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
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
——张名村的闫昆融
图:作者采访闫昆融老人(右)
十四岁的时候,他写了一篇作文《我的家庭》,被老师当作范文,在学校仅有的两个班里传阅。作文中他写到:我的家,离城十里地,站在房顶上可以看到火车飞速而过。我们村的周围都是枣树,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光荣的农业社社员,我的大哥是光荣的共青团员,我和四哥是光荣的少先队员。
在这篇作文后面,当时的语文老师乔居楼写下了这样的评语:光荣家庭,继续光荣。
因为他出众的写作才华,几任语文老师都对他青睐有加,和建基老师会在活动堂的时候,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学习《火风》里的文章,嘱咐他多看多写。
上完高小,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太原五中,遗憾的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他无奈选择上了太原矿机技工学校,正儿八经的文化课没上几节,赶上了大跃进时代,炼铁炼钢过早地让他长大成熟,变成了一个伟岸的男人。学没有上完,他回了家,替年迈的父母承担了一部分养家糊口的责任。
他叫闫昆融,如今,是一位七十五岁的老农民。出来进去,戴着一顶黑色礼帽,手里提着一个塑料编织条编的篮子,里面带着一个小酒壶,壶里是自备的酒,还有一个酒盅,一本书,书里夹着他与某位名人、某位领导、一家人,或者露着小鸡鸡的曾孙子的照片。
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他都会放下篮子,拿出书中夹着的照片,来一番生动的自我介绍:我是张名村的闫昆融,这是我和韩石山的合影,这是我的一大家子,这是我和老伴金婚时候的合影,这是……
哇!不由得惊叹,一个农民,怎么就和牛气冲天的大作家韩石山扯上了关系?沾亲?带故?还是?对这个貌不起眼、老态龙钟的老汉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冲动。
走进大门上写着”兴吾楼“三个大字的院子,就像走进了一个充满花香书香的诗意人家,那么和谐温馨,这就是这个叫闫昆融的小老头的家,充满了祥和之气。
掀开门帘,进到靠西面接待客人的房间,一眼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中堂:新时不忘旧家风,做人做事各不同。莫笑吾身未成才,诚为根本德为纯。韩石山手书,说起这几句诗,老闫话就多了。
夫人李毓芬比老闫小两岁,田间地头家里家外忙着。老闫一直在外面工作,家里一大摊子事指望不上他,夫人难免心生怨气。某日,两人不知因为什么事绊了几句嘴,夫人便挤兑他:出来进去也没见你成什么事,就不知你每天忙啥。
一句话惹得老闫茶不思饭不香。一句话惹得老闫茶不思饭不想。夜里睡不着,盘算着夫人的话,他开始总结自己的人生,于是想起了这几句话:新时不忘旧家风,做人做事各不同。莫笑吾身未成才,诚为根本德为纯。从被窝里钻出来拿纸拿笔记了下来。后来韩石山来家作客,他请韩大作家为他把这四句话写下来,裱了挂在了墙上。他在用这话回应夫人的责备。
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这一幅字也是韩石山的作品。你别以为老闫只认识这么一位大作家,墙上是挂着几幅韩大作家的书法作品,其实他还有其他名家的。
老闫家,三样东西多。书法作品多,酒多,相片多。
这不,无论推开哪扇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必定是耀眼的书法作品。
闫府吉地子孙旺,祝三堂内福寿多。卫生厅处长王毓恭敬贺,张礼明政协主席题写。
半世纪牵手养儿育女,柴米油盐苦也恩爱,乐也恩爱。磕磕绊绊终不悔,五十年同心家庭,承业酸甜苦辣,苦也甜蜜,笑也甜蜜,风风雨雨永随。某大学郭教授书写。这是众人庆贺老闫和夫人五十年金婚之喜写的贺词。
书画作品墙上挂不下,床上柜子里,到处都是。
我就好这一口。老闫说。
老闫又给我们讲起一个故事。一次到裱画铺子里装裱书法作品,看到几张正在裱的福寿不错,他很好奇问是谁写的。裱画的说起名字,是一个混迹社会的大名人,他有些不信,专门过去拜望。人家忙,说是只接待十分钟,没想到一聊聊了俩小时,临走不仅写了福寿,还挑了几幅醒世做人家风家德的已裱好的作品专门送给老闫。
老闫家赶集,大忙人还巴巴地打电话:我想去你家赶集! 行不?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就是说老闫家的,县长书记等大人物,会亲自带酒带茶到老闫家做客,老闫可有三头六臂?会吞云吐雾?他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神通。
非也,非也,老闫就是一农村老头,个头不算高,模样也不是多么俊,说话还不是太十分利落,平凡普通的很。
老闫和我聊起他的父辈,经常教育他们的话,有一箩筐。
能存一箱书,不存三箱银。
家有黄金用斗量,不如送子进学堂。
种德胜遗金,格身如执玉。
就连没读过书的母亲也说过这样的话:吃亏人常在,亏是人吃的。
父母亲常教育孩子们不要享独食,自己吃了填了坑,别人吃了化了名。
在老人的言传身教下,孙媳妇看到微信上有本村嫁出去的姑娘得了病众筹,回家和家里人一通气,无论大小,一人捐十元。汶川川大地震,家里人你一百我二百,汇去近三千元善款。
过年了,已经分开另住的小家,年二十三都回来置办年货,你买这个我买那个,全村人都眼气,看人家老闫家的人,那个齐心。
有一个媳妇不爱做饭,人家四个媳妇忙里忙外,她干坐不动,她家老公心里不痛快,找闫老埋怨自家媳妇。老闫也不生气,也不发火,叮嘱买回五条围裙,一个媳妇发一条,逐个吩咐儿媳们别脏了衣服。矛盾在无形中就化解了。
说起分地的事,老闫也是一番感慨。老大在太原有工作,分地不用他参与,是另外四个儿子的事情。一切安排妥当。四儿子找到老闫,说地分的不公平。老闫心里不太舒服:咋,多一分少一分也是个事?
四儿说我和五儿每家只有一个儿子,老二老三两个儿子,我们分多了,他们分少了。老闫心里乐开了花,好小子,发扬孔融让梨的精神,值得嘉奖。
老闫引以为豪的事颇多。他一度在外甥女婿开的玻璃厂,管了四十年的事。上夜班,司炉工们值班,老闫就陪他们聊天。
有一个青年埋怨家贫,没有盖上房子,害自己娶不上妻子,老闫拿燕子说事。燕子飞出屋去,还会再让老燕子垒巢?一个活生生的大后生连燕子都不如?
另一个说媳妇儿不孝,不让他给爹娘养老钱,一给就干架。老闫说不是媳妇不想给,是你就没心给,想给的话啥办法想不出。要全给就说丢了,要给一百就说给人上礼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有心办好咋也能办成。
老闫好酒,酒逢知己千杯少,隔三差五邀请文人墨客来家喝酒吃饭品茶,一大家人为这每每上门的客人,得精心准备一番。私下我问过老闫的孩子们,你们不嫌麻烦?
儿子们笑笑:老人高兴就成。
饭时,老闫家的儿子们也端茶倒水,没有一点大男人就该坐享其成的派头,饭后收拾碗碗筷筷杯杯盏盏的,一看就是做习惯的架式,没有别家摆大男人油瓶倒了懒得扶一下的臭德行。老妈要是忙,他们做活更勤快。四五十的男人了,跑出来跑出去,忙里忙外一刻也不闲着。
老闫引以为豪的就是村人私底下的评价。邻村想把姑娘许配给闫家,向闫家所在村的人打听,被打听的这样回复:人家能看上你家?
村人说起老闫家:晚上早早关街门,早上早早开门扫大街,是个好人家。
说到老闫家所过于常人之处,那就要说到家风了。娶了五个儿媳妇,进门之前要训话:我们是半封建家庭,有三个要求:第一个说话不要搭把子。第二个不要端饭上街。第三个我家不是很有钱,也不要借别人钱。
老闫说,做不到我也不会去说,但我会不高兴。儿媳妇们也自觉,不让做的事那就不做。
媳妇刚娶进门那些年,家庭条件还不好,一大家人在一处院子里,但十几年来从没吵过架,没顶过嘴。老闫这样评价自家的老伴:大盆子扣小盆子,还得大盆子肚大能容。
有一次三儿媳妇受了委屈向婆婆告状要离婚,说是被三儿打了。婆婆说你也打他,我支持你。媳妇说我那里能打得动他一个大男人。婆婆便出主意:晚上他睡着了,你拿笤帚使劲打,以前我就是这样整治你爸爸的。媳妇乐了,婆婆向着自己,受点委屈又算啥,婚也不离了。
订婚那天,老闫会给孩子们讲家规:孝悌耕读,勤俭持家。结婚那天又送新人八个字:孝敬父母,互敬互爱。儿子结婚,闺女出嫁是这套说辞,孙子娶亲还是这套做法。
有一个孙媳妇想把城里新楼房由公公的名字写成自己小两口的,回去和公公商量。公公说:我的房子还写着我父亲的名字了。以后媳妇再不提此事,她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第四代小小玄孙出世,老闫乐开了花,邀约文友们给他写贺词,他请大伙吃饭,坚决不要贺礼,又屁颠屁颠地邀请书法家们选好的贺词裱出来挂在了墙上。
一进老闫的家,老闫就会热情地牵着你的手,请你参观他家墙上、床上、柜子里的书画作品,然后就是拿相片给你讲解每一张后面的故事,再然后就是掀开帘子让你看他床底下藏着的美酒啦。
来来来,家来,喝茶!
来来来。家来,喝酒!
看老闫又在打电话邀请文人墨客来家吃饭了。
我没有叫老闫闫老,那样叫生疏。老闫就是身边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小老头,说起话来有点结巴,牵着我的手:走,看看我的花去,喜欢就拿去。
对了,他和老伴还喜欢养花,家里家外到处是养眼的花。
老闫带我们去瞻仰先父母的牌位和遗像,他的父亲娶了两位妻子,一位是老闫的母亲,一位是他的姨妈。而今老闫都已经八十有三,老人家们当然早已作古。老闫费劲地取下先祖的牌位,我们发现里面有一百元钱。原来这里也有一个典故。说是有一家的老父母都过世了,不孝的儿女都不愿摆放父母的遗像。一位主持公道的中间人说:你们不要,我可就把二老请走了。子女们嬉皮笑脸满口答应。结果中间人把遗像的镜框打开,里面放着一张有一定数额的存折,这张存折被中间人捐给了学校。
老闫就是这么智慧,想着法子教育子孙后代。他老人家的智慧够我们学一辈子的。
临别时,又把那个很严肃的问题提了出来:您怎么看待死亡的?耳朵有点迟钝的老人没反应过来,老伴在一旁重复了一次。老闫没有含糊,爽朗地回答:我早就交代好了,娃娃们也不用闹意见。
与老闫夫妻俩在大门口留影,老闫俯身在车窗一再叮咛:有时间就来玩。我愿意让你们来,看到你们就开心。
附老闫的文章
我是在天堂吗?
文/闫昆融
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讲,在天堂里生活是最好的。在那里,无忧无虑,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阶级,很民主。而且不愁吃,不愁穿。真有这样的世界吗?想得美,那仅仅是传说,是神话故事里的事情。没想到的是,我在古稀之年,竟然过上了天堂一样的生活。
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1942年生人,在新中国成立之前,我已经长到了6岁,缺吃少穿的,到了1962年我结婚的时候,又赶上了自然灾害,生活就更不用说了,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清楚地记得我们吃的苦,遭的罪。
现在我说我过上了天堂一样的生活,为什么这么说呢?先说说吃这一项。现在的人,家家户户白面大米管够,副食更不用说,肉类蔬菜应有尽有,想买什么有钱就可以买来。
再说穿的衣服,厚的薄的长的短的,柜子的衣服多的都放不下了。
还有煤,70年代,我们全村二百户人家,一年也用不了八千斤煤,因为人们买不起,大部分人家靠烧柴火过冬,我家现在,从腊月二三开始烧煤,到正月十七熄火,还得烧四吨煤呢,这还不算春夏秋天的煤球。
还有再说说钱的事情。我们农民到了60岁,国家每月给我们每人发90元的养老钱,到了冬天,国家还给发烤火费,有了病还要给报销一部分费用。
还有交通方面。我一个地地道道的的农民,做过高铁、动车、火车、飞机、轮船,去过天津、北京、上海、苏州、杭州、南京、无锡、新疆、乌鲁木齐,放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以前我们农民种地纳粮天经地义,现在,不但不用交税,国家还的补助钱,鼓励农民们多种地。
我这样活着,可不就是在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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