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典神话配插图(日本神话故事与传说)
我们常说,要走向世界。可这个“世界”在哪儿呢?从文化的角度来看,交流(双向)和输出(单向)是成就那个“世界(主义)”的主要行为。毕竟,想要让“世界”了解你,你得有相当体面、考究的文化产品才行。从这个意义上,长谷川武次郎(1853–1938)做到了。
现在看起来,长谷川武次郎之所以能够将日本神话输出到西方世界,这和他“不排外”的思想不无关联——从文本创作人员组成上就能充分体现这一点。当然,传统这个内核自然也需要最为本土的范式来构建,从版画形式到纸张材质,以及对整体出版物预期和实现之间的努力调和,使得“文化产品”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
和讃寺原孝明 - 田园に死す
大约1911年印刷的绉纸《因幡之白兔》封面。© archive
在上一个世纪之交,“黄金年代”的插图儿童读物为读者提供了许多难忘的影像:约翰·坦尼尔笔下穿着蓝围裙的爱丽丝仰头看着柴郡猫鬼鬼祟祟地抿嘴笑,沃尔特·克兰笔下穿着一身粉色衣服的贝尔爱上了长着野猪头的野兽,等等。
人们一般认为这样的佳作专属于伟大的伦敦和纽约的出版社。可是在地球的另一边,大约同一时间,日本向世界开放了她的港口,东京的弘文社出版公司将要在儿童插图书上留下独特的印记。
在长谷川武次郎的领导下,《日本神话故事系列》结合了西方作家、翻译家和日本艺术家的创作,吸引了无数年轻读者的想象力。(译者注:儿童文学的“黄金年代”开始于19世纪中叶,是儿童文学从之前的教条主义向更幽默、更符合孩子想象力的现代风格的转变期。)
于1885至1922年间分为20本出版的《日本神话故事与传说》,首先将日本传统民间故事介绍给了英语和法语读者,然后是德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荷兰语和俄语读者们。故事的来源多种多样。
此系列的第一本书《桃太郎》讲述了流传几个世纪之久的桃太郎的故事。有一天,一对老夫妇在河边发现了一个大桃子。他们把它带回家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有个小男孩。这便是桃太郎,老夫妇把他养大,他随后离开家,开始了一系列冒险,归来时已经是当地的英雄人物。
出生在桃子里的男孩——大约1889年《桃太郎》第二版绉纸重印本插图。© metmuseum
一些同系列图书改编了来源于佛教传统的故事。《愚笨水母和机灵猴子》中,水母被猴子戏弄,被龙王惩罚,最后失去了它的壳。它来自于另一个故事,其中那只聪明的猴子是正在开悟中的菩萨。
龙王派水母去抓一只猴子回来——《愚笨水母和机灵猴子》约1911年绉纸重印本插图。© metmuseum
《画猫的男孩》由小泉八云改编(译者注:小泉八云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出生于希腊,1896年归化日本,改名小泉八云,是一位日本小说家),讲述了一个爱做白日梦的男孩在寺院墙上画的猫神奇地打败了老鼠妖怪的故事。在传统版本里,那个男孩后来成为了虔诚的僧侣。在赫恩的版本里,他成为了著名的艺术家。
1898年原本,绉纸版《画猫的男孩》中的一页。© digital.cincinnatilibrary
长谷川武次郎本来希望在教育业迅速发展的明治时代日本销售《日本神话故事与传说》。长谷川来自于进口西方课本和其他货物的商人家庭,他从小被父母送到英语学校学习。这让他接触到许多生活在日本的外国人,比如说卡罗瑟(Carrother)一家——在其住所运营一间私立学校的长老宗传教士夫妇——他们让他意识到了本土对英语课本的需求。他计划生产出新的教学材料,不仅要富有才华的作者和译者来编写,而且要由日本艺术家排版制作得精美漂亮。
长谷川出版的作品模仿了传统的日本选集的美感。从16世纪开始,日本出版商为孩子和成人发行了民间故事插画书,比如美丽惊人的《御伽草子》系列集合了民间故事和单一作者的叙事散文,訓蒙図彙(启蒙图集)和赤本则包含了关于神话、怪物和冒险的奇幻故事。(译者注:赤本是在江户出版的面向儿童的通俗绘图书。此后,该类书的封面颜色发生变化,逐渐又被称为青本、黑本。)由于当时的识字率还很低,这些书籍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使用通俗的插画风格来为读者描绘故事情节,而且往往有很惊人的效果。
为了重现这些早期作品的效果,长谷川雇用传统日本木版画印刷工人,并且在第一批书籍中使用了传统的三椏纸。作为未来工业化印刷的早期形式,木版印刷在10-13世纪由宋朝传入日本,并且直至19世纪都是日本主流的印刷技术。相比可以在不同页面上重复使用单个字符的活字印刷术,木版印刷要求印刷工人将整页内容刻在一块木板上。三椏纸是当时最常见的日本纸张,由结香树制成。在江户时期,结香因其杰出的造纸质量被引入日本。将结香树的树茎部分去除杂质,压入大桶从而制造巨大的纸张。这样产出的纸张是乳白色的,坚固而厚重。
善妒的老妇人和麻雀送给她的礼物——1886年三椏纸印制的第二版《舌切雀》。© baxleystamps
在文本方面,长谷产委托他的三位传教士朋友:大卫·汤姆森(David Thomson)、巴兹尔·H·张伯伦(Basil H.Chamberlain)和凯特·詹姆斯(Kate James),为第一批故事的读者进行翻译。在19世纪60年代,汤姆森教士就来到了日本。他掌握了流利的日语,同时在卡罗瑟一家开办的学校里工作。他在翻译日文版圣经方面很有影响力,并且他在选择要翻译的故事时着重于表现其中的道德教诲,这对于维多利亚时代关于儿童教育的价值观来说并不奇怪。
巴兹尔·H·张伯伦是一名贵族出身的英国外交官,他以在游记,民族志和其他关于日本的材料的成果赢得了日本学学者的名声。和其他的译者相比,张伯伦更像一名学者,他是东京帝国大学的一名教授,同时对于民俗学有浓厚的兴趣。张伯伦是读者最为熟悉的翻译者,他显然故事的流行做出了贡献。他甚至委托长谷川专门出版一套的阿伊努神话故事,因为他个人对北海道阿伊努族土著的文化很感兴趣。
凯特·詹姆斯翻译了最多的书籍,并且她与汤姆森教士一样专注于有道德教育意义上的故事。然而,她是一个有点神秘的人物,我们对她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来自于一个苏格兰的牧师家庭,在君士坦丁堡遇到了她的丈夫托马斯·H·詹姆斯,之后他们一起搬到了日本并与她丈夫在皇家海军学院的同事,巴兹尔·H·张伯伦成为了朋友。日本神话故事系列书籍最早的版本,实际上是这个位于东京的联系紧密的外国人小团体的作品。
米臼,捣槌,蜜蜂和鸡蛋加入螃蟹们的作战会议——1911年绉纸重印版的《猴蟹合战》插图。© archive
在1885年第一版故事成功出版之后,长谷川意识到相比向日本师生推销这些神话故事,外国人市场更加有利可图。为这些故事绘制插图的艺术家:小林永濯、鈴木華邨、豊原周延早已因他们浮世绘风格的木版画而出名,西方读者立即被他们的插画所吸引。此外,随着日本主义——从日本收集艺术品和工艺品的热潮持续升温,这些木版画越来越受到西方爱好者的青睐。
自1895年开始,也许是考虑到了日本主义的风潮,长谷川开发了一套特殊的书籍,这套书籍使用了一种更具装饰性的日本纸。绉纸,或者说绉纸是一种类似织物的纸,这种纸通过重复缓慢地旋转和挤压纸纤维制作而成。最终的产物是一种触感柔软的材料,但是上面有粗糙的褶皱和皮革版的纹理,使得印在上面的插图一眼看上去非常古老。
实际上,长谷川新的营销策略的一部分就是将书籍本身作为日本的艺术品和纪念品。横滨湾附近的港口发展了一些外国人聚居区,这些地区是来访收藏者的圣地,他们在这里寻找木版画和相关的书籍。这些书籍引发了国际关注,则是因为长谷川在东京、芝加哥、伦敦、巴黎、圣路易斯和都灵等地的世界博览会上努力宣传。他在这些展会上建立的关系和他的书籍赢得的奖项,使得对于这些书籍的需求持续了十几年。
约1911年绉纸版的《松山镜》的版权页。© archive
幽灵猫在年轻武士的窗外跳舞——1902年绉纸重印版的《灵犬悉平太郎传说》中的两页。© baxleystamps
百鬼夜行——1910年绉纸再版的《瘤取》插图。© japanesefairytalse
有了浮世绘风格的插图和绉纸印刷的新版本,长谷川的《日本神话故事与传说》系列在18世纪90年代和20世纪早期吸引了更多的西方读者。读者和评论家都喜欢这些新奇的故事,他们认为这些故事老少皆宜。例如,一位评论家在《日本每周邮报》上夸赞凯特·詹姆斯的语言对年轻读者来说足够简洁,又没有可能影响成年人阅读体验的陈词滥调。在美国,这些故事流行到了被广泛发行的儿童杂志《小尼古拉》和《妇女家庭杂志》转载的程度。
小泉八云一家。© japanesefairytalse
另外对长谷川打入国外市场起到了重要作用的是,他把任务派给了当时和日本有关的最知名的人物:小泉八云。出生于希腊、在英国长大的作家小泉八云通过撰写有关新奥尔良和法属西印度群岛的文章而首次扬名。他最终移居日本,娶了日本妻子,成为了日本公民。由于他和日本紧密的联系,他成了日本文化和文学专家,为西方读者出版了许多关于日本的书和故事。显然,他为长谷川的第二册故事撰写的文章提高了整个故事集的受欢迎程度。
约1910年绉纸再版的《络新妇》封面。© digital.cincinnatilibrary
僧侣变成了络新妇并用他的网攻击武士——约1910年绉纸重印版的《络新妇》插图。© digital.cincinnatilibrary
络新妇被发现并被杀掉了——大约1910年绉纸重印版的《络新妇》插图。© digital.cincinnatilibrary
《日本神话故事与传说》收到了很多正面评价,但它没有得到一致好评。《日本每周邮报》的一位评论家认为,虽然故事写作合格了,但插图不符合实际。他说制版师太懒了,因为他把“正宗的(猫眼睛的)绿色”换成了古怪的黄眼睛。其他评论家也认为插图不符合水准。在《旧金山日报》上,以为特别有偏见的评论家说,这些书太“日本化”了,“简单粗暴”,并且绉纸不适合阅读,只能做成“容易损坏”的书。
那些公平的评论家们也和有偏见的人一样,对绉纸印刷是否合适抱有疑虑。小泉八云在写给长谷川的一封信中反对绉纸粗糙的质地,以及相应地减少了视觉细节:
真的,我更喜欢印刷在普通纸张上的老版《日本神话故事与传说》——不仅仅因为插图效果更好,而且因为更大的印本对孩子的眼睛有好处。(我想以后买一套普通纸张版。)我自己的观点是,那些可爱图画的精致的美在绉纸版本中不见了——特别是那位老僧的脸部线条,和开篇图片中那位农民的性格体现。
僧侣的细节——1898年原版绉纸版《畫貓的男孩》。© digital.cincinnatilibrary
讽刺的是,绉纸书长销不衰,由于独特的纸质和插图而受人珍视,甚至在长谷川的书和其他针对儿童的日本故事书系列开始竞争后也是如此。美国和英国的课本作者也开始把日本的故事纳入他们的教材,减少了故事的新颖性和独特性。系列的最后一本,小泉八云改写的童话故事《青春泉》,于1922年出版(虽然出版公司直到二战后都在重印)。
回顾过去,我们可以看到,《日本神话故事与传说》系列融合了简洁的叙事和醒目的图像,并且具有可以与儿童插图书黄金年代的任何更著名的杰作媲美的优雅气质。在伦敦和纽约的出版社占据市场主导地位的年代,长谷川在东京的出版社用传统日本工艺生产了同样美丽的书,把日本文化传播给全世界。现在,动画和漫画代表着蓬勃发展的新艺术形式,日本文化通过这种形式传播给全球的观众,但是用工艺史学家安·赫林(Ann Herring)的话来说,“在翻译给年轻读者的出口领域,明治时代的记录依然无人能比”。
文/Christopher DeCou
译/喵昕
校对/喵昕、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publicdomainreview/2019/09/03/woodblocks-in-wonderland-the-japanese-fairy-tale-series/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喵昕在利维坦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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