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公园相亲记(烈士公园电影院里的艳遇)
除了民国时候留下来的老电影院,以及新建的剧院,剩下的就是建国后建的标准电影院了,大多是乙类电影院。
因为住在附近,宝南街的建筑工人俱乐部是我小时候去得最多的电影院。建筑工人俱乐部的前身是清乾隆年间(1790年)长沙泥木石三行的工匠在宝南街修建的鲁班庙。1922年,长沙市泥木工会在此成立。民国时期,湖南省总工会、长沙市总工会也曾设在鲁班庙。1938年,会馆建筑在“文夕”大火中全部被毁。建国后1950年在原址重建建筑工人俱乐部,1988年,改名为长沙市建筑工人文化宫。
我在建筑看得最多的是八个“样板戏”,每部都看过三遍以上。小时候能看的电影不多,1976年以后丰富了,不仅有些新电影可看,1950-1960年代的老电影也会轮番播放。有一次,头天刚又看了遍老版的《南征北战》(黑白片),第二天紧接着看新拍的《南征北战》(彩色片)。
最好玩的是1979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在此看了印度电影《流浪者》。这是部黑白老电影,是中国公映的第一部印度电影,1955年就引进了,时隔二十多年又拿出来放。我首次见识又唱又跳的印度歌舞,大开眼界,里面的《流浪歌》和《丽达之歌》也很好听。
正赶上过年,看电影的人多,电影院与时俱进,大年三十晚上开了通宵电影场。三十晚上先跟小伙伴在外放鞭炮玩,到了三点多钟,鞭炮全放完了,就跑到建筑去看电影。
买的是早上五点那场,前面演《拔哥的故事》,讲的是广西革命前辈韦拔群参加革命的故事,不明白为什么要叫“拔哥”,听上去江湖气息好浓。还刚开映不久,电影院守门的人看我们是几个细伢子,还都认得,就挥挥手:“大过年的,外面冷,反正里面还有位子,你们提前进去算哒。”
那时期,电影正片放映之前还会放上一段新闻或纪录片,我们进去的时候《新闻简报》刚刚放完,正片才放了个片头,别提多高兴了,花了一场的钱看了两场电影。
《新闻简报》算是早期的影像新闻,包括了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国内、国际新闻,就像后来电视普及后的《新闻联播》,为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长度约为10至15分钟,在电影院正片开映前放映。1978年1月,《新闻简报》改版为彩色片《祖国新貌》直到1993年结束。我看《流浪者》的时候其实已经改版成彩色的《祖国新貌》了,不过大家仍然习惯把正片前的片子叫做《新闻简报》。
通宵场还有个好处,就是不断片。一部电影到长沙,只有几个拷贝,电影公司骑摩托车送片的小伙子总是很忙,经常是放着放着,突然就停了,灯光全亮。大家知道,肯定是下盘片子还没到,于是安安静静地坐哒等,听到电影院外传来“突、突、突”的摩托声,大家欢呼起来,又可以接着看了。
可能建筑是长沙最先开始放通宵场的,别家影院都没有,送片员一次把拷贝送过来就回家睡觉了,连续两场电影,中间一次都没停过。
1980年代初期,我搬到窑岭,常去的电影院从建筑变成了建设。这家电影院是1970年代从顺星桥搬迁过来的,位置在人民路上,附二医院斜对面,地质中学旁边,设施比较陈旧。
我第一次约妹子看电影就是在建设,看的是部国产片,故事讲什么记不得了,因为全程都没有任何心思看电影,在想何时牵妹子的手。一场电影看下来,手心里全是汗,最终也没牵到手。
也许片名就预示了一切,叫《不该发生的故事》。过硬什么都没发生。
1996年,建设电影院被轰轰烈烈地改扩建为有数个大小影厅的长沙电影城,风光了几年,最终还是倒闭了。建设电影院除了在顺星桥营业过,还一度在河西溁湾镇有家分院。
南门口还有一家文化电影院,在学院街巷子里,长郡中学边上,建于1950年代。
图源:《长沙晚报》 摄影:罗斯旦
1980年代是一个开放包容、百花争艳的年代,每年上映多达几十部外国电影,还都是不同国家的,除了主流的欧、美、日电影外,我还看过越南、印度、突尼斯、朝鲜、土耳其、南斯拉夫、阿尔巴尼亚、巴基斯坦、墨西哥、加拿大、菲律宾、埃及、委内瑞拉等国的电影。
除了这些正式上映的外国电影外,经常还有外国电影周活动,放映时间一般是一周或十天左右,不会全国性放映,只在一些大中城市进行。这些电影有些后来会正式引进,像1978年的首次日本电影周放的三部电影《追捕》、《望乡》、《狐狸的故事》后来都正式引进了。有些则不会引进,放完以后拷贝即被收回。
我印象最深的几部难得一看的电影,都是在文化电影院的外国电影周。一次是西德电影周,大概有三四部影片,后来都没有正式公映。我记得一部是《古堡幽灵》,是我看过的第一部鬼片,十分刺激,五个幽灵搞怪又搞笑,估计后来的香港鬼片也是受了它影响;另一部是著名的二战电影《莉莉玛莲》,片中的主题曲旋律我至今还记得。
另一次是美国电影周上放了部电影,名字不记得了,有相当多的露点和“床”上运动镜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上这样一部电影,可能是为了让人们看清资本主义让人变成鬼的罪恶吧。最尴尬的是,当时是跟还只发展到牵手阶段的女友一路看的,我看得面红耳赤,极不自然,侧眼瞟她,却是一脸从容,见怪不怪,可见当时她比我成熟些。
当时正式引进的电影,露点和比较暴露的镜头都被剪掉了,像原版《追捕》长度有2.31小时,共删去约40分钟。三十多年后,我在网上找完整版看了,其中只有两段不到10分钟的镜头,的确是按当时的放映标准非删不可。其他的删得有点莫名其妙,即使“山洞激情”一段,以今天的眼光看也属正常。只有最后一段真由美为阻止警长矢村在客房卫生间搜查杜丘,当面脱衣时,确实有露点镜头。
外国电影周属于文化交流活动,大多片子放的时候一刀未剪,也有稍稍删减的。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露点的外国电影,第一次是部意大利电影《一个警察局长的自白》,露点的女主演的是杀手的妹妹,也是黑道老大的情妇。这也是我看的首部黑帮电影。最惊悚的一幕,是把裸尸扔入建筑工地正在浇注的水泥柱中。
外国电影周是国家层面的文化交流活动。除了德、美,日,我记得还有朝鲜、墨西哥、法国、意大利等国电影周,类型也是五花八门。好多外国电影都涉及阴谋,揭露政治黑幕、政权腐败、警察机构的暴力等,像埃及的《咖啡馆》、土耳其的《除霸雪恨》、意大利的《警察局长的自白》、美国的《摩羯星一号》等等,格外吸引观众,无非告诉大家资本主义如何腐朽黑暗。后来这样的电影就很少引进了。
说起电影的尺度,1980年代后期的国产片也不遑多让。《疯狂的代价》、《黑太阳731》、《游侠黑蝴蝶》、《人奶魔巢》、《死期临近》、《黑楼孤魂》等一大批重口味影片,其情节、画面尺度之大能轻松碾轧本世纪出品的所有国产片。
说回影院,文化电影院确实是一家有文化气息的电影院。外国电影周的影片只会在入选城市的一两家影院放,文化每次都榜上有名。1990年代初,文化电影院还干了件很轰动的事:把二楼全部改成双人情侣雅座,票价比普通座贵。这在当时影院中独此一家,确实也红火了一阵。
文化还有一家分院,离得不远,在书院路的碧湘街口上,是租的省冶金局俱乐部场地。两家都在1990年代关闭,文化电影院在修建步行街时被拆除。
很多人不知道,以前的桔子洲头还有一家电影院,名字洋气,叫水上文化宫剧场,其实就是围起来的一片空地,是个露天电影院。
另外几家我没去过或是很少去的,都是地域比较偏僻的电影院:伍家岭电影院在伍家岭波隆立交桥东北角的铁路旁,东郊电影院在马王堆,长沙县电影院在唐家巷,韶山路电影院在韶山路的铁道学院大门对面。这几家电影院均在1980年代中期就拆了。
长沙所有的电影院里我感情最深,也是看过最多次电影的,是烈士公园电影院,位置在烈士公园西门边。这家电影院的噱头,是买了电影票后就不用买公园门票了,所以虽然位置较偏,生意一直还不错。年青人谈恋爱去公园,先买好下午或晚上的电影票,上午就可免费进公园玩。
我进烈士公园从来没买过门票,小时候是翻围墙,到了高中,班上有位叫大侠的同学是公园子弟,就住在北门边上。高中毕业后,他直接进了烈士公园工作,在电影院当放映员,我们自然经常去他那里看免费电影。
有段时间我在工厂当工人,干的是三班倒,有大把的时间,天天骑单车跑到烈士公园去玩,有时甚至睡在大侠家里。电影放映员是个很枯燥的工作,六小时一班,一个人坐在狭小的放映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也乐意有人陪他上班。
电影院用的放映设备是那种笨重的老款座式放映机,两米来高,不能移动。一盘拷贝能放二十多分钟,放映机上有两个盘口,可放两盘拷贝,一盘放完后自动接第二盘。大侠一个人工作的时候老老实实认真工作,放第二盘的时候就取下第一盘,装上第三盘。我们一来,他只顾着和我们聊天,聊理想,聊人生,当然聊的更多的是妹子,于是常常忘了换盘。第二盘放完,咔嚓一声,放映机就停了。
那时候的观众耐心好,以为是下盘片子没来,都静静地坐着等。片子没赶上是常事,一般情况下影院会在片子没到时把厅里的灯全打开,或是在银幕上打出一张准备好的幻灯片,画面是一个骑着摩托车送片的小伙子,正中一行大字:影片未到。问题是大侠和我只顾着聊天,根本没想到机子里的片子没换,灯也没开。最长的一次,观众在黑暗中等了十多分钟,忍不住发出嘘声,大侠才想起要换片子了。
后来大侠还跟我感慨过:“我放了十来年电影,大大小小的放映事故怕莫出过几十次,居然冇一次被人投诉。”
除了忘记换片,大侠还出过把影片放倒的笑话,银幕上的人脑壳都在下方,看起来颇为魔幻。最搞笑的一次是放一部国产侦破片,片名为《白雾街凶杀案》,那天放的是晚场,这片子我们头一天就看过了,不好看,就搬了箱啤酒,弄了点花生米,和大侠在放映间开喝。
这次大侠倒是记得换盘,也没有放倒,只是把顺序放错了。每盘拷贝上面都标有序号,他把第三和第四盘的顺序搞反了,观众们看得一头雾水,却也没有人发问。
正巧我中途出来到影院里上厕所,听到有个小满哥自作聪明地跟旁边的妹子科普:“你晓得啵,咯喊倒叙的手法,先放后面的情节,再回顾前面的。”
我头天看过这部电影,自然知道没这回事,赶快回放映间告诉大侠,肯定是放片顺序错了。大侠倒是很镇定:“错哒就错哒啰,未必我还重放?时间也不允许,别的影院还等哒咯盘片子。”
不知当年在烈士公园看这部电影的观众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怕大多数人都云里雾里。
我在烈士公园电影院还有过一次艳遇,那次是跟几个同学一起看日本电影《阿西们的街》,因为我们人多,加上这部片子我们都没看过,所以没在放映间(大侠当时还在当学徒,旁边有师父在,也不方便进去),而是坐在影院里看的下午场。
这部片子讲的是工人的故事,主题曲很好听,是首摇滚歌曲,嘶吼的唱法当时没听过,觉得很新奇,就跟着哼了起来。那时候外国电影都是中文配音,但歌曲肯定是日文原文,而且没字幕,不晓得是什么意思。我同学听我唱了几句就笑:“你咯唱的是:吃不饱我就要拉稀,吃饱了就不拉稀,阿西拉稀。”
别说,这几句歌的日语发音还真有点像这意思,惹得我们几个人都狂笑。结果旁边的几个不认识的妹子不乐意了:“声音细点啰,吵哒我们咧。”
我们赶快道歉,又出去买了汽水请几个妹子喝,大家年纪差不多,看完电影后熟了起来,就约了晚上一起去跳舞。再后来?我不告诉你们。
1990年代后期,烈士公园电影院关闭了,大侠在游乐场承包了一个游乐项目维持生计,他告诉我,游乐场这里以前是个露天电影院,不过我从来没在这里看过露天电影。现在的电影院被改造成为一间餐厅,门朝外开了。
前几年大侠因病英年早逝,我还经常梦见以前在放映间度过的快乐时光。
1980年代,长沙正规对外售票的影剧院就是以上这三十多家,不对外售票的单位电影院,更多,基本都是大单位的礼堂,平常开会听报告用,经常也会放电影或搞演出。最高档的是省委礼堂、省政府礼堂、省军区礼堂、省委接待处等政府礼堂,这些地方都是要通过熟人关系搞到票,才能进去看到内部电影。
潇湘电影制片厂有个小影院,当时也不对外。
据我一个住在省委的同学讲,蓉园5号楼的小影院是条件最好的,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才放电影,要凭请柬才能进入。厅不是很大,座位都是很宽阔的老式沙发,还有服务员端茶倒水,令我们这些平民子弟很是向往。
内部电影是当时的时代特色,放的电影一般不对外,或是在正式公映前提前播放。我家里出身不好,又没什么过硬的关系,只在省军区礼堂看过一次,是部美国战争片,叫《中途岛之战》(并不是前两年上映的《中途岛》)。
还有露天电影,四十岁以上的人几乎都看过,只要是大厂矿,条件再差,夏天的晚上也必在篮球场放几场电影。大家搬着板凳早早去占位子,小孩子有时还特意坐到银幕的反面。
我小时住宝南街,居委会居然在建湘路的人行道上(拐弯处有个空坪)放过露天电影,想起来真是奇观。对露天电影描述最好的是郁冬的那首老歌《露天电影院》,我每次去KTV必唱。
1990年代以后,随着电视和其他娱乐形式的兴起,电影院慢慢进入低潮,长沙城内一度只有不到十家影院营业。不过新影院从2010年又开始爆发式增长,猛增到三十家左右。现在的新影城布局主要选址商业中心或者新兴的人口密集地,大多数都与大型商业综合体‘抱团’。因为消费者的观影要求不断提高,除了观影效果要好,还要求可以一站式娱乐休闲。
不过缺乏好的国产电影,电影院发展的不成熟,产业体制的不完善,影院票房的不平衡,影院消费的虚高,影院分布的不均衡等等,都成为了抑制电影院发展的绊脚石。
现在的观众也比以前挑剔,效果不好,服务不好,甚至是爆米花味道不好,都有可能让顾客不再来看电影。
之前的电影院基本是单厅放映,1990年代,电影厅虽经过陆续改造,但其实还是多功能俱乐部形式。现在的影院大多是这几年新建,虽然装修高档,视听效果震撼,但最多能容纳一两百人的小厅里,大多的时候还坐不满,通常都是稀稀落落的十几个人,尤其是一些小众的文艺电影。像我去年看《冈仁波齐》时,整个影院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完全没有过去上千人共同坐在大厅观赏的那种热闹的感觉——那时候你去得晚了还找不到位置,甚至还有专门的引座员打着手电筒引着迟到的人到处找座位。
本文中提及的三十多家长沙影院,绝大多数在1990年代后已关闭或拆除。原址存活的只有湘江剧院(改建后剩了一半,已不放电影)和红色剧院(改成歌厅)。另有几家在原址拆除后重建,其中红旗(田汉)剧院已不放电影,只有新、老工人和青少年宫重建后可能还会放电影。
作者介绍
枬子,文革初期出生于长沙,做过工人、会计、财务总监。现为资深高级会计师。
来源:故事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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