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1)

➤ 李衎与赵孟頫墨竹 局部

记得刚学画的时候,常听老师说起赵孟頫与李衎,说是时人评价此二君墨竹:赵孟頫“神而不似”,李衎“似而不神”。对中国绘画史稍有些了解的人,马上便能根据这八字批语断出二君优劣,因为在古人的标准里,传神最是要紧。后来偶然才发现,说这话的人,并不止评价了赵、李二君之竹:

高尚书尝写竹自题云:子昂写竹,神而不似,仲宾写竹,似而不神,其神而似者,吾之两此君也。

这段话最早记录在元人王逢《梧溪集》中,此中高尚书,也即高克恭。在点评完友人赵孟頫与李衎二人后,高尚书毫不谦逊地送给了自己四个字——“神而似者”。说得通俗一点,便是形神兼备。虽然见不到高尚书此纸墨竹,不能证实确是高尚书所言,但同时代的正经文人也不至于胡乱编排。这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确系高尚书的自我定位。其二,如果是王逢编排,也说明了另一个事实,时人确实更推重高尚书。

在元代,高克恭并非仅仅是普通人眼里的高人,赵孟頫推其为“元人冠冕”,在高克恭的《墨竹坡石图》中有子昂题跋,诗云:“高侯落笔有生意,玉立两竿烟雨中。天下几人能解此,萧萧寒碧起秋风。”一句“天下几人能解此”,自然是包含了赵孟頫本人,同时也把天下凡夫俗子赶了出去。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2)

➤ 高克恭 《墨竹坡石图》

倪瓒对高侯亦是青眼,《题黄子久画》云:

本朝画山林水石,高尚书之气韵闲逸,赵荣禄之笔墨峻拔,黄子久之逸迈,王叔明之秀润清新,其品第固自有甲乙之分,然皆予敛袵无间言者。外此,则非予所知矣。

能入倪瓒法眼,仅此四人:高克恭,赵孟頫,黄公望,王蒙——倪瓒的“元四家”,高尚书更是首位出场。至于其余诸人——瓒,不曾听说。

在他人笔下的高尚书自负,不止一次。明人杨士奇《东里续集》载:

高尝云:“息斋竹真而不妙,松雪竹妙而不真,吾乃于二者之间着笔。”然高甚少作竹,或问之,曰:“不欲以掩息斋”,雅度如此,因并志之。

为了成全友人名声,索性少画竹,雅度固是雅度,自负亦极为自负,“不欲以掩息斋”,天下遂知道,李息斋不如高克恭远甚。不知息斋听闻此语当作何感想。不管息斋作何感想,在我们所见的元代名家墨竹里,高克恭的墨竹像方外仙人,赵孟頫则如谦谦君子,吴镇的墨竹如古之游侠,质朴耿介,倪瓒的墨竹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麻是芦,高人自辨。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3)

➤ 赵孟頫 《竹石图》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4)

➤ 倪瓒 《梧竹秀石图》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5)

➤ 吴镇 《枯木竹石图》

而唯独李衎之竹,似有股乡野腐儒气,一板一眼,在那一叶叶一丝不苟,不厌其烦的竹叶上,我常觉着要看出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来。高尚书的四字断语——“似而不神”,也是极为到位。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6)

➤ 李衎 《竹石图》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7)

➤ 李衎 《双钩竹图》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8)

➤ 李衎 《四季平安图》

元白诗派促进了诗歌的雅化(从高克恭的自负说起)(9)

➤ 李衎 《沐雨图》

和他神仙般的友人们比起来,李衎愈发衬得少才气。李衎曾编有《竹谱》,他重新诠释了自己对于文同与苏轼墨竹理念的理解。文同曾说过一段引用率极高的话,“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竹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稍纵则逝矣。”文同想说什么呢?画竹需穷理尽性。李衎的新解,则起于东坡这段话:“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夫既心识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以东坡之天才,这个“不学之过”大抵在说明,自己无暇弥补手上功夫,纵然心识,尚不能心手双畅。

李夫子却板起了面孔教育后生:“慕远贪高,逾级躐等,放弛情性,东抹西涂,便为脱去翰墨蹊径,得乎自然。故当一节一叶,措意于法度之中,时习不倦,真积力久,至于无学,自信胸中真有成竹,而后可以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也。”

李衎把画外功夫放在了一枝一叶地观察竹子的物质形态上,画内功夫则强调技法,《竹谱》谈画竹之法,谓有五事:一位置,二描墨,三承染,四设色,五笼套。此五事,全系技法,无关理法。李衎眼中的竹是自然界里物质化的竹子,他下了李时珍式的功夫去认识它们,最后的结果是虽有形质,有结构,谁都能一眼认出是竹子,但离活生生的竹子,总差了口气,它更像竹之标本,像《本草纲目》上的插图。画竹的真经,恐怕不是李衎《竹谱》中一枝一叶一竿的殚精竭虑,或许它就是文同那几句话。

李衎多少还是误读了苏轼。他也许不太能理解天才如何进行从事艺术。我们自然不是天才,不妨读读苏轼的《文说》,知道苏轼是怎么写文章,恐怕也就知道了文同、高克恭、赵孟頫们怎么画竹: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石山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己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这段话的中心意思,说得土一点,叫祖师爷赏饭吃。文气点说,便是郭若虚《图画见闻志》里的八字真言,“如其气韵,必在生知”,怕后世李衎这样的力学派、苦学派不死心,郭若虚又补了一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艺术史最残忍的事实莫过于此。即便高克恭“不欲以掩息斋”,而从此少画竹,但他要“掩息斋”,一纸足矣。艺术,毕竟是天才的游戏。李衎当然也没那么不堪,他只是错生在神仙斗法的年代,活在今天,说不定也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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