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才能得到灵魂的救赎(无问西东探寻怎样的青年)
《无问西东》海报
《无问西东》表面上看是一部给清华百年校庆献礼的影片,但实际上它的内容早已溢出了这一命题。它是写给青年的——他们象征着新生、希望和超越。它展现这些人的选择、爱,尤其在他们与俗世的矛盾抗争中安放了他们的死亡、复活与救赎。并且,内容上对“决断”意志和真实自我的呼召和配乐上基督教徒吟唱的著名曲段《奇异恩典》的反复变奏,让电影又多了些许神学的意味。
于是,人在观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被它层层剥开的历史之谜吸引,但也为它提供的答案而困惑。
一部全方位溢出的电影
《无问西东》这部电影一出现,便受到了不少关注。它的特殊性既在于“为清华百年校庆的献礼”,也在于“蛰伏的六年”,可能还在于该片的导演——“才女”“李安师妹”这些标签背后的李芳芳。加之毛不易的《无问》和王菲的同名歌曲《无问西东》,也为宣传电影助力不少。每个入电影院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期待,或许是一睹2012年那几位尚未成家的主角,或许是想了解一下“别人的大学”在精神财富上多么“富有”,还有人大概是带着别样的好奇心——“禁忌”通常长了一张引诱的脸。
不过,对于一个事先未去了解“观前史”的人而言,看电影不过是一次日常消费。“无问西东”的名字其实没法让人一眼辨认出它的影片类型。直到这4个时空(1923年北平、1938年云南、1962年北京和2012年北京)的故事中,反复出现清华师生、清华校园,以及追寻“真实”的主题随着剧情推展浮出水面,观众才会慢慢觉察这一部作品想要呈现什么。
电影很好地利用了电影的“再现”功能。尤其再现了曾在《上学记》(何兆武著)、《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易社强著)读到的西南联大。那是读书人会去向往的、大师们云集的时代。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似乎最贴切地描述出了这种向往心态的历史穿透力,“如果你留在这里,这里就变成你的现在,不久以后,你就会开始想象另一个时代才是黄金时代”。留在“现在”的人,总倾向于反思当前的不尽如人意,这一反思的力量过于强大的时候便会让人怀念起过去。“念旧”是个指向逝去时间词汇,电影将这一让人怀念的逝去时间与历史转换成能被眼睛“经历”的影像空间。
电影《无问西东》的巧妙就在于,这些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成了影像空间的时间注脚。比如,泰戈尔访华身边站的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和王国维,与沈光耀(王力宏饰)同坐在一个教室“静坐听雨”的杨振宁,与蒋南翔校长一同见了陈鹏(黄晓明饰)的邓稼先,甚至是2012年“奶茶妹妹”章泽天身边有名的“猫馆长”。这些历史中曾经存在过的真实人物化作了背景。他们没有任何台词,却无声地释放着历史的力量。借此,《无问西东》本身也标志着一个开启,或者说是导演李芳芳在历史叙事上所做的选择,一些之前尚未被电影充分再现的时间被这部电影细腻地编织了进来。
但它又不止于再现。它不是单纯描述性地再现过去、证实过去的纪录片,也不纯粹是歌颂清华精神的“清华校庆献礼片”,它在很多方面想要加强它在时间上浸染力——不止于怀念过去和针砭当下,更要启发未来。
如果它是一部纪录片,那它大可“更真实”地反映历史的全貌,比如1927年的清华实科潮流和成熟的转系制度,1937年教师们想要维系正常的教学活动与学生想要投身革命之间其实有过分歧,可能更加失准的是1960年代,完全被忽视的集体主义背景,那是个一分钱就能在手里捏个半天,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
如果它是想要歌颂清华精神,那它大可不必只在事件发生场地、主角身份和最后的彩蛋中半遮半掩地显示出这一点。身为“非清华人”的观众,可能无法认出清华这个空间、这所大学究竟在“培育”这几个不同时代的人和成全他们人性上的强联系。在“他们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受教于清华”还是“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时势造就”之间难以辨别。
因此,这也就是影片比较别扭的地方。它在再现历史上,溢出了历史;在细数清华育人成就时,又溢出了清华。那它究竟在做什么?张果果(张震饰)首尾呼应的旁白,大概显示了它真正的意图。张果果问:“如果提前了解你们要面对的人生,不知你们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这个存在主义“被抛”于世的提问,看似在问影片里血脉相连,亲得不能再亲的四胞胎,实则更要问的是听到这个质问的人。每一个观影者新生儿化,成了影片质问的对象。可能有人觉得这个询问像一把剪刀,剪除21世纪这些人心里那层厚厚的茧,让它重新敏感起来。这个质问从百年的历史穿透过来,“清华人”的这个瓶子其实已经装不下了。
不过,这也是整个影片显得别扭的地方之一,观影的人可能是非清华人,仍停留在清华校庆献礼影片的认知中,被这弱化了时间的具体性、弱化了“受清华教育”身份的提问,问得或热泪盈眶,或莫名奇妙。另外,《无问西东》问决断意志,问决断后的“新生”,或者说,它想要启蒙青年,但“爱”、“救赎”、“复活”、“俗世”和“超越”等等,基督教相关的因素充斥了整个影片。这大概又是影片让人觉得不适,却道不明缘由的原因之二。
“无意识”的俗世
《无问西东》让观众把目光聚焦到4个时空青年人在面对不同历史情境的选择上,他们最终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主体意识。这一点,可以用李芳芳藏在《80’后》影片里的主题句来评价:“少年的我们都是热烈而坚持的,那是一种光芒,引人入胜……羡慕那些时光流逝,却没能改变他们的人。”
1923年吴岭澜(陈楚生饰)身处在“最好的学生都读实科”的潮流之中,怀揣着“每天把自己交给书本就有一种踏实”。梅贻琦将这种踏实称为忙碌中几近麻木的踏实。1938年沈光耀跪在母亲面前所背的家训“祖宗虽陨,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和“负甲为兵,咋笔为吏,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故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于,无学之富贵也”,母亲或者家族的教导,是希望儿子不求功名利禄的幻光,在读书、成家立业中获得人生乐趣。1962年的俗世比较隐晦,一则是掩藏了利己主义的支边潮流,另一则是对无爱婚姻“愚忠”。2012年张果果面对的俗世是一个被他母亲轻易判断的“坏人”世道,张果果的上司Robert“在电影里这里是藏酒的”,暗示的就是《华尔街》(1987年上映)那般玩弄金钱游戏的商业社会。从经济利益角度来运作关系,尽可能地掩藏真实样貌并活在无道德负疚感的“心安”之中。
这种俗世的意见,在一开始还有它的合理性,至少它显得像是个合乎情理的备选项。影片当中最为迷人的角色大概是沈光耀,他是个被双胞胎兄弟称赞为“你看起来什么都能做好”的俊朗少年。实际上,在联大迁置昆明之前,1938年1月5日,梅贻琦为动员学生发表了“为国家将来复兴做准备”的讲话。此番演讲却成了火上浇油,学生们弃学参战情绪反而高涨。随后又有张治中和陈诚对学生们的演讲,前者侧重“守土之责,坚决的要维持长沙”,后者更倾向于把青年视作国家最后希望和国宝,是“国之大器”,不可轻易参军。现在再看当时的选择,弃笔从戎的人弥足珍贵,而那些坚守教研,想要在战火中维系日常生活的其实也很难得。无法比较个输赢对错。
但1960年代和21世纪的这两段俗世,稍显悲观、压抑。上文提到,1960年代的特殊背景,作为时间注脚是九院的“两弹一星”研究和支边的大潮流。不过,那个年代的幸福,除了讨论问题从集体、进步的精神一致与富足之外,还有关于食物的奢侈记忆。“一分钱”能买到的吃的足以让人开心许久。这是在那个年代活下来的人,至今都喜欢讲述的事情。穷困却仍要有一种“今天我活着”和还要去追求进步的甜蜜,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历史背景在电影中似乎是缺场的。电影将俗世视为了“无意识”的意识,甚至拧成了一股暴力,全打在了王敏佳身上。
21世纪的俗世则是细碎的,日常的,渗透到毛细血管里的,而且看上去不会直接关系生死。不过是有些擦边的背叛(上司和下属处处猜忌提防的关系),有些装腔作势的大师(给四胞胎取名字的算命先生),和一些贪图利益的商贩(和张妈做买卖三四年的猪肉小贩,基本安全都可能做不到的奶粉商家)。但蝇营狗苟确实是众生相,让人觉得很难“活得尽兴”。
在处理后两个时代俗世特征的时候,电影化繁为简,百年历史的俗世从可以作为选项的“选择”,变成了影片矛头所指的、无意识的“不可选”。一部电影的时间有限,但它的魅力恰在于它可以让人成倍地、加速地积攒体验。尤其像《无问西东》这138分钟,本欲呈现变迁百年,那么透过影片要传递的信息理应是富足的。但在总体叙事上,它仍显得不那么流畅,而且一旦认知从了简,便太容易显露影片在时代理解上的价值偏见。
按照张果果的说法,俗世的力量强大到让人“生不出改变它的念头”。4个时空里的青年却都交出了自己关于“真实”的答卷。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是俗世的超越者,只不过,这个超越之后的“新生”,用的是奇异恩典的变奏。
《奇异恩典》变奏里的“真实”
影片用镜头切换和字幕来翻阅章节,但借不同人的口,诉说关于“真实”的意涵:泰戈尔1924年访华关于民族精髓和青年天职的演讲,梅贻琦对什么是真正踏实的解说,飞虎队军官关于“这个时代缺什么”的呼召,陈鹏拉着王敏佳奔跑后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和揪着李想衣领质问的“真实的力量”,Robert和张果果父母分别对他提问“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等等。
人物的核心台词着急着显露这“无问东西,只问本心”的主题,每次都会用一个异常缓慢地语速甚至同时切换若干时空来彰显它的穿透性。这种反复强调,给“真实”二字画上了着重号。不过,我更感兴趣的可能是配乐。
电影里有几段配乐令人印象深刻,陈鹏进入戈壁之后的响起的《Between Worlds》(Roger Subirana作曲)点题了他在“小家”和“大家”之间的选择。另外还有被云南那个朴实村落的人们从30年代传唱到60年代的歌——《茨冈》。它由舒曼谱曲,海涅作词。“茨冈”是对吉普赛人的另一种称呼。吉普赛人拒绝异于它民族的外来文化,并内心持有着对于流浪和自由的向往。这首合唱放在电影里既是陈鹏受到上一代人(沈光耀)“恩典”的证据,也借那句“那些离开了自己家乡的人,在梦中也看见那幸福故乡”歌词,慰藉这帮自由而流浪在外的青年。
不过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应该是《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大概六次的变奏:沈光耀单独给孤儿们送去食物补给,孤儿村的孩子们跟着断腿的牧师唱的中文版,沈光耀和其他队友一起送食物补给,毁容的王敏佳由陈鹏领进村内,清明扫墓时张果果父母对李想的回忆,以及最后张果果对四个婴儿的独白。
电影的配乐有时候会大过人物台词的对白(比如电影《敦刻尔克》中Hans Zimmer的配乐就大于台词对白),很容易烘托出与主题相切的氛围。《Amazing Grace》是基督教徒吟唱的著名曲段,歌词也主要是对救赎和上帝恩典的信仰,表达了信仰者对于超越俗世者(即上帝)的爱,以及这种强大信念本身带来的愉悦以由衷的感叹。
我们当然可以单纯地只感受音乐的优美。不过,音乐的隐喻意味实在浓厚,当将之参照影片响起该音乐的每个节点时,就会发现,它们恰巧都处在“新生”和“希望”的关节点上。尤其是围绕王敏佳这个人物身上所发生的死亡、复活和救赎。
从故事内容本身看,王敏佳是一个因说谎而获罪的人,按李想所说,“她骗了我们”。她在“时政研究小组”那里的五项罪状,罪名的用语确实于我们相隔甚远。但跳出故事,会发现她确确实实的谎言有三个,一个是伪造了刘淑芬(他们三个青年的中学老师的夫人)的批评信,二是谎称自己与毛主席的合照,三是在伪造批评信这件事情上说谎,她一个人承担起了责任。她的悲剧一方面是电影呈现的时代特殊性造成的,另一方面是她主动编造的第三个谎言。有趣的是,电影这里矛盾冲突到极致时,导演用了镜头对切的方式,比照了三个人的命运。第一组比照是王敏佳和李想,在同一天这两个原本起点相同、志趣相投,甚至在同一件事情上各自都有所隐瞒的青年,截然相反的命运。第二组比照其实是王敏佳和刘淑芬,刘淑芬一直歇斯底里质问丈夫许伯长“当初是你说,你会对我好一辈子”,她也不清楚是谁改变了丈夫的想法,她把自己经历的无体罚的体罚所积攒下来的怨气,用“她还敢笑,打她”的一声喊,全部发泄在了一个假想的“情敌”身上。刘淑芬也是说谎者,她在婚姻生活中自欺欺人。她和王敏佳的说谎有着同样的夺命效果。
这两组比照,呈现了三个人的不同命运和三种形式的谎言。王敏佳的谎言里藏着对李想支边行为的支持和他形象的维护,所以最后她能笑得出来。她也是唯一能够被爱的恩典“复活”的人。她从她自己坟墓中走出去,也就成为了这个时代的超越者。
李想,作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也在支边活动中完成了自我的救赎,成就了下一代的奇异恩典。
整部影片重复出现较高的这曲配乐,或许是想要传达新生和希望,但由于太有神学的意味,这历史浓汤似乎又加进了别的佐料,让人觉得不那么容易下咽。
当然,影片仍然感染了不少现在的青年,或曾是青年的资深青年,甚至可能会启蒙那些未来的青年,说明它在传情达意上还是达到了它的预期。但电影作为电影,历史虽然能给它提供足够的质料,但这些材料也许值得更费心力的叙事建构和情感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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