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抓住4个小老鼠(合阳老汉有绝招)
中国报道 (李毅 报道)2019年5月3日,“五一”小长假的第三天,青年作家董刚先生接受了《中国报道》人物访谈栏目的专访。董刚先生长期执教于西安市某中学,闲暇之余坚持文学创作,先后在《长江文学》《延河》《西安晚报》《西部散文选刊》《作家世界》、《读者》《文化艺术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多篇文章。董刚先生在接受采访时说:“乡愁,永远是一个作家挥之不去的情结,当代回归乡愁,其实就是在寻找灵魂栖息的故土。”谈到最近创作的散文《阁老伯》时,他说:“农民的一辈子很苦,我们这一代人大部分出生在农村,了解农村的生活,那里有我们最美好的记忆,作为作家而言,能够用自己的文字为故土的乡亲们写下他们勤劳朴实的一生,我认为这是我的荣幸”。以下是青年作家董刚先生的散文《阁老伯》,以飨读者。
阁老伯
阁老伯
一
阁老伯,为何称之为“阁老伯”,无人知晓。我只是知道,村里人称阁老伯的父亲为“阁老爷”,阁老爷的儿子当然就是“阁老伯”了。一般情况下,我们古莘人称年纪小于自己父亲的长一辈为“叔”,年长于自己父亲的长一辈为“伯”,但阁老伯是个例外,不管你多大,都得叫“阁老伯”,就像称他父亲为“阁老爷” 一样。
阁老伯就是“阁老伯”,天经地义,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我小时候和村里人一样整天喊着“阁老伯”,喊了十几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顺口。可是这几年,却感觉名字里或许有深意:“阁老伯”是尊称,他家祖上一定有人做过大官吧?这令我很好奇,就细细查找了有关“阁老”的资料,这一查,惊喜万分,我三姐夫(阁老伯的小儿子)家祖上是真的有人做过大官的!
据考证,阁老指唐代对中书舍人、中年资深久者及中书省、门下省属官的敬称。唐人李肇《唐国史补》卷下中称:“两省(中书省、门下省)相呼为阁老,尚书丞郎、郎中相呼为曹长。” 五代、宋以后亦用为对宰相的称呼,如宋人郑文宝《南唐近事》:“一日诸阁老待漏朝堂,语及林泉之事。”到了明清又用为对翰林中掌诰敕的学士的称呼,明人李贽《复焦弱侯书》中云:“赵文肃先生云:“'我这个嘴,张子这个脸,也做了阁老,始信万事有前定。'”而清代学者赵翼在《陔馀丛考·阁老》中则认为:“苏州有阁老坊 ,乃吴匏庵为学士时所建,则翰林之在文渊掌诰敕者,亦得称阁老矣。”
这样一考证,我颇为得意和自豪,“阁老伯”一说是有历史为证的。但又疑窦丛生:村里这么多人,为何无人知晓?我们莘村是古莘之地的中枢所在,已有四五千年的历史,但我们祖上是河南人,明末天下大乱之时,从河南的陈家沟(另有一说是山西省洪洞县大槐树,今天此地有洪洞大槐树寻根祭祖园),迁到陕西合阳百良镇的陈家沟,后又迁到伊尹故里莘村,多次迁徙,“阁老”之事,已不可考。抑或巷道西头曾有“稍门”(年到久远的古建筑,年幼之时见其败漏不堪,后因其处在去庄稼地里的必经之路上,影响交通,90年代被拆除,甚是可惜),阁老伯家在稍门后,是一旮旯处,“阁老伯”其实是“旮旯伯”?
但我宁愿相信阁老伯就是“阁老伯”,因为我喜欢他,而他也对我很好。特别是年幼之时,他经常逗我玩,还给我好吃的。人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往往都在孩提时代,我大伯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曾给我买过一块儿童手表,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念念不忘这件事,每次想起都是感动。阁老伯从血缘关系上讲,当然不及我大伯,却能对我那样好(儿童视角里的“好”),当然在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就像直至今日我都记得,我那时 “喜欢”老糠姐(大我很多,儿童时代甚是可笑,觉得她对我好,很喜欢她),想让她给我做 “媳妇”,把她关在我家里不让她出去一样。
阁老伯夫妇
二
阁老伯的个子其实也不甚高大,但是极为精神,走起路来脚下似乎装有弹簧,很有节奏感。那些年村里人穿的都是粗布衣服,阁老伯经常一身黑色衣着,上衣是那种带有排扣的,腰上扎一条老棉布带子,别上旱烟锅子,裤脚扎起来,很是干练,很是威风,就像电视剧里的那些 “武林高手”。对门老哥常告诉我“阁老爷”的长相,说他“眼若铜铃,声若巨钟,双目炯炯有神,嗓门很大,精神矍铄,手脚灵活,武功了得。”(参见拙作《家门口的老槐树》)阁老伯应该很像他父亲,只是比较消瘦,但像“武林高手”是一样的。
阁老伯一定有武功,我听过他的传说,有一件事记忆深刻。那时候我才十岁出头,阁老伯已经六十多岁了,但精神矍铄,手脚灵活不减当年。有一次不知为了何事,和村里另一年纪相当的老头起了争执,数言不合,动起手来。阁老伯数十年来是没有对手的,但这一次却遇到了高手。此人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刘戡的部下,河南人,瓦子街战役国民党败退之时,逃跑到我们村来的(1948年2月,彭德怀率军攻打宜川,刘戡率第27师和第90师两个整编师驰援,2月26日,胡宗南指定刘戡走经瓦子街的洛宜公路,遭到彭德怀伏击,被包围。3月3日,刘戡兵溃,自杀身亡,时年42岁),遂娶妻生子,定居于此。
两人在庄稼地头的水渠边扭打在一起,难分胜负,阁老伯情急之下,一拳砸在对方的眼角上,这才占上了风。这让两家的孩子都很为难,毕竟是一条巷道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老人家岁数大了,却还是和孩子一样,做晚辈的没有办法处理这个事啊。还好,我古莘之地的人都比较淳朴厚道,两家后来也没有什么隔阂。从这件事却可以看得出阁老伯的直爽、粗犷的性格,颇有古时侠客之风。
但我那时并不懂,因为他对我太和蔼了,而且很喜欢我,虽然嘴上不吭气,却私下给葱贤姐(他儿媳妇)说:“这个娃皮嘴能的,长大了应该能上大学,他家的娃娃我都比较看好。”我知道了,当然更是感激他。他说我“皮嘴能的”,那是因为合阳人在九十年代,有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种植烤烟,我们两家关系好,就合伙在一起串烟(把烟叶用绳子绑在桐木棍上)、烤烟(在烤烟炉里把烟叶烘干),互相帮忙。我经常一边串烟,一边讲段子(当然都是粗话,听村人说得多了,自己学了很多),现在想来很幼稚。
老人在我们碎娃面前,是不大说话的,只是微笑,非常的慈祥和蔼。我那时关于“屎、尿、屁”的段子很多,他从来不接话,只是做出苦笑的样子,轻轻地摇头和叹息。有一次谈得“投机”,我告诉他“幸亏我妈嫁给我爸,要是嫁给别人,生出来的可就不是我了,”阁老伯一下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却没有发表意见。后来三姐夫(阁老伯的小儿子)学我这句话,尽管那时年纪小,我也终于懂得了这话很幼稚可笑,很是害羞。但我还是很喜欢阁老伯,经常故意在他面前做出夸张的动作,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而他也总是 “呵呵呵”笑吟吟地看着我。
农村的老人
三
年幼之时,很多时候,我并不了解阁老伯,直到回忆起老人,整理了一些资料,才明白阁老伯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冯骥才有《俗世奇人》之作,阁老伯也是一位俗世奇人。
过去农村鼠患严重,人们深受其害,苦无良方。老鼠经常夜间出来,窸窸窣窣地扰人难眠,有时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天花板内部跑来跑去,“噔噔噔”地惹人心烦。这都不算啥,老鼠牙齿厉害,钻到衣柜里把衣服咬烂,或者直接将粮仓咬个洞,钻进去糟蹋粮食,甚至将人家的门都要咬个大洞。那时候农村人也不懂鼠疫,我们那儿也没有人感染过此类病。
阁老伯家鼠害亦严重,不过也难不住他。阁老伯将房中鼠洞全数堵死,只留一洞,洞上钉一根钉子,用绳子穿一木板挂于钉上,绳子另一头挂于坑上,睡觉之时,手刚好够及。预先准备一根粗铁丝,前边挽一个圆圈,以扩大打击面。老鼠晚上出洞,即有动静,阁老伯放下绳子另一头,木板刚好堵住洞口,老鼠奋力进洞不得,被他用铁丝追打至死。这样多次之后,家中再无老鼠。这令我啧啧称奇:阁老伯太厉害了,连老鼠都不敢到他家里去惹事;别人家的老鼠气焰嚣张,一路过阁老伯家,就战战兢兢地,更别说敢跑到家里祸害了。我也学他的办法,老鼠却没抓住,反而把自己吓得被老鼠追着跑。
阁老伯还有一绝艺,当年和东头爷正月十五元宵节耍狮子,非常精采。毛茸茸的狮子道具往身上一披,很是威武雄壮。他攀爬桌子,连上五六层,跳跃腾挪,灵活矫健,嘴里再“呜呜呜”吼叫几声,真个狮子发威,旁观者(特别是我们这些小屁孩)肝胆俱裂。最后上高梯,梯高数丈,一级一级攀缘而上,极其惊险,观者无不失色。上至顶端,狮子口喷烟火,火星漫天飞舞,非常壮观,观众欢声雷动,齐声呐喊。我父亲告诉我,老家五六十年代,每到正月十五,阁老伯开始连续表演三天,热闹非凡,周围数十里群众赶来观看,人山人海,前挤后拥,场面壮观,至今难忘。
阁老伯亦是个非常之人,幼时家贫没读过几天书,但人聪明好学,一般书报还看得下去,说话在理,善动脑子善总结,说出话来富含哲理,给人启示。他生性刚烈,脾气也不好(虽然对我很和蔼),但却是出名的孝子,对双亲极其孝顺,曾经给我父亲讲过:人说孝顺,你知道咋讲,所谓孝顺,就是既对父母孝敬,还要顺从他们,不能惹他们生气。大凡人老了,唠唠叨叨在所难免,需知对儿女均是好心,听不听在你,也不是就难以容忍的事。有些青年人不懂这些,大声呵责,这既是一人的涵养品质太差,也是不懂孝顺。人人都有老的时候,唠唠叨叨是正常现象,也就是你们常说的返童现象,想通了就不烦了。这番话令我父亲大是折服,而我知道后,对老人家的思想境界更是神往;而老人早已仙逝,更是令人怀念不已。这些话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 憨厚淳朴的庄稼人,也是比那些所谓的“圣贤”,在境界上不差一丁点。
我们古莘之地,在几十年以前(应是解放前的事了),娃娃们小的时候,都要送至 “字号”( 也就是商铺一类)学艺,叫熬相公,学本事,学作人。阁老伯幼年之时,曾在澄县观音桥一家商号学艺,商号较大,单是学徒就有十数人。有一青年比他早去几年,一直在大院后面砖窑喂牲口,此人聪明非凡,能干至极,尤其有一绝活,那就是善吹笛子品箫,吹哑巴戏更是拿手。一旦吹来,听着入迷。商号掌柜非带爱听,又不愿让他知道,每夜上至窑顶上一人听着,心神俱醉,直至深夜笛声停了才下楼,由此可见此人技艺之精妙。
阁老伯曾跟此人学过吹箫。后来对我父亲说:这样绝顶聪明之人,可商铺并不重用。同时进来之人,有当了副柜二柜的,但他一直喂牲口。你知道这是何原因?大凡聪明之人,大多都容易骄傲,人若骄傲了,对别人就不恭敬了,这个很难装得来,不敬老不合群,也就把自己进身的机会搞没了,也就是你们现在说的脱离群众了。
我对阁老伯一下子佩服地五体投地,如此见识,亚于圣贤,即使到了今天,一点也不过时。想起自己十余年前很多事,坎坎坷坷,很不顺利,以至于怒火中烧,搁笔十年,错失写作道路上的黄金时期。假如阁老伯得享高龄,我能够聆听他的教诲,早知这一番议论,何至于此?人生不存在假设,可我依然眼角湿润——我是真的想我的阁老伯了。
农村的老窑洞
四
阁老伯和那位聪明绝顶、脱离群众之人学过吹箫,自己后来也有一支箫,但这支箫被我误以为是我家的,从窑里拿走了。我练了很久,也学会了吹箫,后来又学会了吹口琴、笛子,甚至弹钢琴、吉他,虽然不怎么精,但各种乐器都能玩两下,实际上也就是从这支箫开始的。
那时我们两家在一起串烟、烤烟,烤烟炉在我家新院子里,新院子里有两孔窑洞,阁老伯晚间照看烤烟炉,就睡在窑洞里,把箫也放在了窑洞。新院子里没有盖房子,基本不住人,况且窑洞是在黄土崖边就地打出来的,蝎子就很多(现在很少见了,蝎子是名贵药材,药铺里高价收购,我们小时候暑假也经常抓蝎子卖,亦有人以此为生),我被蜇过一次,真是痛极了。哇哇哇大哭之时,刚好看到了那支箫,就用手指了一下,阁老伯拿来哄我开心,我以为本来就是我家的,直接带走了。
某日,牛娃哥(我家辈分大,实际他应叫我叔,但年纪比我大好几岁)告诉我,这支箫是阁老老汉的。我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但我已经爱上了这支箫,可不想还给他。从那以后,我见了阁老伯就赶快跑,他在我身后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娃咋了,最近见了你伯跑啥哩跑?他哪里知道我的小心思?而他竟然也从来没有找我要过他的箫。但这支箫在阁老伯去世的那个晚上,就再也没有响过。
阁老伯去世的那个晚上,巷道里放电影,以娱村民。而我无心看电影,想起阁老伯对我的好,一个人偷偷掉眼泪。又觉得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一个人跑到我家后院,狠狠地打沙袋,一直打得手疼。于是抽出那支箫,又是狠狠地打沙袋,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我的心也破裂了——那支箫已然裂了一道缝!那时候觉得很心疼,跌足捶胸,追悔莫及;今日思之,却颇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阁老伯一定很喜欢那支箫,也一定想要回去,但他和东头爷不同,他不好意思从小孩子手里要回去。他老人家走的那个晚上,念念不忘这支箫,人走之后,这支箫将不会在人间发声,却是在另一个世界陪阁老伯了。
行文至此,泪水无声滑落——我想阁老伯了。他老人家性格开朗,和气待人,晚年会作厨,一般人家红白事,他和东院伯两人联手就能拿下,事主不需要再请厨师。他们两人又很热心,不辞劳苦,竭力帮忙,农村过事经常半夜才能歇息,非常辛苦,但老人经常是主动帮忙,甚是感人,因此深受村民欢迎;加上年轻时的赫赫声威,更是名闻远近,口碑极好。
阁老伯去了二十多年了,我在年轻时并不是多么想他。然而最近几年,却常常想念他,或者是人至中年,开始衰老的表现吧?年轻时常觉得外边的世界多么美好,活到这个年纪,却是明白了:人这一生,从哪儿来,还得回哪儿去,树高千尺是因为有根,这或者就是我们常说的“故土情深” 吧?忽然有点羡慕阁老伯,他是长眠故土了,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们,还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会在哪儿安息呢……
作者简介:
董刚,陕西合阳百良镇莘村人。2002年毕业于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现为西安市东方中学高中教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渭南作家协会会员,西安高新作协会员,合阳作协理事。在《长江文艺》《延河》《陕西文学》《华文月刊》《西部散文选刊》《文化艺术报》《西安晚报》《教师报》等报纸杂志及《文学陕军》《中国作家网》《中国报道》等文学平台发表小说、散文、评论、诗词歌赋等二百多万字,出版个人文集《一路艰辛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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