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强的十部经典谍战剧(野火春风斗古城)
文/朱安平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艰辛历程中,中共各级组织深入敌后领导开展反抗日伪统治斗争,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八一电影制片厂于1963年拍摄完成的《野火春风斗古城》,就是一部反映党的地下工作者在华北敌占区进行内线策反的影片,生动再现了尖锐激烈、曲折复杂的斗争情景,成功塑造了地下工作者机智勇敢、前赴后继的英雄形象,热情讴歌崇高革命气节和坚定斗争精神,具有波澜起伏、引人入胜的艺术特色。
不谋而合拟拍
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系根据同名长篇小说改编拍摄,原著具有自叙传式创作特征。作者李英儒(1914—1989 ),河北保定清苑县人,1937年高中毕业投身革命,在晋察冀边区冀中一带参与地方工作,1938年参加八路军,做过编辑、记者和军事指挥员,1940年起开始在边区地方刊物发表短篇小说和诗歌。1942年日军发动冀中“五一大扫荡”后,李英儒被派至敌伪河北省省会保定市从事地下工作,深入敌伪军中进行分化瓦解,组织工人、学生和市民与敌伪斗争。1946年任华北军区政治部科长,后任华北局联络部处长。全国解放后,先调任天津某医院政委兼党委书记,从1953年起从事部队文化工作,先后任解放军总后勤部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长、宣传部副部长,兼事业余创作。继长篇小说《战斗在滹沱河上》于1954年问世之后,自1955年起又开始《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创作,历时三年半完成。初刊于《收获》1958年第6期,同年11月出版单行本。小说以其自身生活和斗争经历为素材,反映1942年底至1943年初这一抗战最艰苦年代,日军在冀中平原发动“五一大扫荡”后,晋察冀根据地活动回旋地区相对缩小,为了度过艰苦阶段迎接新胜利,党号召“向敌后的敌后进军”,在大量组织武工队同时,派遣一批干部深入平、津、保、石等大中城市和交通要道开展地下工作。书中的主人公─—团政委兼县委书记杨晓冬,就是在这一背景下打入华北敌占区一个古老省城保定,同貌似强大的敌伪汉奸和特务展开艰苦卓绝、惊心动魄的地下斗争。他团结依靠银环、韩燕来、小燕、周大伯等基本力量,争取、利用像苗先生那样社会关系,对敌伪势力利用矛盾分化瓦解,在一系列细致工作和艰苦斗争中,杨晓冬母亲、银环姐姐金环相继壮烈牺牲,小说最后以伪团长关敬陶率部起义结束。由于作者艺术概括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见闻感受,作品具有十分强烈的生活实感,敌占区古老省城恐怖而动荡的局势,喧嚣而又凄清的生活,同地下工作者们的紧张斗争和乐观精神交织辉映,成功塑造了一系列有血有肉、生动逼真的形象,揭示了抗日战争中另一条战线上复杂、尖锐和激烈的斗争,颂扬了中国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可以战胜任何敌人的伟大力量,是建国以来反映党的地下斗争的优秀之作。
正像此类获誉“红色经典”的“革命英雄传奇”创作,因题材独特、故事生动和人物鲜明,深受读者欢迎,社会影响广泛,成为转换其他艺术形式的重要资源,尤为最富形象性与群众性的电影所青睐,同期诞生的《铁道游击队》《青春之歌》《红旗谱》《林海雪原》等,其时已经或正在被改编拍摄影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亦开始迈向银幕历程。原作者李英儒亲自操持,与总后政治部宣传部的李天合作,于1959年5月将它改编为电影文学剧本。北京电影制片厂获悉后,捷足先登刊发于该厂所办《电影创作》,准备拍成影片。
◆李英儒
与此同时,小说亦被专事军事题材的八一电影制片厂看上。该片导演严寄洲曾回顾:“这部深受国内外广大读者喜爱的畅销书,出书前先在《北京晚报》连载。王府井拉洋车的师傅生意也不做了,就守着报摊等着报纸来,先睹为快。小饭馆里,街头上,走到哪儿都听见人们在议论这部小说。虽然家里订着《北京晚报》,为了先睹为快,我进城办事仍要买一张,边走边看。一张报纸四版,两分钱,连载的每个字我都不放过。《野火春风斗古城》的情节惊险曲折,语言是河北地方语言,真是太好看了!出书后我马上买书,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决定把它拍成电影。”他还说:“抗战初期,我在上海曾经参加党领导的地下工作,之后,在敌后抗日根据地,我又参加过敌后武工队的工作,因之对书中的人和事有着切身的感受和体会,心中萌生了一定要争取把小说搬上银幕的创作冲动。”在片中同时饰演金环与银环的王晓棠亦回忆说:“那时我正在严导手下拍《海鹰》,看到《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小说,我连夜看,爱不释手。几个女同志住一间屋,怕影响别人休息,我就到走廊上看,一直看到深夜。当时我想,这要是拍成电影就好了。”
促成八一厂正式决定改编拍摄《野火春风斗古城》,是1961年6月周恩来在全国文艺座谈会和故事片创作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尊重文艺创作规律,鼓励创作出更受广大人民欢迎的作品,激发了电影创作探索创新热潮。经解放军总政治部协调,部队作家写部队作品自己拍摄,北影同意此片由八一厂拍摄。与会的八一厂厂长陈播指派同在会上的严寄洲牵头编导,而且商议借鉴左翼电影时期拍摄的《姊妹花》《生死同心》影片,分别由胡蝶、袁牧之一人演两个角色,金环、银环两个角色由同一演员饰演,严寄洲遂在先行执导的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创作演出的《我是一个兵》中进行尝试,由张良一人主演孪生兄弟,影片完成后改名为《哥俩好》很受观众欢迎,为之积累了经验。
独辟蹊径改编
一年后,严寄洲拍完《哥俩好》,马上筹备《野火春风斗古城》,首先着手打造剧本。先前李英儒与李天自行改编的本子,仍保留固有框架,实为小说缩写,与电影容量及要求不甚适应,况且作者此后又听取多方意见,对原小说作了修改,除对偶然与巧合内容作了改正,还正面添加了一些情节,使地下斗争有了复线,有些不妥的爱情纠葛亦加以修订,主题更趋鲜明突出,人物形象更加真实可信,此番改编所依照的就是1962年出版的新修改本。
严寄洲偕李英儒、李天专程来到当时还是河北省会的保定,这里是故事的发生地,当年李英儒就在此做地下工作。他领着走访了自己亲身经历并写入小说的各个地点,如曾藏身的医院、经常出入的街道、接头吃包子的小铺等,让严寄洲等人有了深入体验和感性认识,随之在回忆与激情之中进入再创作。
◆严寄洲
要将一部长达34万字的长篇小说,压缩改编成一部仅有3万多字的电影剧本并非易事,经反复研究,最后确定从小说盘根错节的复杂情节中,抽出一条贯穿全局的红线,即为了有力配合根据地作战,杨晓冬和金环、银环等地下党员,展开了一场争取和瓦解伪治安军,特别是争取伪团长关敬陶率部起义的工作。以这条行动线为依据,串起小说中与此相关的主要人物与情节,按照电影艺术要求进行必要改动和加工,原著的精华部分不仅得以保留,而且予以最精彩、最鲜明、最有力,并且最合乎银幕适型、表演地再现。剧中围绕精心设置的主要矛盾:我方要争取和瓦解伪军,保卫抗日根据地人民的利益,并打乱敌人的战略部署;敌方则是加强控制伪军,推行其所谓“治安强化”运动,并力求限制和消灭我地下活动,双方之间展开一系列尖锐、复杂、曲折的斗争,通过一波三折的起伏情节和迴环相扣的激烈冲突,杨晓冬的坚毅干练,杨母、金环的义无反顾,银环的质朴聪慧,关敬陶的艰难反正,以及伪军司令高大成的凶横暴戾、日本顾问多田的阴险狡诈等,都得到生动、有力刻画,从而表明我党我军在抗战时期对伪军政策及策略的正确,体现地下斗争的艰苦性和复杂性,展示地下工作者机智灵活的斗争艺术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
当初接受改编任务,曾有同行向严寄洲建议,“完全可以拍成一部超越《英雄虎胆》的惊险样式影片,那样卖座率一定很高”,他认真考虑感到不妥,认为这部电影不是以曲折离奇见长,不是以惊心动魄取胜,而是主要写“人”,写人的遭遇和命运,应该是“一部冲突激烈的、爱憎分明的、情节紧张的、具有惊险倾向的正剧”,因而在改编拍摄中,没有渲染离奇,没有夸大惊险,而是用真实和朴素的叙事手法,以粗线条勾勒和工笔画细描再现当年的地下斗争。
为此,影片一方面从特定的“紧张的主线”出发,通过情节铺排、场面调度、镜头运用等,营造与之切合的必要惊险氛围。譬如金环被捕受审突遭与关敬陶对质,内心颇为震惊但未容敌人察觉立即冷静下来,转守为攻坦承认识,旋以历数罪行并怒打耳光,令敌意外而助关过关,继而奋起一跃拔簪刺敌、未成又抓起花瓶砸敌,终被枪杀壮烈牺牲;银环在杨母遭抓悲痛而又焦急情况下,不慎在叛徒面前泄露接头时间地点后,拼命赶去却眼睁睁看到杨晓冬陷入敌手,情节、场面与人物命运攸关,自然牵动观众心弦。又如敌人审讯杨晓冬时声称带人,镜头“神秘”打开一道又一道门,才现出杨母坚强而慈祥的身影,令观众与人物一样充满悬念;杨晓冬在监狱里等待营救脱身,利用风吹灯晃的光影打至脸上忽明忽暗,衬托人物紧张心理,也让观众不禁担心;杨晓冬被救出狱,敌兵疯狂追赶,镜头又故意倾斜,再度造成紧张气氛。
另一方面,则将杨晓冬与银环的爱情关系,作为“浪漫的暗线”加以表现,赋予影片一定抒情色彩。原小说中对此描写是明确而细腻的,改编电影时因值“批判修正主义”,个人情感生活表现呈贬抑之势,严寄洲曾有犹豫与困惑,但最终还是“舍不得把‘爱情’砍个一干二净”,觉得“这部电影里,‘爱情’并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剧情发展不可缺少的一个有机部分”,因而用心良苦以其所谓“曲线救国”方式,运用一枚红心戒指传情达意。它第一次出现在银环至杨母处传递情报,杨母道出戒指系自己结婚所戴,既显示亲切,也包含暗示;第二次出现在杨母被囚之中,将戒指戴在前来探视的银环手上,言明自己什么都不怕,就是挂记儿子婚事,作为愿望托付;第三次出现于杨晓冬获救脱险,银环送还戴在手上的戒指,预示已将并肩战斗、生死相依的两人连在一起;第四次出现在影片结尾,杨晓冬赠送小包作为告别,银环打开发现就是戒指,深情注视其远影。两人爱情从萌意到生成,虽无一句台词,但借助小小戒指却不言而明,层次分明而又自然含蓄,为影片成功地增添了一抹亮丽的情感辅色。
一人两角增辉
1962年11月,该片摄制组正式成立,演员阵容颇为强大。男主角杨晓冬由形象英俊、潇洒,表演自然、真挚的王心刚饰演,其成功扮演过《海鹰》中朝气蓬勃、智勇双全的快艇艇长张敏,《红色娘子军》中胸怀宽广、坚贞不屈的党代表洪常青,在银幕上有一定影响;伪治安团团长关敬陶,按照导演“不能弄成好像是黄埔军校出来的那种洋派头,而应该是土生土长,又要有点气质的地方实力派”要求,选定刚在《林海雪原》中扮演过杨子荣的王润身饰演;杨晓冬母亲的饰演者,外请已由总政话剧团调入北影、擅演农村大娘的陈立中,不仅外形、气质显得朴实、刚强,而且说话总带一点保定地区口音,非常适合角色特征。此外,赵汝平扮演地下党员韩燕来、李壬林扮演伪治安军司令高大成、王孝忠扮演日军顾问多田、张怀志扮演特务兰毛、张亨利扮 演叛徒高自萍等,也都各有特点、恰到好处。
◆《野火春风斗古城》剧照。
最为瞩目的是饰演金环和银环的人选,确立影片以地下党争取策动伪军团长关敬陶起义为中心,作为内外线交通的金环、银环公开行动颇多,戏份也相对较重,尤其是姐妹俩容貌虽相似、性格却有异,而厂长陈播与导演严寄洲确定两个角色由一人饰演,表演难度相当大,到底用哪个演员扮演殊显重要,是影片成败的关键。因《野火春风斗古城》小说影响颇大,同行也纷纷推荐演员,北影的崔嵬主张用刚拍完《青春之歌》正走红的谢芳,上影的谢晋建议用出演过《女篮五号》和《红色娘子军》的向梅,李英儒也看好一个著名的女演员。严寄洲将全国各大电影厂的年轻女演员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最后还是敲定了写剧本时就初步有意的王晓棠,她曾在其导演的《英雄虎胆》《一日千里》《海鹰》中出任主角,很上镜,表演、语言、身段和形象都好,艺术功底深厚,演戏有激情,而且聪明机灵,领会导演的意图深刻,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和应变能力,富于创造性。当严寄洲向王晓棠试探性地提出:“如果请你一个人来演银环和金环,怎么样?”她一听几乎跳起来:“我看小说时非常喜欢这两个人物,请允许我考虑一天,明天答复你。”当天她又重读了这部小说,第二天找到严寄洲说:“如果信得过我,我一定全力完成任务。导演,我认为演金环要演出她的劲儿,演银环要演出她的味儿,是不是这样?”严寄洲欣然认可。
随着深入研读剧本、赴保定深入生活,特别是走访保定解放前7天英勇牺牲的张勃烈士的妻子范素云,王晓棠与大家一样深为革命前辈的优秀品质和高尚情操而感动,对金环、银环这对革命姐妹也有了更为深入的认识。毕竟是在同一创作过程中扮演两个角色,而性格差距又如此之大,任务确实艰巨。为了培养和把握两者的不同气质,王晓棠一遍又一遍反复熟读小说,书中有关姐妹俩的描述能倒背如流,像讲自己的事一样讲出不同的细节。针对自己的性格接近金环,但与银环却有很大差距,她在进行角色准备时集中力量突破银环,让自己生活在银环的世界里,不论是待人接物、开会发言、行止起坐等,都按银环的一举一动去做,尽量柔和些、轻捷些。排戏时根据导演指出的“金环泼辣,却干练不足;银环文静,却给人有城府颇深的印象”,又适量进行微调,在人物的各自基调中,分别揉进深沉、成熟和单纯、稚气成分。她还特地买来小提琴定音器,反复对照练习两个人物不同的音高、音强、音长、音色,界定差异为5度,由此找到各自台词的不同发声及气息方式,坚持每天清晨交替练习,直至能在瞬息之间变换声音,全方位对角色性格特点予以明晰区别。
◆《野火春风斗古城》剧照。
进入拍摄阶段,王晓棠对角色创造非常刻苦并精益求精,经常根据人物发展逻辑,对原有剧情作出补充和修改,得到编导赞赏和采纳,场景、情态和动作等有许多别出心裁的设计。人物的亮相至关重要,剧本中金环的出场是武工队梁队长领着杨晓冬来到一座农家小院,敲门后金环开门。王晓棠感到太一般化了,建议换一种方式,让金环先不呆在屋里,而是藏于院子里树荫掩映的矮墙上。因为知道今晚老家来人,惟恐被敌伪发现而隐身观察,当听到梁队长敲门随着应声“在这里”跳下,这样既符合规定情境所应体现的地下工作警惕性,也突出了人物性格中的精明干练。“姐妹接头”这场戏是银环的首次出场,原来对话很多,王晓棠认为不符合地下工作的要求和电影艺术的特点,经导演同意由其重新设计,只保留“老地方”三个字台词,其余均由姐妹俩靠眼睛来表现。金环发髻上的簪子,原先没有交代它的锋利,后来用它刺杀多田便显突兀,王晓棠提出在游击队扣押教育关敬陶的戏里先用上,由顺手剔灯草到凛然掷桌上,对关厉声斥问“我要你的良心,你有吗?”以特写镜头凸显银簪猛烈颤动寒光闪烁,既强化了这里剧情所需的震慑气氛,又为后面剧情设下有力伏笔。银环救杨母心切无意泄密造成杨晓冬被捕后,原小说只有一句话“燕来把银环推出门外”,王晓棠感到仅这样表现“太简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人应当“有什么冲突”,李英儒认为这个想法很好,严寄洲放手让她去补充,结果衍生出一场被誉为“全片冒火花”的好戏:银环受到燕来严厉责难心如刀割,但是悲痛之中又以党性控制自己,坚决阻挡了燕来的冒险行动,积极提出妥善的营救计划,对刻画人物、渲染气氛起了重要作用。
影片于1963年11月上映,引起巨大轰动,广大观众争相观看,评论界一片赞誉之声。王晓棠一人成功饰演两角,性格对比强烈、感情变化分明,尤为受到各方面关注和好评,著名演员赵丹曾称赞“姐姐是写意水墨,妹妹是工笔画”。在当年举行的第三届“百花奖”评选中,以高票获得“最佳女演员奖”,但因形势变化未能揭晓颁发。因江青对该片全盘否定,指责“争取关团长起义,没有和当时的斗争环境联系起来,看不到争取的必要性,美化了关敬陶”,“把汉奸写的正义爱国”,“杨晓冬在关键时刻软弱,金环像泼妇,拔簪刺敌人不合理;银环是中间人物,屡犯错误,与杨晓冬一见钟情,过分写了这段爱情。杨母三次出场,两次是给儿子说媳妇,歪曲了革命母亲的形象”,电影在“文革”中被打成“毒草”。平反后不仅成为银幕重映热片,而且原小说两度重拍长篇电视连续剧及改编为歌剧、评剧等,均以影片为参照,显示了影片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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