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痴情女偏逢负心男的故事 明知心上人活不过25岁

又是一个痴情女偏逢负心男的故事 明知心上人活不过25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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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嫁给谢家大少爷谢斐以前,她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烟烟。

烟烟二字是她的花名,因为战乱她不得已离开故土,父母早死在途中,她辗转多地,从淮洲来到江城。她什么也不会,却只弹得一手好琵琶,她凭着一手琵琶技艺和一副好嗓子,倒也不至于饿死。

到了江城,她入了乐坊,班主替她起了个这个名字,浮云如烟的烟烟,连个姓也没有。

她在江城,一唱就唱了三年,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她死,可是没有,这种生活在她十九岁那年就戛然而止,因为她遇见了谢斐。

谢家在江城也算得上名门望族,只得谢斐一个独子,听说他自小就天资聪颖,又有谢父谢母的悉心教导。长得也剑眉星目,清俊儒雅,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是个病秧子。

谢斐来听过几次她唱曲,不是专程来的,每次都是和朋友一起,烟烟却每一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无他,只因为谢斐的容颜她即便想要不记住也难,他长得那样好看,即便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烟烟也觉得是另一种风味。

这是他第六次来听烟烟唱曲了,和以往不一样,他来了后台,找到了烟烟。以往也有别的男人来找他,可烟烟就是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平日里不觉得,他站在烟烟面前时,她才发现,他竟然高她这么多。

谢斐将目光落在烟烟身上,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烟烟小姐,或许我这样过于冒昧,但我想请问一下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样的话仿若平地惊雷,周遭还有别的人,于是有嘈嘈杂杂地话语声传进了烟烟的耳朵里,连班主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烟烟整个人绷得笔直,任由好事者的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对上谢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一个外乡人,独身一人流落到此地,所以谢先生是见我无依无靠,成心想要取笑我?”

或许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我是诚心想娶你。”

烟烟面上不显,底下的手指却紧紧地绞在一起,她是知道为什么的,为什么谢斐想要娶她,早就有大夫断言,依照他这样病秧子的身体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可如今他已经是二十四岁。

他与黎城胡家的千金有过一门婚约,可纵使江城谢家是名门望族,纵使谢斐他才貌双绝,可天下当父母的又有哪个情愿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守寡?

胡家小姐自然不想嫁给他,他与胡小姐也算是自幼相识,有过些儿时情谊,也不愿意委屈她,可谢母却不依,硬要胡小姐嫁过来冲喜。

她是外乡人,孤苦无依独身一人,又是身份低微的卖唱女,所以他找上她,笃定她心内想要过上安稳的日子,所以不会拒绝他?

烟烟低着头,像是深思熟虑许久,才开口,说:“如果你不是一时兴起,那我答应你。”

“我嫁给你,不图你爱我,只求安逸生活,唯一要的,就是你尊重我,像对真正的谢太太那样。”

谢斐听得她这样的话,才松了一口气,这样便好,当作一场买卖,不掺和一丝感情,这样才好收场。

他点点头,应允烟烟的话,郑重其事地道:“我答应你,你永远是名正言顺的谢太太,即便我死,也没人能越过你去。”

谢家的媒人很快上门,甚至谢夫人也亲自来一趟,烟烟曾幻想谢夫人是个精明刻薄好难相处的妇人,可她说起话来却轻轻柔柔,只是免不了憔悴许多。到底她也只是个心疼的自己孩子的母亲而已。

谢夫人强撑着笑意,说:“烟烟这名字太轻,福薄了点,恐压不住阿斐的命格,这样,我给你另起一个,你嫁了我们阿斐,便是我们谢家人,‘嫣’字比‘烟’生气富贵许多,以后就叫谢嫣。”

烟烟从战乱里苟且下来一条命,她以为这一生注定漂泊,注定无依,如同江里河里漂浮无根的浮萍,可却叫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2

烟烟有了自己的姓,随的她夫家。

只是除了谢斐,已经少有人再叫她烟烟,而谢嫣这个新名字也不怎么派得上用场,因为大家都叫她谢太太。

入了冬,谢斐怕冻,烟烟将屋里的炭火更烧得旺点,谢斐总倚在炉火旁看书,除此之外,他没什么别的爱好了。

可烟烟比他更无聊,她连书也看不懂,她大字不识几个,所以至今也不明白谢夫人给她改名到底改了个什么新花样出来。

烟烟唯一爱好的东西就是亮晶晶的东西,好比金子啊,珍珠啊,宝石啊。

她和谢斐熟稔起来,平日里也说得上几句话,他看书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摆弄谢斐送她的价值连城的珠宝,他搁下书,看着烟烟的模样,勾起唇笑一笑,说她俗不可耐。

烟烟当然赞同他的话,她就要俗不可耐,那些什么清高的爱好啊,好比看书,就让谢斐去喜欢吧,这种金光闪闪的俗气物件,就让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谢斐朝她出手,说:“烟烟,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会倚在背椅上,看起来比平日多了些慵懒。烟烟放下手上的东西,将手递给他,谢斐皱皱眉,说:“手怎么这么凉?”

他把暖炉递到烟烟手里,她拧着细眉刚要拒绝,却被谢斐带着薄薄的怒气呵斥住,“拿着。”

烟烟刚嫁给他的时候,常被他这样的故作愠怒的模样给唬住,时日长了才知道他原来也不过狐假虎威,烟烟朝他吐吐舌头,说:“总这样喜欢生气,难怪病不见好。”

烟烟还想拒绝,他已经将暖炉塞到了烟烟手里,听得烟烟的话,低声道:“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所以你少气我一些。”

她有些想笑,怎么从前就没发现他是这样的脾性呢?

谢斐最近在泡药浴,看起来大有起色,烟烟以为他身体不好,她嫁过来总得多服侍着他一些,可更多的时候,竟然是他在照顾着烟烟,他太过体贴了,烟烟有时竟然会忘记他是个病人。

如果不是谢斐这次突然病倒的话。

他的病来势汹汹,一下子便倒了下去,烟烟彻底慌了神,没日没夜地陪在他床前。

直到第二天夜里他才转醒,谢斐看着已经在床边累得睡了过去的烟烟,下意识皱了皱眉,伸出手揪着她的耳朵,力度不大,却能叫她醒过来,道:“家里是没有多余的床吗?要你趴在我这儿?”

烟烟咬咬唇,知道他是怕自己病气过给她,烟烟躺在另一张床,夜太静了,烟烟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烟烟没睡着,谢斐也是,他开口说话:“烟烟,我晕倒的时候,是不是吓坏你了?”

他不这样问还好,他一这样说,烟烟就开始后怕,喉咙仿佛哽了东西,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她轻轻翻一个身背对着谢斐,将头埋进枕头里,泪水也一并落进去,有些委屈道:“知道我害怕你还晕倒,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谢斐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要是我真的死了怎么办?”

烟烟顿了顿,说:“阿斐。”她跟谢母学的,叫他阿斐。

“阿斐,就算你死了,我还做谢太太。”她这样说。

3

烟烟最近在和小厨房的张妈学做饭,谢斐从小就吃惯了张妈的手艺,只是张妈下月初要回一趟老家,她孙子满月,得她亲自回去张罗着点,老早就请了假。

他本来就胃口不好,现下要是张妈走了,还不知道他得怎么样。

一想到这个烟烟就来气,虽说他是个少爷命,可这少爷病也太重了吧?哪里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温润如玉的矜贵公子。

她平日不怎么出门,谢斐怕她无聊,所以差人抱了一只奶猫回来,可以陪着她玩闹。

只可惜谢大公子想得美好,自觉自己贴心,但站在烟烟的视觉却完全是,她照顾谢斐都忙不过来了,现在还要分一份心思到一只刚断奶的小猫身上。

烟烟没那个耐心,更多的时候是谢斐在料理那只猫咪。

烟烟给谢斐煲了粥,养胃的。

谢斐最近总是懒懒散散的,食欲不振,烟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谢斐瞟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咳了咳嗽,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每年冬天都这样。”

烟烟不说话,靠近他一些,替他捂手。

她别别嘴,好一会儿才说:“那我不喜欢冬天了,我最讨厌冬天。”

家中丫头温了药端过来,烟烟接过准备喂他,听谢夫人说,他从前每次喝药,总要费好大的劲儿。

平日里看着懂事,喝药的时候偏就小孩子心性,不肯喝,不是嫌药苦就是嫌药烫,总能叫他变着花样的找出借口来。

烟烟提前准备好了蜜饯,绞尽脑汁想怎么哄他,可谢斐这一次却出奇的配合,只是咽下药以后,浓眉紧紧地皱起,说:“烟烟,这好苦。”

烟烟连忙将蜜饯递了上去,安抚道:“良药苦口,大夫说了,这对你身体好。”

他扶了扶额,药里有安神的成分,现下就困倦了起来,微微打了个哈欠,对着烟烟,说:“有些累了,烟烟,扶我进去躺一会儿。”

烟烟太累了,每天早上陪着谢太太在花园子里侍弄花草,跟着张妈学做饭,更多的时候是陪着谢斐一起,陪他看书,陪他说话。

她太累了,倚在床头就睡着了,那只白色的小奶猫也静静的蜷缩在她身边,烟烟给它起了名字,叫芒果。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他陪芒果更多,芒果却更喜欢黏着烟烟。

谢斐忍不住伸出手落在她发丝上,从前他一个人,觉得死了活了都无所谓,谢夫人托人替他找些延年益寿的偏方,他也觉得无趣得很。

只是不肯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所以也一直按照谢夫人的话服药,按照谢夫人的心意,娶太太冲喜。

他的目光落在烟烟白净的脸上,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有自己的小妻子,竟然妄想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他谨遵医嘱,按时吃药,妄想将现在这样的时光,延得再长一些。

4

除夕夜又下起雪了,江城的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更加冷上一些,好在谢斐早已经被烟烟裹上了厚厚的大氅,过了除夕,谢斐就二十五岁了。

谢斐低头看着还在给他围围巾的烟烟颇有些无奈,叹一口气道:“烟烟,再折腾下去就要误了时间了。”

烟烟哪管他说了什么,细条慢理收拾好,又给他捧了暖炉才出门。

谢夫人进了厨房,和张妈张罗了一大桌子菜,谢家从没过过这样喜庆的除夕。

原先谢先生谢夫人还因着烟烟乐女的身份多少心中有些微词,现下却已经全无芥蒂,自打烟烟来,照顾谢斐妥帖不说,最关键的是,连谢先生都发现,谢斐如今看起来开心不少。

谢先生有四个兄弟,除夕夜就是一大家子的聚会,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平日里和与不和都得先放在一边,到了除夕一家人得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谢斐的四姑站起来,阴阳怪气地说:“这烟烟小姐果然是谢家的福星,曲儿唱得好听不说,自从烟烟小姐嫁给阿斐以后,我瞧着阿斐的身体愈发好了,连大哥的生意也是更上一层楼呢,我这做四姑的,敬你一杯。”

烟烟连忙端着酒杯站起来,面色有些窘迫,她哪里敢揽这么大的功劳到自己头上。

谢斐却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他长得那样高,烟烟整个人几乎都被他揽进怀里,十足的保护姿态,他低头对着烟烟,淡淡地说:“喝吧,谢太太受得起四姑敬的这一杯。”

四姑脸色有些难看,谢夫人已经撂了脸子,她虽有不满,但到底不能喧宾夺主再说些什么。

谢斐和烟烟老早就在谢夫人的安排下提前离席,谢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烟烟看着谢斐早点休息。

可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谢斐却叫张妈又准备了几个小菜,他把筷子递给烟烟,道:“大家族就是这个样子的,勾心斗角,说话夹棍带棒,刚才饭桌上你也没吃上什么,现在我们两个一起吃团圆饭。”

烟烟肚子饿,没再说别的什么,只是怕他冷,着人将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一些,又怕他吃得不舒心,替他夹菜,替他去骨刺只留肉。

谢斐扶了扶额,有些无奈,拽住她说:“烟烟,从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你不用一直照顾我而忽视自己。”

他又说:“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依靠。”

烟烟点点头,心头暖意涌动,眼睛却有些酸涩。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谢斐却偏要出去看放烟花,烟烟记得谢夫人的叮嘱,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外面天太凉了,可谢斐也说什么都要去。

烟烟哪犟得过他?只得想了折中的法子,两个人坐在二楼的露天小阳台上,烟烟选了最好的角度,搬了小沙发出去,和谢斐两个人裹了厚厚的羊绒毯。

等得烟烟快睡过去了,才有人点燃烟花,谢斐忙推醒她,看着她的眼睛,说:“烟烟,这是新的一年了。”

他说:“烟烟,我二十五岁了,从前那个说我活不过二十五的大夫一定是个庸医。”

他又说:“烟烟,以后,我们都在一起,我们一起过除夕,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烟烟,以后我们都在一起。”

烟烟听见他说的话,然后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烟花,她想说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将头轻轻倚在谢斐的胸膛上,听得见他胸腔的跳动,叫她平白安心起来。

烟烟二十岁这一年,她的丈夫二十五,她的丈夫同她说,以后我们每一年都在一起守岁。

每一年,他说。

5

这几日江城来了位洋大夫,卖的药很有效,谢母听了,特意花了重金请他来为谢斐调理身体。烟烟和谢夫人都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从前那些什么名医也没少请,只是每次都成效不大。

谢斐这次颇也配合那位洋大夫,都听说了,是研制出来的新药,试一试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谢斐本也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可这一次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于是那位姓查理的洋大夫就时常来谢家,谢先生谢太太也都尊重他,恨不得将这位查理先生当活佛似的供起来。

谢斐最近身体好了许多,平日里天晴朗的时候甚至能陪着烟烟去放一会风筝。他许给烟烟许多承诺,等他好了,带她去天山泡温泉,陪她吃街边的小吃,雨季的时候给她撑伞,替她加衣。

谢大公子从来言出必行,他沿着苏水河陪着烟烟散步,给烟烟买烤红薯,红薯太烫了,烟烟吃得整张脸红扑扑的,他忍不住,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馋嘴猫,和芒果一个样儿。”

烟烟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更加红,不留意,脚上踩上石子滑了一跤,崴了脚腕。谢斐看着她红肿的脚腕,拧了拧眉,蹲在她面前,说:“上来。”

烟烟往后退了退,说:“不行,你身体不好。”

谢斐哪管她说什么,已经伸手将烟烟一扯背了起来。

烟烟吓一跳,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就听得谢斐道:“你忘了,查理先生给我的开的药很有效,我如今身体很好。起码,背自己妻子回家这样的小事,我是可以做到的。”

烟烟在他背上出神,好半天才问:“阿斐,你听我唱过几次曲儿?”

谢斐愣了愣,才回答:“许多次,已经忘了。”

她踌躇许久,才问出口,“为什么选我做谢太太?”即便他身体不好,可也有女人挤破脑袋都想要嫁进谢家。为什么是她?就全然是因为一时兴起,没旁的缘由了吗?

谢斐沉吟片刻,才道:“是想听半点不作假的真话?”

烟烟别别嘴,大概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了,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既然问了,还怕你说真话?”

他斟酌措辞,好一会儿才道:“坦白讲,我早知道自己活不长久,所以不想连累别人,可我不得不听母亲的话。”

“我必须娶一个妻子,就算是为了母亲。可天下那么多女人,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问你愿不愿意做谢太太。”

他顿了顿,才说:“烟烟,后来你嫁给我,我觉得很开心,因为你做了谢太太,所以我想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烟烟没说话,将头埋在他肩膀上,过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咧开嘴角,道:“这是真话,没有作假?不是为了哄我开心所以故意这样说的?”

她看不见谢斐的表情,他将烟烟往上托了托,低低沉沉的声音被微风吹进烟烟的耳朵里,“真话,没有半点作假。”

“烟烟,你能答应我,能做谢太太,我觉得很开心。”

6

入了暑,天气大,烟烟也变得困倦起来,谢斐每日按照查理先生开的方子吃药,反倒比烟烟更加精神。

哪像是个生了病的人?烟烟保证,江城旁的身体健康的小伙儿如今也不如谢斐这样活跃。

烟烟格外怕热,所以谢斐老早替她冻了冰果,自己有时也忍不住贪嘴,只不过只敢背着烟烟偷吃,烟烟总还担心着他从前忽然晕倒的那件事,心里后怕着。

他替烟烟冻了冰葡萄,烟烟吃得乐滋滋,谢斐却忽然感到喉咙一阵发痒,用手捂住咳了嗽,掌心却忽然多了一滩红色的血渍,他立时将手掌藏了起来,却仍旧叫烟烟看见。

烟烟掰开他的手心,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已经大半年了,从前谢斐夜里总是头疼,一整夜也睡不好,自从吃了查理先生的药,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开始呕血?

烟烟害怕得开始浑身控制不住的战栗,竟然是谢斐安慰着她。

他伸出拍烟烟的肩膀,哄孩子般的耐心,温声道:“烟烟,没事的,别害怕,你瞧,我不是没什么问题吗?叫查理先生过来检查一下便知道了。”

他话说得那样轻巧,烟烟听见“查理先生”的名字仿佛找到主心骨,点点头,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查理先生过来。”

烟烟刚踏出房门,谢斐已经晕倒过去,烟烟只得折回来,差了人去请那位查理先生。

直到天色蒙蒙黑,去的人才回来,却根本没带回来什么查理先生,去的时候查理先生早已经人去楼空,卷着钱跑了,于是只能绕了远路去请了江城最有名的那位大夫。

老先生一见了谢斐的样子便摇了摇头,说:“他这情况已经是江城的第九个了,他也是吃了那位洋医生的药?”

烟烟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听见大夫的话,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胡大夫叹一口气,说:“没得救了。”

烟烟不信,拽住胡大夫的衣角,哀求道:“怎么会呢?他吃了那药,明明变得好了起来,大夫,您怎么能说他没救了呢,他还那样年轻啊,您好歹试一试啊大夫。”

胡大夫江烟烟的手轻轻拂去,有些凄凉地道:“那药本就是治标不治本,服了确实能让他不疼,却也只是感觉不到疼痛而已,症状还是在,所以外表虽好,里子早已被那洋医生的药给糟蹋坏了。”

烟烟将小桌子上的东西重重地扫翻一地,却气得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烟烟像是被人抽取浑身的力气,几乎要跌坐,小声地道:“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他怎么这么对阿斐,这么能呢……”

谢斐已经悠悠转醒,嘴唇苍白没有血色,伸出手握住烟烟的手,他的手太冷了,明明是六月暑,烟烟却觉得仿佛如坠冰窟,谢斐开口,小声道:“烟烟,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别再为难大夫了。”

烟烟在他床边,伸出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溢出,摇着头不断道:“那怎么行啊,怎么能连试一试都不去啊?”

谢斐拨开她的手,看着她一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忍不住将手轻轻落在她脸上,温声道:“你做谢太太这些日子我觉得很快乐,烟烟,已经够了。我觉得,已经够了。”

烟烟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拍开他,嗓音有些嘶哑,说:“不够!你答应过我那样多的事,怎么能就这样说够了?”

谢斐不说话,只用那样平静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已经接受这个既定事实的模样,烟烟伸出手覆在脸上,泪水却仍旧藏不住,小声呜咽着说:“你要是死了怎么办啊?阿斐,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呢……”

7

烟烟整日都守在谢斐的病床前,整个人开始迅速的消瘦起来,腕骨高高地凸起,别说谢斐了,连谢夫人都开始心疼她起来,劝她平日里还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否则阿斐的身体还没好,她又倒了下去。

烟烟全然听不进去,她同谢夫人讲,得要她陪着谢斐才行,她陪着谢斐吃饭的时候,他总会多吃一点。

谢夫人眼底泪光浮动,伸出手拍了拍烟烟的肩膀,说:“你是个好孩子。”

烟烟给谢斐煲了鸡汤,谢斐强撑着喝了几口,脸上是病态的苍白,摆了摆手,说:“总叫我吃这么东西,”他伸出手宠溺的刮刮她的鼻梁,道:“可见,你是把我当成饭桶了?”

芒果从床下跳了上来,轻轻蹭了蹭谢斐,似乎连它都知道,谢斐生病了,他笑一笑,伸出手揉揉芒果的脑袋,对着烟烟说:“听说李太太昨日又来约你逛街了,怎么不去?”

烟烟将鸡汤碗搁置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心不在焉地道:“逛街也总是买些什么胭脂水粉,做些新衣裳而已,无趣得很。”

谢斐知道她在撒谎,默了默,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没关系的,烟烟,你的生活不必围着我团团转,你首先先是你自己,然后再是谢太太。更何况,不是连胡大夫也说了吗?我现在的状况比之前已经好上许多。”

烟烟低着头,手指不断地绞着衣角,小声说:“可是我不想啊,阿斐,我不想的,我现在只想陪在你身边。”

“我只想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李太太的先生总是为她挑胭脂,阿斐,我一直也很想和你一起的。”

谢斐听见她的话,心脏骤然一紧,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想承诺她,可他明白,他或许没有机会再这样陪着烟烟了。

他在夜里,总因为头疼睡不着觉,却不敢表露出来一丝一毫,他怕烟烟担心,可他知道,她也睡不着,她每天夜里辗转反侧,他听见烟烟在夜里小声地啜泣声,压抑着嗓音,怕吵到他。

他很想抱抱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唯一能的,就是藏住自己吐着血迹的手帕,在她面前多吃一口饭。

他能做的,仅仅也只有这些了。

8

谢斐已经病得很重了,从夏天到冬天,一直这样挨着。

烟烟知道他情况并不乐观,只是一直让胡大夫告诉她,他的身体有在一天一天的变得更好,如果不是一直用上好的药材吊着,恐怕撑不过那个夏天。

中午有阳光算好的时候,烟烟会扶着谢斐去院子里走一走,他那样高,如今却总是佝偻着身躯,这样才能叫他不那么难受。

烟烟看得鼻头泛酸几乎想哭,谢斐却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说:“烟烟,去年我们在一起吃团圆饭,今年,我们还一起守岁,好么?”

正午的日头几乎刺得烟烟落下来,骗子,真是骗子,明明说好以后的每一年都在一起的,骗子。

临近除夕,谢斐这几日的精神竟然异样的好了一些,甚至能陪着烟烟一起包饺子。

除夕夜,按照谢家的规矩,是一大家子人都要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的,可这一年,谢先生头一次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抛在一旁,只是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吃了团圆饭,

吃完饭,谢斐搁下筷子,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咳了咳嗽,说:“等会儿我想带烟烟去后山放烟花。”

谢夫人下意识就摇了摇头,眼底有泪,还想说什么话,却被谢先生拦住,他重重叹一口气,摆了摆手,也仿佛是认命的模样,疲惫地道:“去吧。”

烟烟跟在谢斐身后,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好了许多,只是握住烟烟的那只手,那么冷那么凉。

烟烟坐在山顶的小亭子等他,等他引燃烟花,然后小跑到烟烟面前,抱住她,烟烟整个人似乎都被他包裹住,他开始说话,烟烟的耳朵靠近他的胸膛处,听得见他胸腔的共鸣。

他说:“烟烟,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守岁。”

烟烟没说话,靠近他一些,听见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轻。

烟烟坐在小亭子里,他将头靠在烟烟肩上,声音越来越小,他说:“烟烟,我有些困了。”

烟烟抬头,看着漫天绽放的烟花,眼睛有些微微湿润,甚至不敢偏头看他,说:“好。”

她的丈夫曾经问她,要是他死了怎么办?她说,就算你死了,我还做谢太太。

烟烟的后半句那时候没好意思说出口,她一直想说,却总是不太好意思同他说出口,她想要说出口,却没能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只是夫妻间最平常的一句话。

烟烟还记得,许多年前她刚来江城的时候,入了乐坊,她长得虽不见多美,却胜在眉清目秀,温婉可人。再加上弹得一手好琵琶,歌声也称得上动人,虽然只做低等的乐女,却也不至于饿死自己。

再后来,她就见到了谢家的大少爷谢斐,他坐在车上,似乎是要去药店配药,他人可真好,烟烟瞧见,他给许多钱给司机,叫司机去给路边乞讨的那个盲人。

他虽然坐在车上,可摇开了车窗,所以烟烟看清了他的模样。烟烟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他皮肤很白,眉毛颜色很浓,眼睛深邃,鼻梁高挺。

烟烟那时刚唱完曲儿出来,在老婆婆那里买了橘子润润嗓,也就是那个时候吧,她在那里看了谢家少爷那么久,那么久。

后来他来听过烟烟的曲儿,再后来,他就来问她要不要做谢太太,她心里是开心的。

烟烟十六岁流落到江城,她做了卖唱女,又做了谢太太,她不留意,从见到谢家少爷谢斐的第一眼开始算,竟然已经过去这样长的时光。

竟然已经,这么多年。

烟烟眼底含着的泪终于重重地砸下来,她握着谢斐已经冰凉的手,说:“就算你死,我也做谢太太,就算你死……”烟烟忽然哽咽住,她想起谢斐以前和她说,烟烟,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在一起守岁。

每一年,他说。

明知心上人活不过25岁,她仍要嫁他“就算你死我也爱你”

烟烟擦了擦眼泪,将他手握得更紧一些,她仰头看漆黑一片没有星子仿佛再也不会亮的天,小声地、轻轻地、郑重地说:“就算你死,我还爱你。”(原标题:《江城往事: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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