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鹤祥相声北京电台(相声行业在内卷)

阎鹤祥相声北京电台(相声行业在内卷)(1)

(阎鹤祥。图/受访者提供)

阎鹤祥:相声行业在内卷

本刊记者/杜玮

发于2021.3.22总第988期《中国新闻周刊》

2月14日,在第五季《吐槽大会》第三期,德云社选送选手、德云男团第一solo(单独表演者)阎鹤祥登台后,“太子妃再就业”“进攻型捧哏”“相声演员,吐槽节奏舒服”之类的弹幕就铺满了屏幕。这些评价在阎鹤祥看来,包含着公众对于相声的误解,以及过于强调相声和脱口秀区别的认知偏差。

由于是郭德纲钦定的“辅弼”德云少主郭麒麟的捧哏,阎鹤祥被一些粉丝唤作“太子妃”。他自小喜欢相声,小学三年级,就以一段自编自演的双簧参加北京市春芽杯中小学生文艺汇演,获得曲艺类一等奖,并借此被保送重点中学。

出于相声行业存在壁垒,说相声难以生存,加之自己理科成绩好等考量,阎鹤祥一开始并没有走艺术道路。2004年,他从北京工业大学通信工程专业毕业,去中国移动当了一名网络工程师。2006年,德云社首次面向社会招生,阎鹤祥报考,成为鹤字科一员。最初几年,他白天练贯口等基本功,晚上在舞台下场门站着听相声,演出结束后扫地、擦桌子。

此后近10年,阎鹤祥一直在“码农”与相声演员两个角色间徘徊。他会利用单位吃饭时间,骑着摩托车去小剧场说一段相声,再赶回来上班。直到2016年底,阎鹤祥得到通知,要陪少主郭麒麟参加第三季《欢乐喜剧人》,他觉得在外面说相声的事可能跟单位瞒不住了,再加上当时德云社发展如日中天,自己也处在上升期,便从中移动辞职,成为一名专职相声演员。

去年底,阎鹤祥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直言相声演员不创作、学历低、没作品,相声饭圈化,“相声行业是虚假繁荣”。在相声界,他也拥有痴迷的粉丝。一百多人的书场,几乎全是20岁上下的女孩子。这两年,他开始上各种综艺,但对现在的流量相声之路仍保有着一些警惕。在录制《吐槽大会》半决赛前夕,就相声行业的过往和现状,脱口秀与相声的异同等话题,阎鹤祥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专访。

相声和脱口秀本质上没区别

中国新闻周刊:你最早关注脱口秀是什么时候?

阎鹤祥:我最早看脱口秀是在2016年。大山在北京天桥剧场办了一场脱口秀,讲他对生活的观察,比如他作为一个加拿大人,在中国这些年经历的一些错位和反差,很有意思。大山也是相声演员出身,这场表演可以看作是两种艺术形式的一次结合。他对脱口秀的翻译很有意思,他把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称为“立马逗”,就是站在那,立马把大家逗乐了,我觉得这个翻译非常好。

中国新闻周刊:你亲身参与了以后,觉得脱口秀和相声有什么区别吗?

阎鹤祥:我的观点是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在《吐槽大会》说完脱口秀以后,很多观众网上说,我在用相声节奏、相声技巧,来说脱口秀。但我本人其实没有这种感觉,我就是在用我说话的方式来说事情。当然,这样的方式是在长期的相声演出实践过程中领悟出来的。

从大山对单口喜剧的翻译上,也可以看出相声和脱口秀基本是一回事。我认为,该有一个大相声的概念,脱口秀,包括演讲或者说有魅力的说话都可以叫相声。当然,相声演员有着长期舞台实践过程中总结出的适合自己的语言技巧,对表演规整度会有拿捏,有一些规范性的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但感觉相声,尤其剧场相声的节奏比脱口秀拖沓,信息密度也不如脱口秀大?

阎鹤祥:这个差别是有的。脱口秀很重要的一个特点是,观众平时对时事热点等信息的摄入中,已经帮脱口秀演员完成了铺垫,也就是说,脱口秀演员表演时已经默认观众知道这些前置信息,不再需要铺垫。而相声是默认观众不知道一些信息,所以要先铺垫,再抖出一个包袱。但说实话,这种方式已经赶不上当今社会信息传播的速度和密度,所以我们也要调整铺垫的节奏,甚至一些传统技法“三翻四抖”(即用同样的逻辑结构和思维方式做三次铺垫,第四次借助思维惯性将包袱、笑料抖出)也可能改为“两翻一抖”“一翻一抖”,要跟得上观众思维步伐,不得不承认时代变了。

脱口秀能这么火,一个重要原因还在于当下人的延迟享受能力下降了,不愿等待,而相声被认为拖沓,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是因为现在很多作品最后抖出来的包袱、笑料不够爆 。

中国新闻周刊:在与脱口秀行业打交道时,还发现双方对彼此的认知有什么差异?

阎鹤祥:脱口秀演员会认为单口相声是在说一个完整的故事,当中有表演,在塑造人物,而脱口秀是在阐述一个事情的同时夹杂着观点的表达。我觉得不是这样,单口相声也可以阐述观点,今后我也会考虑将观点融到段子中。

中国新闻周刊:你还提到过脱口秀演员要向相声演员学技巧,相声演员要向脱口秀演员学创作?

阎鹤祥:相声演员需要学习的是对知识产权的认知。相声这一行业,在中国历史上知识产权意识就比较淡薄。过去,师承是保护知识产权的一种方式。新中国成立后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相声在电视上免费播,很多作品一个人说火了以后,全国都在说。2006年,德云社火了后,很多传统相声的知识产权也不大好说,因为不知道是谁创作的。

相比之下,脱口秀行业先天就有维护知识产权的意识与道德标准。脱口秀演员绝对不会用别人的段子,因为一旦让大家知道你用了别人的哪怕一个梗,一个小段子,大家都会群嘲你。他们一开始就形成了这种风气,这会激励他们玩儿命创作,这是我们要学习的。

今天的文化人不再写相声了

中国新闻周刊:2005年,你第一次听郭德纲相声是什么感受,与此前在广播电视中听到的相声有什么不同?

阎鹤祥:我去小剧场听过师父一个单口和一段对口传统相声《文武双全》。我师父非常新潮,改编了很多传统相声。2005年的那些作品,贯穿了很多网络用语和时事,今天相声演员把握当代的能力,远没有郭老师当时把握当代的能力强。

与电视相声不同之处在于,在剧场,郭老师和观众有交流,很多人是通过了解到郭老师才开始接触剧场相声,他又把这种形式重新带给观众。

中国新闻周刊:德云社教会你什么?

阎鹤祥:一开始一定是打破你的所有自尊,让你觉得自己一文都不值。这样你才能踏踏实实学老作品、练基本功。对这些经典作品保持敬畏、潜心学习是德云社教学的核心。语言很微妙,你学个小段子、小包袱,一讲,观众可能一乐,你就很容易变得满足,不愿意再潜下心来学习。像脱口秀一上来可以让大家自由表达,这是和相声最初教学不同的地方。

中国新闻周刊:郭麒麟《欢乐喜剧人》火了之后,相声演出也少了。岳云鹏近几年忙于各大综艺,几乎没有新作品。德云社小剧场演出虽然火爆,但日复一日都是老段子、传统相声,你怎么看?

阎鹤祥:一方面,整个行业创作的方式、内容和过去不一样。以前,像老舍、何迟(注:曾创作马三立表演的《买猴》《十点钟开始》)、梁左等作家在不同的年代都创作过相声作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整个社会的人都在写相声。

为什么今天的文化人不再写相声了?这有一个文化的出口问题。过去写小说、相声、小品,短平快,能反映现实生活,又能快速、生动呈现。现在这个时代,娱乐多元化,有短视频、电影、综艺,好的编剧可以去写更多东西,大家对相声也就没那么关注。

而且,今天,我们斩断了和知识分子的往来,什么时候斩断的,为什么斩断了,为什么我们不再去登门拜访知识分子请他们帮忙创作,这些也都是问题。

另一方面,德云社火了以后,不得不承认,对于说传统相声我们一直保持固有思维。2006年,我们把很多传统相声恢复到舞台上,说实话,不是因为观众喜欢听,而是因为观众没听过,这是一个恶补阶段。过了这一阶段后,欣赏惯性问题出现。我们持续在剧场说,后边学员也持续学这些作品,有这么一大批作品在这,观众也还在听,我们更多人是为了生存,养家糊口挣钱,这些作品就够了。主观上创作能力和意识就没那么强了。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相声演员演出以说传统相声为主,大家都安于现状,这是不是相声行业的危机?

阎鹤祥:是危机,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相声行业的内卷。

现在很多演员创作频次的降低,可能根源上在于对相声的认知。很多初入行的演员对相声一无所知,缺乏熏陶的过程。很多人来学相声的时候,不知道赵佩茹、郭启儒、刘宝瑞的大有人在,就知道马三立,甚至有的人连马三立、侯宝林都不知道。今天来学相声的演员就知道岳云鹏。你对这个行业的脉络都理不清,认识不到相声曾经有创作作品的年代,认为相声就是说些老段子。他开始听相声,听的就是《买卖论》《报菜名》,一段新作品都没听过。

中国新闻周刊:上世纪50年代,以侯宝林为代表的相声名家成立了相声改进小组,使相声变得文明,但如今小剧场相声中大量听到伦理哏,很多段子有屎尿屁,这是不是也是一种退步?

阎鹤祥:一些老段子会含有伦理哏,演员初学时会借此训练一些技巧,但一味追求伦理哏,让伦理哏、屎尿屁充斥于剧场,一定是一种倒退。

我其实很讨厌我们行业一些反智的声音,包括相声演员可以不上学,一味为了出名挣钱,说伦理哏、屎尿屁。这些演员审美上不去,而且很多演员不知道高级、幽默的东西是什么。

中国新闻周刊:你之前也说过相声行业快完了,该怎么办?

阎鹤祥:事情到最后一定会走向它的反面。比如一直说老段子,观众慢慢也会觉得有问题,或者受众会越来越窄,当窄到一定程度,会出现另一个郭德纲。我师父当年火起来,就是因为电视相声在1990年代后期逐渐没落。未来一定会有一个人出来,正本清源。如果没这个人,大家就会安于现状,觉得自己非常好。

这个时代为什么相声演员有了更多机会?实际上,我们本身表演的内容没有跟上科技发展,而只是因为科技的进步让相声可以借助各种媒介手段被随时看到、听到,是时代给了我们好的宣传,不代表我们真正与时俱进。

脱口秀可能会进化得比相声更“高等”

中国新闻周刊:笑果文化会不会有一天抢占走德云社的市场,或者说脱口秀会挤掉相声的市场?

阎鹤祥:目前来看,我觉得还不会。双方都有一些短板,相声行业的问题可能在于没有认识到要与时俱进,要观察生活,以及创作的重要性,脱口秀还没认识到人本身语言技巧的重要性,这恰恰是展示舞台魅力所必需的两点。这只是我参加《吐槽大会》的观察,不是脱口秀的全部,后面如果我参加了《脱口秀大会》会有更全面的认知。

中国新闻周刊:你会参加脱口秀大会吗?

阎鹤祥:会参加,我一定会带着自己的作品来参加。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从更长远来看,任何一个行业补上相应的短板,是不是对对方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阎鹤祥:一定是的。这也是让人细思极恐的地方。我老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脱口秀跟相声就好像海豚和人的关系,海豚是一种很智慧的生物,不过是比灵长类少进化了几千万年,但它也在进化。表面上看起来,现在人比海豚有智慧,但你不知道,有一天海豚会不会进化成比人类更高等的智慧生物,这个事就很有意思。

但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由于中国人口基数大,脱口秀所吸引的观众基本集中在一二线城市,相声依然还有巨大的下沉市场,营收和声势还会呈现爆发性增加,但也不排除未来脱口秀会布局到三四线、四五线城市。

中国新闻周刊:你怎么看现在相声饭圈化,德云女孩的出现?

阎鹤祥:饭圈这种文化传到中国后,恰好与相声这种艺术形式的某些特征相契合。相声演出天然具有线下见面会的特质,于是就满足了粉丝对偶像了解、感知的需求。这种捧角儿的方式在曲艺行当以前就有。

中国新闻周刊:这会不会让相声演员冲昏头脑?

阎鹤祥:有的观众只看演员这个人,有的人来看相声这门艺术,有的人两者相结合。现在是来看演员的那些人表达力会更强烈一点,我们容易被他们蒙住双眼。所以,我要清醒地认识到,我应当去了解那些看演出内容本身、但不去表达的人们,他们在想什么。有一天,如果这部分人觉得你的演出不好了,无法吸引他了,他就静悄悄走开了,这非常可怕。

中国新闻周刊:你给自己未来的定位是什么?

阎鹤祥:《吐槽大会》上杨蒙恩说的那句话,我挺喜欢的,就是德云男团第一solo。我其实挺想成为一个中国语言表演类的第一solo。可能未来一段时间,我会去尝试单口相声、评书、脱口秀、演讲等各种门类。我其实也更愿意做一些打破边界和拆墙的事情,把观众认知的相声和脱口秀的墙拆掉,把评书与单口相声的墙拆掉。

没有这些标签符号的加持,我们只谈一个人在一个舞台上,不拘泥于特定的服装、穿着,给你表演20分钟、30分钟,可不可乐,内容好不好,信息密度大不大,下次让你买票,你还来不来。把语言表演这件事弄得更本源,让大家回归内容本身,停止一切纷争和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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