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按摩能调理身体(盲人还可以做什么)
澎湃新闻 湃客
作者|赵鹿鸣
编辑|吴晔婷
校对|张亮亮
“按摩是门老手艺,大家都认可,用来安身立命是再好不过的。”
37岁的胡师傅已经在按摩师的岗位上工作十八年有余。他在成都市龙泉驿区的一家盲人按摩店上班,双眼早无光感,极少外出走动。面对工作,他兢兢业业,换句话讲,也别无他思。“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还可以做什么?”
除了按摩,盲人还可以做什么?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它会问倒许多人。我们潜意识会将“盲人”与“按摩”两词自动连接,似乎这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可是,截至2016年,中国含盲人在内的视力残疾者已有1731万,[1]盲人就业理应是个更复杂多元的问题。
澎湃新闻·湃客照路明从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等渠道整合数据,试图展现一个更切实的盲人就业图景——有多少人在寻求工作?他们有着怎样的个人背景?雇主提供了哪些岗位可供他们选择?归根结底,盲人的就业,到底有多难?
视力残疾就是盲吗?
胡师傅是真正意义上的盲人。他从小视力不佳,因为青光眼的原因,在小学时彻底失明。
19岁的小蒋是胡师傅新带的徒弟,两年前因车祸造成了视力损伤, 此后小蒋视物模糊,阅读时需要凑得很近,再加上“连蒙带猜”。小蒋承认自己视力不好,但认为自己“不是盲人”。对于“盲人按摩师”的身份,他有所顾忌,但因暂无更好的工作去处,他习惯低着头,或者玩手机,极少与客人攀谈。
像小蒋一样,在一间盲人按摩店里,并不是每个技师都是全盲。更多的情况是,他们有一个极窄的视野范围,看不清两侧,或者只能看清人影,而看不清人脸。
视力残疾与盲并不等同,厘清这两个概念,是讨论盲人就业的前提。
2011年5月,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承制的《残疾人残疾分类和分级》标准正式实施,视力残疾被分为四个等级。[2]其中,三至四级属于低视力,一至二级属于盲。
从1987年的755万人,到最近一次由中国盲人协会提及的1731万人,全国视力残疾人数在总人口中的占比从0.72%上升至1.26%。意味着每八十个中国人中,就有一个视力残疾者。
事实上,多年来针对视力残疾人数的统计材料极少,且均基于人口比例估算,无法细分盲与低视力人群的具体数量。因此,这虽然不是一个准确的数据,但也是唯一能参考的结果。
“视力残疾”也并非最妥当的词汇,一个趋势是使用意义更中性的“视力障碍”。考虑到官方统计口径多使用“视力残疾”一词,且在政策执行中将低视力囊括在盲人的大范畴中,因此下文将沿用这一说法。
图表一:这是一张静态图。标题,“视力残疾不等于盲,区别与现状”。
下方为一张结构图,展示四种视力残疾等级的差异。接下来是一张黄色的折线图,主题是全国视力残疾总人数,根据四次统计数据,从最左侧1987年的755万人到最右侧上升到2016年的1731万人,视力残疾人在全国总人口中占比1.26%。
数据来源,《残疾人分类和分级》标准、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中国盲人协会。
雇主群像:岗位少,门槛高
就业的问题,可以分为雇主与求职者两个观察方向。
在中国残联运营的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雇主面向视力残疾人群提供了216份岗位信息。与其它残疾类型相比,这一数量显著偏低。全平台3919份岗位信息中,支持视力残疾人群的岗位仅占5.51%。更多的岗位会面向肢体或听力残疾的人群开放,直接反映出盲人就业市场的狭小。
有限的岗位中,职务类型保持了相对的多元性。操作工、电气工等工人岗需求最大,其次是我们最熟知的按摩保健师。由小微企业作为主力提供的岗位,集中在文员、后勤人员、销售员、服务员等。这些社会化属性较强、可以频繁与人打交道的岗位,被《残疾人就业条例》等官方意见提倡。
此外,在线客服、网络技术人员等基于网络通讯技术实现运转的岗位,也正在成为极为重要的从业方向。借助视障辅助工具,视力残疾者可以参与完成与主流市场品质接近、乃至更好的工作。因此,这类岗位在统计中多次出现。
图表二:这是一张静态图。标题,“雇主面向视力残疾人群提供的岗位数量及类型”。
半个环形,展现平台向各类残疾人提供的岗位数量占比。视力残疾为百分之5.51;肢体残疾占比超过半数,其次为听力残疾与言语残疾,智力与精神残疾占比最低。岗位总数3919个,接受视力残疾的岗位有216个。
一张橙色条形图,展示了216个岗位对应的工种。工人48个;保健按摩师35个;文员31个;后勤人员18个;销售员18个;客服17个;服务员16个;网络技术人员13个;文艺表演者6个;财务专员5个;工程师3个;科研助理1个;社会工作者1个。另有4个岗位未说明工种。
数据来源,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
与胡师傅的“安分”不同,小蒋在选择按摩店之前,有几段曲折的求职经历。他曾把网吧管理员作为主攻方向,理由是“可以接触游戏,且不算辛苦”。
前期沟通中,本地的几家网吧表示“可以试试”、“可以接受”。但是当注意到他操作电脑的速度偏慢时,便以怕影响工作效率为由拒绝了他。“他们表面说不介意,但是内心对你的视力预期并没有降低。因为他们对‘视力不好’没有概念。”
小蒋并不是一个孤例。仅从岗位类型上看,视力残疾者的工作选择并不单一。但当结合具体的任职要求时,会发现一个令人担忧的事实:从招募到录用的过程中,明显存在对视力的隐形门槛。
216份岗位信息中,有188个岗位未对视力作明确要求,13个岗位设置了最低视力要求,仅有5个岗位明确欢迎视力残疾人群任职。13个设置了要求的岗位,基本以“可正常工作”、“不影响正常工作”、“至少一只眼正常”为限。而所谓的“正常”由企业自行判定,这个看起来随意的门槛却将绝大多数视力残疾者拒之门外。
图表三:这是一张静态图。标题,“雇主面向视力残疾人群提出的视力要求”。
视力要求分三类,在检索到的216份岗位信息中,未作明确要求有188个。
明确欢迎视障人群的有5个。比如,某编钟艺术团招募编钟表演者,要求生活能自理,双手灵活。
设置了最低视力要求的岗位有13个。比如,某商品检测公司招募助力客服,要求视力、听力及手部可正常工作。又比如,某康复医院招募行政助理,要求伤残程度不影响日常工作。
数据来源,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
求职者群像:愿意学习,怀揣憧憬
作为对照,我们继续从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上获取了581份以“视力残疾”为分类标签的求职者信息,这些信息由他们自行或经他人协助填写,足以反映其个人情况,以及就业需求。
求职者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与仅接受过基本教育的中年人,是视力残疾求职者中的两组特征鲜明的群体。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只有极个别求职者会明确提出岗位诉求,其他人对岗位类型都持“无要求”的态度。
图表四:这是一张静态图。标题,“视力残疾者的基本求职情况”。
这类显示交叉数据的图表称为“桑基图”,看上去如同交错的树根,展现581位求职者的性别、残疾等级、年龄、学历四方面的统计数据。
性别分布:196位男性,95位女性,290份未说明性别。
视力分布:四级有252位,二级有131位,三级有93位,一级有90位,另有15位未说明。
年龄分布,25岁以下有202位,四十岁以上有143位,25至30岁有121位,30至35岁有69位,35至40岁有46位。
学历分布,初中学历有135位,大专有132位,本科有122位,高中、中专有102位,小学有30位,硕士有7位。另有53人未说明学历。
数据来源,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
当我们观察求职者如何在求职信息中介绍自己时发现,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是“学习”。
这不难理解。由于视觉的障碍,视力残疾者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去掌握工具、习得技能。因此,“学习”是对自我特点的描述,也是对潜在雇主的承诺。
在“学习”之外,“沟通”、“性格”、“精神”、“团队”等词也频繁出现在自我介绍中。这也许与常见的求职信息没有什么不同,但回溯介绍文字会发现,求职者会详细说明自己的视力残疾等级、性格特点、已掌握的技能,乃至成长经历。陈述坦率,言语真诚。
“我输在了起跑线上,但我不打算输在努力上。”居住在重庆市南岸区的小唐在个人介绍中这样写道。他的视力残疾为三级,今年22岁,已有三年的工作经验。关于未来工作的岗位和地点,他都“无要求”。
图表五:这是一张静态图。标题,“视力残疾者发布的求职信息如何介绍自己?”。
标题下有一张词云图,很多单词汇聚成一团,展现了个人介绍中出现频次较多的重点词。频次越高的单词字号越大。从字号最大的开始,依次为“学习”、“视力”、“性格”、“沟通”、“开朗”、“团队”、“乐观”等单词。
下部列举了一些个人介绍,比如,“我是一个爱学习,工作有责任心,上进的学生。虽然有些困难摆在我面前,但是我会把工作做好”;“能正常办公、学习能力强、 月内到岗”。
数据来源,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服务平台。
同小唐一样,六成(61.1%)求职者在工作地点的期望上都未作说明,也就是“无要求”。有明确说明的求职者大多选择本省工作——要么倾向本地,要么接受前往省会城市。毕竟,生活料理依然是诸多视力残疾者面临的问题之一。而本省工作,会让人感到通勤便利,至少带来心理上的安稳感。
图表六:这是一张动图。标题:“视力残疾者求职时的工作地选择”。
标题下有一行小字:“数据来源:中国残疾人就业创业网络平台”。
一张条形图展现581位求职者的工作地意愿。355位未作选择,198位明确希望在本省工作,28位愿意出省工作。
下部为一张灰白色中国地图,展现28位愿意出省工作的求职者的居住地和期望工作地的流向。蓝绿色的线条连接两地,形成一个流向图。从中西部到北京、广州、上海三地工作的意愿最强。有个别从拉萨到长春、从成都到昆明工作等意愿。
被教育成就,也被教育绑定
面对求职者群像,我们也许会潜意识认为这代表了当前中国视力残疾人群的人口统计学特征。但是,要知道,并不是所有视力残疾者都能够在平台上发布求职信息,已发布的求职信息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一步对人群的筛选,筛选的标准包括但不限于其受教育的程度。
求职者中最多的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而这个群体在视力残疾的总人群中占比极低。254位拥有本科/大专文凭的求职者,以及7位具有硕士学位的人,从数字上看稀松平常,但他们却是万里挑一的闯入者。
这与盲人高考政策相关。2014年起,中国才正式允许盲人参加高考。在此之前,接受高等教育的唯一途径是参加单招单考,每年通过这一途径走入大学的盲人学生不足200人,更不用说被录取后,仅有按摩、音乐等极为有限的专业选择。[4]
“视力残疾者的教育平权在近年来才得到重视。在此之前,教育像是一种绑定,因为它深刻地束缚了就业选择,将人们指向盲人按摩这条唯一的出路。”有人公益基金会残障资助总监、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合伙人蔡聪告诉我们。
蔡聪本身就是一位视力障碍人士,10岁时,因药物性青光眼导致视神经萎缩,至高中时视力下降至看不清试卷。让更多人认识蔡聪的是他在《奇葩大会》上的演讲。在那段7分钟的演讲中,他告诉我们,世界上本不该有“残疾人”,“残疾人”只是我们脑海中的一个刻板印象,盲人不是只能按摩和算命。
蔡聪在《奇葩大会》
就像蔡聪说的,很多盲人读完中专就去工作,因为对于学按摩从事按摩工作的盲人而言,学历显得没有区别。哪怕是在大学校园,任课老师也只会给他们传递一个观念——你们有学上了,将来可以去做按摩,不要有其它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是蔡聪2004年考入单考单招的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后被灌输的。
1986年,中华盲人按摩中心和中国盲人按摩学会在北京成立。自此,按摩被视为盲人最重要的从业方向。
由此,盲人按摩成为许多视力残疾者的职业命运,与之相伴的是,他们自动屏蔽了其他可能的路径。
1996年起,盲人按摩培训作为促进就业的方法在全国开展,其指标甚至作为《中国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的单列板块被重点统计。
从1996-2012年的数据片段来看,合计培训22.3万人。长春大学楚洪波等人的研究指出,截至2012年,注册执业的盲人按摩工作者有15.9万人。[5]按照估算,共占当时全国视力残疾总人数的1.25%。
剩下98.75%的人,他们的就业流向却没有统计数据可以具体作答。这是一块缺失的拼图,而缺失本身,便说明了事实和问题。
图表七:这是一张静态图。标题,“作为就业方向的盲人按摩,培训和实际执业人数”。
下方为一张面积图,用两条逐渐上升的曲线表达1996年到2018年全国接受盲人保健按摩和医疗按摩培训的人数。蓝色曲线代表保健按摩培训,黄色曲线代表医疗按摩培训。每年接受保健按摩培训的人数始终多于接受医疗按摩培训的。最新数据是2018年的,合计培训了29892人。
1996至2012年,合计培训22.3万人,截至2012年,盲人按摩实际执业人数为15.9万人,占当时全国视力残疾总人数的百分之1.25,百分之98.75的盲人没有就业统计数据披露。
数据来源,中国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以及一份研究:《盲人按摩从业人员健康现状及对策研究》。
要融合,而不是隔离
解决盲人就业的多元性问题,基础前提是教育观念的转向。2008年,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生效。[6]公约明确指出,残疾人的教育应该是融合而非隔离。通过回归主流教育系统,视力残疾者的多元化工作才具备可能。
蔡聪同时指出,除了教育问题,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平等的工作权,它直接引向无障碍意识和平台的完善。“录用我的标准应该是我能否独立完成工作,而不是用无法阅读纸质文档这类理由拒绝我。因为电子化的文档、具备无障碍功能的计算机是企业理应提供的。”
比如,苹果公司在越来越多的线下商店雇佣盲人店员。通过苹果提供的无障碍平台,以及导盲犬的辅助,盲人店员能提供的服务效果,与常规店员别无二致。在蔡聪看来,无障碍平台的建设并不困难,重要的是企业是否承担起了这份责任。
平等的工作权与企业责任有关,更需要政策制度的配合和贯彻。此前,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为鼓励残疾人就业所制定的政策为,当企业雇佣了一定比例和数量的残疾员工,可享受税收优惠。[7]但这一政策与无障碍平台建设无关,只是把残疾人群放在“需要帮助”的视域里,无益于基础工作条件的改善。
在实际执行中,享受到这一优惠的企业基本为盲人按摩机构——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不能光是说不想做盲人按摩了。权利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靠大家去争取的。”蔡聪也指出,作为求职的主体,视力残疾者本身也需要做好充足准备,提升就业竞争力:第一是自主生活的能力;第二是职场能力。如果学校不教,就去自学;第三是提升与残障有关的法律意识,即学会与企业沟通,争取应得的无障碍权利。
总的来看,盲人就业的多元性问题,一方面需要企业的配合,另一方面需要求职者的努力。这两面,都需要管理者思维的转变,从融合的角度给予政策支持。此前对盲人按摩的大力倡导,除了有社会发展阶段的客观制约,更有大而化之的思维影响。
诚然,亟需全社会共同解决的议题还有很多,但是哪怕多下一点工夫,都可为视力残疾者乃至所有残疾人群收获不一样的生活史带来更多的可能。
可能的制造,需要社会注目,更需要社会养分的灌注。这与社会的基础设施和公民意识相辅相成。当这种意识生长、传播且趋于成熟,那它最终会庇佑到我们每个人。
因此,当我们在讨论盲人就业的多元性时,它背后的引申含义是生命历程的多元性。这些路可以不好走,但是要有,而不是以“宿命”的名义框定在小小的按摩房里。生活与工作可以不易,那也得他们自己活过才算。
[1] 中国盲人协会.爱心捐助[EB/OL].http://www.zgmx.org.cn/donate/index.aspx
[2] 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残疾人残疾分类和分级[EB/OL].http://www.gzdpf.org.cn/Article/UploadFiles/201703/2017033109305961.pdf
[3] 荔枝网.黑暗中的极客——蔡勇斌 | 新时代的中国面孔[EB/OL].http://news.jstv.com/a/20180925/1537959162548.shtml
[4] 南方都市报.盲人教育平权,路途还很遥远[EB/OL].http://opinion.southcn.com/o/2015-08/05/content_129983718.htm
[5] 楚洪波, 徐明. 盲人按摩从业人员健康现状及对策研究[J]. 长春大学学报, 2012, 22(5):1236-1238.
[6] 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EB/OL].https://www.un.org/chinese/disabilities/default.asp?id=985
[7] 财政部.关于促进残疾人就业增值税优惠政策的通知[EB/OL].http://www.mof.gov.cn/zhengwuxinxi/caizhengwengao/wg2016/wg201607/201611/t20161129_2469123.html
本期编辑 周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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