解放。

我和竺校长共事了13年。我对竺校长的认识和交谊,也有个演变和发展的过程。

竺校长初来浙大时,我和陈建功先生等老教授对他是有看法的。他到浙大来,我想一定有几位国民党大官员的亲戚如张默君、邵元冲等等做他的政治背景的。这时,他又带了一大批东南大学的师生来浙大担任院长、系主任和秘书等,因此,我认定他办不好浙大。这个看法一直到抗战开始后,就慢慢地改变了。在这时期里,国民党的中央政府,匆忙地由南京迁往重庆。它把嫡系的大学——如中央大学等,都迁往大后方;对地方大学则不闻不问。所以我们浙大就成了无人过问的孤儿。

当时,浙江大学校内教师各有各的看法:究竟搬还是不搬?意见很不一致。竺校长是一位学者,骤遇此事,感到棘手。最后,他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备一样,带了700多名师生走“长坂坡”,到建德去暂时避难。到了12月24日,杭州沦陷了。自然,杭州回不去了,继续西迁,只有向西面搬,但又不能离开浙江过远。

竺可桢的真实经历(苏步青与竺可桢一起共事的岁月)(2)

▲ 浙大师生在西迁途中的渡船上

这时候,我因为孩子多,先躲在建德乡下,暂时没跟学校走,到第二年才回浙大去的。陈建功先生把家眷送到绍兴乡下去了,他是一个人跟着学校走的。这一路上有好些地方乘不上车和船。这样,陈先生就从金华步行到江西玉山。要跟上“大部队”,多苦啊!真是流离颠沛。可是,我们浙大校风好,带了那么多的图书和仪器,走了好几个省区,一件东西都没有散失,真是不容易啊!

说到搬家,有位老校友是千万不能把他忘掉的。这位老校友名叫赵曾钰。他是早期浙大电机系的毕业生,后来在第三战区担任交通电讯管理局长,负责东南四省的交通电讯调总。浙大的搬迁他是帮了大忙的。如果没有他出大力,情况就更加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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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校长是一位有心人

浙大搬迁时,竺校长当然是最忙的人。他要管搬运,管教学,还要奔走各方去要经费。可是有一天,他对我说:“你的夫人是日本人,此行一路上都要检查盘问,多么不便。我已经替你在浙江省省长朱家骅那里要来一张他亲笔写的‘手令’,规定沿途军警不得检查盘问。”可见他是多么细心。其实,他对待任职的教师都是关心的。我当时很感动。不久,我从建德回温州,路过丽水站时,站长受他的上司赵曾钰局长之托,来站迎接我。可是他看见了我的妻子,就很有礼貌地说:“凭我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你的夫人是日本人。所以我们要检查一下。”我这时拿出朱家骅的手令,他见了急忙说:“那就不必了。”可见这“手令”也真管用。

竺校长是一位公而忘私的好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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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大在日机轰炸中搬迁,一路上来到江西吉安。竺校长夫人张侠魂女士,就是在那种缺医少药的困难条件下生病去世的。那时候,竺校长正为浙大师生的生活、读书、前途、安全各处奔走,无暇顾及自己的亲人。学校搬到泰和以后,竺校长了解赣江是一条经常泛滥的祸水,每年都要吞灭无数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同时,学校设在这岸畔,安全也有问题。

竺校长就请土水系和其他系的师生,帮助泰和人民建造了一条15里长的防洪长堤。第二年,赣江洪水泛滥,浙大所在地的上田村农田村舍竟未受淹。一个校长在学校迁徙之中竟会想到老百姓的灾难,这确是少见的事。那时期,马一浮和钱钟韩等著名教授都在浙大任教。马一浮先生写过一首描述当时情况的诗,我至今还背得两句:“居人先鸟起,寒日到林迟。”我们这些师生的确比小鸟起得还早,居住的地方是在丛树林边,见到寒日是很迟的。这可见我们的生活情况的一斑了。那时,我们数学系的张素诚、周茂清、方淑珠等几个学生,就是在泰和毕业的。这些学生后来都很有成就。这说明在困难的条件下,照样可以培养出人才来的。

浙江大学是炸不垮的

在南昌失陷以后,泰和又保不住了。浙大只好再迁到广西宜山。这是1938年间的事。这年暑期,我回浙江去探亲。回校时,由于交通不便,在路上赶了35天才到柳州,到学校时已开学,我迟到了。浙大在宜山时,敌人把学校新建的简陋草舍和实验室,以为是兵营,所以天天轰炸。有一天接连扔下了108枚炸弹,结果我校无一人伤亡,图书仪器也没一件损坏,真的“天佑我也”!不久,南宁吃紧,所以我们在宜山又住不下去了。只好再迁贵州遵义和湄潭。这是浙大最后一次搬迁。这次搬迁却是太重要了。不搬的话,在“黔北战争”中,浙大将全被围在里面,那就不堪设想了。

难忘的一次谈话

在1940年初,我们都到了遵义。当时的数学系设在姜公祠里。有一天,竺校长对我说:“你不要等到暑假,快去把家眷接出来吧!”我说:“我哪里来这些钱啊!”他说:“钱不用愁,我们学校替你包下来。”他一下子批给我900元大洋,这是一笔多么大的数字啊!于是我在4月时就走。回程时,走了35天才到柳州。在柳州休息几天,又搭汽车回到了遵义。竺校长知道我带了家眷回来了,说道:“这下我好放心了!”这样的校长,他把教授真当作宝贝,我们当教授的怎能不受感动啊!这样的校长又往哪里去找呢?这时,我才真感到竺校长是一位处处为我们着想的好校长,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为这件事,我曾不断地想过,如无竺校长的帮助,我就出不来了。如果出不来,也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了。说心里话,从那时开始,我己完全与竺校长一条心了。从此以后,凡竺校长要我干的事,我都干。后来他要我做院长、教务长、训导长、校务维持会长等等,我都毫不推辞。在遵义时,每次举行校务会议,我都去参加。要知道,从湄潭到遵义有70多公里的路程呢。

竺校长是最爱护人才的校长

谈家祯1937年从美国回来,只有28岁,竺校长立刻聘请。后来章士钊的儿子章用从德国回来,曾炯也从德国回来,都是经我推荐,立刻聘请。那时候正当搬家期中,我们的欢迎会是在警报声中进行的。由于竺校长对他们很诚恳,他们对工作也非常负责。在建德时,有一次学生问章先生:“警报响了,老百姓都躲飞机去了,还上课吗?”章答道:“怎么不上课?”“那么,黑板挂在哪里?”“可挂在我的胸前!”他就有这种实干精神。章先生的一生一向生活优越,肩上从未负过重担。可是他随浙大西搬时,是自己挑着行李与学生们一起步行的。他当时患着肺病,可怜他最后病死在西迁的路上,太可惜了。

此外,许多著名教授,如罗宗洛、梅光迪、王淦昌、卢嘉锡等,都是竺校长这样请来的。说起卢嘉锡,还有一段插曲。那是在1936年,我与陈建功先生受福建省主席陈仪的聘请,去福州参加“中学教师训练班”讲课。卢是教化学的中学教师,也来参加学习,而他的数学成绩为全班第一名。所以后来他在英国留学回来,竺校长聘请他主持化学系,他见到我和陈先生时,称我们“老师”,他说“是在福州师训班中听你讲过课的,所以你是我的老师”。不久,英国皇家学会会长李约瑟教授来浙大参观,称我们浙大是“东方的剑桥”,这是我亲耳听到的。当时浙大如无竺校长的主持,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荣誉。

竺可桢的真实经历(苏步青与竺可桢一起共事的岁月)(5)

读过《竺可桢日记》的人,都知道竺校长对每个浙大教师非常了解,且都十分关心。我在1941年带家眷住在湄潭,他每年来湄潭,都要来我家看看。在1942年的某一天,我正在家中翻晒将要霉烂的地瓜(红薯),竺校长看到,问这何用?找说:“这是我几个月来赖此生活的粮食。”我家是以红薯粘些盐巴当饭吃的。我那时已是八口之家,工资每月350元,怎能够维持?校长见此情况,对浙大附中校长胡建人说:“今后把他在附中读书的两个儿子,改为公费膳食。”胡建人说:“那好,就叫这两个孩子搬进附中来住吧!”那时按规定公费生是必须住宿在校里的,可是我们家中又抽不出可供两人住校的棉被,所以仍旧不能去。后来校长特批:“走读生也可享受公费待遇。”到了第二年,竺校长又把我特别上报教育部,评为“部聘教授”,从此工资加了一倍,月薪为700元,我的困难才解决了。这些事情,我是终生不忘的。

在那最困难的年代里,由于樊平章先生中途离开,工学院的微分数学没人教。竺校长对我说:“你是否利用夏天一个月时间开数学课补一下好不好?”我欣然同意了。那时候,我们从湄潭到遵义去加班教课,没有一分钱的津贴,可是大家都认认真真,从不马虎。若是现在,恐怕无人肯干了。可见我们浙大当时的校风。

竺校长是爱生如子的

浙大复员返回杭州以后,不久出现了“于子三事件”。那时候,我陪着竺校长一同去狱中探望于子三。可是过了一星期,传说他自杀死了。当然是假的。我们不承认他是“自杀”。竺校长爱护自己的学生,不畏强暴,一直坚持真理。后来竺校长要我担任训导长,我也就同意了。从1947年到1948年,浙大调了好几个训导长都不行。有的交了黑名单,被学生哄下来。这是什么时候啊?还叫我当训导长呢!在1948年,学生们要上街游行,我接到了恐吓信:“你再跟学生一道的话,要对你不起啦!”我有点胆寒了。但我不要紧,我是中央研究院的院士,还不敢公然搞我。

竺可桢的真实经历(苏步青与竺可桢一起共事的岁月)(6)

▲ 苏步青

后来还好,陈仪来当浙江省省长,蛮好。陈仪在1936年任福建省省长时,请我和陈建功、罗宗洛两先生帮他办过“师训班,关系还不错。我们三人都是日本留学生,他也是日本留学的,这就好办了。我的胆子大起来了,有些学生就敢去保。例如有个学生是地下党员,叫陈业荣,生着肺病,国民党要捉他。竺校长让他在学校里休养,将他保护起来,结果没有捉他。1949年2月,浙大的四个学生和一个助教还被关着。那时竺校长说:“只要训导长去保一保,就可放出。”这时由张其昀先生陪着我一同去,由我打了手印,把他们保释出来。这时国民党同共产党和谈,长江以北解放了,蒋介石已经跑到奉化。趁这个机会,张其昀先生同我讲:“我陪你去,打个手印,把五个人保出来。”张其昀先生做了好事。这五人一保出来后就都逃走了。我这个训导长是保人,手印也打了,将来要人的话,是要问我要的。幸亏国民党不久就逃跑了。

建国后的深厚友谊

建国以后,竺可祯去北京担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要我去筹备、建立和主持数学研究所。当时,复且大学杨西光校长坚不同意。杨说:“你们要苏、陈两位教授,我只放一个。”浙江省又强烈提出:“还我苏、陈两位教授!”所以复旦大学将陈先生放回浙江了。后来,华罗庚先生由美返国,就请他主持数学所。我幸好未去,因为我一向是“以教为乐”的人。这些年来,我能培养出这么多教育骨干,感到很高兴,所以我认为能够留下来比调走更为愉快。

竺校长比我大12岁,我应该更多地尊重他。可是没有想到,1962年全国科学家在广州集会讨论科学规划时,他对我说:“你的生日到了,就在这里为你祝寿吧!”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这时候还记得我的生日。这次参加会议的有300多人,其中有65人是浙大的师生,所以他非常高兴。他把大家聚集起来,为我举行了一次“祝寿会”。这也是我终生最难忘怀的事情。

一位伟大的大学校长

竺校长不但对我个人如此关爱,他对任何浙大师生都是如此。他在遵义,营救过好多进步学生。在费巩教授失踪时,他千方百计地各处奔走营救。这种事例一时是举不完的。竺可祯先生真可与蔡元培先生相比,两人都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最伟大的大学校长。


文章来源:浙江大学校史研究室 百年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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