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蔷 俞飞鸿(俞振飞和李蔷华)

张蔷 俞飞鸿(俞振飞和李蔷华)(1)

俞振飞为书作盖“江南俞五”印

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似乎是2009年起与蔷华先生多了往来。

俞振飞有位学生孙天申,是我的昆曲老师,著名的昆曲清曲家,住在河南南路邻近城隍庙一带,年龄与蔷华先生相近,她称蔷华先生为师娘。那时候蔷华先生的家在徐家汇路重庆南路瑞金新苑一幢高楼的24层,她们是多年要好的牌搭子,时常在几个老朋友家中打麻将。要是哪天蔷华先生闷了,一个电话天申老师便约了我们这些喜欢昆曲的小年青去蔷华先生处闲聊。

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人,每次见了我们都高兴,一边招呼大家坐下,一边张罗着为大家端茶。印象里我们在一起没唱过昆曲,多半是听她讲故事,讲俞振飞,讲昆曲,而我是手上最忙的。蔷华先生一直珍藏着俞老生前使用的两枚印章,“俞振飞印”、“江南俞五”,每次总有曲友会带上几本俞老的书想在书上盖这两枚印作纪念,由于我懂篆刻的缘故,这盖印的事自然落在了我身上。特别是2013年6月,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了精装本、线装本与珍藏本《粟庐曲谱》,曲友们有回共带去了四十多册,高高低低堆了一桌子,每册上加盖这两枚印,足足盖了三个多小时。不过我十分沉浸在这份快乐之中,那两枚印石虽为普通青田石,到底跟了俞老一辈子,已是满身的包浆。

上海有位昆曲世家徐老先生,存有一百多封俞振飞写给他的信,十多年前因年事已高、疾病缠身,打算为这一百多封信找个新着落。台湾“中央大学”的戏曲专家洪惟助教授得知后专程赶来上海挑走了一些,也有其他方面选了一些,其余的,惟助教授对老先生说待学校商议后再作决定。我的好朋友赵卫是京昆知名票友,知道我喜欢名人书信,遂介绍我认识了徐老先生,老人家见我心诚,将剩下的全部转让给了我。

那段日子我天天把这一百多封信理了又理、读了又读,生怕少了、生怕坏了,于是有了编一本俞振飞书信集的计划。我把这想法告诉了蔷华先生与天申老师,其时她们早已知道我收藏下这些书信的原委,说倒还真没有一本俞老的书信集,她们能帮的一定帮。

张蔷 俞飞鸿(俞振飞和李蔷华)(2)

俞振飞常用印“俞振飞印”与“江南俞五”

俞老去世后,蔷华先生将俞老的不少珍贵资料捐给了上海图书馆,有字画,有戏服,有书信……为了编这本书信集,我想去上海图书馆看看那些书信。2011年1月11日下午,我约了蔷华先生,请她在协助查阅的文件上签个名,没过几天我就带着文件去了上图。接待我的恰是好友翁佳慧的婆婆郑传红,佳慧是俞振飞昆大班学生岳美缇的学生,当年是上海昆剧团的小生演员,现在去北京多年,成了一名优秀的青年昆剧演员。

那天签过名,老太太嘱我稍坐片刻,缓缓走入房间取出五六个信封,她说都是俞老写给她的信:“你可以看看,就不要编在书里了,不太好意思。”她笑了笑,接着说:“可以随便拍,但不能带走,前两年有位记者跟我借去一封,说用后归还,后来没了消息,我年纪大了,记性差,忘了记者的名字了。”我带着相机,将信一一拍下,她认真地再将信纸折叠齐整,塞入信封放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又拿出三个信封递给我,“不晓得里面装的什么,你看看。”她说。我打开两个,是空的,打开第三个,有张宣纸,我好奇展开,立时发出了惊叹,展现在眼前的是启功先生为俞老题的字:“俞振飞舞台艺术集锦”(下图)。老太太皱了皱眉,一声嘀咕:“这不知是什么时候写的了。”继而对我说:“俞老过去给政协写过一个昆曲的提案,我找不到了,你编的书里如果能放进去,那太有意义了,要知道那个年头昆曲太难了,那份提案是为昆曲带来希望的。”

张蔷 俞飞鸿(俞振飞和李蔷华)(3)

听了她的话,我开始四处寻找这份俞振飞的政协提案来,不错过老报纸、老期刊,不错过他的昆曲文论、昆曲著作,遗憾的是数年下来,到2016年5月俞老的书信集出版了依然毫无头绪,变成了一份放不下心的牵挂。然而,时间终究没有让我错过, 2019年年末,我在北京参与某次拍卖时意外得到了这份材料。

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俞振飞参加了1980年8月28日至9月12日在京召开的全国政协五届三次会议,9月11日下午他写下一封信,托人带给同在文艺组的林默涵,信上说:“我于9日上午起患感冒,有热度,经过医生打针、服药,昨日下午已退热,精神也渐见好转,一二天内可以复元,希勿念。今日下午文艺组交流会不克参加为憾。”随信附了一份他撰写的《为昆曲的继承、革新和发展提几点建议》的大会提案,与永嘉京昆剧团的报告一起请林默涵带交文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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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振飞致林默涵信及信封

蓝印的四页纸上,俞老细致地叙述了昆曲的继承、革新和发展,满含了他对昆曲的殷殷之情。关于继承,他说汤显祖的“临川四梦”目前无法演全,仅《牡丹亭》几出,其余成了绝响,如果仅保存文学本子,不在舞台上“活”起来,他觉得问心有愧,但要上演,一般的观众欣赏水平存在距离,如何对待这些名著是重要的问题。另外南北昆有剧目约五百余出,老艺人传下仅二百余出,北方老艺人已不多,南方散在了江、浙、沪等地,时间不等人,期待文化部将这些宝贵的力量组织起来,统一规划,请老艺人们继续传授。

关于革新,他说必须新编一些历史剧、传奇剧,同时要试着创作现代剧,以丰富演出的剧目。关于发展,现有剧团面临着财力物力的缺乏,上海昆剧团甚至没有一间像样的艺术资料室,大批珍贵的艺术资料无力收集。人才方面则青黄不接,老编剧越来越少,青年编剧不熟悉传统,作曲人员更少,为此他提出了戏剧、戏曲学校培养昆曲编剧人才,音乐院校培养昆曲作曲人才,戏曲院校培养昆曲演员及伴奏人才的建议。

林默涵在新中国成立后担任了文艺界的领导人,参与过不少文艺政策的制定、文艺创作的组织等工作,所以对文艺工作是极为熟悉的。20天后的10月1日,他给文化部黄镇、刘复之、周巍峙写去了同样的一封信,巧合的是2020年年末,我竟在绍兴一家旧书店找到这封信的底稿,信中说:“政协第三次会议期间,俞振飞同志交来一份他关于继承和革新昆曲的建议,和浙江永嘉县京昆剧团的报告,我先送给马彦祥同志看了,他提出了很详细的意见。如何妥善对待昆曲这一艺术性很高的古老剧种,确是一个非常重要而迫切的问题,必须及时采取措施,不能随他去。现将建议、报告和彦祥同志意见送上,务请抽时间一阅,并考虑如何处理。(因为彦祥同志的字迹较草,不易辨认,又恐遗失,所以打印了几份。)”

张蔷 俞飞鸿(俞振飞和李蔷华)(6)

这以后文化部采取了诸多抢救和保护昆曲的措施,到了40年后的今天,这座园林早已姹紫嫣红开遍。蔷华先生有次回忆上海昆剧团到温州、瑞安、永嘉等地演出的情形:“上座率很高,头天八成,第二天就九成,后来全满,站票还有两千多。演出后,当地有的老艺人热情地将珍藏的昆剧旧本子送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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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振飞和李蔷华在演出

蔷华先生原名熊瑞云,俞振飞的小名为伯龙,《易经·乾》里有一句“云从龙,风从虎”,蔷华先生当年给我看的那几封信里,俞老便以此称她“云”,信末自己署名“龙”。两人于1980年结为连理,有封信上俞老写到:“我不多讲了。我们结婚虽然只有几个月,好象已经有一二十年的感情了,我真离不开你。”今年俞老诞生120周年了,蔷华先生则在不久前离去,他们是光影缤纷里的姹紫嫣红,他们是姹紫嫣红里的云与龙。

(《雅韵千秋——俞振飞诞辰120周年纪念展》,2022年7月15日—8月31日在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举办)

作者:唐吉慧

编辑: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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