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狂人日记》遇到波兰导演 波兰导演陆帕执导话剧狂人日记

第五届老舍戏剧节压轴戏《狂人日记》的巡演因疫情历经两轮延期,“那天晚上很好的月光”自2021年3月升起于哈尔滨,迎接过阿那亚的海上晨曦,这场期盼久远的相会令人感喟。驱动文化传媒有限公司邀请陆帕导演几经探索,终于在今年7月的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奉献给首都观众。新版直接进入狂人觉醒的疯言疯语残章断句,以梦魇般的虚构景象打开了《狂人日记》的文学资源,并以鲁迅多部作品及生平细节补足了气息血色。

就波兰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缓慢沉郁的谜题和符码,以及让观众如临悬崖的紧绷张力,北京演出有限责任公司曾在吉祥剧院举办过分享会。中央戏剧学院舞美系教授刘杏林,两度和陆帕合作、前北京演艺集团副总李龙吟,以及狂人主演乐曦和鲁迅读者分享了舞台视觉与鲁迅原著的写作手法极为一致的表现关联。这场观众和剧场之间的游戏,迷人之处在于无人知晓边界所在,导演自身也一样。全息投影的视频影像、玄幻哲思的欧洲文学剧场气质,中国现代文学伟大奠基者和这位欧洲戏剧导演独特的魂魄交融,通过专家与创作者的解读,或许可以帮观众进一步窥到其中的堂奥。

当《狂人日记》遇到波兰导演 波兰导演陆帕执导话剧狂人日记(1)

刘杏林 藏起来的空间和梦境

陆帕对自我的认知,对时间、空间和心理的关系,以及对生命本质的探究,以空间建构、影像和绘画因素为媒介,使潜意识领域与物质现实融为一体。

构成《狂人日记》的舞台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或者说是一个被巨大的双层金属构架围合的房间。演出中,这个房间的正面完全被带有砖墙投影的纱幕遮挡住,随着哥哥和嫂子守着侧角上的门屡次把讲述者挡在外面,或赵贵翁如幽灵般在另一侧角出没,这个不断强调其封闭感的空间装有讲述者难以破解的隐秘。它一次次开合,欲露又掩,看上去非常封闭严实,封闭的结构和禁止进入便产生了一个悬念:这个屋子里有什么隐秘,藏着什么东西?

狂人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具体房间的特征格局或者组织方式。它不符合我们的日常生活习惯,甚至找不到主人公任何的日常生活线索。演员的动作和家具的关系同现实生活中的出现了差异。譬如,演员床到桌子、椅子之间的行走变成了非常漫长的时间过程。这带来了一种特别有意思的关系:即所谓的戏剧里的时间、电影里的时间、艺术里的时间和日常生活里时间的偏差。在陆帕的《狂人日记》里,整个空间构成和处理中充满了这种时间性。

在《狂人日记》看似像一个房间又不是封闭的空间结构里,有很多“外面”传来的声音。在这个漫长无边的黑夜中的房间里,我们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女人的笑声、哭叫声、滴水声、狗叫声……各种各样江南村镇的夜里有可能出现的声音,远远地、客观或主观地,不时传到这个空间中。我们仿佛看到面前这个非常抽象的舞台之外,无比广阔的现实世界,如同宏大的梦境,给人以非常具体的联想。

在《狂人日记》的空间结构中,有一点我印象非常深:在开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舞台空间都是昏暗的——甚至连演员、连角色的脸都看不清楚。当他长时间让舞台和演员都沉浸在昏暗中,一切都是模糊的时候,我们会真切地感觉到剧情传达的“漫漫长夜”。音响、灯光、演员的徘徊,共同营造出一种特别强烈、强大的氛围,就如同整个世界都沉浸在长夜的、不见天日的昏暗之中。陆帕的大多数场景效果都是基于光的处理,他对光影与空间结构之间的关系、光位和光的照度的微妙把握,营造了神秘莫测的氛围。

从开场的旁白到人物的独白和不时插入或贯穿的字幕,都强调了内心表白的主观角度。整场演出中,狂人意识中的时空错乱,其变态心理、虚妄幻觉与不合逻辑,亦得到充分呈现,成为舞台风格和视像拼接的合理凭借,甚至也与陆帕固有的长于展现内在心理画面的艺术手法契合。

在陆帕的《狂人日记》中不太容易找到情节,但当你调动全部的感觉:视觉、听觉和内心感受,全身心地去体会这个戏时,会有非常丰富、诗意的体验,以及完全不同的戏剧语言。事实上,世界戏剧的叙事手法早已不限于讲故事、讲情节、直接对话交流等,陆帕给了我们了解更多戏剧样式的好途径。

当《狂人日记》遇到波兰导演 波兰导演陆帕执导话剧狂人日记(2)

乐曦 狂人是有秘密的诗人

导演的工作方式很特殊,用了35天进行桌上排练,他不轻易地进行落地排练,他担心演员形成固定的东西,这样角色就死了。导演最典型的工作方式在“夜晚”和“救救孩子”这两场最明显,他不告诉你该怎么演,只会说对与不对,我只能不断地打碎再重新理解。

我已经不再纠结于像不像的问题,越从人性上考虑狂人,我越觉得自由。狂人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疯子,他天真、浪漫、敏感,长于洞察和思考,认知深刻。以狂人的性格,当他有了那样的发现后,结合自身的境遇,产生迫害妄想是可以理解的。

导演让我们找到狂人特殊的秘密,并保有这个核心秘密谁也不要告诉,包括导演。其实狂人有三个秘密,或者说三重罪。第一是原罪,形成他性格底色的东西,是他的双性取向。第二是童懵之罪,他因少不更事对母亲造成的伤害。是他与母亲之间的秘密。第三是前行之罪,也就是在人生前进路上与文化、礼教、传统认知的不相容。即和古久先生、赵贵翁之间的冲突。这种人与人意识形态上的冲突有时是你死我活的,这也是原著最直接、浅表的,使狂人恐惧和产生迫害妄想的矛盾冲突。

我第一步是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找到与这些秘密对应的事,并努力让它们再次干扰到我。因为我们都会在意识中关闭某些引起生理不适的事情。火车上与年轻人对话那一场,刚开始排练感觉很尬、很僵。有一次排练时演年轻人的李奎匆匆上场,嘴里还嚼着火腿肠,我以角色的身份问他“你吃的是什么?”他一下子愣住了,我说“是肉吗?”……当他说到“不一定是坏事”的时候,我问“是不一定是坏事还是一定不是坏事?”……这些都是脚本之外能调动生活体验的对话,几次下来表演就被激活了。

当《狂人日记》遇到波兰导演 波兰导演陆帕执导话剧狂人日记(3)

李龙吟 陆帕的慢是进入鲁迅宇宙的方式

关于陆帕的《狂人日记》,陆帕实际上是在试图通过这部话剧来破解鲁迅的一些密码。陆帕读完《狂人日记》后特别吃惊,短短4000多字的小说,棒在何处呢?陆帕认为,鲁迅的作品其实有很多话都没说完,每一句话后面都隐藏着无数句话。陆帕曾提出“鲁迅宇宙”这样一个概念。

看这个戏你要能坐得住,要跟着陆帕的思路走。他有一个特点大家都知道——就是慢。他对我说舞台要比生活慢,因为要让观众看懂、听懂,要留给观众思考的时间。

在陆帕的《狂人日记》中,大家看到了很多奇怪的人物,似乎是原作中不存在的。比如嫂子,在陆帕的舞台上占据重要的位置。陆帕在创作的最初就提出了一个问题:“狂人”为什么没有嫂子?在《狂人日记》当中,“狂人”的妈妈、哥哥,老五、佃户、医生……鲁迅都写了,连赵贵翁的狗都写得那么清楚。“狂人”的嫂子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这个问题我们从来没想过,但陆帕想了。

《狂人日记》当中写到,这个日记被撕掉了几页……谁撕了?陆帕提出了猜想——可能是“狂人”或者是他的哥哥撕的。为什么要撕呢?实际上设计、设置密码的并不是陆帕,而是陆帕通过这部作品,来破解鲁迅心中的密码。

在话剧《狂人日记》2020年12月建组时,陆帕问了许多令人头晕脑涨的问题:他在北京鲁迅故居问:“鲁迅是不是狂人自己?狂人是鲁迅的弟弟吗?”他到了绍兴鲁迅故居,问:“鲁迅是绍兴人,狂人是哪儿的人?”他在鲁镇看到有一个景点叫“狂人故居”,问:“狂人是鲁镇人?什么时候离开鲁镇的?”“狂人是谁?他和鲁迅什么关系?他在日记中写的三十年没见他,那个他是谁?狂人说二十年前踢翻了古久先生的流水簿子,古久先生是谁?流水簿子是什么东西?狂人的哥哥是谁?狂人的哥哥说狂人病了,什么病?又好了,怎么好的?……如果狂人活到现在,他又在干什么?想什么?”陆帕从一开始就从戏剧逻辑来找寻狂人。他不管谁事先定好了《狂人日记》的主题思想是什么伟大的意义,他从戏剧逻辑出发,通过鲁迅小说中的文学逻辑,找出小说描写的人和事的生活逻辑。为什么4000多字的小说改编成五个小时的话剧还没完,因为这不是旧小说,这是新戏剧。

当下文艺的另类功能已被用来昭显教养与道德日益失调的割裂窘态,热血与呐喊渐次退场,最后的尊严正滑向冷漠的精英主义。世界级文学批评家乔治·斯坦纳说,只要小说放弃了对现实世界的责任,它也就背叛了自己。这恰是重提鲁迅精神最具当代意味的反思。

本版剧照 摄影 刘大力

(原标题:陆帕以《狂人日记》探索鲁迅宇宙)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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