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前八十回讲到哪（红楼梦第十九回至八十回讲了几年的事）

宝玉之龄

笔者此前在《梳理<红楼梦>第二回至十八回的事件顺序》里梳理了从第二回贾雨村去林家任教到第十七回至十八回元春省亲期间的叙事年份。本文将从第十九回继续梳理，直至第八十回，同样是把对时间线索起着关键影响的事件进行论述，以便我们更好地阅读《红楼梦》。

第十七回至第十八回的省亲开启了新的年份，第十九回接续这一年的故事。从第十七回至十八回的后半回《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到第五十三回的前半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是这一年的全部故事。这一年中，在时间的自然流淌下，有一个地方作者插叙了一组全年的事件，然后再把笔调转回到当时的时间之下。这就是第二十三回群芳于二月二十二日入住大观园后，作者插叙了宝玉所作的四首四季即事诗，即《春夜即事》、《夏夜即事》、《秋夜即事》和《冬夜即事》。这四首诗光是从名字上看，就知道要经历一年的时光才能写出来。但是作者把这几首诗放在了宝玉入住大观园后不久，列完这几首诗后，笔调一转，又回到了这年的阳春三月。

有没有可能作者是利用这几首四季诗穿行了一年，把叙事的时间滑到了第二年的三月呢？不可能。因为在贾元春下谕命令群芳入住大观园之前，贾琏和凤姐根据元春的要求已经议定由贾芸来操持在大观园的东北角上增种花木的工程，贾芸正式操持这事是在群芳入住大观园之后，具体实施是在第二十五回。贾琏夫妻不可能在头一年议定增种花木的事，而到第二年春天再叫贾芸来实施。所以第二十三回写完即事诗后，宝黛共读西厢及第二十四回、二十五回等故事仍是这一年的故事，作者仅仅是用插叙的手法把宝玉入住大观园的惬意生活一次性总览给了读者。

这一年，贾府为宝钗举办了十五岁生日庆典。她的年龄可以作为其他一些人物的年龄推算参照点。第六十三回写到，宝钗与袭人同年。第六回提到袭人比宝玉大两岁，所以这年宝玉十三岁，书中其他的描写也佐证了这一点。作者展出那四首即事诗后，写道：

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第二十三回）

此外，在第一回甄士隐梦见了一僧一道即将把通灵宝玉夹带在神瑛侍者下凡入世所投的胎儿的那年，也就是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出生那年，他的女儿英莲是三岁。古人计算年龄用的是虚岁，人一出生就是一岁。英莲就是后来被卖入薛家的丫鬟香菱。第六十三回提到，香菱与宝钗、袭人同年。这也印证了宝玉就是比她们小两岁。

这一年冬天，邢、薛、李家的四名少女来到了荣国府，大观园里群芳荟萃，灿烂空前。

此时大观园中比先更热闹了多少。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添上凤姐儿和宝玉，一共十三个。叙起年庚，除李纨年纪最长，他十二个人皆不过十五六七岁，或有这三个同年，或有那五个共岁，或有这两个同月同日，那两个同刻同时，所差者大半是时刻月分而已。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细细分晰，不过是“弟”“兄”“姊”“妹”四个字随便乱叫。（第四十九回）

除了李纨以外，其他人的年纪“皆不过十五六七岁”，这是概述，意思是大部分人都是十几岁，并不是指这十二个人的年纪在十五至十七岁之间。凤姐就不止十几岁。早在第六回周瑞家的向刘姥姥介绍凤姐的时候，刘姥姥就估计过“这凤姑娘今年还不过二十岁罢了”。第二回冷子兴提到贾琏娶了凤姐二年了。可见当时凤姐差不多就是十九二十的样子。笔者在《梳理<红楼梦>第二回至十八回的事件顺序》对省亲前的年份进行过梳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和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是在同一年，也就是黛玉初入贾府的这一年，这一年离省亲之年的年份相距四年，所以凤姐的年纪不管怎么算，都已经过了二十岁，她是这十三个人中仅次于李纨的一位姐姐。

年纪序列

除去李纨凤姐，剩下的少男少女中谁最大呢？在邢李薛四位少女来之前，除了宝钗，所有的人都管迎春叫“二姐姐”。那么宝钗和迎春谁大谁小？第七十三回迎春的乳母因为聚赌被撵，她的奶嫂王住儿媳妇要她去求情，她拒绝了：

“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愧还愧不来，反去讨臊去？”

迎春称宝钗为“宝姐姐”，说明宝钗比迎春大。邢李薛四美女来到贾府后，邢岫烟、薛宝琴也管迎春叫“二姐姐”，只有李纹李绮的情况不是很明朗。但是书中有一处描写显示她俩也比宝钗小。那就是在第五十回众人商议让岫烟、李纹、宝琴三人做诗的时候，宝钗提议：

“就用‘红梅花’三个字作韵，每人一首七律。邢大妹妹作‘红’字，你们李大妹妹作‘梅’字，琴儿作‘花’字。”

“李大妹妹”就是李纹。李纹李绮比宝钗小，但是比其他人谁大谁小，就不知道了。除了她俩，宝钗、迎春、宝玉、黛玉、探春、惜春这六个人的大小顺序排出来了，还有岫烟、湘云和宝琴不明朗。先看岫烟。第五十七回，岫烟告诉宝钗，“三姐姐”探春送了她一个碧玉珮。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当天，湘云告诉大家，这天也是岫烟的生日，探春连忙问道：

“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儿？我怎么就忘了？”

岫烟称探春为“三姐姐”，探春称岫烟为“邢妹妹”，似乎岫烟比探春小。但在宝玉生日的第二天早上，宝玉路遇岫烟，向她请教如何向妙玉回贴的时候，宝玉又称她为“姐姐”。这可真如小说中所述，他们自己也没搞清楚年龄序齿，称呼比较乱。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就不能单单以人物的自行称呼来直接判别了，而是要寻找其他的证据来间接推断。

邢岫烟是作者为闺阁昭传而写的一位异样女子，但是作者塑造这个人物，还有着一个作用，就是补叙另一位异样女子妙玉的人生经历。岫烟告诉宝玉，她家租了妙玉所在的苏州蟠香寺的房屋，她和妙玉是仅一墙之隔的十年邻居，二人交往了十年，有半师之份。妙玉入驻大观园的时候是在省亲的前一年，当年妙玉十八岁，宝钗十四岁，妙玉比宝钗大四岁。妙玉离开苏州，前往京都是在入驻大观园的前一年，当时她十七岁。如果她与岫烟交往了十年，妙玉至少是七岁出家。岫烟与妙玉交往了十年，那么她大概率和宝钗同龄，也比妙玉小四岁，三岁与妙玉开始交往。再小，估计就没什么记忆力了。

岫烟和宝玉同天生日，生在芍药花和菱角花都开放的初夏时节，她称正月生日的宝钗为“姐姐”，合情合理。她还称迎春为“二姐姐”。她们三人就是“或有这三个同年”的同年女子，在省亲当年都是十五岁，从大到小的顺序是：宝钗、迎春、岫烟。

再看湘云，我们除了知道她比黛玉小以外，她和探春、惜春的年纪关系应该如何排序呢？第三十一回湘云来到贾府，走入贾母的房间，书中写到，“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活泼可爱的湘云一来就给贾府带来了欢声笑语。宝钗、黛玉、迎春纷纷回忆起她的种种趣事。迎春的存在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探春和惜春也在场，“众姊妹”里包括了她们。从贾家的习惯来看，迎春从未单独出现在长辈的空间里，一出场总是和探春、惜春并列出现。湘云和大家聊了一阵后，贾母对湘云说：

“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

贾母把在场的所有女孩都叫做“你姐姐们”，说明湘云比她们都小，包括我们印象中的小妹妹惜春。

最后来看看宝琴。宝琴比探春小，管探春叫“三姐姐”。但是她和惜春湘云呢？宝琴和惜春的年纪大小，书里没有提到。但是宝琴和湘云的大小书里还是提到了。第四十九回，宝琴来到了贾府，宝钗忙着把她介绍给大家，也把她介绍给湘云：

“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了。”

这一句话道出了湘云和宝琴的大小，湘云比宝琴大。这样一来，除李纹李绮以外的十一个姊妹的年纪序列就排列出来了，从大到小依次是：李纨、凤姐、宝钗、迎春、岫烟、宝玉、黛玉、探春、惜春、湘云、宝琴。李纹李绮比宝钗小，具体在十三人中的年纪序列不知道。

群芳各异

了解了她们的大小后，再来回味书中的一些描写，会有一种更透彻的感觉。在未婚的人群中，宝钗最大。所以，宝姐姐是大家的宝姐姐，而林妹妹只是一部分人的林妹妹。宝姐姐“最老道”，在别人面前，不是说要以针黹纺织为要务，就是说要以贞静为主，她总是自觉自愿地摆出一副大姐模样，告诫别人要遵规守矩。这种状况固然与她对维护封建礼教有着深刻的认识分不开，但是身为最年长的大姐姐的年纪意识是不是对她也产生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作用，进而形成一种她自己都不见得觉察到了的潜意识，导致了她时时处处要在人前做榜样的状态呢？恐怕不能说年纪在其中毫无影响吧？

最小的宝琴这年多少岁呢？十二岁。因为宝琴上京是来成婚的，十二岁已经是最低的婚龄了，再小的话，就不可能成婚了。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出嫁，这让人感觉过早。但这就是当时的社会风俗，康熙皇帝结婚的年龄就是十二岁。十二岁在当时属于正常的婚龄，当然也是早婚。

这年宝玉十三岁。黛玉比宝玉小一岁。黛玉、探春、惜春、湘云、宝琴五人同为十二岁，她们就是“或有那五个共岁”的女孩。

在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宝钗给黛玉介绍薛蝌时，要薛蝌叫她“林姐姐”，这个情节是一个小错误。因为黛玉与宝琴同年，薛蝌不可能比黛玉还小，而且他比宝玉还大。宝玉生日的当天也是宝琴的生日，贾家要办酒庆贺，薛家也要办酒庆贺。宝钗宝琴薛姨妈都已经住进了大观园，宝钗还在帮着荣国府管家，她们一身难以二顾，于是宝钗嘱咐薛蝌：

“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套竟可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第六十二回）

从宝钗“嘱咐”薛蝌和薛蝌称她为“姐姐”看得出，薛蝌比宝钗小。薛蝌称宝玉为“兄弟”，这也是对比自己小的人的一种称呼。如果宝玉比他大，他就会称宝玉为“哥哥”。所以薛蝌来到贾府那年应该是十三至十五岁。

87版电视剧《红楼梦》里还有一个错误。那就是黛玉初入贾府的时候，王夫人向她介绍探春时，不知道她们谁大谁小，正难以介绍的时候，黛玉说了句“我属羊”，王夫人立刻知道了她比探春大，说“这是你探春妹妹”。经过以上梳理，我们得知，黛玉和探春同年，区别在出生的月份上，黛玉的生日是二月十二日，探春的生日是三月初二。黛玉比探春只大二十天左右，如果黛玉属羊，那么探春也属羊，黛玉光说一个属相是不可能让王夫人知道谁大谁小的。

和她们同年的还有惜春。宝琴和宝玉同天生日，都在初夏，而探春的生日是三月初二，惜春后面还有湘云，所以惜春的生日也就在三至六月，比探春小不了多少。惜春首次出场的时候，书中描写她是“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很容易让人理解为她是年龄太小，尚未发育。但是我们清楚她的年纪和“长挑身材”的探春其实差不多的话，就知道这句话是指她体形较小、发育迟缓的意思。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一个个子高点，一个个子小点，她们只是堂族姐妹，不同父也不同母，遗传因素导致身形发育的速度不一样，这也是生活中的正常现象。

宝琴李纹李绮来到贾府之前，湘云是贾府群芳中最小的。她鬼灵精怪，活泼可爱，口无遮拦，确实符合一个最受宠、最不受拘束的小妹妹的形象。弄清楚了人物的年纪，对理解人物的性格举止乃至容貌描写是很有帮助的。

异样女子

群芳来到贾府，瑞雪纷飞，对景联诗。贾母也兴致勃勃：

“这才是十月里头场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呢。”（第五十回）

这个时候其实不是十月。十月十四日，薛蟠跟着薛家当铺的资深管事张德辉去外地见习做生意后，香菱搬入了大观园，跟着黛玉学写诗。在此之后，邢李薛四位少女来到了贾府，宝玉兴高彩烈：

“明儿十六，咱们可该起社了。”探春道：“林丫头刚起来了，二姐姐又病了，终是七上八下的。”宝玉道：“二姐姐又不大作诗，没有他又何妨？”探春道：“越性等几天，他们新来的混熟了，咱们邀上他们岂不好？”（第四十九回）

过了几天，下雪了，群芳对景联句。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十一月下旬，有没有可能是十二月下旬呢？宝玉说的“十六”是不是十二月十六日呢？不可能。群芳联句的当天，贾母来到了惜春房中，进门就问她要画：

“我年下就要的。你别托懒儿，快拿出来给我快画。”（第五十回）

如果这个时候是十二月下旬，那就到了“年下”了，贾母就不可能说“我年下就要的”这样的话了，所以群芳联句的时候只可能是十一月下旬。贾母说“这是十月里头场雪”是指从十月入冬以来下的头场雪，并非指当时是十月。

原来，香菱学诗只学了一个多月就炼成了才女，可见她的学习精神之强和悟性之高。当然，黛玉切中要点的指导也非常出彩，这也是香菱进步神速的原因之一。香菱是作者着重刻画的一位“异样女子”。她四岁被拐，在拐子的打骂中长大，拐子不可能教给她什么学问。进入薛家后，得到宝钗的关爱，这才学着认了点字。她没有像小姐们那样接受过正规的学习教育，文学底子是比较差的，却因为黛玉的精心教导和自身的奋发努力，在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成了奴婢中唯一的才女，因而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一年的叙事于第五十三回的前半回结束，从后半回开始，整个故事进入新的一年。新的一年一开始，凤姐就小产了，由李纨、探春、宝钗三人组成的管家小组正式成立。探春的管理才能、智慧和品格成为作者描写的重点。因为前面我们梳理了人物的年龄，所以得知探春这年才十三岁，她在管家小组中年纪最小，却在管理家庭事务中表现最为出色，让我们对《欺幼主刁奴蓄险心》中的探春之“幼”和刁奴的“欺”、“险”感悟得更为深刻。一个十三岁的女孩面对数百号人的大家庭，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以理制服刁滑的管家娘子，树立起众人不敢小视的权威。这还不算，才十三岁的探春还建立了承包制来增加荣国府的经济收入。这又是一位令人赞叹不已的异样女子！

怡红夜宴透露，袭人、香菱、宝钗、晴雯四人同庚。这四人的大小顺序是怎样的呢？晴雯一直称袭人为姐姐，晴雯比袭人小。宝钗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日，袭人和黛玉同日生日，是二月十二日，宝钗比袭人大。最难搞清楚的是香菱。宝钗管香菱叫“菱姐姐”，香菱自己又称袭人为姐姐，到底该是怎样的呢？

香菱是薛家买来的丫头，拐子是以她父亲的名义卖的她，拐子势必要搞清楚香菱的生辰八字，否则就露馅了。在当时，人口买卖是合法的，但是拐卖良人却是非法的。香菱被拐的时候是四岁，这个年龄的孩子能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在拐子的诱导下，她应该是说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所以拐子知道她的生辰。薛家在买她的时候，必然要问拐子这孩子的生辰，所以薛家也知道她的生辰，宝钗管她叫“菱姐姐”是基于这一认识的，而香菱和袭人之间却未必搞清楚了彼此的具体生辰，所以会叫错。

宝钗是正月二十一日生日，香菱比宝钗还要大，说明香菱在元宵之夜被拐的时候大体上已经过了生日，那个时候她虚岁四岁，同时也基本上是周岁三岁。作者这么安排，主要是为了符合生活逻辑。一个三周岁的孩子已经从简单的呀呀学语变得开始有所记忆。

书中仅仅在她刚入贾府时，周瑞家的问她年纪家乡父母时，她说不记得了。那是因为她刚入贾府，比较胆怯，不敢和陌生人多说什么。后文提到宝玉想起香菱的身世，只提到香菱忘了本姓；夏金桂问香菱家乡父母，香菱说不记得，这些情节都没有再提香菱不记得她的年纪。

应天府的门子看出，香菱是被拐子打怕了，才不敢对外人说拐子不是她亲爹的事实。香菱自己的确也很清楚。正因为如此，拐子的身份才得以暴露。作者对于香菱四岁被拐因而她有所记忆这一细节的设计，是冯家仆人一上来就告“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和很多人问她父母、本姓、家乡等情节开展的前提。

线索揉杂

从第六十三回后半回至第七十回开头两段，这八回以贾敬去世为开端，完整地讲述了二尤的故事。这八回里存在一些叙事时间混乱的现象，有不少的矛盾点。为了把这八回的叙事时间梳理清楚，我们需要把故事的背景和几条情节发展的线索整理出来，同时分析作者的错笔。

首先，贾敬之死的大背景是老太妃的丧事。第五十八回对老太妃之死对贾家的生活影响有详细介绍：

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

这段话有多层信息。一是老太妃之死是国丧，全国人民都得为之服丧，从有爵之家到庶民等各阶层要分别遵守不同礼制的守丧礼法。二，老太妃的丧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丧礼阶段，所有官员官妇每天从一大早入朝祭奠，直到午后才回；第二阶段是葬礼阶段，太妃出殡，灵柩迁入孝慈县皇陵，所有的官员官妇同样必须参加。三，从京都到皇陵，来回的路程需要十来天，加上太妃的灵柩运到皇陵后，在迁入地宫前还要在皇陵停灵祭奠数日，所以太妃的葬礼总共需要一个月。四，贾府中所有的官员官妇都得去参加太妃的丧事。因为太妃的葬礼需要离京一个月，家中无主，尤氏则告了假，没有参加太妃的葬礼。五，早在第二回冷子兴就说了，贾琏捐了个同知，所以凤姐也是官妇，如果凤姐没病，那凤姐也得去祭丧。因为凤姐病了，所以凤姐也告了病假，没有去祭丧。贾家参加太妃的葬礼是贾母、贾赦夫妇、贾琏、王夫人、贾珍、贾蓉夫妇共八名官员官妇。贾政因为去年点了学差，不在京中，所以没去，这在第三十七回有交待。

其次，在老太妃丧事的大背景下，贾敬的丧事成为贾府这八回故事的一个小背景，这相当于两个背景的嵌套。

第三，凤姐之病对大量的故事情节推动作用很大，除了推出探春等人管家理事的重要故事，还对尤二姐的悲剧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是一条不可忽视的故事线索。第五十五回一开场就对凤姐从病到愈做了完整的叙述：

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药调养，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谁知一直服药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此是后话。

在这国孝家孝两重背景下，多条故事线索为之展开：以宝黛爱情为全书的主线索继续前行，与之相伴的是二尤的爱情悲剧线索。凤姐病程的故事线索继续延绵，并与宝黛爱情和二尤悲剧均有交融。对于二尤的爱情悲剧辅展，作者不是讲完一个人的故事又讲另一个人的故事，而是把这两姐妹各自的爱情悲剧线索夹杂在一起，尤三姐的爱情悲剧夹在尤二姐的爱情悲剧之中。在尤三姐的爱情悲剧线索中，还有一条早在第四十八回作者就甩出的一条故事线索与之交织，那就是薛蟠外出经商及返京的故事线索。而在二尤的爱情悲剧线索之中，又横穿了一条贾府的政治运营故事线索，即贾琏数次前往平安州办事的故事线索。这条故事线索不仅串起了二尤的命运，很可能对贾府的宦海沉浮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一作用估计是在八十回后的真故事里才会体现，现在的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这八回的双重故事背景并兼六条故事线索有机地交错融合，推动情节前行发展，笔者整理如下，并将在后文逐项梳理并分析其在时间上和对某些情节的发展的作用：

一、双重背景：1、大背景：老太妃的丧事；2、小背景：贾敬的丧事。

二、六条故事线索：1、凤姐的病程；2、宝黛爱情；3、尤二姐的爱情悲剧；4、尤三姐的爱情悲剧；5、薛蟠外出经商及返京的经历；6、贾琏数次前往平安州办事。

几月初四？

贾敬死的时候，宁荣两府的成年男子不是在皇陵送葬，就是在外地任职；两府的媳妇们也各有各的定位，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和贾蓉的妻子许氏都在皇陵，凤姐病了，李纨和探春宝钗组成三人管家小组管理着荣国府，尤氏只好抛头露面，亲自来到城外贾敬所在的玄真观办理丧事，所以这半回的回目叫《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尤氏到了玄真观，宁国府是既没有外当家，也没有内当家。贾家的几个子弟，贾?2?7贾珖等人各有执事，不可能来坐镇宁国府。在这种情况下，尤氏只好把继母尤老娘接来看家。尤老娘放心不下两个年青貌美的未嫁女儿，于是带着姐俩来到宁国府。在国孝家孝两重背景兼凤姐之病的前提下，二尤的故事才有了登场的可能。

尤氏来到玄真观，果然地决定将贾敬的尸体送往家庙铁槛寺入殓开丧。她为什么不在玄真观入殓开丧呢？理由是：

（尤氏）一面看视这里（玄真观）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第六十三回）

“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把从皇陵到京城来回路程需要的“十来日”是多少日给说得清清楚楚。此时老太妃的灵柩已经运到了皇陵，众官员官妇也跟随灵柩到了皇陵参加葬礼。“至早”二字是尤氏的估算，这半个月仅仅是派人去皇陵向贾珍报家丧和贾珍返家的时间，她还不能估计到贾珍向皇帝告假后，皇帝是否批准他马上回家奔丧，因为老太妃的丧事毕竟是国丧，重要程度大于家丧。结果皇帝不但立马批准了贾家的家丧之假，还给贾敬追赐了官职，允许贾家按官员的礼制给贾敬治丧。贾珍父子马不停蹄地回家，估计路上的时间缩短了一些，但是人总是要休息和吃饭的，如果从皇陵到京城的路程需要七八天的话，那他们顶多也缩短个两三天。贾珍回家后，择了初四将贾敬的灵柩从铁槛寺抬入宁国府停灵，正式开丧。

这个“初四”是六月初四还是七月初四呢？只可能是七月初四。为什么呢？有两个原因。一是气候原因。如果六月初四的话，那么根据尤氏推算的半个月来反推的话，贾敬就是死于五月中旬。五月中旬虽然也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但是阴晴不定，还达不到天气炎热到尸体不入殓就会很快腐烂的程度。

二是时间原因。贾珍在家开丧后的一天，宝玉去看林黛玉，开启《幽淑女悲题五美吟》的故事，这是宝黛爱情这条线索上的故事。这段故事提供了准确的时间标志，当时是七月。正在宝黛钗齐议五美吟的时候，贾琏从皇陵回来了。贾琏告诉大家，明天贾母和王夫人等人也将回来。第二天，贾母和王夫人果然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贾赦和许氏。书里写到，贾母和王夫人回来当天去宁国府祭丧，贾赦和许氏已经先行一步到了宁国府来恭迎贾母。

他们的回来是不是意味着老太妃的葬礼结束了？没有。老太妃的葬礼没有结束，贾母等人也是被皇帝准假而归来，但是邢夫人没有回来。虽然皇帝准了贾家的假，但是贾家为了表达对国丧的敬重和皇帝准假、追赐贾敬官职的恩典，他们留下了邢夫人代表贾氏一族继续祭奠老太妃，这应该是经过商议的结果。贾家除了是公侯高官，还是皇亲国戚。皇丧当前，全家人只顾自己的家丧而无人继续参加皇丧，这也说不过去。邢夫人在荣国府有些被边缘化，但是在官场，她却是还是一位重量级的官妇，她是荣国公爵位的继承人、一等将军贾赦的夫人，把她留下，足以代表贾府对皇丧之敬。在贾母等人祭过贾敬之后的数日，贾敬出殡，这时邢夫人出现在贾敬出殡的丧礼上，说明贾母等人回到贾府时没有提到邢夫人不是作者的漏笔，而是合乎逻辑、一丝不乱的不写之写。

贾母、贾赦、王夫人都上了岁数，加上连日来参加老太妃的丧礼也十分辛苦，回程不能太过颠簸，所以走得慢点，但是他们回到贾府的时间应该离贾珍父子回到贾府的时间差不太远。如果说贾敬的灵柩回府的时间是六月初四，那么贾母等人至少是五月下旬就已经在皇陵了，他们回到贾府是七月上旬或中旬，而老太妃的葬礼连同人们赴陵及回都的时间才一个月，贾母等人怎么可能在皇陵呆上四五十天呢？这太不符合逻辑了。所以，贾敬的灵柩回府只能是七月初四。

丧事进程

贾敬死于六月中旬。贾敬死的那天是宝玉生日的第二天，所以宝玉的生日是在六月中旬，这个时节才是芍药花和菱角花都开了的时候，否则《憨湘云醉卧芍药裀》、宝玉手持并蒂菱花来参加斗草、平儿摘芍药让大家传花行酒令等情节就没法展开。如果早于这个时节，菱角花就还没有开；晚于这个时节，芍药花就谢了。第一回甄士隐梦见一僧一道准备将通灵宝玉夹带在神瑛侍者投胎入世的胎儿中时的时节是“炎夏永昼”。甄士隐身居姑苏，南方入夏比北方早，六月中旬在南方确实是进入了“炎夏”时节，而北方也已经入夏，进入炎热时节。这些情节都相互映证。

贾敬是什么时候出殡的呢？这个只能倒推。第六十四回，贾敬出殡，灵柩送至铁槛寺，需要再在铁槛寺停灵百日后才能把灵柩送到金陵老家下葬。那么贾敬的灵柩是什么时候送往金陵的呢？第六十九回里写得很清楚，腊月十二日，贾珍南下。虽然书里没写他南下是做什么，但从他临行前先拜宗祠后拜长辈，合族中人送到洒泪亭这种寓意情节性的地名等情节来看，他就是送灵南下入葬，和贾琏林黛玉把林如海的灵柩从扬州送到苏州家乡祖坟去下葬是一样。

我们从第五十三回贾府过年的情节中可以得知，临近春节，贾珍身为贾氏一族的族长兼宁国府爵位的继承者，无论在官场，还是在家庭里，都是非常繁忙的。他要给一族的人分配庄上送来的年货，还考虑到荣国府人口多开销开的问题，要在物资分配上作出一定的平衡，还有应酬官场和主持祭祖等多项事宜。如果不是有非要出门的理由，贾珍绝不可能在腊月中旬这种靠近年下的时节出门。

贾珍选择在腊月十二出门，只可能是他父亲贾敬已在铁槛寺停灵了百日，必须要南下下葬了，否则人家会说停灵期满还不下葬，那是对死者不敬不孝。由此倒推计算，贾敬出殡的时间大约在八月下旬。所以，贾敬之丧的进程就可以梳理出来：

1、六月中旬，贾敬死亡。尤氏将贾敬的尸体送往铁槛寺入殓。因为无法回家，只好把继母尤老娘接来看管宁国府。尤老娘把两个未嫁的小女儿带在身边，同赴宁国府。

2、七月初四，贾敬的灵柩被迎回宁国府正式开丧。

3、八月下旬，贾敬出殡，停灵于铁槛寺，开始做百日道场。

4、腊月十二，贾珍送贾敬的棺椁南下金陵老家下葬。

我们再把老太妃的丧事进程梳理一下，两桩丧事的时空叠和和相关人物出现的空间就非常明了了。

1、清明节前，老太妃去世。官员官妇每天一早入朝祭奠，午回方归。凤姐因为身染下红之症，故而未去。贾政此时在外地任职，所以亦未参加老太妃的丧事。

2、六月上旬，老太妃的灵柩发往孝慈县皇陵，官员官妇均前往送葬。贾府考虑两府无人主事，以尤氏产育告假，故尤氏未去。贾府中前往送葬的官员官妇是：贾母、贾赦夫妇、王夫人、贾琏、贾珍、贾蓉夫妇。

3、六月下旬，在皇陵参加太妃葬礼的贾氏族人获得皇帝的批准，准许其提前离开皇陵，回到京城主办贾敬的丧事。贾氏一族经过商议，决定分批返回，邢夫人作为贾府的代表被留在皇陵继续参加太妃的葬礼。贾珍父子马不停蹄，先行回到京城。

4、七月初四之后的某一天，贾琏回到荣国府。

5、贾琏回府的第二天，贾母、贾赦、王夫人、许氏回到贾府，到贾敬灵前祭丧。

6、七月上旬，老太妃丧事已毕，邢夫人回到贾府。

时间矛盾

贾敬出殡后，停灵在铁槛寺，要做上百日道场，贾珍夫妻和贾蓉都得留在寺中守灵，偌大的宁国府交由年青的许氏一人坐镇，估计他们也不放心，所以仍托尤老娘继续留在宁国府帮着看家。小管家俞禄来向贾珍支领棚杠孝布等费用，贾珍想使用昨天出殡时江南甄家送来的打祭银，于是叫贾蓉去找尤老娘取银。这时候贾琏正好来了，知道了这事，为了找机会去见尤二姐，主动要求和贾蓉一起去取银子。

在路上，贾琏向贾蓉表达了想娶尤二姐作二房的想法，贾蓉积极地促成了这桩婚姻。书中提到贾琏择于初三黄道吉日偷娶了尤二姐。这个“初三”是九月初三。因为贾琏找尤老娘去取的是甄家在贾敬出殡时送来的打祭银，说明他娶尤二姐只可能是在贾敬出殡之后，这些情节在时间上扣合得非常紧。

贾琏偷娶尤二姐两个月后，贾珍来到贾琏的外宅小花枝巷，想勾搭尤三姐。书中写到：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第六十五回）

贾珍来到小花枝巷的当晚，贾琏也来到了小花枝巷，与尤二姐叙话。尤二姐饱含深情地对他说：

“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第六十五回）

这两个“两个月”都是指时间上的长段，但还是有些不同。前者是指贾敬出殡后，贾珍在铁槛寺做了两个月的佛事之后。贾敬是八月下旬出殡，两个月后，也就是十月下旬。尤二姐是九月初三嫁给贾琏的，她做了两个月的夫妻，那就到了十一月初。而贾珍到小花枝巷来勾搭尤三姐与尤二姐说这番话是同一天，那么这个时候到底是十月下旬还是十一月初呢？是十月下旬。因为这晚过后没几天，贾琏就前往平安州了。在前往平安州之前，贾琏曾经派小厮隆儿来告诉尤二姐：

“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不过三五日就起身，来回也得半月工夫。今日不能来了。请老奶奶早和二姨定了那事，明日爷来，好作定夺。”（第六十六回）

第二天贾琏来了，他告诉尤二姐：

“也没甚事，只是偏偏的又出来了一件远差。出了月就起身，得半月工夫才来。”（第六十六回）

贾琏出了当月就得去平安州，当时离要出门的时间也就三五天的样子，这就说明当时肯定不是十一月上旬，而是十月下旬。尤二姐说的“两个月”只是一个大概时间，不是准确时间。贾珍做了两个月的佛事，才是实实在在的两个月时间。

贾琏于十一月初前往平安州，刚走了三天，就碰到了薛蟠和柳湘莲，定下了柳湘莲和尤三姐的婚事。然后三人分手，薛蟠直接返京，柳湘莲则要继续南下，先拜见了他姑妈后再入京，贾琏则继续前往平安州。根据隆儿和贾琏所述，从京城到平安州来回需要半个月时间，所以贾琏到达平安州见节度使的时候还是十一月，书里却写到节度使“嘱他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让人感觉此时还没到十月。接下来贾琏从平安州返京，把柳湘莲的定礼鸳鸯剑带给尤三姐，贾琏和尤家姐妹开始准备二人的婚事，等待柳湘莲的到来。柳湘莲什么时候来了呢？书里写的是“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这更是让人犯晕，此时不是十一月吗？怎么这么乱啊？

从“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这句话的口气是说柳湘莲进京的时间晚于贾琏的预料，那么贾琏去平安州的时间起码是七月。可贾琏是在与尤二姐结婚两个月后才去的平安州。如果这样算来，那么贾琏娶尤二姐的时间就得提前到五月初三，贾敬出殡的时间就得提前到四月下旬，贾敬死亡的时间就还得提前到三月中旬，那时就说不上“天气炎热”了，尤氏也不会担心尸体腐烂而提前入殓了。而那时别说菱角花还没有开，就连芍药花也没有开，宝玉的生日也还没到来。贾敬死在宝玉生日之前的话，大观园里也不可能如此热闹地给宝玉庆祝生日了，很多情节根本不可能开展。所以，我们只能回到此前的时间推论上来才合理，贾琏就是十一月去的平安州，并见了薛蟠和柳湘莲。

薛蟠返京

平安节度使要贾琏“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是不是让贾琏来年十月前后再来一次？柳湘莲是不是第二年八月入的京呢？不可能。因为另一条故事线索约束了这种可能性，那就是薛蟠外出经商及返京这条故事线索。薛蟠一进京就病倒了。柳湘莲入京的时候，薛蟠还病着。尤三姐自刎和柳湘莲出家后，薛姨妈和女儿宝钗说起此事，宝钗说：

“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第六十七回）

这话提醒了薛姨妈，她立刻依言嘱咐薛蟠：

“你妹妹才说，你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去的伙计们，也该摆桌酒给他们道道乏才是。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薛蟠听说，便道：“妈妈说的很是。倒是妹妹想的周到。我也这样想着，只因这些日子为各处发货闹的脑袋都大了。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日，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会子，倒把正经事都误了。要不然定了明儿后儿下贴儿请罢。”（第六十七回）

接下来，薛蟠把从江南带来的礼物送给母亲和妹妹，一面责备自己回家这么久，居然忘了拿给她们。宝钗又说： “亏你说，还是特特的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若不是特特的带来，大约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第六十七回）

薛家三人反复提到薛蟠回来了“一二十天”、“半个多月”，而且薛蟠在柳湘莲出家后，还到各处找了他好几天，那么薛蟠回京后就是只病了十几天，而不可能从这年十一月病到来年八月。

贾琏出了十月便动身前往平安州，也就是十一月初一出发。走了三天，碰上了薛蟠和柳湘莲。从京都到平安州来回需要半个月，那么单程大约是七八天。薛蟠带着数车货物，走得稍微慢些，再加上贾琏碰到他之前走了的三天，大约在十一月中旬入京，病上十几天，加上找了几天柳湘莲，也就到了十二月初。所以宝钗才说他的那些礼物要不是特特的带来，大约要到年底下才会送来，意思是会拖得更久。

薛蟠听了母亲的话，马上下请贴请伙计喝酒。席间大家又谈起了柳湘莲和贾琏。

内中一个道：“今日这席上短两个好朋友。”众人齐问是谁，那人道：“还有谁？就是贾府上的琏二爷和大爷的盟弟柳二爷。”大家果然都想起来，问着薛蟠道：“怎么不请琏二爷和柳二爷来？”薛蟠闻言，把眉一皱，叹口气道：“琏二爷又往平安州去了，头两天就起了身的。那柳二爷竟别提起，真是天下头一件奇事！什么是柳二爷？如今不知那里作柳道爷去了！”（第六十七回）

薛蟠治酒酬谢众伙计的时间仍在十二月初，此时贾琏又去平安州了，这就说明前文所述的节度使要贾琏十月前后务必再来一次的描写也是一处错笔。

薛蟠外出经商及返京的故事线索对纠正平安节度使要贾琏十月前后再来一次和柳湘莲八月进京的两处错笔起着拨乱反正的作用，就像时间轴上的一个定位坐标点，稳住了相关故事时间线索的发展，不让时间这条轴线走偏。这条线索还将柳湘莲再次带入贾府，引出了尤三姐的爱情悲剧故事，梳理如下：

1、上一年十月十四，薛蟠跟随薛家当铺老总管张德辉外出见习经商。

2、这年春天，薛蟠等人贩了货物，开始返京。

3、十月，薛蟠商队在平安州路遇强盗，幸逢柳湘莲搭救。薛蟠与柳湘莲结为生死弟兄。

4、十一月初四，薛蟠与柳湘莲路遇贾琏。柳湘莲把鸳鸯剑作为与尤三姐订婚的定礼给予贾琏后，三人分手，薛蟠继续入京，柳湘莲先去探望姑妈后再准备入京，贾琏则继续前往平安州。

5、十一月中旬，薛蟠入京，随即病倒。

6、十一月下旬，柳湘莲不堪忍受尤三姐自刎的重大打击而出家，薛蟠在附近道观寻找柳湘莲，找了几天，一无所获，十分伤心。

7、十二月初，薛蟠在母亲的提醒下，把从南方带来的土物送来母妹，并治酒答谢共同长途贩运的伙计，大家再度怀念出家的柳湘莲，并提到此时贾琏已再次前往平安州。

新旧交替

尤三姐的爱情悲剧是全书中的重头戏之一。在尤三姐的悲剧故事中，有贾敬之死、贾琏赴平安州、薛蟠经商返京等多条线索与之交错。这些线索对她的故事形成了时间定位，还带入了她这出戏的男主角柳湘莲。梳理尤三姐故事的叙事线索，能看出这些线索与之的时间关系和人物关系：

1、六月中旬，贾敬去世，尤三姐跟随母姐来到宁国府，母女三人一起帮助留在铁槛寺治丧的尤氏看管宁国府。

2、十月下旬的一天晚上，贾珍来到小花枝巷勾搭尤三姐，尤三姐戏骂贾珍贾琏兄弟二人，表示自己不当贾家公子的玩物。

3、尤三姐告诉尤二姐夫妻，自己想嫁的是柳湘莲。十一月中旬，贾琏前往平安州，路遇薛蟠和柳湘莲，与柳湘莲订下与尤三姐的婚事。贾琏返京后，将柳湘莲的定礼鸳鸯剑转赠给尤三姐。

4、十一月下旬，柳湘莲进京，在宝玉处得知尤三姐品行不佳，急忙向尤老娘索还定礼，要求退婚。尤三姐伤心自刎，柳湘莲受到强烈的震憾，漠然出家。

柳尤的故事结束了，把柳湘莲带入京的薛蟠的故事继续前进。宝钗母女把薛蟠带来的土物分送给贾府各房，引出第六十七回的前半回《见土仪颦卿思故里》的故事，这个时候已经是腊月上旬。第六十七回的后半回从袭人去看凤姐说起，当时的季节是夏末秋初，“池中莲藕新残相间，红绿离披”。袭人还碰上承包了葡萄种植的老祝妈，老祝妈正在赶蜜蜂，准备摘葡萄请袭人品尝。这些描写说明了当时的季节就是夏末秋初，也说明从这个时候起小说的叙事时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年份。

这一年从第五十三回的后半回《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开始，到第六十七回的前半回《见土仪颦卿思故里》结束。从第六十七回的后半回《闻秘事凤姐讯家童》到第七十回开场的两段则又是一年。

宝黛爱情故事是全书的主线，《幽淑女悲题五美吟》和《见土仪颦卿思故里》是其中的两个故事，在第六十三回至第七十回这八回中也起到了时间定位的作用，梳理如下：

1、七月初四之后的某天，宝玉前去探望黛玉，路遇雪雁和两个老婆子拿着菱藕，问了雪雁，得知黛玉在潇湘馆私祭父亲或母亲。

2、宝玉有意在黛玉私祭结束后前往潇湘馆，安慰黛玉，并和突然到来的宝钗一共赏评黛玉写的《五美吟》。正在此时，贾琏从皇陵归来。贾琏告诉大家，贾母和王夫人等人明天也将回来为贾敬祭丧。此时应该是贾敬的灵柩被迎回宁国府不久，说明贾敬的灵柩被迎回宁国府的日期就是七月初四。

3、十二月初，宝钗把薛蟠从南方带来的土物分送给众人，黛玉见到家乡之物产生了伤感的思乡之情。这一情节与薛蟠返京的时间紧密相连，说明柳湘莲进京的时间就是当年十一月下旬。

不过，第六十九回贾珍送贾敬的灵柩南下入葬这一小段应该是属于第五十三回后半回至第六十七回前半回这年的事。因为贾珍不可能把贾敬的灵柩在铁槛寺放上一年多再去安葬。腊月十二日，贾珍动身送灵，贾琏再次出现，和贾蓉一道送贾珍，说明贾琏是在十一月下旬尤三姐自刎后就去了平安州，此时已经返京。

第六十七回的前半回写到宝玉回到自己房中，发现袭人不在，晴雯告诉他，袭人去看凤姐了；后半回写的就是袭人前去探望凤姐，临走还嘱咐晴雯等人不要都出去了。也许有人觉得，两段情节前后衔接，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两年的事。其实，这是一种文学手法，时间的指针就在情节的连贯性中悄悄划过，如同船过水无痕，却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为了保持故事的连贯性，把本应放在此处的贾珍南下的情节挪到了第六十九回，这也是一种大胆的写法。还有一些情节也证明了这八回讲的是两年的事。

从第七十回怡红院众人顽笑打闹的情节开始，又是新的一年，直到第八十回都是在叙述这一年的故事。子女对父母之丧的孝期是三年。这一年对于宁国府来说，仍然处在贾敬的丧期之中，不能庆贺佳节，于是贾珍把中秋家宴提前了一天。

第二天是正式的中秋佳节，贾母在荣国府的夜宴上拿尤氏开玩笑，尤氏红着脸提醒贾母：

“我们虽然年轻，已经是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况且孝服未满，陪着老太太顽一夜还罢了，岂有自去团圆的理？”贾母听说，笑道：“ 这话很是，我倒也忘了孝未满。可怜你公公已是二年多了，可是我倒忘了。”（第七十六回）

贾母说贾敬已经死了两年多了，说明从第六十三回后半回到第七十回开头的时间跨度就是两年。

中秋节后，王夫人到怡红院责备芳官调唆宝玉无所不为。芳官争辩，王夫人笑道：

“你还强嘴？我且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第七十七回）

“前年”指的就是老太妃死的那年，也是贾敬死的那年，这又说明了那八回讲的是两年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