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七绝(蓝田三客木客最苦)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蓝田农村完成了家庭承包责任制改革。释放出了大量闲置劳动力,自发形成了当时搞活经济,增加收入的三大劳工群体:一是以白鹿原为主体形成的白鹿原沙发客;二是以蓝田厨师技校为平台培养出的蓝田勺勺客;三是以葛玉五社为主体,用肩扛车拉形成的蓝田木客。
白鹿原沙发客因改革开放后人们生活水平提高而一度生意兴隆。蓝田勺勺客后来更是成为蓝田的一张名片。只有蓝田木客这个劳工群体,后来由于砖混房子的流行,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兴起到九十年代中衰落也就十多年时间,销声匿迹于历史的洪流中。
当年在蓝田主要有两大木材交易市场:一个是焦岱川的小寨和石灰场,另一个是白鹿原上的韩家寺和王庄村。
从南山有四条通往焦岱川和白鹿原木材交易市场的运木线路:
一是人工肩扛从印沟翻山到雨坪经党家岭进入焦岱川;
二是人工肩扛从南北沟翻天井西村经党家岭进入焦岱川;
三是人工肩扛从蓝关古道到薛家村过河经黄沟上白鹿原;
四是从蓝葛公路用两轮架子车从辋川到薛家村过河经黄沟再肩扛上白鹿原。
▲翻越天井西村人工肩扛线路。未能找到图片来源。
由于我村所处便利条件,第二条和第四条线路成为我们这些木客的首选。
当年董家岩和辋川设有木材检查站,对出山的木材进行盘查,当风声紧时,就选择人工肩扛翻山赶焦岱川集市,图个安全和稳妥。当检查站盘查不严格时,自然选择两轮架子车拉运赶白鹿原集市,图个省劲和卖个好价钱。
那个年代,用肩扛车拉木材这种苦役换点小钱,是葛玉贫苦农民迫不得已的生计方式,木客的膝盖、肩部、肛门、腰椎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疾病。
木客们肩扛木材走的是羊肠小道,需要翻山越岭。大家三五成群,队伍里威信高的人自然就成为木客们的领头雁。
焦岱川木材集市为三、六、九日,木客们根据个人力气和椽子大小,把四根或六根椽子捆绑成双肩“人”字型,在集市日的前一天午饭过后带上干粮就一路出发了。
由于常年都走的是同一条路,在什么地方歇脚都有固定地点。一般选择地势相对平坦,椽檩放置可靠,喝山泉水方便且再次启程省力的地方。
木客们上坡翻山时汗珠从额头上不停滴落、满脸通红、青筋外暴、腰腿酸痛时,还要挺起腰杆,咬紧牙关,喘着粗气坚持到下一程歇脚点,才长出一口气,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要赶在天黑前走完大半路程,一般晚上都寄宿在渗金庙或党家岭,冬天木客们拥挤在火炕上,夏天主人给院前铺张凉席,木客们凑合一晚上。天还没亮就又要出发了,为的是赶个早集,多捏几个码子(用手指讨价还价的暗语),比较中卖个好价钱。
▲买卖双方在讨价还价。
木客们卖掉木头后买碗汤水,泡上自带干粮馍馍饱餐一顿,才精神大振,大谝特谝着人世俗事,嘻嘻哈哈以此为乐,原路返回。
木客们用双肩扛起责任,为的是也想活出个人样来。
每逢白鹿原木头集市一、四、七日的前夜,在蓝葛公路段上演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现代版“公路游击队”。
木客们用两轮架子车拉运木材走的是公路,需要闯两个关卡过三次河,当年董家岩和辋川设有昼夜木材检查站,禁止人们拉运木头。
▲捆绑成双肩“人”字型的椽子。
为了躲避辋川检查站,往往要在王维山庄那条便道下河趟水经新村绕开检查站再过河上路,最后在薛家村下河趟水进入黄沟。
那个年代车辆特别少,夜间发现车灯光十有八九是检查站的巡查车。为了预防半路中自己的木材被检查站巡查人员没收,两轮架子车上的木材往往捆绑成活头,精神需要高度集中,发现车辆灯光时,如果就近有村庄或岔路时,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村庄或岔路里进行躲避。在二道岭或阎王扁前无村庄,后无退路时,需要夜间急行军,领头的吆喝着,提醒着大家注意事项。在漆黑的夜里,听到的是车轮飞奔的嘎吱声,杂乱的脚步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
这个路段若发现巡查车灯光,也只能以最快速度解下木材捆绑的活头,将木材和两轮架子车分别扔到路下,人员迅速在路外趴地躲避,待巡查车过后再重新装车,继续急行。
夜间过检查站时,需要把两轮架子车在木材检查站不远处先藏起来,再派人去进行侦查,栏杆是否放下、值班人员数量、值班人员是否佯装睡觉,这些都要侦查清楚,最后离开检查站时,最好用木棒插上检查站的值班木门,这样即使值班人员已察觉,也因门被插上而出不来。
当时我是队伍中年龄最小的,不易被他们怀疑,侦查任务往往就落到我身上,几次下来,已经是一个机灵小鬼了。在辋川检查站值班人员不睡觉时,只能过河绕新村,大冬天河里结冰,光着脚丫子,在水里感觉不是很冷,但上岸后却冰冷的钻骨,发麻。
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想活出个人样来,得靠自己去争取和奋斗,才可能有机会。
由于当时我村的地理条件,村里人采用偷盗和购买相结合,以掩人耳目的方式经营木材。大哥在白天上山砍柴时,就已经瞄好需要晚上盗伐的对象,标上记号。我往往是抬小头或帮大哥拿斧子,给大哥壮壮胆,大哥也不过才十五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林中,曾经两次和同村人不期而遇,我们干的都是一个活。同时也去草坪或蓝桥山里买木头,再用肩扛车拉去焦岱或王庄赶集卖掉赚差价。
我当时只是为了那几元钱的学费和书钱,渴望每周能在玉川街道吃一次肆角钱的汤面片或者贰角钱的糖饦饦,也想往着时髦一时的黄大裆和布板鞋。父亲常年有病,我家是村里有名的超支户,这些都要靠自己去奋斗。
▲肩扛木头到达山顶赶集的背影。
在那个年代那种环境,缺乏引导,监管不力,山区贫困人民只能有山靠山,无路拓路,这就是农村,这就是农民。
进山买木头一般是一大早去,赶在天黑前回来。第一次跟着大哥一起同村里一伙人去草坪乡十字村刘坝沟买木头,离家也就是十多公里蜿蜒崎岖的山路,要翻一座大山,过四个壕沟才能到达。
虽然大哥当时也才十五岁,可也算是经验丰富、力气非凡的老队员了。到达目的地后经过一番走村串户,同村人都买到称心的木头,只有大哥还在苦苦的寻找合适对象,当时一急我竟然哭了,大哥轻声安慰着我,不急、不怕。通过一番讨价还价,陆元钱买到了一根欠檩,大哥和我抬着翻山回家。
大哥那时对我特别呵护,总是抬着木头大头深处,上坡时总是在后边给力,推着我往前走,还不停提示着我小心脚下。回到家后,病中的父亲感觉这种欠檩在市场上卖不到好价钱,就和老屋房子上大点楼檩进行了调换,图的是多卖几块钱。
三十年后在拆除老屋建楼时,我特意把当年那根调换的欠檩保存下来。保存的不是一根欠檩,而是一段记忆,一种精神,一份亲情。
▲保存下来的欠檩。
记忆中,舅舅为了卖个好价钱,在炎热的夏季硬是把一根短节木头从石灰场肩扛到小寨,最终却还没有卖到石灰场的价钱。而他肩扛木头步履艰难的背影和痛心卖掉木头无奈的表情,却成为我内心深处永恒的记忆。
有一次,我和大哥跟着姨夫租赁一个车夫从西河桥塬坡赶往王庄木头集,上塬塄子后,由于奔跑了一夜,大哥也实在没劲了,就顺势坐上了两轮架子车偷个懒,被残忍的车夫发现后,对着大哥就是一鞭子,唠叨着把他的骡子累了,姨夫据理力争:“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大平路上,咋就能把你家骡子累了?”
现在,姨夫已经85岁的高龄了,最近几年,每次回老家,我和大哥都要去看望,顺便给留点零花钱。有一次,姨夫说:你们也不容易,为啥还要每次给我留钱?我问姨夫:您还记得塬塄子上那一鞭子不?姨夫楞了一下,连连说:小时候没白疼,没白疼!
▲肩扛木头的领头雁在等待大家时小歇片刻。
从十二岁开始到十九岁离家打工,那八年时间里,每逢周末、忙假、暑假、寒假,我都参与去做木客,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段木客往事,仍然历历在目,除有切肤之痛外,还有深深的负罪感,挥之不去,不愿提及。
作者:蔡宏年
蓝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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