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电影巴尔干边界的评价（人性和神性共同谱就的情怀之歌）

（涉及剧透，慎点）

五一档观看的第二部电影，在节后第一个休息日选了《悬崖之上》。这是部有保证的片子，看导演和一众实力演员的名字就知道（本来这部片子是五一档的观影首选，奈何五一期间有空的时候总找不着这部片子合适的场次，只好先选了另一部）。

影片的定位——张艺谋执导的谍战片，这是一个比较新鲜的组合。老谋子盛年时代执导的片子，那会儿我年纪还小，不爱看那种展示落后面的土掉渣风格，也就没咋关注。等到他开始飘逸起来的时候，我又因与那些片子的主演的代际差而继续没咋关注。真正关注他的作品，还是到他的“印象”系列实景山水歌舞演出和北京奥运开闭幕式前后的“国师”时期，真心赞叹他的审美和对舞台艺术表现力的把控程度。而真正关注他的电影作品，是到近年来，在《影》的画面美艺术性强但故事性不够的基础上，直到这一部《悬崖之上》，才真正在相信他的艺术表现力的前提下，把注意力放到他的故事讲述能力和表现方式方法上。

个人觉得，这个逻辑和情感并重，节奏和艺术双行的故事，是他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导演真正在靠近年轻观众，并讲述他们感兴趣的故事，同时传递一种情怀的开始，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借着故事以各种高深莫测的手法掰扯一种或沉重或干巴或飘逸或超现实的理念，就跟与他同时代的那些大名导一样，懒于、甚至不屑于讲故事，只想超越故事本身来形而上地掰扯理念（貌似同时代的大名导们或多或少都有这个通病，实际上离年轻观众很远。真的，没人会愿意仰着头聆听经书一样的教诲，总得把一个故事讲得生动有趣，抓住观众的注意力才能让他们接受你的理念啊），这就是很多年轻观众对大名导们的作品敬而远之的原因。而这部片子算是为他的故事讲述能力正了名，也是他在执导方面探索和开拓一个新领域的开始。

正如名字《悬崖之上》一样，影片从四人组从天而降在林海雪原的类似于惊险动作片的第一视角，和一对夫妻与一对恋人分拆交叉组合成两个小组执行一个名叫乌特拉的任务的设定开始，就把节奏的紧张感发挥到极致。看片过程中时刻感觉与主角们行走在悬崖之上，稍一行差踏错即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看多了各种谍战片，主角们无一不是缜密细致机智，任务到最终总能顺利完成，伤亡还最小，总会有大大小小的各种主角光环开启，或者主角壮烈而完美地牺牲在黎明之前。但这个故事不一样，主角们几乎不开大挂，而且不开挂也就算了，还每个人都在犯各种各样的失误甚至错漏，遭遇也极其惨烈教训无比惨痛。这种一定程度上的“平凡化”、“普通化”，让观众在跟着剧情为他们揪心的同时，也更感觉到抗战时期地下工作者们的艰辛隐忍和他们的牺牲付出的厚重悲壮。

比如地下工作经验不够丰富的楚良，密码本没有藏好，轻而易举就让接头的女特工发现致使同伴买密码本遇险；比如身手利落有股狠劲的小兰内心始终柔软，从而感情用事，思念恋人楚良流泪时需要张宪臣当头棒喝“你就当他死了”，而在对张露出温柔一笑“给你做排骨”时则是被他一句重重一句“长点心吧”掐断了不合时宜却也是人之常情的姑娘家心思；比如头脑冷静下手果断的张宪臣，明明已经在买到密码本后脱身了，却在看到失散多年的孩子在要饭的时候忍不住不冷静了一回，导致自己被捕以及最终的牺牲。

这些都是地下工作者们的弱处短处，但也是他们血肉丰满的人性表现。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会犯错，有感情。

而对人性弱处短处的防范则凸显了地下工作者们舍生忘死不惧牺牲的“神”性。比如作为四人小组带头人的张宪臣，在影片开初就拆了自家夫妻档和楚良小兰的恋人CP，交叉组合分头行动的做法，是为了防止一组叛变供出另一组。这样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做法，其实却是在深知人性和地下工作险恶的基础上做的最理性的安排。

张宪臣后来被捕，周乙为了救他，决定冒险把他送出去。但他的冷静理性告诉自己，已经受了重伤的身体，就是出去也是个废人，还会给周乙这个情报价值最大的埋伏特工带来很大的暴露隐患，不如把自己“废物利用”了。这种按着情报价值和作用发挥的大小“物化”自己的自我牺牲，悲情壮烈到无以言表。

全剧中他唯一的不冷静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流落冰雪街头时冲动了一回，却让他在受尽酷刑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种人性和神性交织的形象，让同志周乙，让妻子王郁，让搭档小兰，让无数观众都泪目不已。

同样的，楚良的自我牺牲也是充满着平凡的普通人风格，甚至是“不走运”的风格。在王郁从大使馆冲出，两人汇合与警察厅特务枪战结束，本来明明有机会逃走了，却遇到王郁的车子打不着火，为了保护她，他决定分开走，这么一来就再也没有了逃脱的机会。而最终在风雪中，他服毒自杀，周乙赶到，为了救他用手拼命掏他嘴里的毒药，两个人在风雪中都想把危险留给自己，让对方获得最大的保护而相互争夺。而他争赢了周乙，在他带着带着皮手套的手指无尽无奈的努力抠挖下仍然吞下了毒药壮烈牺牲，也是这种神性的表现。

他们都是人，有缺陷，有弱点，有失误，但地下工作的艰险残酷却不容许任何错漏能被纠正，能被原谅，唯有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像精卫填海，甚至飞蛾扑火一样去维护，去弥补。

周乙在金志杰面前尚能兵行险招，既传递了消息又暂时打消了他对自己的怀疑，且顺利把密码本转移到他车上嫁祸给他，然而在面对一身鲜血出逃无望的张宪臣，他也会红了眼圈，不住追问他还有什么未竞事宜；在楚良服毒之时他也还要抖着手仇人似地抠他嘴里的毒药（末了那句“妈的，迟了一步”中隐含的痛苦隐忍令人无法言说地心痛）；在张宪臣最终与金志杰被枪决之时颤抖着用打火抽烟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痛苦难忍。而到最后，也是下定决心咬着牙把过于敬业的叛徒谢子文狠狠勒死推车入冰河为张宪臣和楚良报仇，而不惜冒暴露自身的风险。

看过了那么多惨烈心痛的牺牲，而自己在这种牺牲面前的无能为力，相信他内心也有过无数软弱无助的时候。只是，内心坚定的信念和同志的牺牲带来的力量，让他依然还是隐瞒了张楚两人牺牲时的惨烈，安慰了年轻的小兰，并鼓励她，天总会亮，天亮了就好了。

他要走了小兰的药，让她不再有机会使用，这一做法既是他掩盖自己内心柔软的行为，也是他对未来的希望——不愿再看到再有同志牺牲，不想再看到他拼尽全力仍然有拽不回的生命逝去。

这个做法不理性也不明智，但到了这个时候，冷静了一整部影片的他才比张宪臣和楚良牺牲时更完整地展示了自己的人性一面，他也有弱点，也有害怕。

地下工作者们，就是这样有着神性的会犯错的人，也是有着人性，不惧牺牲的神。是他们在长达十四年的艰苦岁月里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托起了共和国的崭新日月，使得今天的人们可以敞敞亮亮坦坦荡荡以人的面貌和心性活在人间，而不必心口揣着一颗毒药时刻准备成神。

乌特拉，俄语中“胜利”的意思。这个名叫乌特拉的计划，执行于悬崖之上，黎明之前，根本就是一曲人性和神性共同谱就的情怀之歌。而唱响这曲情怀之歌的，就是那无数个张宪臣楚良和周乙王郁小兰们。

伟光正的故事主题和高大全的英雄看多了，就能感觉到这类英雄形象的主角光环有多巨大，而现实不是小说不是影视剧，危险来临的时候，哪有那个机会让每个英雄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完美计划和各种装备？张宪臣的那颗留给自己的毒药就愣是在女特务驾车的猛烈一撞之前没有机会用上，导致后来受尽酷刑被枪决牺牲。

这样“不完美”的经过和结局，与之前他出场后在两分钟之内识破沙溢扮演的特务头目而稳准狠地击杀他，并且在去往哈尔滨的火车上冒险留下记号以及伪装成特务救出小兰的机智勇猛形成鲜明对比。英雄之所以悲壮而成神，就是因为他们都是人扮演的，是不完美的，内心深处也都是如谢子文那样有着强烈对生的渴望的人，只不过，临到头的选择不同，意义也就天差地别。

这是编剧想要传递给观众的核心理念，悬崖之上维系的不仅仅是个人对于自身各种美好愿望的向往，更有着为了理想和信念而付出和牺牲的现实与无奈，以及在这种现实与无奈之上依旧坚定决绝的选择所展现的深沉壮烈。

世间没有完美，选择和牺牲也是。然而正因为这样的不完美，才成就了一个个铭心刻骨的闪光瞬间，定格成永恒的绝唱。

编剧和导演在这个故事的编撰和讲述上，完成度是比较高了。观影从初时的紧张揪心到中途的震撼心痛到结局的感动深思，整个感受过程比较完整，没有感觉突兀或者明显不合理的地方。而那些前后鲜明的反差和对比，以及无名英雄们在失误之中成长、选择并坚持选择的细节，更是令人扼腕叹息，无以言表的痛心感动。

甚至于那些略血腥和暴力的镜头，也能很明显地看出来是为整部影片服务，不会觉得难以接受。整个电影的叙事方式和苍茫大雪覆盖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哈尔滨浓烈的俄式风情下的建筑和画面，都透着强烈的老谋子的美学风格，一以贯之，深沉，冷静又高远热烈。

演员的表演上，一众戏骨无论男女老少都很不错。特别是张译和于和伟，两人饰演的张宪臣和周乙作为任务执行者和潜伏于特务科的卧底，在故事中一明一暗，他们的表演也是一动一静，以不同的表现方式来展现塑造人物。张译的表演写实直白，一览无余地展现人物言行内心，一如既往地气场两米八，内敛与外放精准控制切换的演技帅到没朋友。而于和伟作为卧底工作人员，一言一行内敛深沉，着重以微表情微动作来展现人物内心静水流深下的暗流汹涌，极其有限的表演空间内展现出冰山一角般的情感，难度高张力大，也特别精彩。而且标准的美大叔风范，风衣礼帽LOOK，外形与内涵并具。

其他演员也贡献了走心的表演，秦海璐剧末面对两个失而复得的孩子和丈夫的阴阳两隔，从泪光隐隐到热泪滚滚，让我终于GET到她的演技口碑。刘浩存小姑娘让人惊喜，还这么年轻，而表演已能让人留下不浅的印象，前途远大。雷佳音敬业到可以评先进的叛徒各种肢体动作和表情语言都写着“招人恨”三个字。倪大红的特务科主任和李乃文的斯文败类特务骨干，也透着一股子高级感。总之这个演员表真是比老谋子的名字还击中我的存在。

片尾周深的同名主题曲带着俄式旋律与风情，深情深沉的演唱透出无限对美好未来的希冀，和走在悬崖之上，活在黎明之前，面对牺牲的无奈和悲壮，听来荡气回肠，心痛感怀，婉转壮烈。

整部影片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可能就是为了节奏的紧凑，提升气氛的紧张度，在编撰和剪辑上过于简练而稍有影响到逻辑的严密。如张宪臣在化妆成中老年妇女偷书成功，出了图书馆后换回男装，但没过多久就被女特务发现那里，如果多几个镜头展示一下女特务发现他的过程会比较合理。不然女特务是怎么知道这个男的就是偷书的女的就比较突兀，明显有为了展示地下党们的壮烈牺牲有凸显特务们能力过于出众的嫌疑。除了这个女特务之外，还有倪大红演的特务头子，简直神通广大，深谙各种心理控制术，也太神奇了点。

不过瑕不掩瑜，还是为此片点个大赞。且片末结局未定，后面故事发展空间还很广阔，希望能出第二部，会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