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斯和丹麦首相(马丁雅克新首相特拉斯和中英关系)
【采访/刘倩藜 译文/由冠群】
观察者网:你好马丁,非常感谢你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知道前不久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结束了长达70个春秋的统治。9月19日将举行女王国葬,多国领导人将前往参加。英国人和世界其它地方的人对她的去世有怎样的反应?你个人的感受如何?
马丁·雅克:在我有生之年,我还从未见过反响这么大的事件。当年戴安娜王妃罹难时,反响已经很大了,但我认为女王去世的反响更大。
我认为要理解女王去世的意义,需要记住两件事。首先,她在英国确实有很多拥戴者。并不是每个英国人都自认保皇党,有相当多的人只是顺其自然,比如我就是这种人。但确实也有相当多的人是保皇党。英国这种体制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传统。
要理解人们对伊丽莎白二世去世的反应,我认为有必要记住她在位70年,是英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这段统治期确实非常长久。因此,她经历了许多风雨,见证了英国现代史上的各个阶段。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国家在和她一起变老。人们把她视为祖母,甚至是太祖母。我想每个人都爱老奶奶,人们爱奶奶胜过爱爷爷。我认为她的去世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除了她在位时间长之外,我还想谈谈她在这个时代的为君之道。女王生前基本不讨论政治,她根本不卷入时政。但她确实向外界传达出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即服务国家的意识、责任感和同情心。而与此同时,随着英国推行私有化和市场化,这些意识正在英国文化中逐渐流失。
而她的长期在位也与现代西方社会的瞬息万变相矛盾。她代表了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她虽然话不多,但仍然传达出了某些东西。她传达出了一套不同于商业化、市场化的价值观,代表了某种延续和永恒。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例如,女王的形象与玛格丽特·撒切尔非常不同,或者与保守党右翼的形象非常不同。她什么也没说,但她传达出的价值观不是市场经济的价值观,而是服务国家和等级分明之类的价值观。很明显,这对人们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我认为这产生了巨大的外溢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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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我们还必须牢记另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在位时间很长,70年对一个社会来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当她登上王位时,英国仍然是一个帝国。它仍然有许多殖民地。因为她在20世纪50年代初登基,所以她的统治期不仅跨越了殖民和后殖民时代,也与英国的衰落期重合。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英国人民可以从她身上看到英国的历史,可以和她一起怀念英国的过去。
而英国就是忘不掉过去。我的意思是,我们发现自己很难接受后殖民时代。在我看来,英国可能永远无法接受这个时代。现在还有很多英国人认为殖民时代是英国最辉煌灿烂的时代。你可以从英国人对待种族问题的态度里看到这一点。
毫无疑问,20世纪50年代的英国总体上是一个白人的英国,但现在的英国却由不同的族裔构成,社会非常多元,有许多黑人和棕色人等。这就是现在的我们。因此,很大一部分英国人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而其他人则是不得不接受,包括皇室也要接受。围绕梅根就出了很多事。英国皇室就拒绝接受哈利王子的妻子梅根。根本原因就是肤色问题,皇室看重的是血统。这体现出一种血统意识,事关英国白人血统问题。所以你可以从中窥视到皇室问题的复杂性,以及这件事反映出这个国家有什么问题。
观察者网:谢谢。你刚才提到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统治英国很长时间,历经15个首相,特拉斯是这15位首相中的最后一位。我的问题是,她刚一上任,似乎就被阴云笼罩(女王6日任命特拉斯为首相,8日就逝世了)。不知英国人是否会聊到这样的偶然?尤其想到90年代特拉斯曾公开发表“火力十足”的演说,呼吁结束君主制。你对此怎么看?
马丁·雅克:显然,女王的去世彻底抢走了新任首相特拉斯的风头。实际上,和女王相比,她似乎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英国民众对她所知不多。她实际只在保守党内部,尤其是保守党右翼集团里有点名望,并非大名鼎鼎。她以右翼面目进入政治舞台,就这一点而言,她目前几乎没有什么追随者,她只是被保守党党员选上台的,保守党党员只有18万人,而且并没有全部参与此次投票。我不知道实际投票人数是多少,也许只有14万人投了票。
她实际上只代表保守党中的一个小集团。她将一直笼罩在女王去世的阴影里。事实上,我认为她俩可以形成一个对比。女王强调服务国家,责任感和同情心。而特拉斯则代表了与此完全相反的观点。她是一个强硬的右翼保守主义者,基本上无心帮助穷人。她似乎信奉“下渗经济学”,即照顾富人,如果富人生活得好,那穷人的生活也会逐渐变好。这是20世纪80年代里根用过的老办法。这一点很重要。
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税收正在成为政治议题,因为现在英国的经济很糟糕。让我们暂时回顾一下过去。女王在近几年不得不迎来4位首相。英国即使只有一个党执政,即保守党自2010年执政至今,却在过去5年更换了4位保守党首相。
所以现在的不稳定与女王在位70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段时间里,首相们的任期都不超过一年或两年,所以保守党现在非常不稳定。至于不稳定的原因,我认为和财富有关。
这种状况可以追溯到金融危机。自金融危机以来,英国一直表现不佳,所以它有潜在的经济问题。自2016年英国脱欧投票以来,这一问题变得更加严重。那次投票创造出了当代的保守党,并将保守党撕裂为支持留在英国和支持英国脱欧的两派。
我认为英国脱欧毫无疑问是一场灾难,因为失去了最大的市场,失去了欧洲的支持,也没有成功找到替代欧洲的东西。
现在英国进出口差距越来越大。我们的进口在增长,比出口大得多,这使英国产生了可能的国际收支问题。如果你再考虑能源价格,尤其是天然气价格大幅上涨的情况,那么政府将被迫进行干预。我的意思是,保守党政府是一个不信奉国家干预政策的政府,但它现在被迫这么做。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保守党只能进行干预,因为这是缓解天然气价格大幅上涨的唯一方法。假如不进行任何干预,很多英国人的冬天集中供暖费用将上涨40%。
这是一个问题,当然不仅仅是英国的问题,是目前许多欧洲国家共有的问题。因此,政府会借钱。这是它决定要做的事情。可能这也是它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但是,借款额如此之大,以至于在不久的将来,它必须开始偿还这笔钱。国际金融市场越来越担心英国是否有偿还这笔钱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英国的货币英镑,一直在下跌,下跌,下跌。现在它对美元的汇率几乎处于有史以来的最低水平。
这造成了什么后果?基本上,这可能会推动英镑币值持续走低,甚至低于美元的币值。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保守党政府面临着严峻的问题。一方面,女王去世了,另一方面,代表右翼的保守党正面临一场危机,这可能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总而言之,女王在位70年,而保守党正面临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之一——即使不是70年来最严重的,这是一种历史性对称。
观察者网:你很好地总结了特拉斯及其政党正面临何种挑战,包括女王逝世投下的阴影以及保守党内部不稳等。你还从经济、社会角度分析了这些问题的根源,如脱欧的影响等。之后我们还会谈脱欧问题。现在我想问你,你认为她是否能够以及如何能解决这些严峻的问题呢?
马丁·雅克:显然,她在尝试解决问题。最初,她拒绝给予她所谓的“施舍”,即救济穷人。她在参选首相时就这么说过了。这是因为保守党很大一部分成员不喜欢给穷人施舍,因为总的来说保守党成员都属于富人阶层。
他们排斥“救济穷人”这种想法,但他们实际上别无选择。因为如果他们不尝试这样做,那许多英国人会变得一贫如洗。那他们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涉及穷人和贫穷的社会。
我们不是在谈论极端贫困的底层。我们谈论的是处于底层四分之一位置的英国人,甚至是二分之一、三分之一位置的人,他们处于这种经济状况,基本上都把钱花在食物和取暖上。这两项对他们而言是最主要的支出。
因此,如果能源价格不断上涨,那他们就有麻烦了,因为他们必须做出决定,是要取暖还是要食物。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保守党政府别无选择,只能进行干预以保持价格平稳。这就是他们决定做的,保持能源价格稳定。这种干预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也许一年,也许一年多,也许不到一年。
我们将看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但目前还不清楚。如果他们不这样做,那么我认为这届政府就无法生存下去。英国大选要到2024年才会举行,但到那时英国保守党政府的支持率将会非常低。所以他们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就将输掉2024年大选。从现在到2024年这段时期将是非常困难的社会动荡期。所以我认为特拉斯将会通过大量借贷来压低能源价格,她希望这不会给英国带来一场大的金融危机,而这场金融危机如果发生,也会对国际金融市场造成一定影响。
与此同时,她做的另一件大事将会是减税。在这种情况下,保守党信奉的意识形态是低税收。他们认为自己是一个低税收政党。他们并不总是一个低税收政党,但他们的口号是低税收。所以我认为会有一个预算决定出台,我想在周五或什么时候会有一个声称将大幅减税的预算决定出台。在当前情况下,这么做是荒谬的,可意识形态战胜实际情况时就会出现这种情形。
观察者网:特拉斯和保守党现在不但面临国内问题的挑战,还要制定外交政策。上次采访你时,你提到特拉斯是保守党内对华态度最为强硬的人之一。你认为保持“鹰派”外交立场是否能帮助她坐稳首相之位,是否真能“裨益”英国?你认为在她的任期内中英关系将如何发展?
马丁·雅克:英国人对中国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就像大多数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态度发生转变一样。可能从本世纪初开始,尤其是2005年至2016年之间,当时人们对中国的态度相当开放。这种开放态度在2013-15年间达到了顶点。然后西方和英国对中国的看法开始变得封闭,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特朗普引发的。特朗普对西方舆论非常有影响力,不仅仅是美国舆论,当然还有英国舆论。
所以西方人刚开始是以开放态度看待中国,把中国看作机遇、新市场和新合作伙伴等。而突然间,整个形势就发生了巨大变化,对华恐惧症开始蔓延。中国已不再是机遇,而是威胁,特别是经济威胁。中国还成了安全、技术等方面的威胁。这就是目前的情况。现在真是发生了一个巨大的转变。这一转变广泛地影响了民众的对华态度。现在民众普遍认为中国是一个问题,我们不能信任中国等等。保守党右翼是这一立场的积极支持者。
你可以从历任首相身上看到事情是如何变化的。卡梅伦是在中国被视为大机遇时担任首相的。当时英国认为中国代表了未来,我们应该发展与中国的关系,我们应该成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成员等等。然后在他任期内出现了英国脱欧,这是变化的开始,也是英国向右转变的开始。
特雷莎·梅继续推行之前的对华政策,但已更加务实,不再那么热情了,但她在位时间不长就下台了。然后是鲍里斯·约翰逊,他不是像特拉斯所说的那样反华。但他肯定代表着英国的又一次右转,又一次排斥中国,对华立场变得更加强硬。
现在特拉斯上台了,特拉斯周围的人都是保守党内的强硬右派,我可以举出几个人的名字。我想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换句话说,特拉斯上台代表了反华派的崛起。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提一些很有趣的事,追溯一下过去。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好像是2013或2014年左右。特拉斯是英国教育部的低级官员。我记得有一份报告是比较中英8岁和13岁学生在三个科目上的表现。在这场国际对比中,中国上海学生的各项表现都胜过英国学生。我非常清楚地记得,特拉斯说她要飞往上海,去看看上海的学校是怎么做的,以及英国是否可以从中学到什么。所以说特拉斯上台代表着英国对华态度发生了转变,从将中国视为机遇和英国应该学习中国,变为我们现在排斥中国的态度。
观察者网:这很有趣。听起来,特拉斯的决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意识形态的支配。面对大国竞争、英国“脱欧”等现实情况,你认为受阻的中英关系是否有出路?我们在乌云中是否还能看到一线光亮?
马丁·雅克: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是乐观主义者。我认为2016-2018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美国的对华态度在此时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它开始将中国视为对手,视为对其全球霸权的威胁。这不像天气变化那样来去匆匆。这种情况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美国将不得不努力应对中国这样一个非常有实力的等量级对手。
而中国不会停止发展,中国正在崛起,正变得越来越重要,中国在各个领域正变得越来越有能力。所以,如果美国人真这样看,那中国就是美国的竞争对手。实际上,我想我们都在等着看美国怎么应对目前这种局面,我不知道这种局面会持续多久。
通常情况下,这一时期就像冷战时那样,就像1972年美中开始良性互动,尼克松与毛泽东见面时那样。这一时期持续了20-30年,而不是5年。我们进入新时期大约有5-6年了,我没有看到任何变化,所以我认为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时期。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放弃了,我认为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放弃了改善关系的努力,我认为这对世界和平极其重要,因为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和平本身不能像此前那样被视为理所当然。我们不能再这样做了。欧洲已经爆发了俄乌战争。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当前形势发展的一个征兆。现在已不是讨论举行什么会议达成什么协议的问题,而是要如何整军经武,研发新式武器的问题。
乌克兰战事正酣
所以总体来说,基调已经发生了变化。但非常非常重要的是,中国要想办法保持联系,找到可行办法,通过达成协议的方式应对当前形势。我认为现在绝对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你知道在一个国家采取行动后,另一个国家会以同样的方式做出回应,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当你针锋相对时,危险在于局势会继续恶化,但恶化的肇因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变成了某种形式的冤冤相报。
我们都熟悉西方圣经里的某些表述,如圣经旧约中著名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而这正是我们应在当前形势下要竭力避免的。中国不能示弱,但也不能逞强,而是要展示自己的自尊自信。中国已认识到国际合作的重要性。所以中国应该说,在某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冤冤相报,而是要忘掉积怨,中国要以自尊自信的姿态面对其他国家。
在此,我发出呼吁,在一个越来越动荡和危险的世界里,我们不需要反华,我们需要知道何时停止反华。
观察者网:谢谢你的建设性意见。我们今天时间有限,最后谈一下疫情问题吧。目前,疫情仍在全球肆虐,但英国和大部分西方国家似乎已经不管那么多,选择“走出疫情”。记得上次采访时,你提到自己新冠检测呈阳性。你现在感觉如何?在抗击新冠疫情方面,你对新一届英国政府有什么建议吗?
马丁·雅克:我很好。非常感谢你的关心。我在6月份第一次感染了新冠病毒。我被告知,这是一种讨厌的小病毒,可以造成相当大的破坏。我不认为新冠疫情已经结束了。我认为新冠疫情仍然是一个大问题,但在西方有一种心态,认为新冠疫情真的已经结束了。这不仅在政府层面表现为尝试与新冠病毒共存,还在民众层面表现为很少有人戴口罩。疫情几乎像是消失了。人们大体上表现得好像它已不再是一个问题,尽管在拥有6000多万人口的英国,每天仍有10万新增新冠病例。
所以现在感染人数仍然相当多。我担心目前英国采取的策略会低估新冠疫情的影响。目前在英国仍有争论。其中一个问题是英国经济现在和其他欧洲国家的经济一样糟糕。物资短缺的原因实际上被掩盖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追问物资短缺的原因是什么?其实,一个原因是英国脱欧。很明显,英国脱欧搞砸了供应链。你以前从未怀疑过供应链会出问题, 但现在供应链就经常会断裂。另一个问题是劳动力短缺。劳动力短缺不仅仅是因为英国脱欧,这是一个主要原因,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新冠疫情,这个原因一直不那么明显。
问题是很多人受到了新冠病毒的长期影响,从而退出了劳动力市场。换句话说,他们在感染新冠病毒后会一直受其影响。我对此非常清楚,是因为我儿子就受到了新冠病毒的长期影响。这使得很多人退出了劳动力市场。
中国的抗疫策略与西方策略不同。中国的策略是不接受与新冠病毒共存,尽一切努力防疫。所以中国的病毒感染率非常低。而西方则不同,没有拒绝与其共存。我们的立场基本是,我们不能让新冠病毒致命。在接种了疫苗后,新冠病毒致死率已经非常低。疫苗的效果很好,但疫苗无法阻止人群感染病毒。
如果中国的新增感染像英国一样,差不多每天10万人,这意味着中国会有10%到20%的人口感染新冠病毒并长期受其影响。首先这些人会退出劳动力市场。其次这意味着去医院问诊的人数会激增。现在没人知道该如何遏制新冠病毒对人的长期影响。现实情况就是如此,没人了解长期效应,现在还没有办法应对病毒对人的长期影响,只有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可这些方法不能解决人们的痛苦问题,只是确保人们不会死。
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们的疫情形势是怎样的了。一面是中国策略,另一方面则是西方策略,在整个疫情期间,西方都没有足够认真地看待疫情。开始是西方不像中国那样重视生命,而现在则是不像中国那样注意预防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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