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如何面对人生的苦与累(人生难得苏东坡这样的)
苏东坡塑像
| 陈歆耕
常言:“人生难得一知己”。“知己”固然难得,而“诤友”更难得。“知己”是“诤友”的前提或基础。因为相知之深,才有可能将“诤言”说到痛点上,就如中医的那根针,扎到对症的穴位上。“诤友”难得,还有一层难度,那就是对方一定在某些方面长于你,高过你,否则他虽有坦诚相“诤”之心,但未必能有助于你。
“诤友”是在你火气正盛时,给你泼冷水的人;是在你走路时,提醒前面有坑的人;是在你倒霉喝水塞牙、精神忧郁,给你提气的人……
人生如有一二“诤友”,当是人生幸事。老子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但在现实生活中,成为“智者”、“明者”难度系数都很高。于是我们多见这类现象:把某人当人才引荐,后来才发现“人才”原本是“庸才”乃至“歪才”;有的人自我感觉很良好,在别人眼中其实“蠢物”一个。情感、酒肉之交等因素,通常会左右对他人的观察力;而图慕虚荣、纠缠功利,则会迷失对自己的认知力。人性的一大弱点是,总喜欢往身上裹一件时尚光鲜的外套,给他人营造虚幻绚丽的假象。
在品读有关苏东坡的作品和史料时,常常心生这样的感慨。
不要期待你的身边也会有苏东坡这样的率性而又智慧超群的“诤友”。这样的天才人物几百年、上千年才能有一个,又恰好被你碰上,这种概率可能在小数点后几十位。但我们只要待人以诚,只要以谦卑的心态尊奉身边的高人贤达,结交一二“诤友”的可能还是有的。因此“诤友”难得,还难在我们是否有敞开的胸怀,接纳友人的“诤言”,倘若一听“诤言”就浑身不适,甚或疏远其人,那就真的是一辈子难得一“诤友”了。
在苏东坡的诸多友人中(兄弟除外),王诜算是与他交往最密切的友人之一,除了聚会饮宴、诗词唱和,还有许多更私密的交往。王诜,字晋卿,北宋最重要的画家、收藏家之一。他的代表作《烟江叠嶂图》,绢本水墨,现藏上海博物馆,是国宝级的珍品。苏东坡称赞其画:“风流文采磨不尽,水墨自与诗争妍……郑虔三绝君有二,笔势挽回三百年”。他还有一个特殊身份:驸马都尉,皇帝的女婿。妻子是宋英宗的女儿。正因为身份特殊,他的日子肯定要比苏东坡好过得多。因此苏东坡生活中常常得到他的接济。他家婢女酿的桂花酒特别香醇,令流放外地的东坡还时时挂念。让自家的婢女模仿酿制,却怎么也酿不出晋卿家的味道。东坡嫁外甥女,还曾向他借钱二百贯。乌台诗案的有关史料载有此事,并称“未还”。我想并不是东坡不想还,而是腰包空瘪,拿不出钱来。
王诜爱好收藏,也因他的特殊身份,有条件结交当时顶级的艺术大家和收藏家,获得艺术珍品的渠道自然也就多。他将收藏品集中存放在一栋小楼里,命其名曰:“宝绘堂”,请东坡为之作《宝绘堂记》。通常这类文字,应友人之邀而作,即便不极尽溢美之辞,也应多加褒奖,赞其趣味如何高雅,鉴赏其藏品如何珍贵稀有。但东坡却将之写成一篇劝诫式的艺术论:
此文开篇即直奔主题:“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君子可以欣赏美好的事物,但不宜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抱着欣赏的态度对待事物,虽是很小的东西,也可以给自己带来快乐,即使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也不会使自己沉溺而丧失对人生更重要目标的追求。相反,如果沉溺其中,微小的东西,也会给自己带来害处,再美好珍贵的东西,也不会给自己带来真正的快乐。
然后引用历史上一些因沉溺宝物,导致害人害己害国的案例:“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璧,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钟繇为此而呕血盗墓,被世人所唾弃;宋孝武帝与王僧虔因此而相互猜忌;桓玄逃跑时还不忘把书画装上船;王涯快死了,还不忘把书画藏到夹壁里去……沉溺其中,真的是害人不浅啊!东坡这么说,绝不是危言耸听。他大概想不到,若干年后,北宋的江山恰恰就衰败在两个对书画“留意而不释”的人手上。一个是皇帝大人宋徽宗,一个是宰相、被百姓列为“六贼”之首的蔡京。
宋徽宗与李师师
东坡又以自身经历为例:“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去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年轻时也非常喜爱书画,一度沉溺其中,家中已有的,惟恐失去;看到别人的好东西,也想据为己有。后来发现,这样的心态:放弃大的人生追求而重书法,轻视性命而看重图画,岂不是本末倒置?后来就变得洒脱了。
东坡在文末告诫:“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东坡先生显然已经看出了王诜在书画收藏方面,已明显地存在过于热衷沉溺的问题,因此提醒他不要犯自己年轻时曾犯的过错。
王诜收到此文是什么心态呢?
苏东坡的另一位朋友王巩,转达了王诜的意见:“贤兄与他作《宝绘堂记》,内有‘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璧,皆留意之祸也’,嫌意思不好,要改此数句。”东坡断然回绝:“不使则已。”意思是:想用就用,不想用则弃之。至于修改就不必了。(张荣国《王诜“烟江叠嶂图”研究》第50、5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8月版)
东坡并不因王诜的地位特殊、二人友情的深厚,就轻易改变自己的“诤言”而刻意逢迎。而王诜也未再提改文之事。两人之间的情谊并未因此而受到任何影响。难能可贵的是,两年后“乌台诗案”生发,在御史台官员即将派人拒捕苏东坡时,王诜获悉消息,立马派人提前密告苏辙,让其转达其兄。王诜因犯泄密罪而被勒停两官,移放外地。
苏东坡待友之真诚、率性,不仅仅表现在与王诜关系的处理上。有一则逸事,可看出他在处理与大艺术家李龙眠关系时也如此。元佑年间某日,黄庭坚、秦少游、李龙眠等在某馆舍雅聚,黄庭坚出示李龙眠绘画新作《贤己图》供众人观赏。此图画面为,数位贤达友人在一起玩一种类似于博彩的游戏,众人皆列于盆边,人物形态皆曲尽其妙。一人“倾盆疾呼,旁观皆变色起立”,观者皆赞叹龙眠用笔构图之精到。此时东坡从外面进来,观图后问:“李龙眠天下士,顾乃效闽人语耶?”众咸怪,请其故。东坡曰:“四海语音,言‘六’皆合口,惟闽音张口,今盆中皆六,一犹未定,法当呼‘六’,而疾呼者乃张口,何也?”真该叹服,东坡先生的那双眼睛真够“毒”的,一眼就看出破绽:画中那位惊呼者的口型与语音不一致,虽“惊呼”却不必“张口”。李龙眠笑了笑,表示接受东坡的质疑。(《李公麟》第7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年6月版)
李龙眠,本名李公麟,号龙眠山人,是中国艺术史上大师级的画家,他的白描人物尤为独步,他能够笑纳东坡的批评,证明其人有气度。
因此说人生难得一“诤友”,难在不仅仅友人须丢掉情面、敞开胸襟、真诚待友、敢于直言,还难在被批评者须有笑纳“诤言”的雅量。人都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但落到现实生活中,有几人真正喜欢逆耳之言呢?当然,“诤友”有不同层次,“诤言”也未必全对,那就要看你朋友圈是些什么人了?“良药”是否对症,也须你自己去感受、判断。
还有一句题外话,上述观点只对男士而言,女人通常是听不得“诤言”的。尤其当你面对的是有点名气的女人。如果你当众直言某女的双眼皮是割出来的,她非要扇你一耳光不可。虽然张爱玲说:“一袭华丽的旗袍,上面爬满了虱子。”但你只可赞其旗袍如何“华丽”,千万别说上面有“虱子”。“泡妞”高手深谙此道,他宁可用满缸的糖水把女人泡出“高血糖”来,也不会轻易地奉上刺耳的“诤言”。手机“美颜”自拍功能和软件,就是针对女性的致命弱点设计出来的,专为女人创造一种虚假的美。经常看到女人不停地用手机美颜自拍,倒是很少见男人干这勾当。过去男女相亲,未曾见面,先看照片。如今这种诚信,被美颜修图拍照软件彻底颠覆了。本相貌平平之女,经过美颜整容,弄得个个像央视女主播、影视明星,但男士见了照片无法动心,知道这个不靠谱。
数年前弄那个《文学报》“新批评”,愚夫才深有体会:看到批评自己的文章,气急败坏、作涕泪俱下状的大致皆为女人。至于跳出来为女人帮腔的男人,我倒是要表示特别的敬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人,还是有可爱之处的。而听不得“诤言”的男人,则要老辣得多,也可怕得多。他不动声色,把仇恨的种子埋在土里,一旦时机成熟便绽放出“恶之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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