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的存在私房阅读金瓶梅 私房阅读金瓶梅
孟玉楼是西门庆的第三个小老婆,嫁过来虽然不像潘金莲和李瓶儿要了人命,一波三折,却很有喜感。
孟玉楼,原是布商杨宗锡的老婆,商人出去贩布匹,死于路上,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小叔子,就想嫁给西门庆,自己肯定没法去说,还好什么年代都有媒婆这个职业。
西门庆决定娶她,跟她拥有一份可观的遗产有关。且不说银子、布匹、衣服首饰,单是“南京拔步床”,她就有两张,当然比不了汪总公子给大S买的那张床。无论什么时候,床都是有价值的财产。
想必孟玉楼有心再嫁,早就放出风来,卖翠花兼保媒拉纤的薛嫂从中撮合,把她的情形说给西门庆。说是保媒,怎么看像是谈买卖。
照理说,男方最看重的是女方的模样、人品、家世,可薛嫂摸准了西门庆的商人脾气,先介绍起孟玉楼的身份、财产来:
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是咱这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桶。
妥妥的富婆,怎么不让人心动。
接下来,才进入正题:
“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又会弹了一手好月琴。”
看起来形象也不错,又会下棋又会弹琴,真是色艺双全。
这么一说,西门庆急着要见见这位新人,可薛嫂话头一转,指点他先去拜会孟玉楼前夫的姑母。
原来,西门庆要想在这桩亲事中财色两得,还有个不小的障碍:孟玉楼前夫的舅舅张四,早就眼红这笔财产!他扬言孟玉楼还有个小叔子杨宗保,也就是前夫的弟弟,同样有权继承杨家财产,借此拦阻孟玉楼把杨家财产带走。
按照现在的婚姻法,小叔子只是第二继承人,根本就没机会继承哥哥的财产,不过宋朝可能有机会。
跟张四舅的态度相反,前夫的姑母“杨姑娘”却赞成侄媳再嫁。这位老太太无儿无女,没法从杨家财产中分一杯羹。因此,只要能得点儿好处,她才不管这笔财产落入谁手。
薛嫂于是给西门庆出主意:这婆子爱的是钱财,大官人多许他几两银子,家里有的是布匹缎子,拿上一段,买上一担礼物,亲去见她,和她讲过,一拳打倒她!随问旁边有人说话,这婆子一力主张,谁敢怎的!
果然,老太太见西门庆拿出六锭三十两白花花的官银,又听说娶亲之日,还可再得七十两银子、两匹缎子,这可是相当于现在的两万元,对任何一个没啥收入的老太太那是相当有冲击力的,真的被放倒了,杨姑娘登时满脸堆笑。
她大包大揽:“我家侄儿媳妇不用大官人相,保山,你就说我说:不嫁这样人家,再嫁甚样人家!”那意思媒人都不用,我就能办成。
貮
价格谈妥,西门庆才去验货。到了孟玉楼家客厅里坐定,等待梳妆打扮的当口,薛嫂又抓空儿向西门庆补充说明货色的价值:
“当初,有过世的他老公在铺子里,一日不算银子,搭钱两大簸箩。毛青鞋面布,俺每问他买,定要三分一尺。一日常有二三十染的吃饭,都是这位娘子主张整理。手下使着两个丫头,一个小厮。长了十五岁,吊起头去,名唤兰香;小丫头才十二岁,名唤小鸾。到明日过门时,都跟他来。”
是怕西门庆犹豫反悔,她太了解这个商人心思了,意思是,这位娘子不但嫁妆丰厚,人能干,还捎带着丫鬟、小厮过门,真是物超所值啊。
薛嫂如此夸耀,自然不是要成人之美,接下来便谈到自己的报酬问题:“我替你老人家说成这亲事,指望典两间房儿住。”直截了当,毫不掩饰,见西门庆一口应承,薛嫂又补充说:“你老人家去年买春梅,许我几匹大布,还没与我。到明日,不管一总谢罢了。”
无利不起早,特别是对婚姻介绍这种一次性买卖,都是把利益最大化。
又要房又要布,自己几乎是零成本,薛嫂这桩婚事介绍得还是很成功,因为她对双方的需求都有很好的了解,也有自己的解决方案,所以不要小瞧了薛嫂,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做足了准备工作。
现在互联网时代,那些做婚姻介绍的网络巨头们,在网上就把个人的条件和要求写得一清二楚,提高了效率,也是瞅准了,大家既然在婚介市场上找对象,那就是按价值衡量,薛嫂要生活在这个时代,说不定也是某个婚恋网的CEO。
下一步就进入验货阶段。但闻环珮叮咚,兰麝馥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西门庆这才头一次目睹了“月画烟描、粉妆玉琢”的孟玉楼。新人的身材、气质乃至那双小脚,都让西门庆满意。孟玉楼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包装自己。
只是年龄与媒人介绍不符:西门庆自陈:“小人虚度二十八岁。”孟玉楼则实话实说:“奴家青春是三十岁。”这跟薛嫂介绍的“不上二十五六岁”,差着一截子呢!
亏得薛嫂经验丰富、擅长应对,接口便道:“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太会说了,跟现在的媒婆一摸一样,女方年纪年纪大了就说,女大三,抱金砖。
好在西门庆对人物、嫁妆都十分满意,对年龄也就不去计较,都不是头婚,不在乎这些了,就像现在的黄昏恋,关心的就不是岁数、家世、感情和容貌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而是在乎身体状况、子女负担、收入状况、财产情况,什么时代都人都是很现实的。
西门庆让家人送上见面礼:锦帕二方、宝钗一对、金戒指六个。双方又约定下聘及迎娶的日期。
但是好事多磨。
惦记着这笔遗产的张四舅,不能就此罢休。开头他想给孟玉楼保媒,从中捞取好处。他保的是尚推官的儿子尚举人,因死了妻子,要娶孟玉楼做继室。可惜张四舅晚了一步,西门庆那边已经下了见面礼。
西门庆是把持官府的人,张四舅奈何不了他。张四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心要搅黄这门亲事。
他来看孟玉楼,一见面就埋怨玉楼不该接西门庆的见面礼,说西门庆常年把持官府,是个刁徒泼皮,家里有妻有妾、人口众多,玉楼嫁过去,难免要惹气。
孟玉楼心知他的来意,故意说:自古船多不碍路。他家的大娘子,我情愿认作姐姐。他家人多也不怕,若是丈夫喜欢,人多又何妨?丈夫不喜欢,就只我一个也难过日子!再说,富贵人家,哪家没有三妻四妾?
说得多温婉。
张四舅不死心,又说:西门庆最喜欢打妇熬妻,就是个家暴男,动不动叫媒婆来卖人,你受得了?孟玉楼说:“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子汉虽利害,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到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
张四舅又一口气提出好几条理由:西门庆有女儿,不好相处;西门庆行为不端,专爱眠花睡柳;西门庆负债累累,过去后要跟着受苦……但孟玉楼铁定心要嫁给西门庆,张四的说辞都被一一驳回。
张四舅又羞又恼,扫兴而回。不过他还有机会,要在孟玉楼出嫁这一天,当场拦截孟玉楼的嫁妆。
叁
到了娶亲的那一天,西门庆派了家中的小厮伴当,还从守备府借来一二十名军牢,看得出西门庆是有备而来,预防中间出什么差池,由薛嫂率领,刚要进门要搬嫁妆,就被张四舅上前拦住。
当着四邻的面,张四舅向孟玉楼宣称,自己这是替小外甥仗义执言:“他是你男子汉一母同胞所生,莫不家当没他的分儿?今日对着列位高邻在这里,只把你箱笼打开,眼同众人看一看!”
孟玉楼哭起来,说道:“众位听着,你老人家差矣!奴不是歹意谋死了男子汉,今日添羞脸又嫁人。他(指死去的丈夫)手里有钱没钱,人所共知。就是积攒了几两银子,都使在这房子上。房儿我没带去,都留与小叔。家活(指粗重的桌椅板凳)等件,分毫不动。就是外边有三四百两银子欠账,文书合同已都交与你老人家,陆续讨来,家中盘缠(指家中开销、使用)。再有甚么银两来?”
张四舅一再坚持:“你没银两也罢,如今只对着众位打开箱笼,有没有,看一看。你还拿了去,我又不要你的。”
孟玉楼就是不开箱:“莫不奴的鞋脚(指女人的鞋袜亵衣等),也要瞧不成?”
正在两方僵持时,杨姑妈那时叫姑娘出场了,真是混乱,现在东北把女儿叫姑娘,场面就开始热闹起来。
作者在这里把那个时代底层人最活色生香的一面,如纪录片一样的记录下来,语言极其精彩,各种俚语口头禅骂人话喷涌而出,今天读起来就像在眼前。
姑娘开口道:“列位高邻在上,我是他的亲姑娘,莫不没我说处?死了的也是侄儿,活着的也是侄儿,十个指头咬着都疼。如今休说他男子汉手里没钱,他就是有十万两银子,你只好看他一眼罢了!她身边又无出(指没有儿女),少女嫩妇的,你拦着不教他嫁人,留着他做什么?”
众街邻高声道:“姑娘见得有理!”
婆子道:“难道他娘家陪的东西,也留下他的不成?他背地又不曾私自与我什么。说我护他,也要公道。不瞒列位说,我这侄儿,平日有仁义,老身舍不得他,好温克性儿。不然,老身也不管着他。”
那张四在傍,把婆子瞅了一眼,说道:“你好失心儿!凤凰无宝处不落。”
此这一句话,说出这婆子心病,须臾怒起,面皮都变色了,指定张四大骂道:“张四,你休胡言乱语!我虽不能不才,是杨家正头香主。你这老油嘴,是杨家那膫子㒲的?”
张四道:“我虽是异姓,两个外甥是我姐姐养的。你这老咬虫,女生外向行,放火又一头放水!”
姑娘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他少女嫩妇的,留着他在屋里,有何算计?既不是图色欲,便欲起谋心,将钱肥己!”
张四道:“我不是图钱,争奈是我姐姐养的!有差迟多是我,过不得日子不是你。这老杀才,搬着大,引着小,黄猫儿黑尾!”
姑娘道:“张四,你这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你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到明日死了时,不使了绳子扛子!”
张四道:“你这嚼舌头老淫妇!挣将钱来焦尾靶!怪不得恁无儿无女!”
姑娘急了,骂道:“张四,贼老苍根,老猪狗!我无儿无女,强似你家妈妈子,穿寺院,养和尚,㒲道士!你还在睡里梦里!”
当下,两个差些儿不曾打起来,多亏众邻舍劝住,说道:“老舅,你让姑娘一句儿罢。”
这是小说中最精彩的一场戏,任何编剧都编造不出这样的语言!
一个寡妇手里的一笔财产,让多少人期冀眼红、夜不能眠、挖空心思!然而每个觊觎的人又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张四舅是为了维护小外甥的利益——他年纪还小,“一个业障都在我身上”,我不管谁管?
杨姑娘则看在守寡的侄媳“平日有仁义”、“好温克性儿”,“不然老身也不管着他”!难道让人家守一辈子寡。
西门庆呢,是明媒正娶,纳妻妾、搬嫁妆,尽管那阵势更像是打劫,竟然动用了公职人员。
伪善的面皮一旦撕破,什么亲情,什么体面,全都顾不得了,只剩下底层社会最刻毒的诅咒与谩骂。
只看两人不断升级、变化无穷问候对方的“头衔”,便知这种谩骂攻击发展到何等程度:在张四舅口中,杨姑娘由“老咬虫”、“老杀才”,一直升级为“嚼舌头老淫妇”;而在杨姑娘嘴里,张四舅则是“老油嘴”、“贱没廉耻老狗骨头”、“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老苍根”、“老猪狗”。
语言都极其丰富多彩,没在底层锤炼滚打多年,是修炼不出这样的语言功底。
肆就在这两位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时,薛嫂趁乱率领小厮伴当和一二十个军卒,七手八脚把床帐、妆奁、箱笼“扛的扛,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只气得张四舅大睁着双眼,半晌说不出话来。邻居们见状,也都一哄而散。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在这场火爆的大戏中,两位前台演员撕破脸皮,声嘶力竭,然而一个获利有限(一百两银子,四匹缎子,约合两三万元),另一个两手空空。幕后薛嫂算是年度最佳创收者,而获利最丰厚的,是未登前台的西门庆。
此番孟玉楼带到西门庆家的财产,少说也值白银二三千两(合四五十万元),对于事业刚刚起步的西门庆,这又是不能按市价来计算的了,算是继承家业后得到最大的一桶金。
只是有一件事让人纳闷:孟玉楼为什么舍尚举人,执意要嫁西门庆?尚举人的父亲是推官,本人读诗书、有功名,家中饶有庄园田产,孟玉楼嫁过去又是做继室正妻,那个时候可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西门庆只是个商人,在“士农工商”的等级排序中最低,远不能跟尚举人相比。
然而孟玉楼死心塌地要嫁西门庆,是不是说明在那个时代,商人地位急剧蹿升、财势逼人,耀眼程度已远远超越士绅,成为市井女性婚嫁的首选?以往小说中抛彩球、选状元的故事,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时代,已经成为过眼云烟。
读书做官、曲折未知的仕途之路,远不如近在眼前、金光灿灿的经商之路实在,更吸引人。这一点,我们从孟玉楼的选择中已见端倪,而在后面西门庆与蔡状元的对比中,状元的抠搜猥琐,让人对读书郎的观感大跌眼镜,得到进一步印证。
商人开始成为那个时代的香饽饽。
就像我们四十年前还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卖鸡蛋都犯法,但改革开放浪潮下,几年之间就开始全民经商,连公职人员都陆续下海,集体搞钱,老板人人羡慕,而到了现在,考公考编又成为热潮,被称之为上岸,有个稳定的职业特别是公职成为人人追捧的对象,社会的风气总是如潮水一样,蜂拥而来,悄然而去。
时代抛弃你,连再见都不会说,几年前一个著名主持人这么说,中年决然从体制内辞职,如今扯红脖子嘶喊着嗓子,在直播间里奋力的卖书,不知道后悔没有?
谁抛弃谁,还真难说!
如果不是书籍留下这些鲜活的记忆,我们一定还以为那个时代,商人无比低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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