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经商的纪实片(第二部十一单位态度)
1992年邓公南巡之后,全国掀起深化经济改革的新浪潮,一大批党政机关干部奔赴改革开放的最前沿“下海 ”经商。《追逐太阳——下海到深圳经商的东北人 》力图反映那一时代“下海”的真实生活和沿海经济特区的发展经历。
十一、单位态度
烈士馆的馆长牛振桓在馆长室里等着,还有几位副馆长,加上人事科一个女的,此人是原馆长纪兰的儿媳妇,很势力眼,水平又很低,父亲在世时对她就很讨厌。
林卫峰还是在去年夏天准备接父亲去深圳时来过牛振桓的办公室一次,现在进来,觉着比那时更豪华了。听弟弟说烈士馆这两年出租楼房搞创收,牛振桓也很热衷于经商赚钱,找个理由就出国考察。
自从父亲出事那天在烈士馆的会议室与他见了个面后,林卫峰就再也没见到过他。虽然与他打交道很少,但对他印象并不好,也没指望靠他办什么事情。与农行打交道全是自己家出面,单位连个人都没去过,想想老父亲在烈士馆当了十多年的馆长,世态炎凉至于此,他们也太不会做人了。
双方入座,林卫峰先简单地把与农行谈的进展情况及交警队处理事故的情况向牛振桓讲了一下,牛振桓哼哼哈哈地好像在听工作汇报。话锋一转,林卫峰谈到了正题:“我们与肇事单位的交道基本打得差不多了,现在我想谈谈希望单位做的事情。一是报销父亲往返深圳和云南的机票;二是报销父亲在深圳,云南的医药费;三是按照国家规定发十个月的工资做为抚恤金;四是原高谊街的房子动迁后,新楼有一个面积补差4平方米.希望单位能出这笔钱;五是弟弟林汉舒的爱人希望能从解说员的岗位调一个工作,她已当了多年解说员,年龄已大不太合适再做这项工作,林汉舒常常出差,她照顾孩子也不方便。”
林卫峰说:“我父亲生前从不随便找单位要求什么,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了,我们也不想给组织上添什么麻烦。与肇事单位该谈的问题也谈完了,烈士馆这里,我们家里反复商量,觉得这几条也算不上什么条件,也不至于给单位添什么麻烦,都是属于规定范围之内的,希望各位领导能考虑一下。”
牛振桓听完林卫峰的话,立即给予回答。“给老馆长报销去深圳和昆明的机票,我已经签了字。”女“人事”站起来,忙不迭地补充说:“就是老馆长去世那天早上牛馆长签字的。”“医药费卫生厅有规定,我们已把票据送到省卫生厅,待他们批下来,就可以报销了。”“发10个月工资抚恤金的事,国家有规定,只能发基本工资,其它各项补贴不算在内,老馆长每月的工资加补贴一共800多元,但基本工资是400多元,只能按这个标准发。”“动迁房补贴的问题,恐怕不太好办,单位没有这个先例。”“林汉舒爱人王艳的工作问题,她现在做的工作也挺好,进机关坐办公室是要有标准有条件的,她恐怕难以胜任,所以目前不能解决。”
牛振桓说完,把身子往后面沙发上一靠,就像已经办完了一件事一样。林卫峰过去与牛振桓只打过一两次交道,通过父亲和汉舒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的为人,有些事情可能不会办得太痛快。但做为一个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在处理前任老馆长车祸去世,家属提出这类根本不是要求而是非常合理的一些事情这种问题上,竟然还打官腔,装模做样,不通人情到这种程度,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林汉舒在一旁已经有点坐不住了,林卫峰伸手把他按住,转脸对牛振桓说:“牛馆长,刚才我讲的几条都是家里反复考虑才提出的,我们觉得都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一点过分,我们还是您能考虑一下,领导们再研究研究,明天我们再来,听最后的答复。”然后他看看哥哥、舅舅,说:“咱们回去吧。”
一出门林汉舒就嚷了起来:“哥,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林卫峰说:“回家再说!”回到家,林汉舒又说:“牛振桓太不像话了!咱们家提的算什么条件?他哪怕客气客气也好,全给回绝了,咱们一定不能让步,得跟他争!”
林汉铎和林津、舅舅也都认为烈士馆实在不太像话,人都死了,还是几十年的老革命,十几年的老馆长,一点面子都不给,还是要和他们理论理论才是。
林卫峰说:“我们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在去烈士馆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分析了牛振桓的为人吗?今天他的表现并不让我们意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做为单位他们干脆不闻不问。家属提出一些完全合理的事情,本应照单全收,不该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我们也没提什么过分的事嘛。可他一推六二五,他一点理都没有,我们有一万个理由可以驳倒他。但我今天不想和他多说,给他点时间,我们也需要回来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对他谈,才能最好地达到效果。爸爸生前对烈士馆的许多事很不满意,特别是对牛振桓和那个女‘人事’,我早就对他们有一肚子的气。但我考虑如果态度太激烈,会引起他们内心反感,对老人的后事和汉舒、王艳实际上更没什么好处。人家当着权,找你的小脚那不是现成的?现在父亲已不在世,要不是考虑汉舒和王艳,我还想痛骂他一顿出出气呢!”
“不用考虑我们,” 林汉舒气呼呼地说:“该说的话就得说,要不然人家看咱们也太熊了!”
“怎么能不考虑呢?你和王艳都是烈士馆的职工,归他管,今后你们怎么办?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主要是出气还是解决问题。”林卫峰说。
“气也得出,问题也得解决。其实话说到了,气也能出,问题也能解决,不一定出气就不能解决问题呀!”林汉舒仍然坚持。“好吧好吧,我早就想出气了。只要你们能想好,什么话我都可以去说。我尽量往好里说,如果他真的不懂事,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兄弟几个争争讲讲一晚上,至晚方睡。林卫峰的房子很大,三个屋子,但没什么家具,床也只有一张单人沙发床,几间屋子都打了地铺。让舅舅睡床,兄弟几个都睡在地上。
第二天,全家又到了烈士馆。烈士馆还是牛振桓带着那帮人接待。坐下后,林卫峰又郑重其事地把昨天那番话一一地说了一遍,然后说:“昨天我们已经说了一次,请各位领导考虑研究一下,今天不知各位领导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们来听听答复。”
牛振桓把身子往后一靠,说:“这几个问题昨天你都提过,我不是都答复你们了么?” 林卫峰说:“我们觉得昨天您不是正式答复。我父亲做为烈士馆十几年的老馆长,不幸车祸去世,我们没给烈士馆添一点麻烦,与肇事单位的一切问题都是我们自己去解决的,留给烈士馆的都是一些小事情,而且都是很好办的,烈士馆自己都能说了算的。昨天您谈过之后,我们没有说什么,那是希望您和各位领导有时间再考虑一下,商量商量,我觉得我们够通情达理的了。我们不认为那一条是不能商量的,所以我们今天来听答复,各位领导如果还没来得及研究,那今天当场商量一下也是可以的嘛。”
牛振桓毫不退让:“昨天我说的,也是我们集体研究定下来的,该考虑的都考虑了,我们觉得也就是这样了。”“你是说,就这样决定了?”“对。”“这样决定就不行!”林卫峰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林卫峰同志,你冷静一点。”一旁坐着的一位女副馆长郑云说了一句。
林卫峰猛地一下把手中吸了一半的香烟往地上一摔,从沙发上“呼”地站起来,“我冷静什么?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冷静?我们就是太冷静了,让你们把我们家都当傻子糊弄!我今天就好好跟你们说道说道!”他几步走到屋子当中面对牛振桓和烈士馆的一干人,手指着牛振桓的鼻子,怒吼道:“你们拍拍胸脯,看看你们长没长人心,你们也会有老的时候,也会有遭三灾六难的时候。要是你们被车撞死了,你们的家属到单位来,就提这么一点可怜的要求都被拒绝,你们会怎么想?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啦!”
一屋子人都傻楞楞地看着林卫峰,不作声。林卫峰大步地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接着说:“我父亲生前你们到底对他怎么样?咱们心中都有本帐。我本来不想说了,人都死了,把后事处理完,咱们从此不打交道,我再也不来烈士馆,这地方让人看着寒心!可是你们非逼着我说,就好像我要不狠狠骂你们一顿,你们就难受!那咱们今天就好好翻翻老帐,好好说道说道!
牛馆长,去年我带我父亲去深圳之前,我找过你,你什么都谈得好好的:路费单位负责,医药费都能解决。那时你们看我要把老头子带走,省了你们不少心,什么都答应我。从去年到现在,一年多了,机票到现在还没报,医药费还要等卫生厅批,人都死了,还要我们等到哪一天?父亲是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党龄都50多年了,全省像他这样资格的干部还剩几个?
父亲一辈子为党工作忠心耿耿,从不为个人谋私利。他给多少人解决过房子,自己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他就是太老实了,太窝囊了,什么人都敢欺负他。在座的各位你们听着,牛振桓对我父亲没有感情,我可以理解,本来他们之间就没什么感情嘛。我父亲老了,退休了,什么用也没有了,他理我父亲干什么?可是你们,你们哪个没在我父亲手下干过,谁是怎么提拔起来的,父亲给谁解决过什么问题,我都清楚。天地良心,你们今天看我父亲老了,死了,没用了,是不是?告诉你们,你们内心永远不会有安宁,除非你们连‘人’字两撇都不够!
\“父亲的腿早就不好了,想外出看病,跟你们要一次车,左寻思右盘算不好意思张嘴,张一回嘴你们又管过多少?多少次他因为挤公共汽车跌倒在车上被人扶回家?你们算是太便宜了,父亲最后是被农行车撞死的,如果是他去看病,参加活动,因为你们没有及时出车而出了事情,看你们怎么交待?
“因为他是农行的车给撞死的,你们就认为跟你们没有关系了,不闻不问。从父亲死到现在,多长时间了,你们哪一位到家里去过,哪怕象征性的做做样子?我们与肇事单位不断地交涉谈判,你们做为单位,出过一次面吗?管过一回吗?我们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最后提出这么一点要求,那算是什么要求,你们竟然还好意思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真是把事情做绝了!
“你们今天出国,明天出省,公费旅游,买车,买大哥大,都有钱。轮到我父亲报销一点路费、医药费就没有钱了,钱哪去啦?”
林卫峰浑厚的男中音充满了宽大的办公室,声音震耳,言辞尖刻。烈士馆的人一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林卫峰回到沙发上坐下,又点起一支烟来,一时静场。
“女人事” 赶紧出来打圆场:“你看,牛馆长实际上也挺关心林馆长这个事的,机票也都签了字准备报销,也说过几次准备到家里去看一看......”
牛振桓也把话接过来:“原来想着都是自己家里的人,主要解决实际问题,就忽略了这个事,是应该到家里去看望一下的。工作一忙就拖到现在......”
林卫峰说:“你们自己算算帐,我父亲出事到现在,一个月了。你馆长再忙,这点时间抽不出来?你没时间,副馆长们也没时间,派个工作人员装装门面也好呀,这叫死人了,是大事,我爸这种老同志,老馆长尚且如此,一般干部和职工你们更不会放在眼里了,你们心里还有没有别人,是不是都是你们自己呀!
牛馆长,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我告诉你怎么办,一是尽快派人到家里慰问,问寒问暖,看看单位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家属提出一些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尽量给予解决。家里死人了,是天字第一号大事,这时候都没有一点关心,算什么领导!我们原也无心挑你们这个理,原想着农行是肇事单位,我们当然要把精力放在那边,一些事情比较难解决,可是人家还是通情达理地一样一样把事都办了,烈士馆是自家的单位,原以为一切事都好商量,谁想到你们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说着,林卫峰又转过脸盯着那个“女人事”说:“你也真该拍拍胸脯想一想,你婆婆纪兰,是从文革时期就开始跟我父亲在一起的。她来到烈士馆后,从安排工作,解决房子,到一步一步提拔起来,最后接替我父亲当馆长。你如果还不够了解,就回家问问她!你今天借着你婆婆的光,掌管人事大权,别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我父亲生前对你很有看法!他一打电话来找你,你不是说解决不了,就是说‘听不懂,听不懂,你别对我说了’!你讲过这话没有?我父亲临死的前一天,还与你通电话,询问机票和医药费报销的事,你是怎么答复的?我父亲放下电话气得够呛,当时我姐我弟弟都在跟前看着的!今天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乱说话,好好想想你做人的良心哪去了!”
“女人事”脸憋得通红,又欲申辩,林卫峰挥挥手,“算了,你也别说了,你又解决不了问题,以后多寻思寻思吧!牛馆长,今天你务必有个答复,我们该说的也说完了,请你发话吧!”
牛振桓在沙发上欠起身子,故作镇静地干咳了两声说:“林卫峰同志你不要着急,有事慢慢商量嘛。有些问题不太好办,你要我今天就答复,恐怕有困难,有些事我们还要请示文管会,还要研究一下才行。”
“有什么事还要请示?你好好回想一下,我们提的都是什么要求。前一段时间博物馆一位馆长去世,单位和文管会给了多少照顾,又分了一套房子给他家,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提那种真让你为难的要求了吗?是不是人老实些就必须受欺负?今天必须给我们答复,我们坐等了,所有的要求你们必须照办,差一点也不行!”林卫峰斩钉截铁地说完,吸着烟坐在沙发上,再也不吱声了。
牛振桓不敢再和林卫峰讲话,只好对舅舅和哥哥陪着笑脸说话。舅舅和哥哥都客客气气,软中带硬地打圆场,最后舅舅对林卫峰说:“卫峰啊,牛馆长答应了,他们要研究一下,再请示一下上级,事情总会解决的。是不是今天就不要让他太为难了?”
林卫峰说:“好吧,我今天听我舅舅的,我们回去,等你们的研究结果。不过希望你们能当一回事,抓紧时间,我父亲的遗体还在法鉴中心放着哪。不能老这么拖着,你们看着办吧。” 大家起身离开了烈士馆回家。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