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为啥不能称为名著 为什么金瓶梅成了第一禁书
是禁书也是奇书
这部书,从明代起就屡次被禁。别看咱们上一讲说《金瓶梅》的版本分万历本和崇祯本,事实上,不管是在万历年间还是崇祯年间,《金瓶梅》都上过禁止私自刻印的禁书名单。
到了清代,康熙皇帝曾经让人把书翻译成满文刻印出来,但只限于在内务府范围内流传,市面上也仍然是禁书。
即便是1949年之后,在很长时间里,全本《金瓶梅》也很难买到,就算是作家、学者,也要按照级别,申请审批才能买。著名作家、写过《金瓶梅》研究著作《雪隐鹭鸶》的格非老师就说,当年他打报告买过一套,还到处跟人炫耀,可没过两个月,书竟然被偷了。
说实话,时至今日,普通人在地铁里堂而皇之拿出一本《金瓶梅》来读,也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但另一方面,《金瓶梅》又是一部备受赞誉的小说,在文学圈里地位极高。除了你熟悉的四大名著,中国文学还有六大名著之说,多的那两本,一本是《儒林外史》,另一本就是《金瓶梅》。
上一讲说过,《金瓶梅》最早是以抄本的形式,在明代的文人圈里流传的,比如史学家、做过刑部尚书的王世贞家里就珍藏着全本的《金瓶梅》,董其昌、袁宏道、袁中道、沈德符、冯梦龙,当时这些文艺界的大腕,也都极力推崇《金瓶梅》。
明代万历二十四年,“公安三袁”之一的袁宏道给董其昌写过一封信,信中他来了一个三连问:大意是,老兄,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样一本书的?后半部在哪里?我已经抄完了,跟谁换抄本呢?袁宏道从董其昌那里拿到了半部《金瓶梅》,看完后非常急切地想知道从哪里找到后半部。这是目前学术界找到的第一条谈论《金瓶梅》的信息。
而曾经编写过《三言二拍》的冯梦龙,把《三国》、《水浒》、《西游》及《金瓶梅》,并称为“四大奇书”。
民国时期的大作家鲁迅、郑振铎、张爱玲,也都对这部书爱不释手。甚至,1949年以后,毛泽东主席也充分肯定过《金瓶梅》的文学价值和社会学价值,不但写过《五评<金瓶梅>》,还亲自拍板,允许《金瓶梅》在全国小范围内的解禁。这就是《金瓶梅》著名的“部长本”,规格相当之高。
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一方面《金瓶梅》在专业研究领域获得了极高的赞誉,但另一方面,它至今在中国大陆出版市场也没有完全放开。对比另外一部有类似命运的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虽然刚刚出版的时候,也被认为伤风败俗,被禁过,但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读者和批评家看到劳伦斯这本书的本意不在于写性,而是反思文明,写现代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扼杀。认识到它的文学价值,这本书随之也就在全世界范围内解禁了,包括在中国。
禁有禁的道理
那为什么《金瓶梅》就不能解禁呢?这一讲,我打算做个大胆的分析。
其实,上面说的这种矛盾和反差,远在明代这部书刚刚面市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当袁宏道大赞《金瓶梅》的时候,他弟弟、公安三袁的另外一位——袁中道,却说《金瓶梅》虽然写得不错,但还是一部淫书。而董其昌先是夸《金瓶梅》好极了,随后又口风一转,说“绝当焚之”,就是说应该烧了它。
《金瓶梅》成为禁书,当然跟小说不加节制的性描写有关。
《金瓶梅》的确是一部暴露的书,作者像一个随身摄影师,事无巨细,什么都拍。有时是散点透视,有时是重点跟拍,拍西门庆谈生意、跟狐朋狗友在饭局上吹牛,还拍他吃饭、睡觉,当然,连人最隐私的事,也不放过。
而在人物设定上,不光男主角西门庆沉迷色欲,潘金莲、陈敬济等人也欲火焚身,这就使得整部书在相当多的篇幅里都涉及到性。古人说它是淫书,我理解,这个淫,不是淫荡的淫,是孔子说诗经“乐而不淫”的淫, “淫”真正的意思是过分、过度。客观上讲,这部书的性描写,确实是缺乏节制的。
作为一部涉及到性描写的作品,能不能在大众层面上做传播,不仅仅关乎文学评价,也关乎普通人的评判。
一部书公开发行,就意味着无差别地面向任何年龄、任何价值观的人群。你大概也听说过关于色情作品的“社区标准”,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社区的人们,判断色情的标准很不一样。在美国,允许各州根据本州的法律,或者不同的“社区”标准,来判定相关作品“色情”与否。而在没有出版物分级制度的中国,恐怕很多父母都不能接受未成年的孩子阅读《金瓶梅》。
更何况,抛开性描写的问题,这部书的主题仍然是限制级的,它过于暴露现实的黑暗和虚无。
分享一下我自己读《金瓶梅》的经验吧。这跟读《红楼梦》可太不一样了。少年时读《红楼梦》满眼是天真的爱情,是诗和远方;人到中年再读,可能会更容易看见繁华落尽后的沧桑,以及命运的无常。而我二十几岁第一次读《金瓶梅》,即便是删节版的《金瓶梅词话》,却无论如何都读不进去,觉得文字和里面的人都太粗粝,让人难以下咽。直到30多岁那年,再度翻开《金瓶梅》,感觉才完全不同,爱不释手。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在我看来,《金瓶梅》这本书太驳杂,对人心和世情暴露得太彻底,作者下笔太狠辣。《金瓶梅》写的是成年人。书里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不是脏的,就是烂的,每个人都活得灰扑扑的。这个世界,光照不进来,没有敬畏,每个人都很自私,也都在欲望的层面上生存,没有意识也没有能力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
这样的一个世界,确实太压抑,太黑暗。它既不提供安慰,也不提供希望,它只是表达作者理解的真实。
这样一部书,需要用年龄和阅历去消化,否则在不恰当的年龄打开,反而会被它吞噬。
禁,还真有禁的道理。
《金瓶梅》的性描写
作为一个反反复复细读过全本金瓶梅的专业研究者,我也跟你说说《金瓶梅》里性描写的特点。
《金瓶梅》有100回,70多万字,出过不同版本的删节版。多的删去将近2万字,少的删去4300字。从删节字数的总比例来看,最核心的敏感文字不到百分之一。比起同样出现在明朝的《肉蒲团》《如意君传》之类色情描写泛滥的小说,《金瓶梅》涉及色情的描写,比例确实不算大。
不过,整部《金瓶梅》涉及到性的,大概有100处,可以说遍地开花。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金瓶梅》里,性不是孤立存在的,不是为了性而性。性描写的背后,是情节,是性格,也深刻体现了性和金钱、权力的复杂关系,呈现的是更丰富更立体的人性和社会。这些描写能推动情节,表现人物的性格,有它存在的文学意义。
《金瓶梅》里的性描写,并非粗制滥造,而是有选择的,有详有略,其中三分之一重点描写,三分之一简单描写,还有三分之一是一笔带过。但这恰恰也使得《金瓶梅》不宜删节。
小说里的性描写,主要集中在西门庆和潘金莲、王六儿、如意儿之间。写西门庆跟其他女人在一起,通常三言两语,洗洗睡了。写到西门庆去青楼找妓女,风月笔墨并不多,作者反而对他们喝酒、听戏、说笑逗嘴更感兴趣,写得更详细。
第60回李瓶儿病重,她是西门庆最宠爱的小妾。来了好几个医生,其中一个医术最高,说李瓶儿的病因是“精冲了血管,又着了暗气”。原来在第50回的时候,西门庆新得了春药,不顾李瓶儿正来着例假,非要跟她同房,所以才“精冲了血管”。节本里删掉了50回这一段的性描写,等于是删掉了李瓶儿的病因,抹掉了西门庆的责任。
还有,第27回“潘金莲醉闹葡萄架”,这是全书被删得最厉害的一回。但作者写这一回是有深意的,跟第79回的西门庆纵欲遥相呼应:第27回性活动的主导者是西门庆,他为了惩罚潘金莲对李瓶儿的嫉妒,对潘金莲非常粗暴,潘金莲一度昏厥;到第79回,主导者成了潘金莲,她掌握了主动权,而这一次换成西门庆昏了过去。作者这样写,表达了性与死亡紧密相联。
小说对世界荒谬性的理解,是不动声色融合在性活动的细节中的。删节不但会妨碍读者对它的理解,降低它的文学性和思想的深刻性,而且一部书被删得千疮百孔,反而欲盖弥彰了。
小结
《金瓶梅》自从诞生起,就是一部毁誉参半的小说。它洞悉了人生的虚无,对成人世界毫无遮掩地暴露,未必是所有年龄段的读者都能承受的。在这个意义上,读《金瓶梅》,的确需要一定的心智、阅历和耐心。在相对成熟的年龄,翻开《金瓶梅》,才不会被书中千疮百孔的人吓倒,然后会生发对人性的理解和包容,体会到作者冷酷无情背后的大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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