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考有多难(清代科考考场有多差)
【文/ 侯荣荣】
考篮,是士人应科举入场时所携带的专门用来盛放各种考具和食物等的篮子。它虽不属文房用具,但在明清科举时代,却几乎是士人们家家必备,人人必用的重要用品。
清代小说《儿女英雄传》里,旗人安老爷二十岁上中举,然后提着考篮考了快三十年的会试,终于在近五十岁时中了进士,几年后,等到他的儿子安骥入会试科场时,安老爷好一番郑重其事的交代:
(安)老爷从西屋里把自己当年下场的那个考篮,用一只手挎出来。看了看,那个荆条考篮经了三十余年的雨打风吹,烟熏火燎,都黑黄黯淡的看不出地儿来了。……原来依安太太的意思,从老早就张罗要给儿子精精致致从头置分考具,无奈老爷执意不许,说必得用这一分,才合着“弓冶箕裘”(指子承父业)的大义。逼着太太收拾出来,还要亲自作一番交代,因此才亲自去拿。便挎了出来,满脸堆欢的向公子道:“此我三十年前故态也。便是里头这几件东西,也都是我的青毡故物。如今就把这分衣钵亲传给你,也算我家一个‘十六字心传’(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出自《尚书》)了。”(第三十四回《屏纨绔稳步试云程 破寂寥闲心谈月夜》)
可见在旧式读书人心目中,这小小一只篮子的分量。
这是一种有盖的多层提梁篮子,一般为三层,形状以方形为多,与普通篮子一样,多用藤、细篾、柳条、荆条编织而成,四角包铜,讲究的用银。提梁上也往往镶嵌有金属花片,比较讲究的考篮,盒盖和提梁两侧,或雕或镂,另有各色吉祥花样。和普通篮子不同的是,考篮的四壁和上下底面必须玲珑透光,以便考生进场被搜检时,搜检者可以看清篮中所携有无违禁之物。这是《钦定大清会典事例》中明文规定的:
至于考篮一项,应照南试考篮,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
但从存世实物来看,不少晚清时期的考篮底盖严密,因为到了同光时,原本严格到苛刻的搜检制度已经形同虚设了。
考篮里面盛什么?除了人们熟知的文房四宝,还有其他许多各式杂物,名单之长,种类之杂,足以让今日的考生大跌眼镜。
当然,不同等级的科举考试,考篮里装的东西也不尽一致。要带东西较多的,是每三年举行一次的乡试和会试。且看安公子会试考篮里的内容:
只见里头放着的号顶、号围、号帘,合装米面饽饽的口袋,都洗得干净;卷袋、笔袋以至包菜包蜡的油纸,都收拾得妥贴;底下放着的便是饭碗、茶盅,又是一分匙箸筒儿,合铜锅、铫子、蜡签儿、蜡剪儿、风炉儿、板凳儿、钉子锤子之类。
如此还不够,安太太还要另外嘱咐儿子:“此外还有你自己使的纸笔墨砚,以至擦脸漱口的这分东西,我都告诉俩媳妇了。带的饽饽菜,你舅母合你丈母娘给你张罗呢。米呀、茶叶呀、蜡呀,以至再带上点儿香啊、药啊,临近了,都到上屋里来取。”
不过是参加考试,为何要连饭米香药乃至钉子锤子都带上呢?
原来会试和乡试的制度,每次共三场,每场三天。再加上明清时,科举虽为所谓的“抡才大典”,但士子考试的场所,条件却极为简陋。以会试为例,无论是南京的南闱还是北京的北闱,贡院里都是狭长的一排排窄巷,宽窄勉强能供二人对面行走。巷内一面是墙,一面是仅能容一人的一间间号舍。六尺高的号舍,举手及檐,里面所有的设备,不过两块号板而已。每间号舍的两边墙上,各留两道高低砖缝。白日里,一块号板架得高些,一块搁得矮些,这便是作文时的桌子板凳,到了晚上,把高的号板取下,两块号板拼起来,就成了床铺。由于号舍仅有四尺深,三尺宽,身材高大些的考生不得不蜷着身子斜卧其中。考一场会试,士子九天的饮食起卧,都在这间号舍中。小小号舍中的九日夜,关系到士人一生的前途命运,怎么能不尽量带上日用的各种东西呢?
科考号舍示意图
考篮里首先要装上的,是笔墨纸砚加上水注这样的基本文具。砚以轻薄便携为佳,笔有笔袋,纸用来打草稿,也常录出场文,出场后求师友评点。另有油布缝制的卷袋,考生领到考卷后,平放其中,高高搁起,防止折叠和油墨茶水污坏卷面。因为清代科举对卷面整洁要求最严,稍有污损,即使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也必然名登蓝榜,“秀才康了”。
号舍无门,所以必须带上油布制的号帷﹑号帘等。士子入场找到自己的号后,要自己动手把这些东西钉好挂好,以图能够稍避风雨,夜间御寒。所以还要带上小板凳、钉子和锤子这些工具。
至于饮食,场中虽也有供应,但往往粗劣不堪。清代有一浙江士子作诗咏场屋情景,其中有句云:
……煤锅煮粥乌云集,咸水煎汤绿晕浮。毛竹削成双筷子,饭团结住燥咽喉。……
所以大部分士子都需要自备食物,各种耐饥而又有营养的糕饼点心(即上文中饽饽),是入场必备。南方士人常带桂圆和冰糖莲子之类的滋补零食。干桂圆自己剥起来费时费事,都是事先由家中女眷剥出净肉,一一套叠起来包好放入考篮中。较富裕的士子还有带参片的,场中可咀嚼以助文思。
当然,光靠冷食点心充饥撑过三天是很不舒服的,最好能吃点热饭热汤水。号舍对面的墙根下,可以支起炉子炊煮茶饭,每几间号舍派有一名号军服侍帮忙。所以还要带一只小小的风炉(南方叫作鸡鸣炉),带煮饭煮粥的锅,带下锅的米,带烧水的铫子,带茶叶,带酱醋佐料,带一份饭碗筷子勺子茶碗等。菜肴是事先家中做好的,要求无汤水,耐保存,比如煮一块火腿,蒸几块咸鲞之类。这些吃食,都要用油纸裹好。
晚上的灯烛也需自备。号舍里墙有一块凹进去的小龛,可放灯烛。要带烛台(即上文中蜡签儿)、蜡烛、剪烛芯的蜡剪、包蜡的油纸。取火用具可以不备,因为场中提供水火。
考场里的厕所,设在每条考巷的尽头。士人便溺都在其中,由于通风不畅,清扫不及时,往往到了每场头一天的下午,就恶臭不堪。靠近厕所的那几间号舍,称作“底号”,臭气熏天,是士人最怕被分到的号舍。于是为避恶气,要带点身上佩的香袋香饼,口中噙的片香之类。另外,为了防备万一场中生病,还要带些万应锭、紫雪丹之类的成药。
嘉定科举博物馆中收藏的两只清代考篮,左面的用来装文具, 右面的用来装饭菜
其实,还有很多考篮中的用具,《儿女英雄传》中没有提及。比如号舍中尘土堆积,要带笤帚打扫。南方号舍中虫蚁出没,蜒蚰满墙,要带艾条焚熏。万一号舍瓦破,又遭风雨,要带油布一块遮顶。誊卷时如不小心写错了字,兹事甚大,要格外小心地挖补,所以需带挖补刀、糨糊……
童生考秀才的县试,每场时为一天,童生凌晨入场,至傍晚点烛时分交卷。考篮中仅带糕饼吃食和文具灯烛便可,另外县试头场,除作八股二篇,还需作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所以准带《诗韵》一本。至于其他书籍,是无论哪一级科举考试都严禁夹带的。
中进士后,还要参加殿试。清代殿试也只有一天,一般在保和殿举行,殿上供应茶水。保和殿上铺有地毯,官府准备有试桌,但只有一尺多高,矮如北方炕桌,士人要盘腿跏趺而坐,一般人很不习惯。于是许多人自制一张高些的考桌,背上殿去,考桌木板蒙布为面,铁条为腿,活动可折叠。考具放在一个藤箱内,箱子又可当座凳。
收拾考篮、打点考具,一般是家中女眷的事情,母亲为儿子,妻子为丈夫。考期将近,翻出尘封的考篮,检点一番有无虫蛀,卷袋笔袋号闱之类是否要拆换浆洗,各类包东西的油纸有无破损,再加上做点心小菜、剥桂圆煮莲子……一片蟾宫折桂的祈望,都殷殷切切装在小小的考篮中。至于晚清小说《孽海花》里,小旦朱霞芬替身在客中无有家眷的落拓名士曹公坊收拾出一份精致考篮,则是另一种不免畸形的恋慕了。
晚近西方出版物中记录的装运食物等用品的中国箱篮,也是带入科场的考篮的常见形制
考篮中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再加上一床铺盖,重量很是不轻。士人点名入场时,规定不准带仆从,只得自己提着考篮,扛着铺盖。搜检时,还要解怀脱袜,露顶敞胸,十分狼狈。蒲松龄形容秀才乡试时,“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形容毕肖,道出老生员一生科场辛苦滋味。
清末张之洞任两广总督时,为方便士子,将广州贡院内道路修整平坦。这样,广东的士人可以备一只下有四轮的小竹箱,考具食物放在里面,用绳子牵了走,比起提考篮要省力许多。这在当时被誉为一项德政。
西风东渐,考篮里的内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光绪二十四年(1898),北京城里汹涌着变法的波澜,远在浙江绍兴的少年鲁迅、周作人弟兄双双参加县试欲取青衿,所携灯具,就不再是易灭易倾的旧式烛台,而是四方透亮玻璃、中间洋蜡的抗风洋灯(《知堂回想录》)。墨盒的出现也在清末,事先调好又黑又浓的墨汁,注入内有绵垫的墨盒中,开盖即用,省去了考试时现场磨墨、墨色不浓的麻烦。至于一些烟霞癖重的士人,甚至要在考篮中带上鸦片烟枪烟灯烟盒进场,则已经是清王朝日薄西山、科举将近末路的光景了。
提篮应考的生涯,多苦少甘。清代科举应考者多,录取者少。以县试为例,每县“取中的秀才名额,小县数名,大县二三十名不等。应考的人数,小县数百人,大县数千人”(商衍鎏《科举考试的回忆》),鲁迅兄弟参加的会稽县试,赴考者五百余人,录取仅四十。为了这一点渺茫的功名希冀,多少士人提着考篮,次次应考,年年落第,“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佚名唐诗),流逝的时光,磨旧了考篮,磨苍了鬓发,也磨没了本应鲜活自得的无数生命……
选自《琅嬛琐屑》,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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