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瓜果(梦里的麦子)

麦子爬起来

又倒下

麦子倒下

又爬起来

斜坡地里

父亲和麦子是一对亲兄弟

互相搀扶着

走过旱季

——摘自拙作《斜坡地》

梦里的瓜果(梦里的麦子)(1)

麦子

从我记事起,老家那些瘠薄的坡地里,总种着麦子。

其实麦子在老家那里难种难收。因为十年九旱,麦子常常形容憔悴。因为雨来得迟,来得慢,麦子喊渴喊得快要疯了。这时候,父亲就满脸愁容,掮着老铁锨,直对着太阳抽老旱烟。因为麦子,老家人甚至十天半月跪在山上的神庙里,磕破了头。

但麦子在老家,还是一代一代繁衍,直到那些种麦子的人一茬茬老去。

还是说风调雨顺的那一年吧。老家人常说:“羊马年,广种田。”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十二生肖的十二年里,只有一两年是丰收年。这是多么警醒而又无奈的言语啊。

记得那是一个马年,一湾的麦子在风中摇曳。麦子成熟的气息熏得一湾人都醉了,醉在麦地里不想起来。收割的季节,人们起鸡叫,睡半夜,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吧嗒”一声掉在麦地里,也顾不上擦。

“六月忙,豌豆绽角麦倒瓤,姑娘学生请下床。”六十岁的奶奶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拖着肥胖的身子也赶麦趟子了。奶奶屁股大,不会圪蹴着,就专门做了一双护膝,跪在麦地里。爷爷长得精瘦,两条腿紧紧靠拢,随着老布鞋的慢慢移动,麦子在他手里就极温顺地倒了下去。母亲也绑了护膝,两只手交换着,极快地揽住麦子,三下五除二,一大把麦子就举在了手里,狠狠地一甩,甩去麦根子上的土,麦子就齐整地躺在麦地里。

这时候,父亲却在忙另一件事情。他正吆喝着两头毛驴,耕豌豆地。豌豆地是种麦子的好茬口啊,得乘伏天火辣辣的太阳,把那野草的根翻出来晒死,以便来年种麦子。

梦里的瓜果(梦里的麦子)(2)

麦垛

上午十点左右,麦子上的露水散去了。这时,一排排被放倒的麦子要束成麦个子。我和爷爷就站起身,伸一伸被累弯的腰,开始一排排地束过去。不一会,满地的麦个子就整齐地躺在那里。爷爷就说:“干粮时候到了,缓一下再拔。”干粮是麦饼,或者馒头,就着一把嫩嫩的葱叶子,或就着一颗大蒜吃下去,然后猛灌一气炒麦子沏的凉茶,浑身就又来了力量。

正午时节,一大块麦子就被整整齐齐垛成了一行行的麦垛子。一个麦垛子十个束子。下面八个,左右各四,头对着头,站稳了,靠得很紧。上边的两个麦束子搭顶。将麦秆儿齐腰压弯了,拨散了,搭在黄澄澄的麦穗子上,护得严严实实,就在野地里风干着去。这样的麦垛儿,雨水浸不透,鸟儿难插嘴。

临近正午或者晚上要回去的时候,母亲就让我将一地的麦垛子数了,好像怕丢了似的。其实是,母亲在估量麦子的产量。

那一年,我家的麦子超过了三千。不是三千斤,是三千个麦束子。按一个麦束子打四斤算,也得万把斤。万把斤麦子可吃三年啊。

一切仿佛都是为了麦子,才一年四季忙碌个不停。春天里将麦粒儿洒在犁沟里,夏天里揪出麦子里的野燕麦,秋天里翻松泥土,冬天积一大堆肥在地里……

可麦子总是渴啊。出苗的麦子就和老家人天天望着天空,希望来一场细细的雨,慢慢地浸润。然后就慢慢地长,慢慢地扬花,满山满洼地黄,黄得让整个村庄耀眼。

可是,这样的年辰少啊。山湾里祖祖辈辈种麦子的人,被麦子的金黄诱惑着,皱纹深了,头发花白。埋在麦地里,还在想着麦子的黄。

很多的时候,老家的麦子就消瘦不堪。麦子盼了几个月,雨水不来,没顾上拨节,就匆匆扬花,纤细的茎杆上只挑着个苍蝇大小的麦穗子。这个时候,一村人都叹气,草草地收了麦子,连干粮也没心思吃。他们在麦田边碰见了就说:今年的麦子连种子也拾不来了啊。他们眼中就挤出像麦粒一样的泪水。

一年又一年,在麦地里摸爬滚打,我终于长大了,我要走了。我背着铺盖卷儿,坐在山梁上,回望了一眼刚出苗的麦子,就走了。一走就是二十来年。

可是,当我恍然回头的时候,麦子已离我很远了。

当我回到村庄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老家的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推土机、挖掘机将整个村庄里所有陡峭的坡地改造成了一级级台阶似的梯田,山湾里到处是“突突突”的三轮车的声音。一辆又一辆的三轮车,载着满车的洋芋,从宽阔的村道走向城里。

梦里的瓜果(梦里的麦子)(3)

洋芋开花赛牡丹

梯田里,再也不见了麦子的身影。土地被白色的地膜覆盖了。身材高大的玉米,正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向梯田。梯田里永远是洋芋——玉米,玉米——洋芋。不要说麦子,豌豆、燕麦、荞麦都退出了这里的土地。甚至,连麦地边的喜鹊、燕子、黄鹂,也不见了身影。收割过的地里,几台旋耕机正挥舞着宽大的铧犁,一会儿就将一块块梯田翻松了。

我的麦子呢?我的黑瓦房、土庄廓哪里去了呢?我的眼前是一幢幢的红砖瓦房。我记忆中的老家已不复存在。甚至连晚饭,也是在电磁炉上做出来的,早已没有那种柴火的香味。

梦里的瓜果(梦里的麦子)(4)

是夜,我梦见一缕麦子浪笑着,向我走来。我扑过去,却扑了个空,被冰冷的水泥墙壁碰得鼻青脸肿。

我甚至带着质问的口气问母亲:麦子,麦子呢?母亲撩了撩满头的白发,回答:早就不种麦子了,种不成了,谁还种麦子?现在吃面都到街上去买。

我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狗,回到我谋食的城里,彻夜失眠。

我的麦子,我的麦子呢?我在城里的蛋糕、面包,甚至牛肉面中寻找麦子,早已没有了的那种香味和气息。

(木门月散文原创)

,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