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好吗(作为童养媳的她做了最差的打算)
“诺,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可不许乱跑”,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关于童养媳好吗?跟着小编一起来看一看吧!
童养媳好吗
“诺,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可不许乱跑。”
黎宝璐顺着堂姐的手指看去,身子顿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坐到她指定的石头上,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黎荷满意了,转身就跑去跟自个的小伙伴们汇合,好不容易能休息半天,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蠢笨的堂妹身上。
而被留下的黎宝璐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就移开了目光。
她撑着下巴坐在门前的石头上发呆,并不像一般孩子一样喜欢往外跑。
好不容易清醒片刻,她最想的还是好好与这一世的父母相处相处,可碰巧他们与祖父出海去了,祖母也去了菜园,所以现在家中没有一个喜欢她与她喜欢的人,与其去看他们的冷眼与鄙夷,不如静静地坐在这儿等祖父母和父母回家。
只是不知道等他们回来时她是否还清醒,只希望不要再陷入前世记忆的漩涡中。
黎宝璐想着,上下眼皮就有些打架,意识慢慢的模糊起来,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前世任教的那个小山村……
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满眼带笑的祖母,黎宝璐一喜,她竟然还是清醒的!
黎宝璐下意识的冲祖母万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万氏很高兴,牵了她的小手夸道:“我们家宝璐真厉害啊,都认得祖母了吗?”
黎宝璐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的笑。
她已经三岁多将近四岁了,早就认人了,可那是在她清醒的状况下,据说她不清醒时整个人好似丢了三魂,就是个傻子,人叫不会应,连吃饭都不能自主的那种。
这也是她一直不敢开口说话的原因,因为她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傻子。
而最近她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保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黎宝璐想,或许是因为她前世的记忆快要“播放”完了吧?
可记忆里她才二十四岁,按照那个世界的人均寿命来说实在是太短了,黎宝璐隐约猜出自己前世并不是正常死亡。
对于能够看见自己前世一生的记忆,黎宝璐是既惶恐又兴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能摸出一些规律了。
她知道自己距离彻底清醒不远了,所以她需要慢慢的“恢复”,不再做一个“傻子”。
万氏看到孙女脸上灿烂的笑容,心中熨帖,脸上的笑容不由更盛,忍不住弯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我们家宝璐越来越聪明了,以后看见人要多笑笑知道吗?”
她也知道宝璐未必听得懂,因此直接牵了她的手往回走,边走边柔声教她,“以后太阳大了就不要坐在门口,要回家去坐,多喝水……”
黎宝璐仰着小脑袋认真的听着,半响才点了一下头。
万氏却惊喜不已,激动的抱住宝璐道:“宝璐,你是真的变聪明了是吗?”
见万氏满眼的期盼,黎宝璐没敢点头,更不敢摇头,半响才故作疑惑的歪头看她。
万氏却眼睛一亮,笃定孙女这是要开窍了。
要知道宝璐之前呆呆笨笨的,与她说话时她从不会有反应,就是把饭喂到她嘴边还得把嘴巴撬开塞进嘴里才行,要不是丈夫笃定宝璐脑子没问题,她只怕也早就绝望了。
万氏满心欢喜,拉着宝璐快走两步,决定与家人共享这个好消息。
结果她才踏进大门,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便响起震天的哭声,好像是一群人突然痛哭起来。
万氏眉心一皱,不由停下脚步往后看,一个妇人面色惨白的从村外往村里奔,大叫道:“出事了,出事了!海里起风浪,出海的人回来了!”
万氏面色大变,渔民出海遇风浪回岸是常事,若是人船都平安,大家应该是欢欢喜喜的……
这次出海丈夫和长子长媳都出去了,万氏心中一突,扔下宝璐就跑出去一把扯住那妇人,急声问道:“王嫂子,我当家的和大儿子大儿媳可在回来的人里?”
王嫂子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看清楚是万氏,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道:“出去的人只回来了陈二郎和吴大郎……”
黎家的顶梁柱便是黎博和黎康,这父子俩一起出事,黎家就算是倒了。
万氏面色惨白,身子不由往后一倒,手撑在墙上才稳住身子,她强笑道:“他们说不定是被冲散了……”
王嫂子摇头道:“再不可能的,”她同情的看着她道:“弟妹要是不信就到海边问问陈二郎和吴大郎吧,大家现在都围在海边呢,我还得去通知别的人家就不耽搁了。”
万氏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被人用刀子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大海中遇到风浪能活下来的几率十不存一,在决定吃打渔这碗饭时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可那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儿媳呀!
黎宝璐也浑身发冷,面色惨白的看向大海的方向,心绪翻滚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
万氏回头看见,悲呼一声,“宝璐!”
万氏抱着孙女悲从中来,若丈夫和长子长媳都出事了,那宝璐怎么办?
黎宝璐一昏立即被卷入前世的记忆中,但这一次她却没再安心的隐身看“电影”,而是猛烈挣扎起来,想要从记忆中苏醒。
因为她的挣扎,记忆播放速度加快,睡梦中的黎宝璐只觉得大脑好像要爆炸开来,而现实中的黎宝璐也正抱着小脑袋在床上打滚。
万氏心力交瘁的抱紧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滚到床下去,更是伤上加伤。
“娘,这是爹以前给宝璐开的宁神汤,您喂她试试看。”黎鸿端了药进来,看了一眼满头大汗一直挣扎的侄女,叹息道:“看来宝璐也不是全无意识,听见大哥大嫂出事反应竟如此剧烈。”
黎鸿小心的看了母亲一眼,刺探道:“娘,爹和大哥大嫂的丧事要办,可大海茫茫,根本找不到尸首……”
“给他们做个衣冠冢吧,”万氏红着眼睛道:“总要把他们的魂魄引回来,不至于在外面做了孤魂野鬼。”
“那要备两副棺材,还是三副?”
万氏沉吟了一下道:“备三副吧,把你嫂子与大哥的棺木葬在一起。”
黎鸿苦恼道:“可我手上的银钱有些不凑手……”
万氏随手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一把钥匙给他,“这是家里的银钱,我要看着宝璐,你父亲和大哥大嫂的丧事就全倚靠你了。”
黎鸿双手接过钥匙,认真的道:“娘放心,我肯定会办好的。”
万氏挥手让他出去,将宝璐抱进怀里,脸贴着她的脸低声喃语,“宝璐,你可要平平安安的,你爹娘在天上一定会保佑你的。”
黎宝璐抱着头在床上翻滚,痛得眼角滚出眼泪,万氏看得心痛如绞,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方圆十里的村庄里只有她丈夫黎博一个大夫,现在他出事,她根本找不到人给宝璐看看脑袋,只希望老天爷能保佑她平安无事。
黎宝璐猛的睁开眼睛,惊惧的看向四周,等看到房中熟悉的摆设时她心中不由一安,梦中直面死亡的恐惧才消散了不少。
这是今生,并不是前世。
黎宝璐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现在还只是个三岁的娃娃,很安全!
念头闪过,眼角却撇到了窗外挂的白布。
黎宝璐身子一僵,晕倒前的记忆瞬时回放,她脸上不由一白,“爹,娘……”
黎宝璐着急的起身,却因为久躺而身体僵直,身子一翻就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
万氏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到摔在地上的小人一慌,急忙上前把小孩抱起来,着急的问道:“宝璐,伤着哪儿没有?……”
说罢着急的去摸黎宝璐的额头和手脚,黎宝璐却用小手抓住她的手,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窗外的白布问道,“祖母,爹爹和娘亲呢?”
万氏心跳漏跳了两下,然后才惊疑不定的眨眼问道:“宝璐,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黎宝璐眼里含着泪,问道:“祖母,祖父和我爹娘呢?”
万氏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宝璐欣慰的道:“真的是祖先保佑,我家宝璐真的会说话了!”
她又哭又笑的抱着宝璐道:“这下你祖父和你爹娘可以安心了……”
万氏说到这儿悲伤又起,忍不住哽咽道:“宝璐,你爹爹和娘亲,”万氏咬了一下舌头,转了话音强笑道:“你爹爹和娘亲跟着你祖父去了天上,在上面看着你呢,以后你可要乖乖的,不然你爹爹和娘亲可是要生气的,祖父也要生气的。”
黎宝璐面色惨白,明白脑中的那一幕并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
万氏见她脸色不好,生怕她又给吓出个好歹来,忙抱了她哄道:“宝璐别怕,你不是还有祖母吗,你二叔也会一直疼爱你的,你爹娘也并没有离开你,他们就在天上看着你呢……”
万氏说着,强忍了悲痛把人抱到院子里,指着天上明媚的太阳哄她道:“你看,你爹娘和祖父都住在太阳上呢,他们会一直在上面看着你的,等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变成星星……”
万氏轻声哄着她道:“我们家宝璐要乖乖的,长大以后就能看见爹爹和娘亲了……”
黎宝璐抬头看着太阳,阳光直射进眼底,眼睛一阵恍惚酸疼,眼泪就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感受到背后有力却慈爱的抚摸,黎宝璐就咬住嘴唇轻声道:“祖母,我会乖乖听话的。”
一直表现得很坚强的万氏闻言忍不住泪如雨下,将黎宝璐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祖孙俩在院子里哭,很快就引来了二叔一家人。
黎鸿和梅氏见黎宝璐不仅会说话,脸上的呆气也去了三分,心中不由惊奇。
要知道黎宝璐自出生后就是个呆子,也就父母和大哥大嫂一片慈心非要养着她,觉得她会变正常。
黎鸿上前认真打量她片刻后才从母亲手里抱过她,安慰万氏道:“娘,此乃不幸中的大幸,宝璐经此一事不仅会说话,还开窍了。连父亲都拿不准的病症,她能好可见是受了先祖眷顾,就算大哥大嫂去了,也还有我呢,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的。”
又道:“这事得告诉父亲和大哥大嫂一声,让他们也走得安心些。”
黎家全家被流放到琼州,算是家道中落,已将丧礼一简再简,但因黎博和黎康夫妻死于海难,万氏就坚持停灵七天以招魂,因此就算黎宝璐昏睡了五天也依然赶得上他们的丧礼。
此时,黎家的堂屋里就摆放了三具棺木。
黎鸿将黎宝璐抱进堂屋,让她跪在正中间的蒲团上,轻声教她,“宝璐,上面是你祖父和爹娘,来,给他们磕个头。”
黎宝璐抬眼愣愣的看着上面的三具棺木和灵位。
这一世最疼爱,也最包容她的三个人竟然连尸首都没有吗?
万氏看她呆呆的,就上前抱住她,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磕头,边磕边道:“你祖父与你父母还未走呢,现在你给他们磕头他们还看得见,他们见你安好也就安心了。”
黎宝璐嘴唇微动,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两世她都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前世她死时父母虽健在,却因为工作原因很久没见面了,更别说承欢膝下了。
她都还是个让父母担忧的大孩子呢。
而这一世,父母更是只有她一个孩子,日子过得虽艰难些,对她却是千依百顺。她虽然浑浑噩噩,却也偶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看着这一对年轻的父母笨拙的照顾她,她不是不感动的。
所以她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不叫他们伤心难过。
可他们还没等她接收完前世的记忆清醒过来,还没等她长大就离开了。
这一刻,黎宝璐深切体会到了何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无奈。
黎宝璐抬头深深地看了牌位两眼,然后挣脱开祖母的怀抱,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万氏看了欣慰不已,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家宝璐长大了!”
她转头对黎鸿道:“既然宝璐懂事了,那就让她给你大哥大嫂摔盆打幡吧。他们就宝璐这一根血脉,由宝璐来送他们,他们也高兴。”
黎鸿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跪在蒲团上的宝璐,低声反对道:“娘,宝璐才会开口说话,年纪又小,这些事未必懂,还是让钧哥儿来吧。”
钧哥儿是黎鸿的儿子,也是黎家目前唯一的男丁,年长黎宝璐两岁,本来是要由他捧着伯父的灵牌出灵的。
跪在脚下的黎宝璐仰起头看向二叔,艰难却坚决的道:“二叔,我,来,捧灵!”
黎宝璐刚开口说话,说得又慢又模糊,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听到黎宝璐忤逆他,黎鸿微微有些不悦,但见母亲面露欣慰,他只能压下不满。
二婶梅氏却很高兴,主动上前道:“那我现在就去准备宝璐的丧服,再教她出殡的规矩。娘放心,后日出殡前我一定把她教好,保证不出错。”
“她的规矩我来教,你去准备丧服吧。”虽然宝璐看着变聪明了一些,但她年纪毕竟小,学不好不免受打击,不如她来教,多耐心一些,总能把她教好。
黎宝璐说话上虽还有些困难,接受新知识却很快,毕竟她已经记起了前世所有的记忆,身体里相当于住了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灵魂,所以万氏教她的礼仪规矩她很快就学会了。
万氏既高兴又伤怀,宝璐这么聪明,她也能更放心一些,可惜丈夫和长子长媳都没看到。
黎宝璐一边为父母守灵,一边学规矩,除了与祖母交流,几乎不与其他人说话,便是二叔蹲下来逗她,宝璐也没抬眼看她。
她知道,二叔并不喜欢她,以前她“笨拙”的时候,二叔常背着人冷眼看她,一点也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她不相信父母死了,她变聪明了一些二叔就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他做这些不过是给祖母看的。
就和当初在父母面前哄她一样,是做给父母看的。
宝璐对黎鸿的抗拒别人看不出来,万氏却感觉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次子一眼,上前抱了宝璐道:“好孩子,今天晚上就守到这儿吧,你年纪还小,保重身体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道了。”
“你晚上警醒一些,别让灯灭了,你父亲和大哥大嫂就指着灯照明方向回家呢。”万氏照例嘱咐了黎鸿一句。
黎鸿忙应下,保证道:“娘放心。”
黎宝璐就靠在祖母的怀里抬头去看那盏招魂灯,客死他乡的人需要招魂回乡,而祖父和父母因为死在大海中,连尸首也没有,所以也点了一盏招魂灯。
据说这灯需要七天不灭才行,这是倒数第二天了,过了今天和明天,他们的魂魄就会循着这盏灯回来,然后跟着棺木去坟地,这才算有始有终,可以到地府去投胎。
如果是在前世,她一定不会相信,甚至觉得是封建迷信,可经历了死亡——重生,黎宝璐再不敢坚定的否认。
何况这涉及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三个人。
黎宝璐趴在祖母的怀里道:“祖母,我想看着灯。”
万氏就轻拍她的后背道:“你二叔会看着的,你是小孩子,听大人的话就好,你看你大姐姐和大哥哥不是都去睡觉了吗?”
黎宝璐立时恹恹的,躺在床上也不说话。
万氏却转头认真的问她,“宝璐,你告诉祖母,你是不是不喜欢二叔?”
黎宝璐一愣,继而低头不语。
“为什么不喜欢二叔?”万氏放轻了声音问道。
黎宝璐却没回答,翻了身用屁股对着她。
万氏便叹息一声不再问。
宝璐稚子之心,最辨好恶,若二郎没对她表现出恶意,宝璐是不会对他那么反感的。
何况这几天万氏也已隐隐察觉到次子的改变,不过因为突失至亲,悲伤过度不愿意深究罢了。
可宝璐以后还要仰仗二郎过日子,这孩子脾气这样硬,以后可怎么与她二叔相处?
万氏满腹忧心,看着窗外的灯一夜未眠。
黎宝璐也没睡多少,她一直在脑海中想着这一世的父母和祖父。
因为清醒的时候少,她对他们的记忆并不是很多,但凡是有他们的记忆就都很温馨。
那对年轻的夫妻为了让她过得好一些,总是努力的干活存钱,她是黎家最蠢笨的孩子,却是过得最幸福的。
每年都有新衣服穿,每隔四五天就能吃一顿肉,每天都有一颗糖,就算是家里唯一的男孩黎钧,他也只能穿用他姐姐的衣服改过的衣裳,只能通过照顾她从父母手里交换来一颗糖……
他们不认为她会一直蠢笨,所以即使她听不懂不会给出反应,他们也依然坚持教她自己吃饭,洗脸,穿衣服……
而祖父,黎宝璐能在黎家过得那么好还有一半是因为作为一家之主的前御医祖父断言她并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还没开窍,等时机到她自然会开窍懂事。
那个经常把她抱在怀里认草药的老人也永远的离开了她。
眼泪悄悄地从她紧闭着的眼角边上滑下,落到枕头上立即渗透不见。
黎宝璐就这么半睡半醒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鸡才打鸣就爬起来要与祖母一起去灵堂。
看着眼睛红肿的孙女,万氏轻叹一声,牵了她的小手去灵堂。
一进门黎宝璐就去瞄招魂灯,看见灯油即将燃尽,火焰缩成黄豆般大小,立即扯住祖母急声道:“灯,灯!”
万氏蹙了蹙眉,扫了灵堂一眼没看见黎鸿,这才快步上前给招魂灯添油,看见本来已变小的火焰重新高涨起来祖孙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宝璐拈了香跪在蒲团上,小声的道:“祖父,爹,娘,你们看见灯就回来吧,回来看看宝璐,宝璐已经清醒过来了,以后也只会越来越聪明。”
祖孙俩才在蒲团上跪下黎鸿就急匆匆赶来了,他急忙解释道:“我去了趟茅厕,娘,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这才五更呢,你们再去睡一会儿吧。”
又去哄宝璐,“宝璐,你困不困?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黎宝璐看了面沉如水的祖母一眼,摇头道:“不去了。”
顿了顿,估计是觉得语气太过僵硬,又补充道:“不困。”
万氏是有些不高兴,毕竟黎鸿一看就是从房间里出来的。
她并不要求次子整夜不睡的守着灵堂,他就是想这么做她还心疼他的身体呢。
可灵堂一侧就铺有地铺,人可以在那里休息,毕竟灵堂是不能离人的。
刚才若不是她们来,谁知道招魂灯会不会灭?
“既然醒了就去请人把墓穴挖好,明天就要出殡了。”万氏纵然心中生气也不好这时候发出来,只淡淡的吩咐道。
黎鸿知道母亲生气了,心一冷,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的棺木就转身退下。
万氏就拉了宝璐跪在灵前烧纸钱。
这一整天都没有吊唁的人来,只黎家的人安静的守着灵堂。
黎博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大夫,还是御医的本事,因此人缘不错,但再不错这里住着的人也都是被流放的罪人及家眷,在这里,人情太薄,黎博的逝世更多的是让人想起以后生病看不上病了。真心实意前来吊唁的也早在前两天来尽了。
如今整个渔村里有近一半的人家在办丧事,宝璐捧着父母的牌位摇摇晃晃的走出黎家时就看到满目的白,她心中一悲,压着眼中的酸意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由黎鸿和黎宝璐洒下第一捧泥土,请来帮忙的人就起铲将泥土铲下去,不一会儿就起了两个高高的坟堆。
黎康与其妻同葬,两具棺木牢牢地靠在一起。
黎鸿见万氏神情恍惚的看着坟堆,忙上前扶住她道:“娘,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万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伸手牵着宝璐一步一步的往回走,逝者已矣,她只有保住生者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宽慰。
黎博和黎康逝世对黎家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黎家的收入几乎都是他们从他们身上来的,黎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一直被父兄护着,所以根本不会干活,更别说挣钱养家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他们只怕要省吃俭用了,在她找到更好的生活来源前日子不可能像从前过得那么好了。
万氏心里计划着,回到家里才想把黎鸿找来商议,就有人在外面扬声喊道:“黎鸿,里长来了,叫了大家去议事呢,你快来!”
黎鸿一愣,忙看向母亲,这种事一般是父亲或大哥去的……
万氏沉吟道:“你去吧,快要到缴纳夏税的时候了,里长找来多半是要说这事。”
想到去年新换了一位县令,万氏心中有些不安,手上不由摩挲起宝璐的头发来。
黎宝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去看祖母,满眼疑惑。
“只希望是我多想吧,”万氏揉着她的脑袋道:“距离缴纳夏税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按理不用那么早通知到村的……”
那些都是惯例了,各家该出多少赋税,该服多少劳役也都是有数的。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里即便只是个县城也是一样的,来了位新县令,行事自然会与前一位不一样,只希望是个公正宽厚的。
万氏在心里暗暗祝祷,但黎鸿回来时难看的脸色就表明了这次里长的到来不是好事。
万氏不由坐直了身子问道:“出了何事?”
梅氏也紧张的看向黎鸿。
黎鸿沉着脸道:“里长说今年的夏税要提前缴纳,还有赋役,”黎鸿声音低了三度,带着恨意道:“按流放罪名加重三成,若要钱赎役得比往年多一倍。”
万氏瞪目,“新县令才上任竟然就敢这样盘剥……”
黎鸿眼中闪过冷意,咬牙道:“他有什么不敢的,这琼州府除了不开化的蛮夷就是我等流放的罪民,难道我们还能逃出琼州府去广州府告他不曾?”
琼州府隶属于广东,由广州府管辖,虽叫府,其实不过县级,而且因为与广东隔着一道海峡,来往极不方便,别说他们这些不得轻易离开流放地的罪犯,便是有资有产的良民也很难过海。
“何况他并不曾盘剥良民,此次加重赋税只针对流放到此的罪民,除此外,周岁以上的孩子也要纳一半丁税,”黎鸿道:“此次过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孩子呢。”
流放到这里的犯人都被固定了活动范围,何况他们是罪籍,无朝廷文书不能赎身,也不能卖身为奴,所以为了减轻缴纳的赋税,孩子多的人家只能把孩子丢到山里去,或是直接溺死。
万氏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胸中压着一团郁气,咬牙道:“如此丧尽天良,他的官必定当得不久。”
“可足够逼死我们了。”黎鸿淡淡的道。
万氏厉眼瞪向他,正色道:“我们家有你父亲和大哥留下的资产,七八年总还能支持得住的,何况我们也不会坐吃山空。”
“这个世道能有什么活路?”黎鸿心灰意懒的道:“何况我们还是被限制了行动范围的罪民。”
黎鸿眼睛扫过屋里的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黎宝璐就下意识抓紧了万氏的胳膊,刚才二叔扫过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心脏剧跳,总有种被恶狼盯上的感觉。
万氏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们严肃的气氛吓到她了,忙把她抱起来往外走,对黎鸿道:“既然令已下,你就准备好赋税的银钱吧,大不了我们下半年我们多辛苦些,总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黎鸿起身沉默的看着母亲抱着宝璐离开。
宝璐靠在祖母的肩膀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观察二叔脸上的表情,心不断的往下沉——二叔没有应祖母的话。
要说这个家里谁最了解黎鸿,那非黎宝璐莫属,或许还有她的祖父黎博。
黎鸿嘴很甜,而且很会伪装,在父母面前是孝顺听话的儿子,在兄嫂面前是恭顺的弟弟,在妻儿面前则是稳重可靠的丈夫和父亲。
但他在黎宝璐面前是不伪装的,或许是觉得这个侄女就是个傻子,黎鸿单独面对她时从不掩饰他的厌恶。
黎宝璐清醒的时候有限,但就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总能看到他原形毕露,所以对这个二叔,黎宝璐实在没什么好感,更别说信心了。
知道周岁以上的孩子也要纳丁税后黎宝璐就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小命来。
黎宝璐仰头看了一眼祖母,知道她就算察觉到黎鸿里外不一也不会想到这层。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万氏察觉到黎宝璐自回到房后就一直有些不安。
黎宝璐:“祖母,万一二叔不要我了怎么办?”
万氏一笑,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傻丫头,你是我们家的人,你二叔怎么会不要你呢?”
“如果二叔不要我了,祖母会要我吗?”黎宝璐坚持的问道。
万氏点头道:“会的!祖母怎么舍得不要宝璐呢?”
黎宝璐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祖母在家中的地位不低,黎鸿就算再虚伪也不会明着忤逆祖母的,只要祖母肯留下她,她的小命应该就没问题。
而此时,梅氏和黎鸿也在说黎宝璐。
梅氏掰着手指算道:“宝璐既然好了,那公爹给她配好的那些药就不用再留了吧,卖出去也是一笔钱呢。还有那些补药,都是公爹和大伯进山采的,据说有些药在县里的药铺都没得买呢,这也是一笔收益……”
黎鸿枕着手望着头上的帐子道:“你回头收拾出来,我找着空拿到药铺去出手,补药就不用卖了,留下来说不定以后我们自家能用上。”
梅氏没料到她一说丈夫就答应了,还惊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反而犹豫起来了,“全卖了也不好,毕竟她刚恢复,未必就好全了,不如给她留两天的药?不然母亲知道了要生气的。”
“不用留了,”黎鸿淡淡的道:“人都快要没了,再喝药也是浪费。”
梅氏被他冷漠的话语一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他。
黎鸿就扭头冲她温柔的一笑,“大哥大嫂底下就只有这么一个血脉,怎么可能不挂心?何况她身上还有痴病,现在看着好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犯,我们不是她父母,她又没有亲生的兄弟,若是犯了病也是在这世间受苦。”
梅氏的心就好像浸在冰水里,懦懦的道:“家里虽艰难,但管她一碗饭吃还是可以的,等她长大了给她找个婆家便是,说不定还能帮衬家里一些呢……”
梅氏满头大汗的想要列举黎宝璐的好处,但那就是个傻子,何况她自来也瞧不起这个傻子,更不喜欢她,此时要找她的优点还真难,只能反复说道:“毕竟是大伯兄和大嫂唯一的血脉。”
“若只是一口饭,便是我不吃也会让与她的,可从今年始她每年也要交八钱银子的丁税,她今年才三岁多,要出嫁至少还要等十年,十年就是八两银子,这还是在县太爷不加税的情况下。”黎鸿问道:“你觉得我们家里有这么多钱吗?”
梅氏咬住嘴唇,半响才小声的道:“娘不是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了吗,公中的钱还是能支持几年的……”
黎鸿开箱取钱时并没有避着梅氏,因此她知道黎博和黎康给家里留下了多少钱,只黎康每年给黎家上交的钱不要说养一个宝璐了,便是再养两个也尽够了。
她不能理解丈夫为什么要那样针对黎宝璐,那可是他亲侄女!
“只交这些赋税自然够我们坚持几年,可你别忘了我们还得赎役,你总不能让我去服劳役吧,你觉得我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黎鸿冷冷的看着妻子道:“何况打渔种地能有多少收益?以前我们家日子能过得那么好是因为县城里常有人来请父亲去看病,不然我们只怕连温饱都保证不了,看看村里其他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吧。”
可黎康不会医术不也给家里赚了不少钱吗?
话在梅氏的舌尖转了两圈又咽下,丈夫怎么可能跟大伯哥比呢?
黎康大冬日下都能扛着渔网出海,黎鸿却连春日下地都要歇上三饷。
黎鸿淡淡地看了梅氏一眼,道:“明日你就跟娘去赶海,家里的事不用你管,这事也不与你相干,你只要把娘绊在外头的时间长一些就行。”
黎宝璐看到二婶挎着篮子出门,立时晃晃悠悠的跟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二婶,我要去陪祖母。”
梅氏看到黎宝璐就心虚的别开眼,僵着脸哄她道:“宝璐乖,你祖母在海边拾海货呢,不然晚上没饭吃,你跟着姐姐哥哥们在家玩好不好?”
她才不要跟黎荷和黎钧玩呢,黎宝璐叫道:“二婶,你就让我去吧,我会乖乖听话的,就坐在地上等你们。”
梅氏连连摇头,手无意识的搓着篮子僵笑道:“不行,海边风大,你年纪太小,跑去海边吹风要生病的。”
黎宝璐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心中更生疑,梅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要这样心虚?
这两天梅氏对她也太好了些,一日三餐凡是黎钧有的她都有,甚至黎钧没有的她也有,伙食虽然比不上以前父母在时,却要比黎荷和妞妞要好很多。
梅氏从不是大方的人,一开始黎宝璐还以为她是怜惜她年幼失怙,还是无意中发现梅氏在躲着她后黎宝璐才觉得不对,仔细观察下来不难发现梅氏面对她时的愧疚和心虚。
她做了什么会让她对自己那么心虚?
黎宝璐烦躁起来,偏她是个小孩,她说的话祖母只当孩子话,并不会多当真,不然她也不会这样被动了。
见宝璐脸上的表情不太好,梅氏又心虚又同情,就从怀里掏出一节甘草给她,哄道:“这段甘草给你,很好吃的,你乖乖留在家里玩,晚上我们回来给你做好吃的鱼。”
宝璐沉默的接过甘草,半响才道:“二婶,你跟祖母说我想她了好不好?”
梅氏艰难的道了一声“好”,转身快步离开。
宝璐捏着甘草耷拉着脑袋回屋,黎钧跑出去玩了,黎荷带她最小的妹妹妞妞出去散步了,整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却也无聊。
宝璐坐了一会儿就跳下床跑到柜子前把母亲以前给她准备好的小背包翻出来。
渔村的女孩子每人都有一个小背包,专门用来装一些小东西的。
黎宝璐虽是个傻子,黎康夫妇却坚决的相信她会变正常,因此别的孩子有的他们全都提早预备下,这个小背包也是。
黎宝璐翻出祖母的剪刀装进去,又摸出了火石,想了想悄悄地溜到祖父的药房里捡了几包药粉放进去,又去厨房里摸了两个野菜馍塞到包里……
宝璐坐在地板上清点小背包里的东西,确定已收集到目前能收到的所有保命的东西后才心满意足的将包扣好,拎着包藏进了衣柜里。
就当是防患于未然吧,哪怕是自己小人之心,也总比什么准备都不做的好。
黎宝璐蹲在地上才把小包塞进衣柜,后面就响起一道声音,“你在干嘛?”
黎宝璐唬了一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去,就见黎鸿逆着光站在门口,脸上表情晦暗不明的看着她。
黎宝璐觉得一股凉意从脊背上升起,一股危机感笼罩在心头,她努力表现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睁着大大的眼睛开心的叫道:“二叔,你回来啦?”
黎宝璐正好蹲在衣柜的阴影里,因此黎鸿没发现她的僵硬,何况对方只是个三岁多的孩子,也实在让他提不起防备重视的心。
黎鸿从门口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宝璐在找什么?”
黎宝璐大大方方的把衣柜打开,指着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炫耀的道:“漂亮的衣服,祖母说是我娘给我做的。”
黎鸿扫了一眼就有些失望,里面都是小女孩的东西,一目了然,根本藏不了什么东西。
可要说大哥和大嫂没给宝璐留下私房钱他是一点也不信,那钱多半是在母亲手里,想到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了,那些钱迟早会是自己的。
这么一想,黎鸿一点儿也不着急了,还露出笑容哄黎宝璐道:“宝璐想不想爹娘?”
黎宝璐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他,黎鸿就笑着把她抱起来,道:“二叔带你去见爹娘好吗?他们那儿有好吃的,见到他们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会过得很幸福的。”
事到临头,黎宝璐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一把抱住黎鸿的脖子,高兴的问道:“二叔也要跟我一起去见爹娘吗?”
黎鸿笑脸一僵,道:“不,只有宝璐才能见到爹娘。”
宝璐情绪有些失落的问道:“祖母也不行吗?”
黎鸿笑着摇头,“不行,因为爹娘只不放心宝璐呀,所以他们要把宝璐带在身边。好了,二叔这就带你去见你爹娘。”
黎宝璐则摇头道:“不,我要等祖母回来,让祖母带我去。”
黎鸿脸色微沉,眼睛眯起来看她,显得很凶,他道:“你祖母没空带你去,宝璐要听话,不然二叔要生气了。”
“那我要把我的包背上,”黎宝璐指着才放进去的包包道,“我还要自己走。”
黎鸿只觉得黎宝璐太过麻烦,然而黎家正好在村中央,她嚷一声肯定有人听到,而他抱着昏睡的她往外走也会后患无穷……
权衡了一下利弊,黎鸿到底是把人放下让她自己往外走。
黎宝璐将小背包背在身上,迈着小短腿不紧不慢的走着,只希望能拖延一些时间,一会儿若是能碰到人就更好了,即使不能向对方求救,起码也要通过对方通知到祖母。
黎宝璐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然而他们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
黎宝璐:“……”运气差成这样,难怪会被地震砸死。
黎鸿:“……”早知道路上没人,他何必费时间跟个小孩磨蹭?直接打晕了扛出去不是更快?
黎宝璐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前面的山林,指出黎鸿的错误,“爹娘的墓不在这里,在那边。”
黎鸿挑了挑眉,诧异黎宝璐只走过一回竟然就记住方向了,“这也有路过去,而且更快。”
黎鸿不等黎宝璐再开口说话,直接把人抱起来就往山里走。
黎宝璐在喊与不喊中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沉默。
已经出村了,这时候她就是喊破喉咙也未必有人听到,反而会激怒黎鸿,万一他恼得打晕她怎么办?
此时黎宝璐已经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了,联想起前两天他说的话,只希望他是想要遗弃她,而不是直接掐死她或是溺死她。
黎宝璐乖巧的趴在黎鸿的肩膀上,努力记下他走过的路线,黎宝璐是很识时务,但不代表她会屈服,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恼怒屈辱只在脸上浮现片刻就被她压下去了。
她现在没有能力说不,但总有一天她能做自己的主。
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对象还是自个的亲侄女,哪怕黎鸿心再狠,心理素质再强,此时也手心冒汗,紧张不已,因此他并没有留意到安静得过分的黎宝璐。
黎鸿抱着她闷头走了好长一段路,等他稍稍冷静下来时周围已尽是高大的林木,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人站在树下几乎看不到亮光。
黎鸿自觉这个地方足够安全了,这才把黎宝璐放下。
黎宝璐站在地上,抬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黎鸿近乎狼狈的移开视线,手捏捏了拳头,对着小小的孩子到底下不去手。
但想到九死一生的劳役,黎鸿到底狠下心来,咬牙握住了黎宝璐的脖子……
黎宝璐手脚发冷,却抬头对黎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奶声奶气的叫道:“二叔,我要尿尿!”
黎鸿才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一半,他起身看了看四周,见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一两声虫鸣,一个念头从心间划过,他再低头看看黎宝璐和自己的手,半响才道:“好,二叔去给你找地方,你先在这儿等着二叔,二叔不来你就不要随便乱走知道吗?”
黎宝璐乖巧的点头,还道:“二叔要快一点呀。”
黎鸿胡乱点头,丢下宝璐就快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这里距离林子出口已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别说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便是大人也有可能在这里迷路。
黎鸿下不了手掐死黎宝璐,那便将她丢在这里吧。
黎宝璐却等黎鸿一走就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一下就跌坐在地上了。
差一点就死了,可吓死她了。
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背着小背包就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一般三岁多的小孩别说迷路了,独身待在这里只怕吓都吓死了,可谁让她不小心梦到了前世,恢复了记忆呢,那跟身体里住着一个二十六岁的大人有什么区别?
她之前一直趴在黎鸿的肩膀上看后面的路,循着进来的路出去并不难,难的是她如何躲过山林里的毒虫毒蛇和猛兽。
来的时候不见这些东西,不代表出去的时候不会碰到,古代的山林和现代的可不一样,看这密密麻麻不透风的树木便知道了,而且她还小胳膊小腿,一脚迈出去也就黎鸿一步的五分之一,天黑之前她肯定走不出去。
万氏捏着一只大龙虾丢进背篓里,转头见梅氏还在那里磨蹭,不由皱眉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动作再不快些天就要黑了。”
梅氏提着篮子的手就一抖。
万氏没留意,继续边找东西边教训道:“几个孩子都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做饭呢,宝璐才好了些,钧哥儿不抵事儿,也不知道她在家怕不怕……”
梅氏脸色更白,她抬头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婆母,又看看黎康夫妇葬身的大海,想到大嫂待她一向和善,大伯哥也总是接济他们二房……
她是嫌弃宝璐蠢笨,嫌弃她是个拖油瓶,可不代表她就想抛弃她,那毕竟是大房唯一的血脉。
梅氏咬咬牙,疾步上前“扑腾”一声跪在万氏面前。
“你做什么?”万氏唬了一跳,倒退两步瞪着她。
梅氏抖着手抓住她的裤脚,惨白着脸道:“娘,你救救宝璐吧,相公他,他……”
梅氏满眼焦急,但那龌蹉的事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万氏却已经脸色大变,一直潜藏在她心底的担忧一下冒头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她一把推开梅氏的手,丢下背篓就朝家里跑。
梅氏就坐倒在地大哭起来,她知道自己完了。
黎鸿要知道她出卖了她还不知道怎么揍她呢,而婆母也会怪她,这一来她在家里就里外不是人了。
可即便如此,心里虽悲,却并不后悔。
万氏喘着气跑回家,推开门就大叫道:“宝璐,宝璐!”
屋里一丝声响也没有,万氏手脚发冷,跌跌撞撞的推开她与宝璐的房间,却见衣柜门开着,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宝璐从不会出门玩,最多在大门口坐着等她回家,此时她不在家里又在哪里呢?
万氏心急如焚,转身就朝村里跑,才出大门就跟黎鸿撞上了。
看到次子,万氏眼睛冲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你把宝璐带去哪儿了?”
黎鸿一愣,眼底闪过惊慌,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娘说什么呢,宝璐怎么了?”
万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把宝璐带出去了,怎么没把她带回来,她呢?”
“宝璐不是在家吗,我何时带她出去了?”黎鸿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母亲。
智子莫若母,万氏一看便知他说谎了,诈他道:“路上有人看见了,你说,你把宝璐带到哪儿去了?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敢把她独自一人丢在外面?”
黎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显出难过的神色来,低声道:“宝璐吵着要爹娘,我看她实在哭得厉害就抱她去墓地了,她看到坟墓果然不哭了,我见她乖巧,我又肚子疼,就让她在原地等我,我好去解个手,谁知我出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黎鸿悲伤的看着母亲道:“我回来就是找人去找她的,娘,我怕你受不住这个消息,这才一开始没敢告诉你。”
万氏身子晃了两下,心绪翻涌之下只觉心头一痛,她压下喉头的腥甜,满目通红的瞪着黎鸿看了片刻,这才伸手推开他,跑去找人帮忙寻人。
黎鸿有些心虚,却绷住了脸,他知道他这套说辞母亲会怀疑,但只要没有证据,总有一天他能讨巧卖乖的把这事揭过去。
其实他有更好的说辞的,之前他以为他抱着宝璐出去无人看见,只要挨到晚上回来找不到宝璐时推说她是自己走出去丢了就行。
这里一面临海,两面临山,人走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很正常,更何况宝璐原先还是个傻子,只可惜他还没扫干净尾巴母亲就回来了。
想到这里黎鸿眉头一皱,母亲不是被梅氏绊住脚步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黎鸿正思索着,万氏已经叫来了几个人,一把冲上来抓住他的手问,“你是在哪里丢的宝璐?带我们去找。”
黎鸿立时没有思索的功夫,装出满脸悲伤着急的模样,带着大家去墓地。
大家就以墓地为圆心向外扩散找,自然是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万氏立即就知道黎鸿怕是没说实话,宝璐向来乖巧,不会乱走,就是走也走不出多远,大家这样密集的寻找都找不到只怕人并不在这里。
但现在知道宝璐去向的唯有黎鸿一人,眼见着天色渐黑,万氏越发焦急起来,这山林之中危险得很,到了晚上更甚,若是再找不到宝璐她只怕就危险了。
万氏紧紧地抓住黎鸿的手,把他拽到黎康夫妇的墓前,对着他哭道:“鸿儿,我们对不起你大哥大嫂,宝璐可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啊,若是我连这一根血脉都保不住,我还活着干什么呢?”
黎鸿脸色很难看,抱住母亲道:“娘,这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宝璐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的,大哥大嫂要怪也是怪我。”
“你真是把宝璐留在了这里吗?”万氏盯着他尖锐的问道:“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是丢在了其他地方。”
黎鸿看着她沉默不已。
万氏道:“鸿儿,你和你大哥兄弟情深,你大哥从小就让着你,凡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你大哥拼了全力也会给你弄来。我们全家被判流放,从京城到琼州路途遥远,你身子弱受不住,在路上就病了,你爹开了药方却苦于没有药,还是你大哥给押送的衙役磕头让他们多停留了两天,又容情让他上山采药,为了给你采药你大哥限些从山上摔下来……”
“到了这里,你爹身体不好,头两年全靠你大哥打拼我们才能在这安居,为了给你娶媳妇,你大哥没日没夜的出海,若不是为了你……”
“若不是为了我大哥也不会二十七八才娶了大嫂,也不会亏了身体生出一个傻子来,”黎鸿推开母亲,满脸怨气的道:“什么都是为了我,你们都觉得他比我好,觉得我无能,既如此他的女儿为何还要叫我来养?他带着一起走不就好了?”
“畜生!”万氏气得打了他一巴掌,怒道:“他是你亲兄长,宝璐是你亲侄女,你怎能如此?”
“何况什么叫你来养?你大哥大嫂给家里留的钱别说养一个宝璐,便是养三个也搓搓有余,你有志气,有骨气,那为何还要用你父兄留下的钱?”
黎鸿眼睛通红,恨恨地盯着母亲,咬着唇一言不发。
万氏心中万分失望,眼睛却凌厉的盯着他问道:“我再问你,你到底把宝璐丢在哪儿了?”
黎鸿扭过头去不说话。
万氏气急,窗户纸既已点破,她就没想去补,直接捶打他骂道:“丧尽天良的东西,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再不说我便告诉里长去。”
黎鸿冷笑,“这方圆百里每年溺死的孩子有多少?你觉得里长会管?”
“里长不管那是因为溺死孩子的是他们父母或祖父母,但你不过是宝璐的叔叔,你害了宝璐就是图财害命,我要告你,你觉得里长是管还是不管?”
黎鸿咬牙,满眼通红的道:“我也是你儿子,为了一个孙女要害亲生的儿子和三个孙子孙女,娘,你下得去手吗?还是只大哥是你儿子,我是你大街上捡来的?”
万氏气得晃了两下身子,发狠道:“你若是再不说,你看我狠不狠得下心!”
说罢推开黎鸿就要往外奔,黎鸿忙把人拉住,却不敢做得太过,没见来帮忙找人都远远看着这边吗?
他们压低了声音外人听不到,但他再做其他动作这事只怕就瞒不住了。
黎鸿计算了一下时间,又见天色快黑了,便是此时告诉他们,只怕也找不到宝璐,便是找到估计也成了一具尸体。
他当时特意把人往深山里带,一个孩子独自待在那里面,就是不吓死也会被野兽叼去的。
而此时,黎宝璐小同学没被吓死,却是快渴死了。
她的背包太小,装了那些东西后就装不进水了,而当时黎鸿行动太快,她压根没来得及拿水壶。
黎鸿一走,她就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了,防虫的药粉随身带着,手里再拽一包以备不时之需。
认路倒是不难,因为黎鸿走过留下了痕迹,宝璐同学这点辨认能力还是有的。
但她小胳膊小腿,人还矮,经过一些茂密的草地时干脆被草给淹埋了,这不是一个好的体验,哪怕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等走了大半的路程,天也黑了,肚子也饿了,她掏出包里的野菜馍馍来啃,然后悲催的发现她忘了带最重要的一样生存必备——水!
黎宝璐觉得嗓子冒烟,嘴里鼓鼓的含着野菜馍馍,左右张望了一下,觉得在这原始森林里找到小河/小溪/水坑无异于登天,她只能把目光放在那些树叶/树杆上。
黎宝璐使劲儿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围着几棵较大的枝叶转悠了一下,最后拿出神农尝百草的勇气小心翼翼的扯下一片肥大的叶子,然后从切口那里吸食汁液。
一股青涩奇怪的味道在舌头上炸开,黎宝璐眨巴眨巴嘴,犹豫了一下,还是眼一闭,继续去啃那叶子……
为了活着,她也是够拼的!
天色渐暗,黎宝璐在继续走和停下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爬也要爬出去。
就算她对这个时代知之甚少,也知道夜里山林危险。
留下来有遇上毒虫猛兽的危险,继续走有迷路的可能,毕竟夜里看不见,许多痕迹都被黑夜淹没了。
两者都有可能把小命丢了,但她愿意一赌,赌祖母不会放弃她,也赌自己的能力。
黎宝璐趁着天还未完全黑找了干树枝做火把,将火石掏出来小心翼翼的点亮火把,小小的人儿就举着比她短不了多少的火把照着痕迹艰难的前行……
万氏就着火把的亮光看清前面的山林,一颗心不断的向下坠落,直沉到谷底。
这是附近最茂密,也最险恶的一片山林,因为时有猛兽出没,冬日里打柴大家都不来。
黎鸿把一个三岁多的小孩扔在里面,别说已有一天的功夫,便是一转身都有可能出事。
万氏心中又痛又怒,再不顾忌儿子的面子,转身就甩了他一巴掌,然后抢过一人手上的火把冲进林子里。
跟着来找人的村民们都沉默,还是前面的一人眼疾手快的拉住万氏,低声劝道:“婶子,孩子只怕不成了,山里危险,你还应该多顾念自己一些才是……”
万氏闻言又悲又痛,忍不住哀嚎出声,“宝璐,宝璐——”
“老天爷,你不公啊,我黎家救死扶伤,从未做过亏心事,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收啊……”万氏哭倒在地,心痛得直不起腰来。
众人闻言动容,看向黎鸿的目光都有些不善起来。
寻找的地方从墓地换到了这儿,众人又不是傻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黎鸿不愿意养侄女,所以把人丢到山里来了。
这心够狠,让孩子死了都不得一个全尸。
可这地界溺死孩子实属平常事,没办法,大家生了养不起,只能溺死。
这事要是父母做,大家最多觉得他们家日子够艰难,可若是叔叔做,难免觉得这人品格不好。
当然,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流放到此的罪犯或是罪犯之后,谈不上什么好人,但坏人也是有底线的。
何况黎家在村子里的人缘的确不错。
大家都知道黎家被流放至此并不是本身犯事,而是因为救人而得罪了宫里的贵妃娘娘,且黎博医者父母心,凡是村子里的人生病找上门去,就算是拿不出诊金也会帮忙开药方,有时候甚至还会支助一些草药。
黎康更不必说,为人爽朗大气,又仗义,村里有近一半的青年跟着他混,只可惜上次出海,跟他关系好的也都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活着回来。
不然也不会容许黎鸿这么欺负黎康的遗孤。
在场的人中虽然没有与黎康深交的,但肯来帮忙找人都是念对方一点好的,见万氏悲痛成那样,再一想黎宝璐不过三岁稚儿,黎鸿竟下得去手,要知道黎宝璐可是被黎康夫妇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着养这么大的,全村就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孩子了。
若真是养不起孩子他们也就不说了,关键是谁都知道黎康及其妻能干,不定给黎家留下了多少财产呢,黎宝璐一个孩子能用多少?
便是心狠一些的人,克扣一些吃的穿的,把人养到十三四岁嫁出去便是,何苦要害了她性命?
还是长兄留下的唯一血脉。
不少人都觉得黎鸿此人不可深交。
万氏更是咬得嘴唇都是血,悔恨没教好孩子,到头来反害了自己的孙女。
她抬头看了一眼如同怪兽张开大嘴的黑乎乎山林,拳头一握,恨恨地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推开拦住自己的人就往里去……
“婶子!”青年拦在她前面。
万氏却收起了脸上的悲痛,淡淡的道:“我年纪大了,也就这几年的活头了,可死后我有什么面目去见阿康和他媳妇?还不如现在追上宝璐,她活着我没能护着她,到了阴曹地府我总能给她开条道。”
说罢推开青年的手,举着火把一步一步的往林子里去。
众人皆沉默的看着她的背影。
黎鸿脸色铁青,看着母亲赴死一般走向山林,心中气恨,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
为了一个已死的孙女把他的脸皮剥开当众踩在地上,她可有想过他的处境?
黎鸿心底残存的愧疚在这一刻也消失殆尽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步一步往山林里去,即使知道这一去就再回不来,他也没出手拦住。
这是流放之地,黎鸿在心里提醒自己,得罪里当朝宠妃,他们一家想要再回到京城或家乡无异于痴人说梦,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在意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在这里可没有良善之人,自己便恶一些又如何?
人善被人欺,也只有他恶一些方能震慑他人。
黎鸿不断的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他却忘了恶人也有不屑为之的事。
而黎鸿杀侄女在前,坐视母亲赴死在后,可谓不义不悌不孝,众人虽不欲惹事,却也隐隐开始排挤他来。
万氏进到林子里去了,大家知道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进去的,想到日子难捱,且又摊上这么一个儿子,说不上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因此谁都没再拦着,只是举着火把静静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万氏看着前面黑洞洞的森林,她高举着火把也只能看到身前五步,宝璐那么小,心里还不定怎么害怕呢。
万氏一抹眼泪,支起腰就往里走,边走边念叨:“宝璐,祖母来陪你了,你别怕,别怕……”
而宝璐也正举着火光渐弱的火把艰难的往外腾,她刚才听到祖母喊她的声音了,但只响了两声就听不到动静了,她怀疑是自己起了幻觉。
在喊了两声“祖母”不见回应后宝璐更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她不由有些失望,整个小人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她虽然还能看到路上的痕迹,但并不知道距离出山还有多长的距离,而且时间越长人越疲惫,也容易出错,她现在完全靠意志力支撑着。
除了身周的一圈光晕外,目光所及之地都是黑暗,一些树木在火光的映衬下还形似鬼怪,要不是黎宝璐心智够坚定,即便不疯也会慌乱的走错路。
好在她前世今生都没做过亏心事,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不必害怕。
黎宝璐听到簌簌的声音时还以为遇上了猛兽,脸色不由一白,身子一矮,直接蹲在了地上,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吹灭火把就隐约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黎宝璐眼睛一亮,那是祖母的声音!
她顾不得分辨现实还是幻觉,直接蹦起来大喊道:“祖母!”
黑暗中的声音一下消失,整片树林都静谧了三秒,然后黎宝璐就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呼唤,“宝璐?宝璐——”
黎宝璐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的感觉袭来,她感觉清醒了不少,此时依然能听到祖母的呼唤,她便知道这不是幻觉,她高兴的应和,:“祖母,我在这儿呢!”
万氏几乎要高兴疯了,她举着火把冲着声音就跑去。
树林里树木横生,灌木又多,宝璐干脆站定不停的叫着“祖母,我在这里”给万氏确定方位。
万氏直在林子里穿梭了半刻钟才看到举着火把的小宝璐,她眼睛一亮,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抱住。
万氏把宝璐按在怀里,眼泪不断的落下砸在她的肩膀上,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万氏对她低声承诺道:“好孩子,咱不怕,祖母以后定能护着你!”
黎宝璐抱着万氏的脖子,嘟着嘴抱怨道:“二叔说带我去找爹和娘,走了好远的地方,后来二叔说他要去尿尿,让我在原地等着,但他一转眼就不见了,我等了好久他都不来,我只好自己出来了。”
与其等祖母来问,不如她先主动交代了。
万氏心中一恨,嘱咐道:“以后别信你二叔的话,知道吗?”
说完才觉得怪异,上下打量了一下宝璐诧异道:“宝璐,这火把你是哪儿来的?”
“我自己做的,”黎宝璐将小背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给祖母看,骄傲道:“我还会做许多东西呢。”
万氏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宝璐才清醒没多久,家里又没做过火把,她怎么会做?
而且还提前在小背包里准备上这些东西,她可不认为黎鸿会给她准备这些。
“天黑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很害怕,然后就做了火把,我好像看到爹和娘亲了,他们带着我出来,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周围都黑黑的……”
万氏心中大恸,抬头四望,问道:“你爹娘在这里?”
宝璐摇头,“他们走了,祖母一叫我他们就消失了。”
万氏流着泪抱紧宝璐,喃喃道:“你爹娘这是放心不下你呢,康儿,你放心,娘一定会安排好宝璐的,这是你的血脉,说什么都要给你保住了……”
这样一来宝璐的怪异之处也有了解释,万氏满眼慈爱的看着她,说不定这孩子能变聪明也是康儿和他媳妇干的,不然怎么他们一死宝璐就变聪慧了呢?
万氏自己找到了解释就不再纠结于此,抱了宝璐就往外走。
众人并没有离开,都举着火把望着这片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又养育了多少生命的山林。
生活的重担,背负的罪孽全都压在他们的身上,若无意外这些会继续留给他们的子孙,直到将罪孽洗净,由罪民变成良民,可到那时候又有多少人有资本离开这个地方呢?
被流放至此,除非遇上大赦,不然他们是走不出去的。
要结束这种痛苦很容易,人死万事消,但要踏出这一步太难了。
人总会止不住的想,只要活着总有希望,人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这一刻,眼睁睁的看着万氏赴死,不少人心里觉得其实死亡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如果人死可以投胎,说不定他们能更快的开始新一段人生。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黑乎乎的山林边沿出现了一点亮光并迅速的向他们靠近,点渐渐变成了团,大家这才发现那是个火把。
众人:“……”所以您老是临时决定不死了?
还未等众人腹诽完,大家就看清了火把下的万氏怀里正抱着一团东西,大家一静,两个比较机灵的率先举了火把窜上去接过她怀里的孩子,见黎宝璐紧闭着眼睛,不由紧张的问道:“孩子没事吧?”
宝璐累了一天,躺在祖母的怀里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她不由睁开眼睛,满脸懵懂的看着抱她的青年。
“没事,只是被吓着了。”万氏轻轻地拍了拍宝璐的后背,哄她道:“好孩子别害怕,这是方叔叔和刘叔叔。”
众人看着完好无伤的黎宝璐都惊奇不已,这片山林最是危险,大人都不敢轻易进山,结果黎宝璐在里面呆了一天竟然毫发无损的出来了。
万氏满脸欣慰的看着宝璐道:“这是她父母在保佑她呢。”
她若有所指的看向脸色难看的黎鸿,道:“宝璐是由神明护着的孩子,不是随便能被害的。”
众人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黎鸿,眼中都带着不屑,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大家并不打算多插手。
既然人已经找到,大家自然是各回各家。
黎鸿虽和万氏撕破了脸皮,但真要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也不可能,所以他沉默的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火把,万氏则是紧紧地抱住宝璐,生怕黎鸿再对她不利。
整个黎家都沉浸在一片阴霾中,万氏抱着宝璐直接回房,黎鸿则阴沉着脸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梅氏,阴寒的问道:“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梅氏抿了抿嘴角,搓着手低头站在一旁,分明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黎鸿眼中闪过寒意就疾步上前两步,才扬起手身后的门就“嚯”的打开。
万氏看也不看梅氏,只对黎鸿冷笑道:“要教妻回屋去教,别在这里伤我的眼,以为你们一个唱了白脸,再一个唱红脸我就不计较了吗?”
“这事要说不与你媳妇相干我是再不信的,这两日就是她给我找活干,今日更是百般阻挠我回来,”万氏冷笑道:“若不然我也不能那么快发现这事。”
万氏厌恶的看了眼梅氏,咬牙道:“好好的人都叫你带坏了。”一副黎鸿娶了媳妇才变坏的态度。
梅氏眼睛通红,捏着衣角不说话。
黎鸿心中正生疑就听母亲道:“家里的银钱呢?之前因为我昏昏沉沉的这才把钥匙给了你,我现在好了,你把箱子和钥匙重新搬我屋里吧。”
黎鸿愕然的看着母亲,钱到了他手里就没想过再还回去,但还没等他说话,万氏就已经又转身回屋了,还“砰”的一声将门关起来。
黎鸿这下再没心思追究梅氏的责任了,只拢着眉头想,母亲是有什么底牌敢和他要财政大权?
黎宝璐也很好奇,她瞪大了眼睛问,“祖母,二叔会把钱给你吗?”
“不会,”万氏揉着她的脑袋道:“钱到了他手里他怎么舍得给回来?祖母也没真的想要到。”
黎宝璐就更迷惑了。
万氏就抱了她低声道:“孩子,你二婶不是什么好人,她小气,自私,也懒惰,但她再不好她也还念着一份情义,这次若不是她,祖母也不可能知道你二叔那么丧心病狂。”
万氏眼睛通红,伤心的道:“你二婶都知道顾念你父母的好,都怜惜你这个侄女,你二叔却……你们才是有血缘的一家人啊。”
黎宝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祖母。
最伤心的时候已过,万氏此时也不过是心里难受罢了,倒不像之前那样气得吐血,所以她很快收起眼泪,继续低声教她,“你二叔连你都忍得下手去害,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去赴死,能指望他对你二婶多好?你二婶为了我们冒险,我却不能坐视她被你二叔欺辱,我骂她反而是救了她一命,她肯定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一声不吭的应下这个罪名。”
“可这个名声传出去到底不好……”便是在前世那样开放的年代,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也足够当事人受的。
万氏却不在意道:“我们黎家哪还有什么名声?何况这里住的都是罪民,也没什么名声可在乎的,你二婶以后是要跟你二叔过一辈子的,真实惠才是实惠。”
不然以黎鸿现在的心性,要是知道梅氏出卖了他,梅氏就算不死也会生不如死的。
“好了,你二婶的事不必我们操心了,她是个聪明人,我给她搭了桥,她会自己走过去的,祖母担心的是你。”万氏满腹愁绪,“我可拿你怎么办啊。”
她自然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养活宝璐,但宝璐要长大出嫁起码还要十年。
今天气火攻心她就一连咽了好几口血,她不得不防身后的事。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但直觉告诉她没几年了。
如果她也死了,那宝璐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到时候黎鸿是宝璐的监护人,他要做什么谁还能拦着他?
长子的这根血脉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不单是为了宝璐和长子长媳,也是为了黎家的血脉。
黎鸿长成这样,也不知道钧哥儿会不会歪,丈夫一辈子行正坐直,到头来却连一滴好血都没留下吗?
万氏不愿意他们这一支就此断了传承,宝璐虽然不是最好的人选,但以当下的情况看宝璐至少还心正。
而为医者最要紧的便是医德,其他的都要靠后。
万氏想得清楚更要为宝璐计划起未来,她想得清楚,头一件便是宝璐要平安长大,第二件才是人品要佳,第三才是让她学她祖父的那一身本事。
可现在的情况别说第二第三,便是第一件就很难保证了。
万氏抱着宝璐躺在床上愁白了头发。
黎家重归平静,两边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但变化还是有的。
比如,万氏不再去赶海,而是每天都守着宝璐,或是带着她到村里走动认识更多的人,或是带她去海边教她认各种海产品。
黎荷和黎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父亲阴沉,母亲惶然,他们也收敛了不少,不再每天都出去玩,而是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而最小的妞妞就更天真懵懂了,她才一岁多,连话都不会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生活简单得很。
黎宝璐有时候看着妞妞就好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黎宝璐才感叹完妞妞人小幸福,黎鸿就放下筷子道:“家中艰难,再过半月就要纳夏税了,我想把妞妞送去做童养媳。”
梅氏手中的筷子落地,一把将妞妞抱进怀里,面色通红的瞪着黎鸿道:“你疯了,妞妞可是你亲生的女儿!”
万氏捏着筷子的手青筋暴突,目光生寒的道:“你也不用看我和宝璐,真要把妞妞舍出去不是宝璐的错,而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心够狠,我们家里有多少银钱我心中有数,就算县太爷增加赋税也尽够了,说到底还是你既没本事又自私,要拿自个的闺女去挣命。”
说罢扔下手中的筷子,冷笑道:“你不用逼我,宝璐自有我安排,家里谁也别想插手她的事。”
万氏是疼爱宝璐,但在这之前她最爱的还是憨态可掬的妞妞,毕竟宝璐连自理都不能,万氏对她更多的是怜惜和责任。
而妞妞白白胖胖的一团,又憨态可掬,想要让人不喜欢实在是太难了。
黎鸿在饭桌上提起童养媳一事,与其说是给妞妞找的婆家,不如是给宝璐找的,这是用妞妞逼万氏在两者中选一个。
黎宝璐好奇的抬头看对面脸色铁青的二叔,很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
她知道二叔不喜欢她,可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呢?
但也没必要恨到要杀她吧?
之前还以为是为了逃避赋税,这倒还情有可原,毕竟是为了利益,可看他现在的态度,倒不仅仅是为了利益,更像是与她有仇,二叔不愿意在家里看见她!
可是为什么呢?
她才三岁,记忆中并没有很得罪他的事。
黎鸿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黎宝璐的,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只是单纯的因为想省那点丁税银,那后来就是因为黎宝璐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心中刺,不除不快了!
黎宝璐那双眼睛长得太像大哥黎康了,盯着他看的时候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黎康在注视他的感觉,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从小父母就更看重大哥,可不论哪方面他都自认不比大哥弱,他是没有学医的天赋,但大哥不也学不会吗?
所以为什么父亲总会用一种“你为何如此愚钝”的眼神看他?
而流放之后更甚,大哥已经能当家里一半的主,他说句话父母却从不过耳,大哥更是用一副教训后辈的嘴脸与他说话,他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了?
父亲和兄嫂皆亡于海难,黎鸿一开始也是伤心的,但伤心过后便是一阵放松。
家里能压制他的全死了,今后天高任鸟飞,他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虽然依旧被束缚在琼州府,但他手里有钱,能做的事便很多,所以他第一件事就是找伤心过度的母亲,从她手里接过了家中的财政大权。
黎鸿雄心壮志,悲伤被压到了最低,看着昏睡在床上的傻侄女,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就算是为长兄留一根血脉他也会将人抚养长大的。
等成年后找个人家嫁出去,他就算全了与长兄的兄弟之情,可谁知道黎宝璐竟然变聪明了,一双眼睛有神起来竟跟大哥有七八分相似。
黎鸿最讨厌黎宝璐睁着那双大眼睛看他,这总会让他产生一种大哥没死,而是通过傻侄女又活了过来。
本来他再厌恶也只当看不见这人便是,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新来的县太爷剥削太过,不仅要加赋税,连满周岁的孩童都要纳一半丁税,仔细一算,家里平白比往年多了一倍的赋税。
父亲和大哥留下再多的钱也经不住这样花,而且他要做的事需要的花销不少,各处打点让利都要钱,身上一下捉襟见肘起来。
各种理由结合起来就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更何况母亲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撕破了他的脸皮,既然彼此间已经挑明,黎鸿自然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总之这个家是留不下宝璐的。
钱虽然都在他身上,但他依然焦急,因为父兄死后他是户主,到时候衙役下来收夏税,家里有宝璐这个人却没有交她的丁税,受到惩罚的是他这个户主,所以他必须在衙役来之前将宝璐送走。
既然杀不了她,那就送她去做童养媳,到时候她是生是死俱与他无关。
黎鸿眼睛深沉的看向母亲,道:“那是户好人家,并不是像我们这样的罪民,而是良民,宝璐能嫁到他家是宝璐的福气,母亲还是想想再做决定吧。”
黎鸿看了一眼宝璐,语气平淡的威胁道:“母亲总不能时时看着宝璐,她毕竟是要长大成人的。”
万氏脸色难看,流放过来的犯人及其家眷都是罪籍,除非遇上****,不然要脱离罪籍只有一种办法。
男的从军,建功立业至少做到八品武官才能由罪籍转为军籍,但这是拿命在拼,百人中未必会有一人成功。
女的嫁人,嫁给良民后从夫籍,生下的孩子是良籍,自己也能离开流放之地。
但这点更难。
良家子弟,便是再穷也不会娶个罪籍女子,不穷的更多是喜欢到这挑年轻漂亮的流放官眷做妾,这更加的不堪,有点底线的人家是宁愿把女儿嫁给同是罪民的人家也不会让她们去做妾的。
所以黎鸿能找到的良家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也不知道为的什么要娶童养媳。
万氏说什么也不会把宝璐给他的,但她又能护着宝璐多久呢?
正如黎鸿威胁的,她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宝璐身边,总有眼睛不到的时候。
到时黎鸿抱了就走,她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为了宝璐就杀了黎鸿吗?
而且她也不能眼看着黎鸿把妞妞给坑了。
万氏看着宝璐思索良久,最后咬咬牙道:“宝璐,祖母明儿带你出门,你今天早点睡。”
黎宝璐察觉到万氏神色不对,忐忑的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去个很远的地方。”
黎宝璐心中更加不安了。
说是很远的地方,其实离他们所在的渔村也不过二十多里,宝璐脚程慢,万氏抱着她用了近三个时辰才到。
他们在天未明时出发,太阳接近中天时就看到了一个小渔村。
这是一个比他们那个渔村更小的村落,从半山腰上往下看只有零星十几户人家,彼此间的距离较远,村子离海边很近,出门往外走不多远就是海滩。
这时代的人并不喜欢将房子做在靠海的地方,因为会有各种自然灾害威胁到人的生命安全,但这个小渔村的人似乎不在乎这一点。
从她收集来的信息看,这一片也都是流放的罪犯聚集地,所以祖母是带她来见谁?
总不至于黎家在流放地还有亲朋故旧吧?
念头闪过,万氏已经背着她继续下山了,目标明确的朝着其中一栋院子而去。
黎宝璐只能看到青砖砌成的高墙,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山腰上居高临下看到的房子布局,这才发现这栋院子的主建筑正好被几棵树挡住了视线,她只能看到这里有栋院子,并没有看到里面的具体布局。
只是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主人家的设计。
万氏把宝璐放到地上,紧张的按了按胸前的包袱。
宝璐看出她的紧张,不由伸手牵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万氏握住孙女的手,看了她一眼后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去敲响面前的门。
门后立时响起一道警惕的声音,“谁?”
万氏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应门,反而有些无措起来。
“祖母。”宝璐摇了摇万氏的手,万氏才艰涩的道:“是秦夫人吗,妾身是黎博家的,还请您开个门。”
几乎是万氏话音一落门就从里打开了,黎宝璐一抬头就看到了门里站着的女人,一下就愣住了。
脸若银盆,嘴角含笑,虽只身着灰色布衣,但腰板挺直,黎宝璐一见她就觉亲切,防备心一下降到了最低。
黎宝璐心中一凛,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因为多了一世记忆,又是突然恢复神智,故一直小心翼翼以免露出马脚,便是对着最亲近的祖母,黎宝璐也怀有一定的警觉。
但看着这人,黎宝璐有瞬间是全无戒备的。
黎宝璐瞪大了眼睛看她,显然对有这样特质的人很感兴趣。
何子佩第一眼就看到了黎宝璐,小小白白的一团,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只这一眼就让何子佩喜欢上这个孩子了。
她抬头对万氏微笑道:“原来是黎夫人,快快请进,一别五年,您身子可还硬朗?”
万氏莫名的心中一松,脸上也露出真切的笑容来,“还好,不知道秦先生和秦娘子的身体可好,上次我当家的回去让我给秦娘子制丸药,却一直不得空送来。”
“黎大夫给的丸药还剩一些,她吃着好了不少,这次便是你不来我们也要请黎大夫再过来的,看看她的身体养得怎么样了。”
万氏苦涩的道:“只怕要对不起夫人了,我当家的,”万氏哽咽了一下,强笑道:“他出海遇到了风浪没能回来,秦娘子以后得找别的大夫看了。”
何子佩面色一变,嘴巴微张,半响才低声道:“是我的不是了……”
万氏轻轻摇头。
何子佩就看向她牵着的小女孩,沉吟片刻道:“黎大夫虽逝世了,却与我秦家有恩,夫人若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说来,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她只在五年前小姑子生产时见过万氏一面,后来一直是黎大夫给他们家看病,万氏轻易不上门的,这次来必定不止为送药,何况哪有送药带着一个孩子的?
何子佩敬重黎博的为人,只要能帮她必定不会吝惜。
万氏却是真的有些张不开口,但扭头看看宝璐,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道:“妾身这次前来的确有事要求秦先生和秦夫人,”她把宝璐拉到身前,对何子佩道:“她是我孙女,此次海难她爹娘都在其中,本来便是她爹娘死了,她也还有个叔叔,总能长大成人。”
“妾身也不怕夫人耻笑,是我教子无方,如今家里没有这孩子的容身之处,只能将她托付在外处,”万氏道:“她年纪与府上的表公子相当,夫人若是看得上眼就把她留下来做个童养媳,若是府上对表公子已有了安排,您就只当妾身这次来是送药的。”
何子佩惊愕得瞪大了眼睛,半响才低头去看倚在万氏腿边的小女孩。
小女孩显然也很吃惊,正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祖母,眼睛里含着泪水,显然是不舍。
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何子佩心中不由一软,本来要出口的拒绝也顿了一下,半响才道:“此事重大,我并不能做主,夫人若不急今晚就留下吧,等我与家人商议过后再给你答复。”
万氏见她没有一口回绝,心中喜不自胜。
这次来她只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若是这条路走不通,她只能另想它法。
黎宝璐有些接不上祖母的脑电波,祖母跋山涉水的带她来这儿就是给人做童养媳的?
而且她还得担心当不上这童养媳?
黎宝璐迷迷糊糊的跟着祖母被何子佩安排在客房里,路过第二进的院子时才回过神来。
秦家的宅子很大!
黎家是个大四合院,正面五间大房,左右两侧又各有两间厢房,黎宝璐觉得黎家已经够大了,没想到秦家比黎家还要大,因为它是三进的大宅院。
这家即使也是流放的罪犯那日子也不会过得差,黎宝璐隐约明白了什么。
事实证明黎宝璐想的还是太肤浅了,祖孙俩刚坐下万氏就给她教学。
“宝璐,秦家家风清正,又是世代书香,本来祖母是没有这个妄想的,但时间紧迫,祖母实在是找不到比秦家更好的人选了。”万氏叹气道:“你若是有幸能进秦家,一定要乖巧听话,也要与秦夫人学好本事,这样才能福泽子孙后代……”
秦家家风好,宝璐和他们家表公子定亲那万氏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宝璐好奇的问,“祖母,他们为什么会被流放?”
自家祖父是因为在宫中得罪了不能得罪的贵人,这才被贬流放,那身份地位比他们更盛的秦家呢?
万氏叹气道:“和我们家一样得罪了贵人,这才遭人陷害至此的。”
“总不会是同一个贵人吧?”
万氏面沉如水的点头。
黎宝璐惊悚了,那样便是她从良可以离开琼州府了,那她敢离开吗?
“所以我们两家有共同的利益,”万氏道:“而且你祖父与父亲于秦家有恩。”
万氏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孙女前因后果,便是她听不懂也不要紧,先记下,以后说不定有用呢。
“秦先生一家刚到琼州府时正好遇到了土匪,押送他们的衙役丢下他们独自逃命去了,正好碰到你爹带着村里的壮小伙门打猎,你爹带着人惊走了土匪这才保下秦先生一家的性命。”
“秦先生的妹妹受了惊吓难产,也是你爹赶回去请了我和你爹过来接生,说起来那位顾小公子还是我亲自接生下来的呢。”万氏看着宝璐笑道:“虽然有些瘦弱,但听你祖父说他长得很俊,比他舅舅还要俊呢,要知道秦先生可是京都出了名的美男子啊。”
黎宝璐:“……”祖母,她才三岁呢!
“而且,秦娘子和顾小公子是良籍。我虽不知秦娘子为何要跟着秦先生来这流放之地,但罪不及出嫁女是朝廷律令,她已出嫁,秦家的事就不与她相干了,因此顾小公子也是良籍,宝璐,秦家若能同意这门婚事,那你嫁给顾小公子后也是良籍,你也能跟着他离开琼州府,他父亲家族都在京城,肯定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的。”
既然他父亲家族都在京城,他娘为什么会带着他来这里?
黎宝璐直觉不对,但祖母阅历头脑都在那里,她既然不提,她只好把问题憋住,并在心里一再的告诉自己——你才三岁,你才三岁!
秦家是万氏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毕竟双方称得上知根知底。
早在京都时黎博就与秦家有来往。
没办法,作为太医院院判,许多有权有势的人家就喜欢私下请他帮忙看病,而秦家自然也在有权有势之列。
而到了流放之地后,两家走动得更加密切,除了黎家是秦家的救命恩人这个原因外,还因为他们有同一个敌人,他们的三观都维持在一个平面上,黎博和秦先生是忘年交,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万氏熟知秦家众人的秉性,把宝璐交给他们她放九十九个心,便是立时死了,眼睛也差不多能闭上了。
和万氏一样,秦家对黎家的了解也不浅。
黎太医常来他们家他们看病,交流的多了何子佩也知道黎家的情况。
万氏提的亲事她第一感觉是拒绝,但细想之后却有三分愿意了。
如今朝中局势险恶,对他们非常的不利,他们不一定有命回去,既然如此就要早为小姑子和外甥做打算了。
何子佩思索着,抬头便看见半靠在窗边发呆的秦文茵,她不由幽幽一叹,心中又更愿意了两分。
秦信芳牵着外甥小顾景云回来时抬头就对上了目光炯炯的妻子。
秦信芳和顾景云同时觉得脊背一紧,秦信芳故作镇定的放开顾景云的手,硬着头皮与何子佩笑道,“娘子这是特意来接的为夫吗?”
何子佩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对顾景云笑道:“景云,我们家来了个小客人,你去找她玩好不好?”
顾景云的小脸皱起来,小大人一样扬着眉道:“我不喜欢跟小孩子玩。”
何子佩失笑,“你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呢,她是我们家的客人,你是主人,便得好好的招待人家尽到主人的义务,快去吧,小妹妹在客房呢。”
顾景云听说是个女孩,微微有些雀跃的心一下就冷却了,他最讨厌哭哭闹闹的小姑娘了。
但见舅母目含威胁的看着他,他只能忍辱负重的往客房去。
秦信芳好笑的看着壮士一般前进的外甥,正要打趣两句就被妻子的眼刀一扫,他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容,揣着手严肃的与妻子去花厅,路上问道:“什么客人,怎么还带了小孩?”
他们家在流放之地认识的人少,能够交往的就更少了,秦信芳实在想不出谁会带个孩子来做客。
“是黎太医的夫人带着她孙女来的,”何子佩声音微低的道:“黎太医遇上海难,其长子和长媳也在其中。”
秦信芳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肃然道:“我们竟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黎家并没有找回尸首,你若是有心就去海边祭奠一番吧。”
秦信芳有些伤怀,点头道:“黎夫人此时找上门来必定有困难,你将她请来花厅吧,能帮的我们就帮她。”
“她已经与我说了,”何子佩抬头看丈夫,道:“她想与我们家结亲。”
“谁跟谁?”话一出他立即反应过来,蹙眉道:“她孙女与景云?”
何子佩点头,“我看过那孩子了,白白胖胖,眼睛圆溜溜的,不仅身体健康,看着还很聪明。”
秦信芳则蹙眉道:“我们家从不兴定娃娃亲。”
“不是娃娃亲,”何子佩瞥了他一眼道,“黎夫人是想把她孙女留在我们家做童养媳。”
秦信芳闻言一怒,涨红了脸道:“简直胡闹,黎兄刚逝世她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只有穷到养不起孩子的人家才会把女孩送去当童养媳,童养媳没有嫁妆,吃喝住和各种花销都在婆家,这样的女子能在夫家过得多好?
“你能想到的黎夫人想不到吗?”何子佩嗔怪的瞟了他一眼,道:“我看黎夫人并不是贪爱钱财之人,听她的意思黎家次子似乎并不愿抚养侄女。”
何子佩叹息道:“这里是流放之地,没有宗族约束,黎二郎不愿意抚养侄女有的是办法抛弃她。”
何子佩声音低了几度道:“我看黎夫人的身体好些不太好,脸色苍白,我给她开门时她的手脚都是打颤的。”
秦信芳诧异的看向何子佩,“你想定下这门亲事?”不然妻子不会为她辩解这么多。
何子佩沉着脸点头,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但事关重大总得问过你和文茵的意见。”
“为什么?”孩子易夭折,他们这样的人家为了不让孩子背上克亲的恶名,如无必要绝不会过早的给孩子定亲,更别说养童养媳了。
以后景云回到京都,只他娶的是童养媳一条就够人笑话他的了。
何子佩在这件事上却比秦信芳更冷静,她问道:“你确定我们能回到京都吗?”
秦信芳沉默。
何子佩继续道:“你确定文茵和景云若是回到京城他们能活下去吗?”
“骏德,我们的敌人太强大了,当初文茵怀着身孕,拖着病躯也要跟着我们来琼州府,不就是因为她在京城一定活不长吗?你别忘了,景云他姓顾,他要是回到京城,顾氏那样背信弃义的家族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安排景云的前程?”何子佩眼中闪过寒光,道:“即使这里缺吃少喝,各种不便,但景云是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身上更流着我秦氏的血脉,凭什么要看人眼色,仰人鼻息的活着?”
“但景云这样的身份想要娶一个好妻子实在是太难了,我们不求对方的家世,只要人品才能出众就行,但小户人家之中有多少家可以教养出这样的闺秀?”何子佩霸气的道:“既如此不如由我们来教,童养媳又怎么样?只要我们给她尊重,她也自尊自爱便不会比别人差,不就是没有娘家吗,我们秦氏做她的娘家!”
秦信芳沉默。
“大哥,就照大嫂说的办吧。”秦文茵扶着门框虚弱的道。
秦信芳立刻起身去扶她,恼道:“才好了一些你怎么又出来吹风了?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何子佩也忙给她倒了一杯茶,伸手去摸她的手,入手冰冷,便有些担忧道:“你有事叫一声便是,何苦跑出来?”
“屋里呆久了闷就想出来走走,正巧就听到了大哥大嫂在说话,”秦文茵微笑道:“大哥,我觉得嫂子说得对,除非太子登基为我们秦家平反,不然景云一辈子也别想娶到好人家的闺女。顾怀瑾那样的人能给我儿找什么好媳妇?与其等以后景云回到京城后被顾家拿捏亲事,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一切都定下。”
“童养媳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大哥大嫂亲自教养她,还愁景云没有贤妻吗?”秦文茵眼睛晶亮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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