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老城区夫妻店(沱沱河镇的夫妻店)
长江源头的第一镇—唐古拉镇
高原上的沱沱河畔有个“沱沱河镇”,又名唐古拉山镇。这是个偏远之地,开车去市区要花去7个小时。
在沱沱河镇做生意的大都是外地人。对他们来说,在这里做生意像一场修行,气候严酷、寒冷,天气捉摸不定,人人都要忍受缺氧带来的高原反应;没有自来水,常常停电。
来光顾的除了本地牧民,还有开卡车的司机,沿途赶路的旅人。沱沱河做生意的人直率、豁达,有酒就喝,有话就直说,在这里做生意,人多时忙着生意,人少时互相串门聊闲天,看看风景。这里维持着古老的人情社群。
在高原上开店
呼吸在这里短了半截。心是用细绳坠在锁骨上,肺像是浸泡在水里,脑袋疼得嗡嗡作响,四肢关节沉重滞涩。这里海拔4539米,抵达沱沱河的人无一例外的都会经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持续多久,又会以何种方式消失。7月是旅游旺季,那些自驾来高原上度假的城里人,受高原反应折磨,每到夜晚频频陷入崩溃,像滚筒洗衣机似的在床上打转。
唐古拉山镇沿青藏公路109国道而建,这里的人都习惯称它为沱沱河镇,位于青藏公路与长江的交汇处,是名副其实的万里长江第一个集镇。这里是入藏的必经之路。沿着109国道,从格尔木到沱沱河,前方连着雪山,重重雪山之后,是拉萨。地势高低起伏,加上高原终年冻土,路基不稳,沥青路面常有裂缝,坑坑洼洼。一路上连绵不绝的重卡和运输物资的货车向前驶去,沙尘落下,大得像老鹰的渡鸦,叫嚣着从头顶飞过。
唐古拉山镇不算牧区。镇子很小,从北边的沱沱河大桥到最南端的一个加油站,15分钟可以走完。开店的商铺就在国道的两侧,两排平房,大大的红底黄字招牌,家家都一样。这里业态单一,开得最多的是饭馆、超市,还有旅店,茶馆,和几家门脸黑乎乎的小汽修店。饭馆也好,超市也好,一律设施简陋,商品朴素。
1996年出生的张英虎来这4年了。他开一家烤羊肉店,熟悉的人叫他虎子。虎子是甘肃回族人,从小在格尔木长大,16岁出来打工,第一站去了广州,大城市不好混,没几年他回到家帮父母经营烤肉摊。虎子家三代都是做烤肉生意,但到虎子父母这一代仍没有固定的店铺,烤肉摊是流动的,白天收摊,晚上出摊,靠着小小的生意支撑全家生计。虎子有三兄弟,他是最小的,2017年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
小孩长到两岁,虎子和妻子商量要自谋生路,他想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一开始想在距离沱沱河镇最近的城市,格尔木开店,但成本太大,就选在了沱沱河畔。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里是进藏线路最繁忙的一条,沿途司机停靠歇脚终归要吃饭,在这里开店,至少来的人不会少。
在沱沱河镇上做生意的都是外地人,甘肃的、青海的、河南的、湖北的,远道而来开店,大多都是被生活所迫。
30岁的伊小华经营修车铺已有七年,来这里之前他在深圳待了八年,修车技术炉火纯青,但经济能力一直跟不上。常年跑车的朋友告诉他在国道上做生意没有亏本的,他一路考察,想要远离城市,到沱沱河,他停了下来,开了这家修车铺。头两年他独自一人经营,直到家里的孩子上了幼儿园,妻子才上来帮他打下手。
沱沱河商铺街道景象
这里大多都是“夫妻店”,老板们彼此熟悉,颇有渊源。“南方超市”里几代老板都是湖北人,最早是一对四十岁的夫妻,后来他们走了,店铺转给了同乡人,那人又接着做了十年,前几年才回去家乡,走之前把店盘给了现在的湖北籍老板。
南方超市不远处的“家乐超市”,老板娘娜娜刚来沱沱河镇一年。此前,她的堂妹经营这家超市十年。去年堂妹重新回到格尔木做批发生意,娜娜就盘下了这家店,来了沱沱河镇。她说在老家类似的店太多了,人人都能手机网购,这边的生意好做,网购没那么方便,大部分人只能在实体店买东西。
25岁的央央是这里开店的人里,少数的藏族人。她独自一人经营着一家藏式茶馆。央央爱美,化浓眼线,涂红唇,戴着大耳环,穿藏族的服饰,脚上顶着高跟鞋。生活在这里的人长期风吹日晒,早已不在乎容貌,央央却每日打扮精致,茶馆也是亮堂堂的,附近的牧民常来她家喝茶坐坐,夸奖她打扫得干净。
沱沱河镇的人口不多,牧民们住在山里,一户户彼此相隔。空阔无边的一个大山坡,只有那么一间矮房子和边上的牛羊圈。最近的几户人家离商铺也有四五十公里的距离,镇上寂寥,偶有大车司机们停靠休息,他们一个个皮肤黝黑,风尘仆仆。
坐下来吃饭,老板们总会问开车的人,“你是哪里人?”彼此回个话,开车人也问,“怎么到这里做生意,什么都没有。”“是呀,有什么办法呢,和你一样讨生活咧。”
生意和人情
修车铺的伊小华刚来沱沱河时,被这里的环境折磨得够呛,高反自不用说,生活也不便利,没有自来水。这里驻守的官兵每周定期拉着水车,到十五公里外的“开心岭”凿冰取水,再用水桶装着,每日运送给沱沱河的商铺。
最糟糕的还是这里的天气,一日四季,时而晴天时而冰雹,寒冷的时节长达好几个月,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外面冷屋里也冷。刮风大作的时候吹断电线,停电维修要好几个小时,早几年停电事故时常发生,家家商铺都备着发电机。
不过修车铺开在这里,果然不愁生意。牧民们都有自己的皮卡,车在草原上行驶轮胎磨损严重,每两三个月就要更换一次。性能不好的车常被泥水所困,等待伊小华前去救援。有时刚把一辆车挖出来,另一辆又陷了,几辆车的救援,就这么拉拉扯扯过了一天。
繁忙的进藏线上,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车辆抛锚、没油、发生事故都能导致堵车。一旦堵车,就是延绵几十公里的车龙。这个时候,沱沱河畔的店铺们生意就来了。
娜娜的超市里各种功能性饮料最多最全,卖得最好。其次是辣条,她说跑车的人嘴里需要刺激,精神才能集中。山上的食物比山下贵上许多,因为运费不菲。娜娜一周要进一次货,她把要进的货直接发给格尔木的老板,请他帮忙配好,送到货车那里装车,再拉上来,一件啤酒三块钱运费,散装的类似辣条,五十袋算一件。
早几年,高原上手机信号弱,遇上恶劣天气手机变成板砖,更别提网络了,无法与山下联络,做生意诸多不便,只能使用现金。这几年当地政府加固了基站,网络有了很大的改善,娜娜收付款用上了在线支付。
店里人购买的景象
沱沱河镇开车去距离最近的城市格尔木,最快也要七个小时。在这里开店的人很少有自己的货车,来往进货总要想尽各种办法。傍晚时分,虎子的烤肉店最是热闹。与妻子一起跑车的老余常来店里吃饭,彼此混了个脸熟。一次,虎子家中母亲为他备些米面,得知老余会经过此处,一道将物品捎了上来。一来二去,只要老余跑车总要问虎子一句,需不需要捎东西。他为人豪爽不收带货钱,虎子过意不去,只能留他吃饭,不收饭钱。
在沱沱河镇,所有人认识所有人。物资紧缺时,镇上另一家饭馆的老板向虎子借过羊肉,虎子也跟对方借过调味料。虎子说这里做生意的人都很实在,有困难直说,不会拐弯抹角。
央央的茶馆除了卖酥油茶,也做一些简单的盖浇饭,因为量要得不大,她就去隔壁红姐的蔬菜店里买。有时买菜她会向红姐抱怨几句,菜又贵了,小白菜一斤4块5,青椒一斤9块,油也涨价了从40多涨到了55。红姐说不过她,偶尔也给她小小的优待。
央央脾气火爆、直率,在沱沱河镇是出了名的。店里人多时,央央一个人忙不过来,上菜慢,客人也不敢催,都乖乖等着。晚上藏民在茶馆喝茶,过了12点也不走,央央也不催他们,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才关门。
一次一位客人让央央预留位置,说晚点就到,结果过了12点人也没来。旁边的客人看央央还在为那桌准备火锅原料,对央央打趣道:人不会来了。央央很认真地说:不可能的。
大家都知道央央的脾气,如果不来,那以后也都不用来了。
高原上的生活
沱沱河镇上的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一栋两层的红色小楼,是这里最漂亮的建筑。成立于1995年的“绿色江河”已经在这里完成了多项与青藏高原有关的生态环保活动。每个月保护站都会招募志愿者参与生态保护。
5月,从北京来的马耀婷成为保护站的一名志愿者。每日上午和下午两个时间段,她和其他志愿者们一道拿着袋子和火钳,沿着穿过小镇的国道捡垃圾。有时他们会背着一个小音响,音响播着汉语和藏语两种语言,宣传保护环境的重要,这成为沱沱河镇上一道风景。
保护站的“红房子”
沱沱河常年有驻守的兵站,九十年代这里信息闭塞,连队的战士们给家里去个信,往来要个把月。这几年沱沱河镇的建设有了很大的改善,别的不说,手机支付功能在镇上每个小卖部里都已实现,商家通过银联的云闪付即可收款,这对于常年在外奔波的货车司机、过路游客来说无疑是一大方便。
为解决往来的快递服务,在格尔木政府支持下,保护站与邮政合作建立了“长江1号”邮局。邮车一周从格尔木上来一次,周三晚上到达。邮件到达后,志愿者们把包裹一一分类,等待居民来取,马耀婷服务期间,每周运到镇上的包裹数量递增。
长江1号的常客,正是附近的商家们。新开的宾馆从网上买了商用布草,超市老板偶尔从网上进货,镇上干屠宰生意的人会寄走肉品和牦牛绒,还有餐馆的人会购买新进的炸鸡设备。寄送物品要查验内容,填单子打包装的时候,马耀婷会和寄件人聊上两句,菜店的老板娘提走了一大袋腊肉,离开时不忘招呼她前往消费。有一位餐饮店老板每周都有十个以上的快递,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的手机尾号,老板取件很不积极,问到还说“都是老婆买的呀也不知道是什么”。
在沱沱河镇,人们生活缓慢,人多时忙着生意,人少时店主们互相串门,聊着闲天,看看风景。做生意的人守着店铺,更经常面对的是孤独。但他们总有消解的法子。
镇上唯一的朗玛厅也就是藏式的歌舞厅,一般晚上开放,放一首仓央嘉措的情歌,大家都可以跟着跳上一曲“锅庄”——这是藏族人最常跳的圆圈舞。彩色的灯球下中央是个小舞台,旁边的小包房也可以点歌,像是内地八九十年代的小舞厅。
远方的朋友来虎子总会邀他们一起去舞厅唱歌,再喝上几瓶啤酒。
就在几个月前,朗玛厅关门了,“老板招不到服务员,听说去格尔木又开了一家。” 这让虎子很郁闷。虎子开的店旁边是一家超市,超市里老板兼卖,没事可干的时候,虎子会去那里买上几张。他中的最大的奖是一千元,他说去年店有人中了27万的头奖,商家为了祝贺还特意放了鞭炮。
爱美的央央喜欢玩短视频,店里没人的时候,她就拉着旁边打工的小姑娘一起直播。直播时央央和网友互动:“我来自那曲安多,有我的老乡么,你们一定要来我店里坐坐。”
最近央央有些伤心,她喂养的狗躺在马路上被车辆压死了,肠子都露了出来。她哭了好久,把狗抱进草原埋起来,她在狗的耳朵里放了6颗青稞,意思是让它下辈子投胎做人。
悲伤的情绪很快又被另一件事冲淡,6月中旬,草原举办赛马节。那天央央盛装打扮,早早关了店门,对来的客人说:不要喝茶了,跑马不更好玩。
央央与白马
离开与留下
今年过完年,伊小华在朋友圈发了条转租信息,打算转让修车铺离开沱沱河。他的孩子即将上小学,妻子因这些年与孩子分离感到亏欠,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伊小华心情复杂,他在老家考察店铺,没有找到合适的,心里割舍不下沱沱河的生意。但耐不住妻子的几番催促。
消息发出去后,只有一个陕西人前来咨询。两人商定细节后,约定第二天就签合同。结果第二天人来时严重高反,眼见着嘴唇发紫,脸煞白,伊小华不敢留他,人当天下午就坐火车离开了。
这两年,沱沱河上的“老人”陆陆续续离开。玉虹超市的老板娘李玉虹是这里有名的人物,为人和善,喜欢同人说话,她开店十来年,丈夫跑车也跑了十年。后来夫妻俩的身体都不好,2018年他们离开沱沱河,在格尔木买了房,结束了漂泊的生活。
沱沱河镇的商店招人困难,虎子深有体会。今年年初他把店面扩大重新装修,招厨师开价一个月一万元没有人来。他只有把哥哥一家请上来帮忙。
虎子说他没想离开。他在这里赚到了第一桶金。2019年烤肉店的生意不错,旅游旺季的三个月就挣够了他一年的钱现在他有了更大的梦想,希望能在这里做出自己的品牌和口碑。
疫情影响,有些饭店的生意人开始打起了歪主意,他们同旅店的老板合作,将路过的旅客带到店里吃饭,一个人给一份提成。虎子对此不屑一顾,做生意他靠的是头脑而不是歪心思。今年他开始在网上发力,在各个渠道上宣传店铺,还开了外卖平台。
虎子在在店里烤肉的情景
在沱沱河畔做生意像一场苦修,来这里生活的人似乎周身散发着一种苦难气质,怎么也摆脱不了,但日子还得过,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2018年,央央的父亲在沱沱河给人牧牛时,一支眼睛不慎被牛角顶伤,送到医院治疗无效,要把整个眼珠挖去才能保证生命,手术前央央做主签了字。父母老了回家修养,外面欠下的债还等着央央偿还,她也不着急,每年还一点,等帐全部还完,她打算关店旅行一个月。
伊小华最后没舍得走。再过几个月妻子就要回家带孩子,和他将两地分居。伊小华说,这里是他打拼七年的地方,他不忍舍下那些老客户。沱沱河有某种脆弱而美丽的东西,令远地而来的异乡人也会产生怀旧情绪。
每当游客到来,虎子都会以本地人的姿态向他们介绍沱沱河,这里没有任何遮挡物,大地一片苍茫,傍晚的光线让河流与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而丰富的蓝色,游客们停在沱沱河的旧桥上,掏出手机拍照,享受这宁静的时刻。
沱沱河的落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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