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漫风爱情（对话眷思量导演赵禹晴）
探寻《眷思量》的背后故事和导演“迎潮”而上的创作心得。
文 | 伊圣楠 解亦鸿
来源 | 中传大数据
“良心国漫”“建模漂亮”“难得的女性审美”……自项目发布以来就让观众翘首以盼的《眷思量》，在播出后随即收获了大量认可。
《眷思量》开播时的豆瓣成绩为 8.6 分，开播以来也一直稳定在豆瓣华语口碑剧集榜 TOP 10，在腾讯动漫的好评榜与热度榜上也位居前列。播出至第 12 集，《眷思量》的播放量已经达到了 3 亿，这在原创国漫番剧中是相当难得的成绩。
《眷思量》豆瓣开分
《眷思量》讲述了异界仙岛上神族少年与凡人少女的东方绮梦。在这方宇宙中，天地间的生灵以神、仙和人为各界代表，分别生活在不同时空，承担不同职能。
其中，神族掌管世间万物运行的法则，“思量岛”则是神族为惩罚犯错的神和仙而建的流放之地。此地位于神界和天界的交界处，并被神族以结界封锁。神、仙被流放此地后会以凡人的寿数经历生老病死，一旦沾染思量岛周围的海水，便会灰飞烟灭。
传说每五百年，岛上会降临一次“天赎”，被困此地的神、仙及其后人只要通过考验就可离岛重返天界。也有一些神、仙决定铤而走险，破除岛上的结界逃出生天……
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一群失去力量的神仙，一个身世成谜，努力探索真相的神族男孩，和一个生为凡人，但努力走向非凡的女孩——这是赵禹晴导演在动画作品《眷思量》中创造出的幻想世界。
故事的雏形诞生于赵禹晴的高中时代，又在中传的校园里不断成长，在此后的十余年间和她一起日渐成熟。
《眷思量》动画首映礼在中国传媒大学举办
自 6 月开播以来，中式美学的风格与建模，独特生动的角色性格，原创的故事表达，让《眷思量》成功破圈，抓住了一大批核心受众。
故事如何发展成型，人物为何深受喜爱，原创作品的背后藏着怎样的经历，创作者与市场又产生了何种联系，我们在采访中感受着赵禹晴的坚守，也借由《眷思量》这一窗口看到了国漫的一路成长。
国风新突破
传统文化融入创作
人物建模“相由心生”
当前国产 3D 动画市场中，“国风”仍然是吸引年轻观众的重要类目。但随着国漫作品的丰富与发展，仅仅在作品里添加一些传统文化的设计元素，已经很难为一部动画作品增添具有辨识度的卖点。
如何在传统文化中寻求新的元素与突破，将国风更好地融入作品的方方面面，《眷思量》在故事背景、细节与人物建模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眷思量》故事发生的背景年代参考南北朝时期，这在国漫市场中较为少见。盛唐华丽、宋代风雅，而南北朝时期“重意象、重风骨、重气韵”的审美特征成为赵禹晴将其融入作品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眷思量》剧中场景
“这种气质在我们现代文化中其实很容易被忽略。”每个时代都有独树一帜的审美与追求，谈到魏晋南北朝时，赵禹晴为那个时代定下了“浪漫、自由和洒脱”的精神基调，这也与《眷思量》的浪漫与神秘不谋而合。
“这种气质在我们现代文化中其实很容易被忽略。”每个时代都有独树一帜的审美与追求，谈到魏晋南北朝时，赵禹晴为那个时代定下了“浪漫、自由和洒脱”的精神基调，这也与《眷思量》的浪漫与神秘不谋而合。
相比于影视剧中常常出现的宋、清等朝代背景，距离今天更加遥远的魏晋南北朝也为奇幻动漫的想象和创作提供了更大空间。“越接近现在，可考据的东西越多，那么在作品中能够和神话结合的内容就会越少，我也希望能够选择一个和神话基础更好结合起来的时代，也能对古代背景的企划有一个创新。”
《眷思量》的神话体系不同往常，赵禹晴没有将故事限定在某一个具体的神话中，而是从不同的体系和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汲取最需要的部分，组成独属于“思量岛”的奇妙世界。
“万象方”来源于稀世国宝独孤信印章的多面体造型；二十八星宿、四象、五行等传统知识成为了《眷思量》多种复杂阵法的理论基础；国宝级文物“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则化作主人公屠丽的肚兜花纹，既是文化的致敬，又隐含剧中的线索。
思量岛上的核心——岛历，更是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的结合产物，古朴外形包裹着大型云端存储计算机系统，负责监控和记录岛上的信息与故事。
思量岛“岛历”
中国灿烂的传统文化是赵禹晴在创作中最大的底气，而国风之美也在她的人物中尽数体现。这些生活在大背景与小细节之间的人物，承载了《眷思量》更为细腻、真实与柔和的中国美学特征。
在前期角色的设计、建模阶段，赵禹晴优先考虑了两个方面：一是要有国风的美感，二是在此基础上，风格要尽量区别于其他同类作品。
带着多轮辅助稿与建模师一次次沟通，赵禹晴最终在“相由心生”的理念中，找到了人物设计的突破口——将古典美结合在二次元人物的五官比例中，呈现出统一风格下的不同特点。
天真勇敢的屠丽是像小鹿一样大而圆的杏眼；安静内敛、渴望自由的须家小姐灵犀是修长、内双的丹凤眼。
程家人长相稍有差异，但程染、程炫、程炜的眼睛却如出一辙，都是带着蒙古褶的内双。
男主镜玄的眼睛更是被评价为“仿佛薄雾笼罩的深潭”。
《眷思量》部分人物
一笔一划的结构转折、五官的比例和细节，传递着角色的气质和身份。在中式美学的统一风格下，《眷思量》人物的灵魂与外在形成了奇妙的共振，在屏幕内外也引起了久违的共鸣。
观众对人物建模的认可也成为了《眷思量》初期出圈的最大热点之一。
观众对《眷思量》人物建模的评价
中国的传统文化和美学元素依旧存在巨大的市场潜力，为二次元动漫的创作提供着广袤的天地。赵禹晴用“酷炫”这一自带科技感的词汇形容中国文化与二次元作品的结合，在动漫创作者的眼中，经历岁月浮沉的文化瑰宝，反而最具穿越时空的力量，支撑一切奇幻想象的，是流转千年的真实。
精品原创之路的不易
剧本创作苦乐交织
制作调试牵一发动全身
中国 3D 原创动画在过去十几年间经历了飞速的发展，在这一行业里耕耘十余年的赵禹晴，深知原创的不易。
“前期剧本创作是一个极为困难的过程。”赵禹晴曾担任过不少知名动漫作品的美术监督，也做过《魁拔十万火急》《我的师父姜子牙》等作品的执行导演，但在剧本方面，《眷思量》是她大学毕业后第一部正式担任编剧的作品。这是赵禹晴筹划了许多年的梦想，但在当时作为一个毫无声量的原创 IP，《眷思量》在编剧方面能争取到的帮助非常有限。
《眷思量海报》/赵禹晴毕业作品《童谣》海报
“无论如何先尽最大努力做出来吧。这次做原创的机会我已经等待太多太多年了，我的年龄不允许我继续等下去。”
从小到大都被认定为“钢铁直女”的赵禹晴主动请教、听取了一些合作朋友的意见，为了兼顾更多受众，她拉上两位影视编剧，其中一位同时也是赵禹晴大学时的好朋友，三人一起梳理剧情、整理逻辑。
剧本创作虽苦，但不同思维的碰撞让赵禹晴收获良多，不仅是经验，还有一些啼笑皆非的快乐瞬间。
和编剧朋友争论喜欢的男性角色类型，是剧本创作过程中难得的体验。“朋友表示，完全不理解镜玄这种很冷的男生为什么会招女性观众喜欢，他觉得明明萧霁这样阳光的个性更可爱。”
三人也偶尔会因为看法不同而争吵，尤其是针对人物感情线。“我给男女主设置的‘竹马＋天降＋养成守护’被吐槽太复杂无法理解，他喜欢副 CP 那种简单直接的模式。于是分工时男女主相关的情节就都由我来写了。”
朋友还曾提出用影视剧常见手法“三角恋”来强化感情冲突，赵禹晴并不认同：“我心中的‘思量’是以事业为主的剧，剧情主推力应该从角色各自的人生目标着手，加入三角恋反倒会让重点跑偏。”
三人常常就剧情看点来回争论，为了平衡受众，大家会各让一步，彼此妥协，剧中的部分表达保留了男性思路，但大多数论点最终还是以女性视角的体验感为主。
《眷思量》编剧讨论会
在争论、换位思考和平衡中，《眷思量》的剧本逐步推进下去，奠定了这个奇幻世界的基础。
后期特效等各个制作环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其难度更甚于前期的剧本创作。赵禹晴和特效工作人员一起开会到夜里3、4点是常事，会议结束后，她通常会继续独自熬夜梳理反馈，然后在中期公司早上上班前将意见反馈回去，确保镜头修改不会延期。
《眷思量》工作图
第一集的海水、第九集的火灾，以及结尾十三和十五两集的大特效场面等，都是《眷思量》中难度极高的场景。
“特效是随机的粒子与流体，想让特效按照故事设定的形态与思路去移动转换，需要很强的技术与逻辑，更是要求多轮的沟通修改。从手绘分镜环节开始，完成基础的特效表达设计，进行动态制作和节奏演示，同时检查镜头打光是否配合，任何一个步骤匹配不上都要打回去修改调试，再出新版给到合成继续测试……”
《眷思量》工作图
3D 动画兼具真实感与想象力，但这一特点对动画制作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3D 动画的美术制作流程相当复杂，从前期概念设计，到人物、场景建模，动作设计、材质纹理贴图渲染，以及摄像机和灯光设置，再经过合成剪辑，一部动画最终才能呈现到观众面前。
《眷思量》仅主要角色的美术设计打磨就超过了三个月，两位主角镜玄和屠丽是整部剧中耗时最久的角色，他们的模型资产推敲打磨的持续时间甚至超过了 1 年，这在其他项目中是难以想象的。
面部模型的修改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创作过程。导演每次去修改模型前，都需要先画出细致的图稿，再带去和模型师一起在软件里摆弄调整。同时，这类工作还需要在良好的思路状态下进行，才能确保角色的表达足够有灵气。超长时间跨度下，团队最后完成的模型平均面数超 50 万面，给后期的特效调试也带来更多挑战。
※ 3D动画人物是由一个个小三角型组成的，面数即三角型的个数，通常三角型的个数越多人物越逼真。
《眷思量》团队工作
原创国漫的制作已然不易，但如同众多导演一样，赵禹晴仍有许多除项目制作之外的工作要完成。在被她称为“生死时速“的第十三集特效制作中，一边要满足自己对烟雾、海水以及钻石梦想招式特效的高视觉要求，一边要处理项目收尾阶段的事务，同时还要前往许多行业论坛，和同行们进行交流。“兵荒马乱，不是在赶工就是在赶路，眼睛甚至因为劳累过度出了问题，在不能做手术的情况下只能带着眼罩出席活动。”
《眷思量》导演出席活动
但是为作品、角色付出的时间总是甘之如饴，而与无数热爱这部作品的受众进行交流，是禹晴导演作为创作者最大的收获与感动。
“磕CP”不是国漫拥抱市场的最终归宿
创作者应该忠于叙事和人物成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磕CP”成为当今年轻观众的首要精神需求，它像一股暗流，隐秘地左右着国产动画的故事发展。
比如国产动画中，男女主角亲密牵手、深情凝望等镜头和特写，观众随即打出“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快去民政局”等弹幕。
弹幕、超话等网络平台功能，把观众的喜好更直接地呈现在国漫的制作组面前，后者越来越清楚，什么样的镜头、动作、台词，可以或隐或显地“发糖”，让不同喜好的观众参与其中。
《眷思量》男女主角七夕海报
赵禹晴在创作过程中却没有为加入这类可以成为“财富密码”的桥段，而忽略感情自然发展的过程，她选择用更内敛细腻的心理情绪铺垫两人之间的情感基础。
在《眷思量》播出的 200 多分钟的故事里，男主人公镜玄和女主人公屠丽还没有牵手、拥抱，二人在各自的生活里奔涌向前，他们未曾重逢，又相互惦念，是对方成长路途上的精神寄托。在今日浮躁的时代，这样的叙事足以将部分观众拒之门外。
《眷思量》刚播完前五集时，社交媒体中众说纷纭，大家热烈地争论叙事的节奏、人物关系的走向，其中最普遍的声音是“官方不发糖”“剧情拖沓”，部分观众评价：“现在是个快节奏的时代，没时间看你娓娓道来，不然抖音快手为什么把长视频平台的流量抢走？”
《眷思量》海报
面对社交媒体中的诸多争议，赵禹晴很乐观，她认为这也是“原创项目的收获之一”。没有原著供人研究，《眷思量》的观众无法提前知晓故事的方向，每一集获得的都是一手信息，也自然由此生出诸多猜测。“创作者的视角和观看者的视角，难免会存在偏差。角色需要时间才能变得立体，观众对角色的认知也会随着情节的播出，一点一点更新。”
就像屠丽，勇敢、积极、乐观，承载了赵禹晴心中最理想的性格特质，这个在高中时代就幻想出“思量岛”、其后与这座想象中的世界共同成长起来的青年导演，从不惧怕与异见者对话。一个个体始终真诚地面对着来自一个群体的赞美、质疑、感动——为了增加更多和粉丝沟通的机会，《眷思量》官方微博上开放了“思量邮箱”的互动板块，分享故事背后的设定，从人物脸上雀斑的由来，到主角们日常生活中的相处模式等，回答观众对剧情的诸多疑问。
《眷思量》官方微博
在关于赵禹晴和《眷思量》的报道中，总能看到一个“我”在表达。赵禹晴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涯，以及作为唯一出口的高考，催生了《眷思量》的雏形，“思量岛”是她生活的小城，岛上每五百年一次的“天赎”就是高考，屠丽是她最理想的性格特质，镜玄则是她对异性美好想象的具现。
赵禹晴从不掩饰作品中的自我投射，她包容哈姆雷特背后那一千个读者，也不吝啬一个创作者的坚持。清醒坚定的屠丽也许就是她面对这个世界所持态度的最好表达。
《眷思量》一开始的定位就是群像剧。看似是男主、女主的双线叙事，隐藏在角色、家族背后的却是一张网——镜玄凭借自己修炼多年习得的法术，闯入藏典阁，探寻父母遇难的真相；屠丽几年间数次出海，对水情与外海的生态越来越熟悉，依靠自身的打渔技巧，赢得了解谜中关键的令牌。
“男女主有自己的事业线，岛上的各方势力也在不断发展。就像每个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一样，每一个行动总会很多因素交织在一起。好比‘罗生门’，不同的人站在自己的立场解读同一件事，看到的情况往往完全不同。”在这个故事里，有一个赵禹晴想呈现的、她所看到的纷繁复杂的世界。
就像屠丽是思量岛上唯一的人类，这里有嘈杂世界间，一个渺小个体不屈服的诉说。
《眷思量》的第一季即将迎来一个短暂的结局，但这个陪伴了一位当代青年女性度过迷茫岁月的故事，远未到终点，它还将与原创团队一路跋涉，在国漫行业里沉潜，一并注入宽广无垠的时代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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