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忆故人五之四（水仙闲拾落花之五）

---- 谁有两个面包就买掉一个吧，用来买水仙花，因为面包是肉体的食粮，水仙是精神的食粮。”

（一）

“谁有两个面包就买掉一个吧，用来买水仙花，因为面包是肉体的食粮，水仙是精神的食粮。” 据说这句话是穆罕默德说的，这句话我也是偶然看到的，从那里看到，我已经忘记了，对其真实性我是怀疑的，可是我绝对不怀疑这句话的精神实质，在我看来，这样的强调精神追求的语言，出自这样一个哲人之口，其精神的真实超过了事实本身。

养水仙已经有很多年。我记得很清楚的是，1986年我第一次买回两棵水仙花球，但是那次并没有养成。

我喜欢花草，上中学的时候，我家寄居在父亲的单位上，以父亲工人的身份，居住的艰难那是不用说的。可是单位的院子却出奇的大，我们所住的一间房子很偏僻，门前是一大片没人理会的空地，长满了杂草。我就在这片空地上整理出一块地方，边缘用竹棍扎上篱笆围起来，栽种些很普通很常见的小花草。虽然普通，可我一点也没有因此就慢待了他们，为了使我的花草茂盛一些，我课余大部分的时间就是不遗余力的伺候它们，象一个农民精心伺候着他的庄稼。翻土、下种、施肥、浇水，看着这小土地逐渐的丰满，逐渐的枝繁叶茂，逐渐的色彩明丽，我知道每一个小苗，每一个花蕾最细微的变化，在物质极为贫乏的童年，这些花草充实了我的生活，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物质的艰涩并没有给我多少烦恼，环境的困窘也没有减少一个孩子本来的快乐。现在想起来，也许我本来就是个淡泊的人，可是花草带给我的快乐是不能被忽视的。

因为喜欢花草，所以也就留心，有一天我偶然看见一本画册，在这本画册上，我第一次看见了水仙花。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奇异的花，一丛碧绿青翠的叶子，森林一般的葱郁，小巧的嫩黄的花蕊，温润如玉，精致的洁白的花朵，清泠似冰。清水盈盈，莹韵清幽，风姿飘逸，艳而不俗。看着这样冰清玉洁的花，我的心灵和精神得以净化，渣滓全无，一片清明澄澈，恍若雪后的原野。

这次看见水仙的图片，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在以后的许多时间里，我尽可能的搜集关于水仙的资料，图片资料实在是太难得了，可是关于水仙的古诗文却洋洋大观，给我莫大的精神享受。许多写水仙的诗文，总是对水仙的风姿大加赞美，而且总是以美丽超俗的仙子作比，宋代黄庭坚的诗中咏道："凌波仙子生尘袜，波上盈盈步微月"。朱熹则咏道："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英"，诗词中多见以花喻女人的，而以人喻花，我自是孤陋，未尝得见，见到如此新奇的诗句不禁叹服诗人的巧思，真是神来之笔，水仙这名字本来就给人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而这些诗句更把水仙的清雅摹绘到极致，真真妙绝。关于水仙的诗句，我觉得朱熹那首实在不错的，我一直不怎么喜欢朱熹，尽管他的诗实在是清新，隔着一千多年，我仍然感到他瘦硬的骨头，闻到他陈腐的气味。但是他写水仙的诗句却实在很让我佩服，“ 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英”风韵如此超凡，色彩这样鲜明，想着这个老夫子在欣赏水仙的时候，竟然有如此艳丽的遐想，着实是很有趣的，如此美丽的诗句很难把作者和没有人情味的宋明理学联系起来。

水仙花开隆冬，王世懋《花疏》说她“前接腊梅，后迎江梅，真岁寒友也”，姜特立诗云：“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江梅相并时。”可是人们常说岁寒三友，硬是把她给排除在外了，这实在很让人遗憾，在我想来，也许是因为人们怜惜她的缘故，她太美丽，也太精致了，人们不忍心使她和松竹梅一起挺立风雪吧。刘克庄诗云：“不许淤泥浸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屠隆又云：“萧疏冷艳冰绡薄，绰约风鬟露气多”，这些诗句写出了水仙神骨俱清、不染尘俗的格调，冰肌玉肤、清姿幽香的风采，可是“萧疏冷艳”四字我觉得不确，水仙固然“不许淤泥浸皓素”，可她并没有使人难以接近的“萧疏冷艳”，我觉得她实在更象一个清爽脱俗、文静优雅的女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具有难以言说的魅力。

许多书上都写到，水仙是“清供之物” ，文人雅士欣赏水仙蔚然成风。往往于寒冬之际，飘雪之时于书案上莳养此花，我常想象他们一袭长衫，于隆冬之际，围着红泥小火炉，品着绿蚁新醅酒，空气中是案上水仙的清香，笔墨的幽香，书卷的雅香，美人红袖的脂粉香，斯境斯情，使我心为之醉，不胜神往之至。这使我对水仙更加留心了，心里不时想着，不知道是一种如何清雅超凡的珍品。

（二）

优美的诗文和古代文人对它的痴爱使我对水仙向往不已，我非常希望自己能拥有一盆。

可是水仙毕竟是南方的妙物，而我处于一个偏僻的小县，于是只能神往而已，这使我觉得作为北方人的郁闷。终于有一天，在86年的秋季，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一个风尘满面的异乡人瑟缩在秋风的街头，而他的面前便堆着一丘大蒜模样的东西，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水仙，到跟前一问，确然就是，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详细的询问了莳养的方法，很仔细的挑了两个看来硕壮的花球，小心翼翼的捧了回家。

我知道养水仙是需要专用的瓷盆的，可是便寻不得，无奈之下，就买古董一样精心挑选了两个瓷质细腻，色泽光润的小碗，拣珍珠一样从南河里挑拣了一些色泽和形状都很漂亮的小卵石，对于第一次养水仙，我是不肯等闲视之的。我希望在风寒雪重的年末，欣赏到凌波仙子的风姿，品味她的幽香。一个太阳很灿烂的星期天，我端出水仙花，一边欣赏着水仙嫩绿的叶片，一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一边想象着水仙花开时的美丽风姿。一个陌生人走进院子的时候，我只看着水仙花，直到他径直向我走过来，并且蹲在我的水仙花旁边，欣慰的说：“呀，水仙花。”我很惊奇，他看起来很苍老。鬓边乱匝匝的白发，额上密麻麻的皱纹，穿着一身破旧的夹袄，很慈祥和善的面目。和他攀谈起来，知道他是给单位上作小工的，原本家里年年养水仙，可是前年冬天他端出水仙晒太阳后，因为突然的情况出外做工，几天后回家时，发现水仙早冻坏了，这使他很伤心，找了好久也没有买到，问我从那里买的，并告诉我养水仙的一些基本知识。那天我们谈了好久，第二天他又来了，说没有找到买水仙的，要我带他去，并且给我带来一本养水仙的小册子。

他终于没有买到水仙，于是就在做工之余天天来看我的水仙，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养水仙，我怕糟蹋了这水的精灵，也同时看见他如此的痴爱，于是一冲动就说：“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也不怎么会养护，这花还是送给你好了。”他很惊异的看着我：“这太不好意思了。”但是他的眼神又分明流露出希望和喜悦，于是我再没有犹豫，捧起来塞到他的手里。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水仙开花的时候，他一定邀我去看。

虽然送了给他，可是毕竟有点心痛，在他走后我有点后悔了。想着自己多年来一直向往而终于能够亲眼一睹清妙风姿以尝夙愿，却又如此轻易的错失了，心中只是惆怅。想着他邀我看花也许只是一句空话，就想这时光还是过的快一点的好，在此后的时间里，我常常想到他，想到他捧着花象捧着珍珠一样小心的样子，想着他邀我看花时满面的真诚，想象水仙终于开花的一刻。

放寒假的时候，我虽然偶尔还想起，可是总觉得很渺茫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在我的记忆中好象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持续的下雪过。地上的积雪持续的厚起来，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带给我难以忘怀的快乐，我整天的和同学去野外，很少着家的时候。有天我筋疲力尽回家的时候，妈妈告诉我有一个人找过我，说明天要我等着，妈妈很惊奇。第二天我就等着他，一直到下午的时候，他来了，他的头上，身上落满了雪花，胡子茬上也结着亮晶晶的冰粒，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微笑，他是来邀请我的。

雪后的原野无比敞亮，路上的行人很少，一路上他没有说多少话，厚厚的积雪在我们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偶尔的风吹起雪花，纷纷扬扬的凌乱的洒落着。

他的家很远，那个小村子很破旧，有些人家提前贴上的红对联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鲜艳，使之有了许多喜庆的味道。他家的院子很大，可是并不空旷，因为院子里花木很多。在他的院子里，我第一次看见腊梅，那也是唯一的一次看见那样大的腊梅树，从那苍劲的树干来看，是很有些时间了。他告诉我这是他爷爷手植的，满树是繁硕的嫩黄的花。在积雪的院子里，显得分外的娇艳，奇怪的是其他的树木上是大团大团的雪球，而梅花上的积雪却并不多，只是薄薄的一层，这层薄薄的雪更加显出了梅花的纯洁。他告诉我，梅花上的积雪是他细心的捋去的。这是一个爱花成癖的人，我忽然很感动，觉得送水仙给他实在是很正确的选择。我看着他身上破旧的棉袄，看着他粗糙的手，看着他的满面风霜，看着他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的和善的面容，觉得此前因水仙引起的文人雅士的联想实在是太浅薄了。

他的家里很素朴，没有多余的家具，一副水墨梅花的中堂下面，一个条案，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了。条案上便是一盆水仙静静的开着，叶片碧如翡翠、圆泽厚润、翠绿欲滴，虽然只有两本，俨然一片茂密的森林，那绿色映着雪光洇洇的扩散开来，屋内的空气便有一股青绿的味道。七八支花葶，每一支上都都缀满着花朵，葱绿的叶子衬得花朵分外的洁白，花蕊嫩黄，娇艳明丽，而又澄静含蓄，犹如处女，花的馥郁的清香，略带清甜，直透肺腑，清心爽神，直透肺腑。我觉得简直就是一个梦，美丽的让人心痛的一个梦。

他告诉我，这是最常见的水仙品种，名金盏银台。好象一个阿拉伯富翁展示他的财宝一般，伸出粗糙的手指指点着让我看每支花葶上的花有多少，他最得意的是最多的一支花葶开着十八朵花。又指点给我看那盆，那也是他爷爷留下的，在我一个孩子的眼光来看，只是看出它的精致。从他的口里我知道水仙是可以在开完花后埋于沙土中第二年继续莳养的，而他的被冻死的那盆已经有好几年了。

除花而外，他很沉默，关于他的家庭 ，我知道的并不多，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那盆水仙花，想着他粗糙的手指，他的满面的风霜，他的浑浊的眼睛，他的和善的面容，和他看水仙就象父亲看着女儿的温柔的眼神。

好长时间里，当我枯坐默想的时候，总是想起水仙那洁白的花朵，嫩黄的花冠，碧绿的叶片，亭亭玉立的幽姿，玉洁冰清的神韵，而她清甜馥郁的芳馨，又似乎分明就漂浮在我周围的空气中。

（三）

我参加工作以后的单位是在乡下，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因为条件的限制，事实上我也没有再碰到过水仙，所以我好长时间再没有养过水仙，可是水仙的清韵幽姿我却未能忘记，时常能够记得“翠袖黄冠白玉英”的优美诗句，王徽之喜欢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我痴迷未至如此，可是也思之念之，怨之慕之，心向往之。因为不能得见清姿，于是就搜罗有关的文字材料，聊以自慰，在那孤寂的冬夜，料峭的春晨，在我郁郁难耐的时候，在我怀疑消沉的时候，这些都让我感到无穷的乐趣，使我有希望和期待、向往。

中国的传说本来纷纭，没有想到关于水仙竟是这么丰富，而且匪夷所思。传说中水仙便是武子胥和屈原的精魂所化，之所以这样，可能因为这两个人都与水有关吧。可是在我，更倾向后一种说法，因为武子胥不是葬身于水的。此外，在我的心底，更崇拜文人，这也许只是一种偏见，就是我老觉得武夫身上有一种血腥气，因而是有违天道的，不论他们曾经建立了怎么样的功业，总是难以和为人类创造了精神财富的文人相提并论的，当然，对那些民族英雄，我是泣血叩拜、推崇备至的。我还想象武子胥一定是一个虬须满面的莽夫，他的死固然有悲剧美，可是他是死于丑恶的政治，以武子胥的精神气质是和水仙不沾边的。而屈原就不同了，屈原托身于水，汨罗江是他的归化之所，而且他杜衡薜荔之风度、芙蓉芰荷的节操，春兰秋菊的气质和水仙实在极为契合。他是死于高洁的理想，并且葬身于美丽的水中的。

古希腊的传说我觉得美丽的多。一个叫纳喀索斯的男孩子出世了，不料神仙预言，这孩子将越长越美，但只要看见自己的模样就会死去。这孩子长成以后果然是一个美男子，我想象他一定象宋玉笔下的美人，符合人体美的最高原则，总之，他备受女性的青睐，可是他对女性根本就没有兴趣，一个叫爱歌的女精灵爱上了他，但纳喀索斯根本就无动于衷，爱歌痛苦得食不甘味、夜不成眠，越来越瘦，直到瘦得连影子也没有了，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深爱着纳喀索斯，为了不离开他，就变作回声跟定了纳喀索斯。一天，纳喀索斯累了，来到一条美丽的河边。当他低头面向河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个他灵魂深处渴望许久的美的使他疼痛的幽灵，那是他在水中的倒影，他发疯似地爱上了这个影子，久久不忍离去，从此他天天来到水边对影抒怀，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情话。最终，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煎熬，于是纵身跳入湖中，并从此变成了一束美丽的花，即永远开在水边且顾影自怜的水仙花。因此，在西欧水仙花又称“恋影花”，现在水仙的拉丁学名就是奈悉索斯。

直到今天，这仍然是使我深为感动的故事，给我极为深刻的印象，我总不能忘记纳喀索斯，在我枯坐默想的时候，常以我的标准想象他的美丽，我想象他只能爱他自己影子的无奈和痛苦，想象他痴望自己的水中倒影时泪流满面的绝望，想象飘拂在他身边的爱歌的忧郁的眼睛，想象他终于跳入水中时瞬间也许内心充满着的巨大的幸福。古希腊的故事总是强调宿命的难以逃脱，但在我看来，这个故事很是意味深长，纳喀索斯的的投水绝对不是被动的，这使我想起奥菲莉亚，奥菲莉亚脖子上戴着美丽的花环，唱着优美的歌曲走进美丽的小溪的时候，她的柔美忧伤的声音犹如天籁，飘拂在纯净的天空中，我相信和纳喀索斯一样，她也看见一个美丽的她不得不随之而去的精灵。不同于纳喀索斯在水中看见的，她的美丽的精灵在心中，那就是她的终于破灭的理想，当她在人间、在她的周围只能感到丑恶的时候，心中的理想便逾显现出它的光辉，于是她追随而去，殉以生命。而纳喀索斯的赴身清流何尝不是他对人间失望的选择呢？ （四）

几年的工作经历消去了我的浮躁，生活很平静，也很平淡，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对于水仙的喜爱，一如既往，未曾改变。从乡下回到城里，自己买了房子，儿子象一棵野外不需要施肥的树，自个儿闷头闷脑的长着，到了秋天，也有大量的水仙上市，现在是能够尽心尽意的养水仙了。

一个精致的盆是最必要的，可是寻遍了所有的店，居然没有能够找到中意的，无论颜色还是样式，在我的眼里，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我觉得用低劣的盆养水仙，就好象梁山好汉喝酒。苏东坡月夜泛舟，李太白花下婆娑，杜子美高楼悲秋，范文正塞上西风，李清照藕花深处，秋女侠弹剑高吟，这是喝酒的极致。王之涣有名句“葡萄美酒夜光杯”，而鲁智升喝酒是抱起酒篓往肚腹中灌的，我无意瑕疵鲁智升的喝酒，只是说养水仙要精美雅致的盆子，就好象喝葡萄美酒不能抱起酒瓮狂灌一样。黛玉咏白海棠诗曰“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我不能想象随便用个盛水的器物就去养水仙，没有精美雅致的盆子，那是唐突仙子，绝对要不得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水仙时，那盆给我极为深刻的印象，有了这样的印象，我的选择近乎苛刻，但还是不能满意，水仙年年开，而我的水仙盆则年年换。几年下来，养水仙的心得没有长进，而盆却有了不少个。

每年的腊月，是我最为悠闲、最为愉悦的时间，朋友说难得的是正月初一水仙开，可我的水仙从来都是早早的就开了，对我来说，开花就是难得的，就是让人高兴的。水仙的花期比较长，一株水仙要开半月左右，这段时间对于渐近中年的我来说，显得尤为可贵。我常常在水仙旁边留恋很长的时间，象纳喀索斯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一般。

据说宋人杨仲凼酷爱水仙，竟至于有一二百本，养在古铜洗中，想象其留恋水仙丛中如彩蝶飘拂，一定其乐融融。林和靖爱梅成癖，植以成林，古人风范，令人心折。我只斗室一居，也只能孤芳自赏，以少胜多了。我喜欢这种氛围，外面是严酷的冬天，屋内暖气融融，温暖如春，案上水仙静静的开放，空气中散发着水仙幽微的清香，象是秋天的味道，这是最为美妙的季节，我喜欢冬天，因为有银装素裹的天地，有傲寒独立的梅花，也有幽雅娴静的水仙。

水仙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重要的一部分，就象要记住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的生日一样，每年秋风渐凉的时候，我都记得该是水仙上市的时候了吧？每天上下班都要特意去花卉市场转转、看看，其实水仙上市之后可能要持续两个月左右，可是一有空闲的时间，总是不由自主的就过去了。看着丰硕的水仙花球，鉴赏着各种款式和花色的水仙盆，看着同样爱好的人蹲在那里精心的挑选，听着人们交流养水仙的经验心得，聆听对水仙的奇思妙谈，我的心里充满快乐。水仙使我的生活充实、丰富，使我的心灵平静、愉悦，使我的思虑单纯，使我的情志沉潜，使我游离于滚滚红尘之外。

前年水仙上市的时候，我工作忙的一塌糊涂，竟然错过了买水仙的时间。等我记得的时候，市面上已经没有了，好长时间我都很懊悔，千方百计的争取了一个出差的机会，想着去一个大地方也许能够买到吧，可是还是失望而归，以为要过一个没有水仙的冬天了，这使我很郁闷。不想快到年终的时候，我家的附近开了一家花店，立即跑去看，原本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没有想到居然有水仙花，而且已经抽出了碧绿的叶片，饱满的花葶也探头探脑的呼之欲出，真是喜出望外。价钱是贵的离谱，店主说言无二价，可是对我来说，只要能买到，就已经烧香拜佛了，并且对店主非常的感激。那年的水仙给我意外的惊喜，花繁叶茂不说，最让我得意的是，养了好多年水仙，并且也听人说过，这金盏银台最多一枝花葶上可开十八朵花，可是从没有见过，这使我很遗憾，可是那年的水仙，居然有两枝花葶就开花十八朵，真是意外之喜。

因为自己对水仙的痴爱，也希望别人喜欢，这种心理真是奇怪。我记得“芹献”一词，说是有人自己非常喜欢吃芹菜，就以为这菜是难得的美味，于是很珍重的用来招待客人。当然，拿芹菜比水仙，实在是大煞风景，可是我的心理也和这个爱吃芹菜的人如出一辙。有亲朋好友来，如果他们居然没有看见我的水仙时，我总很郑重的请他们欣赏，并且介绍水仙的种种美德。有表示感兴趣要养水仙的，我就很殷切的鼓动他，高兴的把我的空盆送给他。我有一个非常珍视的朋友，交情多年，有如醇酒，弥久历新，总想以某种方式方式表达我的友谊，可是觉得没有什么恰当的方式。一个雪后的月夜，我熄灯静坐，月光从窗户泻进斗室，室内一片清霜，案上的水仙叶片碧翠欲滴，花朵映着月光，发出白玉样的光泽，馥郁的清香沁人肺腑，我的心里一片澄澈。突然想起我的朋友，想到这清雅的水仙做礼物，不是极为恰当吗？

第二年水仙上市的时候，我送了一盆水仙给我的朋友。

2005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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