痰盂到底好不好(你可能和外国人差不多)
文 康斯坦
痰盂不仅仅是热销海外的“美丽误会”,它还承载着文化和故事。
对于喜爱中国文化的外国友人而言,任何具备东方色彩的物件,都自带十级滤镜,闪耀某种“神秘而伟大的光芒”。痰盂,近日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重回大众视线。
国外某网购平台上,一款带有鸳鸯图案的双喜牌痰盂售价 60 多美元(超过400元人民币),“经典的(上世纪)60年代中国古董、工艺品,中国传统果盘,可放水果和红酒。”介绍页面如此描述道。
外国友人买家秀拍得纸醉金迷,且不失高雅格调。
其实,类似的“中国传统果盘”在各大外国电商均可寻获,而且60美元还远未到售价的天花板呢,也难怪网友纷纷表示“致富找到了新方向”。
事件发酵后,这款“喜庆又吉祥的水果盘”已经下架。不过,关于痰盂的发展史倒是可以梳理下。
曾是国人“居家必备”的痰盂,除了大众普遍认知的吐痰器皿、深夜尿壶外,还有着怎样的文化意义和社会学演变?以及一个终极提问:国人就这么多痰要吐吗?
痰多,
所以痰盂多
诚然,要让外国人突破文化隔阂去认清中国物件,挺强人所难的。面对体型圆墩、造型上呈喇叭状的痰盂,他们的答案自然千奇百怪:大概类似英国绅士逼格专属的鸡蛋杯,就像《唐顿庄园》那样?用以豪饮的酒杯/酒碗,啤酒葡萄酒总相宜?要不喝咖啡也OK,凑一对情侣杯超Sweet!
又或者,用来存放爱人的骨灰?
在历史舞台上,欧美国家也有过类似痰盂的公共器皿存在。只不过,欧美的痰盂都没啥造型,就是普普通通的盆状或瓶状。
后来因为肺结核等疾病推动了“禁止随地吐痰”的相关法规的建立和严格实施,人们的观念也逐渐改变,认为吐痰是“不文明且容易被歧视/鄙视的行为”,渐渐的就连吐痰这个行为都不想被人看见,那些公共场合及家里的痰盂也就都跟着退役了。
1920年代的美国理发店里放置着痰盂。
梁秋实写过一篇叫做《痰盂》的文章,据他观察洋人好像不如中国人痰多,也没有普设的痰盂,痰无处吐:
“他们觉得明目张胆的吐在地上不太妥当,于是大都利用手帕,大概是谁也不愿洗那样的手帕,于是又改换用了就丢的纸巾,那纸巾用过之后又如何处理,是塞进烟灰缸里还是放进衣袋归遗细君,那就各随各便了。”
李鸿章出使外国就遇到过类似的“困境”,还闹了笑话。野史中有记载,李鸿章出使英国和俄国时,出席晚宴想要吐痰,但找不到痰盂,最后只好吐到酒杯里。同席宾客纷纷掩面,甚至还有不满离场的。
在逛图书馆时李鸿章又遇到麻烦,不仅不给抽烟,连痰都不好吐。最后他到门外就地解决——也有说李鸿章是因不满图书馆内不允许吸烟,所以到了门口直怒而吐痰——结果被罚了款。
爱抽烟的李鸿章,痰很多。
痰盂很早就在中国历史中出现了。据史料记载,痰盂起源于晋代,唐代晚期逐渐普及,又被称为“唾盂”。只不过古时候的痰盂往往体积较小,多放置在餐桌,也可用来装些鱼刺残骨和茶渣,因此也被称为“渣斗”。
《红楼梦》中写到过把痰盂放置于床头的细节:“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
这段写刘姥姥初次进入大观园,目之所及,屋内极尽奢华,连痰盂都是甚是精致,还有不少宝贝她都不知所谓何物、当做何用,就只知道是宝贝,也唯有强装淡定,把一百个提问都憋回肚子里。
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 87版《红楼梦》
物欲大抵还不是一个人穷奢的终极表现,对于痰盂,古人还有更扭曲的使用方式。
梁实秋的文章中提到古时有谄媚的宦官为圣上做“肉痰盂”的故事:“听得圣上一声咳嗽,赶快一个箭步窜到御前,跪下来仰头张嘴,恭候圣上御痰啐在他的口里。”
更为普遍的现象是权势之人会买美人为婢,用作“美人盂”,美人颜值越高就越能体现主人家的气派和实力。这一迷惑行为,直到宦官失势才逐渐被废除。
痰盂:
文明的标签、爱情的信物
来到现代,痰盂在国内成为了一种文明的象征,反复提醒大家不要再随地吐痰,要注意文明和规范。旅馆、澡堂、茶馆、大街小巷都曾设置过公共痰盂,方便大众排泄秽物,便民利民。老百姓家里也会准备痰盂,材质以搪瓷或塑料为主。
从1982年邓小平会见撒切尔夫人的资料图上,我们也可以捕捉到痰盂——就算是如此高大上的场合,痰盂也出得厅堂。
在某种程度上,痰盂是很便利人们的社交生活的。
试想下,中国人喜好抽烟,难免痰多,如果没有痰盂在桌边伺候着,谈笑间频频用纸巾“包云吞”肯定极不雅观,再说了湿哒哒的纸巾也需要处置的呀!如果每次要在会议室和垃圾桶之间折返,那屡屡打断对话肯定是不利于合作谈判的顺利进行嘛。
在生活条件一般的年代(现在的农村也有延续),茅房一般在家外面,而且管道设施不完备,痰盂自然成了方便主人家排泄的尿壶。
当痰盂成为生活必需品后,自然也就成为婚嫁必备之物/送礼优选。
对上世纪60年代的新人而言,集齐红双喜四件套(脸盆、热水瓶、痰盂、水杯)是组建一个小家庭的开端,其中痰盂还被赋予了“子孙桶”的美好寓意。新婚之夜,长辈们会在痰盂里放红枣、桂圆、花生、莲子,祝愿新人早生贵子。
老电影里,能看到好多老物件。/ 电影《活着》
至于为什么是痰盂?大概因为以前女性多是在家里生产,痰盂、脚盆一类的东西都会派上用场……类似的习俗就此沿袭下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父母辈的那些痰盂,都是红双喜配鸳鸯的图案了,毕竟它寓意着一对新人的结合、一个新家庭的喜庆开端。不过注意,此处(崭新)痰盂里面的东西不提倡吃哦,图个好彩头罢了。
这让人不由感叹:相比现在动辄几十万的彩礼、坐拥市中心房产等等门槛,过去结婚还是相对简单好办的:
(上世纪)60年代的四件套、70年代的三大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80年代的“48条腿”(床、衣柜、桌子椅子、梳妆柜、洗碗架、置物柜等基本家具)——而且是可以先领证后凑齐的……
当我们吐痰,
我们在嘚瑟什么?
一路梳理下来,发现相比外国人,中国人好像真的从不避讳吐痰。事实上在翻看资料的过程中,我发现“吐痰”甚至一度被视为国粹。
林语堂曾经很带感地描述过:
“吐痰的动作普遍有三拍,起先二拍是准备那最后的一吐的咳嗽与扫喉咙的声音。那最后的一吐是一种急而强的声音作出来的,是慢板后的急眼。如果吐痰吐得合乎美学,我倒委实不介意细菌会因此而播散到空气中去,因为我曾亲受过这种细菌,而没有觉到对我的健康上有什么显著的影响。”
老舍小说也说到吐痰的细节,说坐头等车的客人往往有一种惊人的态势,就算有痰盂也要视而不见,必须“吭”“咔”两下把痰吐到地毯上,才显气派和能耐。
这倒是很真实。你看那些内地和香港的古惑仔电影,也看看那些在街头打架的混子们,除了爱大声吆喝给自己涨气势,开打前还很喜欢往地上啐一口痰不是?
不吐口痰,都不好意思混黑社会?/ 电影《黑社会》
如此想来,在中医传统中,吐痰是正常的生理需求,痰多不是病,吐出体内更是有助自我健康的选择。
结合以上种种,吐痰在中国大概是一个“让自己爽”的动作,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没有素质”之类的judge靠边站吧。
这显然和欧美的观念不同。在《泰坦尼克号》中,杰克表演吐痰绝技就着实把萝丝吓了一跳,而且如此日常的行为,竟就能给萝丝带来打破礼教束缚的自由感了。
另外,在欧美电影中,吐痰通常是带有明显羞辱性的行为。主人公如果看不起谁了,一怒之下就很容易往那个人身上、甚至是脸上啐口水——吐痰是一种伤害输出、是在日常中需要克制且自重的行为。
杰克的这口痰,很有名。/ 《泰坦尼克号》
有文章说,美国让改变公众意识、让痰盂退场,大概培养了 70 年。对于中国来说,显然需要更久的时间。
不过,因为新冠的出现,大家恐怕要真正地开始转变观念了。
我好奇的是:外国人得知痰盂是盛接排泄物的器皿后,会作何感想呢?
他们出于对“吉祥如意鸳鸯图案”的盲目崇拜,也出于对“东方文字神秘力量及结构美学”的莫名向往,错误地以为痰盂一定拥有保家镇宅的特异能力,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而我们,除了在热点中看到笑料和荒谬,也得以重新梳理了一下卫生文明,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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