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高跟鞋的三个男人(一个男人和他拥有的96双高跟鞋)
不幸的童年经历让王元对高跟鞋产生了异样的迷恋情绪。面对痛苦的时候,唯有高跟鞋能让他短暂地忘却现实里的一切,获得快乐。他明白,这样的癖好难以被大众所接受,但比起过分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更希望能够用合理合法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爱好。
1
王元“哗”一声拉开卧室衣柜,一整面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高跟鞋赫然眼前,鞋跟朝外,鞋面朝里,异样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脸上露出放松和愉悦的表情,呼吸停滞几秒后,“呼”一声用力把肺部的空气完全挤压出来,侧过头看着我说:“不用数了,里面有96双,每一双都是买的,跟网上那些去抢去偷的不一样。我承认我有恋鞋癖,但这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依赖物,可以是咖啡,可以是毛绒玩具,我是高跟鞋,仅此而已。”
王元现在在政府部门工作,173身高,中等身材,休息日喜欢穿无印良品和优衣库品牌的衣服,最喜欢白色,一见人就露出腼腆温和的笑,但因为恋鞋癖的原因至今没有交女朋友,“怕被女孩知道,认为恶心”。
王元回忆起自己对鞋的特殊感情,坦言一切起源于一次家庭暴力。
在王元家里,父亲的职业是需要不断求证的,有时是出租车司机,有时去给别人做掮客,有时则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说是去外面挣大钱,唯一不变的就是滥酒,一喝完酒就会把“命运对自己不公的愤怒”发泄在家人身上,常说的是“如果没有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当初就会跟着老陈一起去深圳,现在哪里会还困在这个鸟笼里”。
母亲则靠打麻将维生,经常一打一整夜。王元小学时经常等母亲打完最后三圈等到在棋牌室包房的沙发里睡着。
醒来时,迷迷糊糊看到房间里烟熏火燎,女生尖利的笑声,麻将牌之间互相敲击的声音,母亲背对着自己从牌桌伸出右手,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抓起一把身侧凳子上果盘里的瓜子花生。母亲总看不见自己。
一切的起源在小学四年级,王元在体育课结对子训练时,被学校同学嫌弃身上有烟味难闻,导致谁都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这当然只是表面说辞,孩子之间的歧视是赤裸裸的,穿的鞋子品牌,周末去哪里玩,体育课能够分享的零食是稀有进口货还是一毛钱的吸管糖……孩子还未习得虚伪的“低调”,真切而诚实地对弱势者进行排挤。
王元有些早熟,隐约明白这种歧视是关乎家庭整体,无法改变,他从内心有对父母的愤怒,但又被教育中“父母对孩子无私的爱”所折磨。
他决定今天不去棋牌室,至少现在他不想看到母亲。
在学校附近故意多晃了孩子们羡慕可以自由安排的一个小时,拿挂在脖子上校牌背后的钥匙打开门,家里扑面而来的白酒味提示他,父亲居然在家。
2
王元踮着脚走进去,父亲坐在餐桌前背对着窗户,双手搁在一个白色塑料袋剥里面装的盐水花生吃,康师傅冰红茶的塑料瓶在右手边,瓶盖放在一边,瓶里装着大半瓶清澈液体,王元知道那是菜市场的散装白酒,他给父亲买过。
王元对着父亲叫了声:“爸,你回来了啊。”
父亲已经有点醉了,声音像是直接从喉咙里冲出来的粗又急:“你妈呢?”
“妈在跟人打牌。”
父亲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盯着王元走过来,走到王元跟前,猩红色的眼睛盯死王元说:“你妈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是不是!”
王元知道跟母亲跟一个何叔叔走得近,他曾经撞见过妈妈和何叔叔一起进“女人街”的服装店,但那是否代表着母亲的不忠他无法判定。
王元还在回忆,但父亲却把这段沉默当作儿子对自己的背叛。
父亲狠狠扇了王元一巴掌。当时王元眼前一黑,脑子嗡嗡的。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面向地板,背向天,父亲一手抓住他的双手反剪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压着王元的头抵在地面上摩擦,近乎绝望地嘶吼着要儿子承认妻子的不忠。
只要王元挣扎,腰上就会被猛踢几下,比压住脑袋更疼。父亲还在逼问,但疼痛本身又使他没法说话,这是长期被父亲家暴养成的习惯,母亲告诉过他秘诀,“越反驳你老汉打得越狠,记得要观察,观察他没得力气的时候,突然挣脱,然后跑!往门外面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痛苦只要不加剧,人就会变得麻木,王元觉得全身都疼,又祈祷着更痛的感觉来临,赶快结束这一切。
这时,门口响起清脆的钥匙声,王元抬头想看,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头被父亲按在地上,只能看到门被拉开了,一双猩红色亮片高跟鞋从门后走出来,在门口一顿,母亲大喝一声父亲的名字,朝自己跑过来。
母亲在靠近,红色高跟鞋的红在视野中越变越大,鞋最前端尖头部分的皮被磨破了一点,红色的表面像蒜瓣表皮般轻薄粘飞起来,那个红不是正红而是类似于血红色,鞋跟的声音很清脆,很久之后,王元收集了很多高跟鞋,了解了很多高跟鞋的制作工艺,才明白那种特别的响声来自于空跟。
红色高跟鞋消失在视野内,王元身后的力道突然一松,耳边响起母亲的骂声和厮打声。王元回过头,看到母亲被父亲按在地上扇耳光,餐桌上的冰红茶瓶子倒了,瓶里的白酒顺着餐桌汩汩往下淌,酒倾倒在母亲挣扎的双脚上,猩红色的皮鞋沾上水渍,闪闪发光。
过往很多次的经历让王元明白,现在扑上去只会让父亲变得更加愤怒。母亲在哭,父亲在嘶吼,王元想尽力忽视这一切,他集中注意力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皮鞋,用尽全力去观察它的流线、它的鞋跟形状、它的颜色,直到世界只剩下那双高跟鞋和他的眼睛。
那次之后,王元习得了一个道理,只要努力看着高跟鞋,痛苦就会消失。
3
小学五年级暑假的一天,母亲亲吻了王元并告诉他自己要去外面赚钱,王元问要多久,母亲说不知道。那天,她穿着那双红色的高跟鞋走出了王元的生命,再也没有回来过。
父亲对此非常愤怒,不时打骂王元,他认为妻子一定告诉了孩子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他抽出皮带把对妻子的恨发泄到儿子身上。王元回忆起,觉得那些痛苦是儿童的身体无法承受的,他每每都只能盯着大门口被踢到柜子下方的高跟鞋去消解痛苦。
如果视线看不见,他也会在脑中想象出一双高跟鞋,最爱想象的是那双红鞋,母亲向他跑过来时穿的那双,那意味着母亲对自己的拯救或是被爱的感觉。
父亲对王元打骂了一周,便把王元送到自己的母亲那边,他又要出去赚钱。
公交车5角钱的距离,奶奶知道原因后拍着大腿哭,然后陪王元回父亲家收拾东西。
书本、衣服、毛巾被,王元当着奶奶面要求要带走妈妈的鞋,奶奶问为什么,王元说我想妈妈,奶奶没有说话叹了口气,说只能一双,王元拿走了一双紫色高跟鞋,只有这双跟红色那双是一个牌子一个流线。
“这可能是我比其他恋鞋癖幸运的地方,我第一次得到鞋就被家人允许认可了。”
王元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双高跟鞋,在奶奶家这双鞋日常常放在王元的床下。老人睡得早,王元经常等老人睡去后,把鞋拿进被窝里,借着从刷了红漆的窗扉中露出的月光仔细端详它。这时王元才终于注意到比起鞋的样子,鞋本身的气味更加令自己着迷,他把头埋进高跟鞋的内里,深深吸气,母亲带着香水味的体味还在里面。王元把鞋从脸上拿出来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尿裤子”了——那是男孩的第一次遗精,一个男孩的性癖好在最寻常不过的夜晚走向人迹罕至的道路,没有人发现。
性欲与青春期撞在一起,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王元不仅对家里母亲剩下的高跟鞋疯狂迷恋,而且从上学路上到学校里的每一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都美好得不可思议。
他不再怕被同学孤立,反倒享受起自己在脑中绘制高跟鞋地图的乐趣:小学门口左手边第二家店铺的老板娘喜欢穿一双银色的高跟鞋,鞋跟短而细,就像匕首。语文老师有一双黑色圆头粗跟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大,就像战士的鼓点。同班同学林小薇的母亲拥有很多高跟鞋,其中以一双亮黄色最为好看,鞋跟高,高跟鞋侧面鞋前掌和细跟空出的弧度犹如山谷的入口,神秘而美好。
王元投向高跟鞋的目光引起了同班同学的注意和嘲笑,加重了王元被孤立的局面,但王元不在意这些,高跟鞋带来的快乐支撑着他的灵魂,同学的嘲笑跟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4
中考时,王元考取了本市最好的高中,还获得了奖学金,考虑到如果住奶奶家每天花费在上下学路上的时间将近一个半小时,王元选择住校。
收拾行李时,他几次想要把高跟鞋装进行李中,但都咬牙放弃——此时王元早已明白男生喜欢看和闻女生的高跟鞋,是件会被取笑的事,近乎于羞耻。
长久没有朋友的他,真心希望高中能不被人知道一切肮脏的事,一切从零开始。他试图去克服自己对高跟鞋的热爱,不再关注任何关于高跟鞋的事情。
但性欲比想象中难以克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元习惯握着实体的高跟鞋和闻着高跟鞋的味道手淫,想象已经不能满足他。他听着室友在给自己说什么,但性欲却像薄膜隔绝了他的神经和耳朵,一切都雾蒙蒙的,室友还在说话,他猛然站起跑进寝室里的卫生间,落下锁,边哭边手淫,然而并没有效果。
性欲折磨着他,那是王元第一次装病,他打电话给奶奶说自己受委屈了想回家一天,就一天。在电话里他哭了,奶奶立刻配合王元给老师打了电话请事假,理由是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要孙子回来一下,老师同意了。
在公交车摇晃的最后排,王元看着窗外,下身还是硬着,他明白自己已经完了,被高跟鞋控制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但怎么办呢,没有人知道。
他回到奶奶家,奶奶正在厨房做饭,他跑向自己的床,蹲下,把紫色高跟鞋从床头拿出来,一回头,奶奶端着冒着热气的盘子就在身后,眼神中有震惊也有恐惧,王元则全身血液倒灌,他怕得发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高跟鞋的迷恋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空气沉默了,王元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奶奶却把头转开往里屋走,说:“你快点洗手吃饭哈。”
王元看看高跟鞋,咬紧牙关,捏紧它,跑进了厕所。
在高跟鞋的美好中,王元射精了。
餐桌上,王元细着嗓子给奶奶解释这件事,说是因为想妈妈。
奶奶说知道了,并给王元夹鸡腿,说你命苦,还好老天有眼学习好,读完大学就好了。
为了缓解生理痛苦不至于影响学习,王元还是把高跟鞋带去了学校。他在棉絮抠了个洞,让表面看不出来起伏,然后夜夜枕在高跟鞋的幻梦中,等待着大学来临。
5
王元本来填的是省内大学方便回奶奶家,但不幸滑到第二志愿,于是来了武汉。
大一的时候,整个寝室一起看色情片,室友说自己喜欢巨乳之类的,王元说自己喜欢高跟鞋。
话说出口立刻就后悔,没想到室友却一拍他的肩:“不错不错,我们喜好相同,有欣赏水平。”
王元知道室友大概是误会了,但被人理解和可以公开诉说的快乐却是实打实的。
他坦诚,自己也曾在垃圾堆旁边看到女生丢弃的高跟鞋试图去捡,手近乎是不受控制地往前面伸。
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他怕被身边人知道或撞见,奶奶的眼神至今仍然令他心痛后悔,这是他被接受的起点,却要老人残忍吞咽有悖常理的事实。
还有那时网上不停传出,恋鞋癖扫楼打胶之类的事,恋高跟鞋总是容易跟变态联系到一起,偷窃、抢劫,王元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他想没有伤害地恋鞋。
王元忍耐着,直到大四实习,他终于租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没有人可以随意窥视的地方,他得以用大学攒了很久的钱,大批购入二手鞋。
价格比想象中便宜,30元到80元一双不等,跟普通商品不同,穿得越久的鞋越贵,外面里面越脏的越贵。王元坦言自己买的最贵的一双高达160元,是百丽的,从上海寄过来。
与很多恋鞋者不同,王元对于鞋主人没有窥视欲,对方的美丑胖廋对他全无影响,至于很多恋鞋癖希望鞋主人是空姐、护士、老师之类的职业,王元则全无感觉。
王元在闲鱼上购买二手鞋的时候,从来不会骚扰,都是看图直接拍,他希望自己被认为只是一个正常的购买者,他害怕对方骂自己变态,更怕对方害怕自己,这就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正常的。
比起闲鱼,王元更喜欢去旧货市场淘鞋,那里的鞋摆明就是旧货,而且有着公开买卖的意思。他常买的一家在江汉路往后走的一个地下商城,隐藏在旧衣旧包里面的一家旧鞋店,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四十一岁,姓陈。
王元经常在这买鞋,陈老板都笑眯眯从来不多问一句。终于有一次店里只有陈老板和王元两个人,王元问陈老板是不是在他这里买女鞋的男性不多。
陈老板说,对,也就三四个吧。
他们顺着话题聊起来。
陈老板给王元很大的鼓励,陈老板坦诚自己是因为喜欢旧鞋味道才干这行,他也曾受到过其他店主的歧视,大男人干什么不好卖旧鞋,但“卖旧鞋怎么了,我乐得每天跟它们在一起,不偷不抢不犯法,管别人怎么看。”
王元从陈老板身上汲取了力量,自己正常恋鞋的夙愿有人在实践,而自己也要努力,用合理合法的方式恋鞋,不要让身边人一提起恋鞋就贴上“变态”标签。
2020年由于疫情无事可做的原因,王元在豆瓣上创建了一个恋鞋小组,发帖科普恋物癖、恋鞋癖的原因,并且整理了历史上很多恋鞋的名人让恋鞋癖们减少自卑心理。“很多恋鞋癖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情是因为不被理解,过于压抑导致破坏性行为出现”,他在网络上呼吁恋鞋癖们合法合理恋鞋,并且一个月就收获了上百人的私信。
2021年,他创建了一个微信公众号,让恋鞋癖们说出自己故事,可以匿名可以实名。任何以为是黑暗的角落因为有了同伴变得温暖起来,他最近一篇微信公众号的阅读数是1892,留言23条。
有人曾在邮件中给王元坦言,看过他的微信公众号后自己受到鼓励,再没有去偷窃,也正视了自己跟别人只是不同,不是变态,而这一切都要谢谢王元。
题图 | 图片来自unsplash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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