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人间悲剧(我直呼张爱玲简直太会抄作业了)

张爱玲的人间悲剧(我直呼张爱玲简直太会抄作业了)(1)

第一次读《怨女》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还没有读《红楼梦》,更别提《金瓶梅》了,后来也读了不少张爱玲,但是都印象模糊,只记得大概情节,什么“张爱玲的特色”早都忘了,更何况,那时读书全凭兴趣,囫囵吞枣,不知滋味。

放下张爱玲的这许多年间,读了《红楼梦》,读了《金瓶梅》,前阵子突然想再读一遍张爱玲,就拿出了最早读过的《怨女》。

好家伙!真是不读不知道,一读吓一跳,都知道张爱玲是《金》、《红》的铁粉,她自己也说过,《金瓶梅》与《红楼梦》这两部书是她一切创作的泉源。这部《怨女》里简直处处掩映着《金》、《红》的影子。

张爱玲的人间悲剧(我直呼张爱玲简直太会抄作业了)(2)

第一章,木匠半夜来买油,拉住银娣的手不放,银娣一边拿油灯烫了他,一边破口大骂:“死人!杀千刀!……死人你当我什么人?死人你睁开眼睛看看!烂浮尸,路倒尸。……今天倒霉,碰见鬼了。猪猡,瘪三,自己不散泡尿照照。……大家邻居,好意思的?半夜三更找上门来。下趟有脸再来,看我不拿门闩打他!今天便宜了他,瘪三,死人眼睛不生。”

《金瓶梅》李铭教春梅弹琵琶,按重了她的手,春梅就骂起来:“好个贼王八,你敢按我的手?你敢调戏我?贼不知死的王八,你还不知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了,越发把你这王八给养大了?养出花花来了,你敢调戏我?贼王八,你打错算盘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春梅是谁?就敢来我这里弄鬼?等爹来家了,我跟你说了,把你这贼王八一条棍子撵的离门离户,没有你这王八,俺还学不了唱了,我还愁本司三院找不出来个唱的?把你个臭王八打烂了你的。”

听听,虽然一个是上海话,一个是山东话,骂人的话也不一样,但怎么听怎么像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徒弟,一根弦上弹出来的调调儿。

媒婆吴婶让姚家的女佣看银娣的脚:

“姑娘小心,不要踏在泥潭子里。”吴家婶婶弯下腰去替她拎起裤脚来,露出一只三寸金莲。

《金瓶梅》,薛嫂说娶孟玉楼:

薛嫂见妇人立起身,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正露出一对刚三寸、恰半叉,尖尖趫趫金莲脚来。

两个媒婆,弯腰,拎裤脚,掀裙子,活画在我们眼前,就像一个人穿越了,行事动作却没变。

张爱玲的人间悲剧(我直呼张爱玲简直太会抄作业了)(3)

第五章,银娣和小叔子三爷调情,动了春心,却不停揉捏三奶奶:

“三奶奶你听听!”她作势要打他,结果只推了三奶奶一下,扑在她颈项上笑倒了。她拨弄着三奶奶钮扣上挂着的金三事儿,揣着捏着她纤瘦的肩膀,恨不得把她捏扁了。

三奶奶受不了,站起来抽出肋下的手绢子擦擦手,也不望着三爷,说,”要开箱子趁老太太没起来。要什么皮袍子自己去拣。”她走了。

看着眼熟吧,来看《红楼梦》,螃蟹宴:

李纨揽着他(平儿)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平儿道:“钥匙。”李氏道:“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

恍惚间,还以为读的是《红楼梦》呢,这银娣是被李纨附体了吗?

张爱玲的人间悲剧(我直呼张爱玲简直太会抄作业了)(4)

接着往下看,银娣的指甲套掉在泡杏仁的碗里,被三爷捡到:

(三爷)他丢回碗里去,向老太太房里一钻,大红呢门帘在他背后飞出去老远。

大奶奶把杏仁缓缓倒在石臼里,用一只手挡着。”这是什么?咦?”她笑了。”这副药好贵重,有这么些个金子。”

”嗳,是我的,”银娣说,”我正奇怪指甲套不见了,一定是溜到碗里去了。”

”看看还有没有,”大奶奶抄起杏仁来在手指缝里滤着。”这回我留着。”

银娣把那小金管子抖了抖,用手绢子擦干了。本来她还怕他拿去不好好收着,让别人看见了,上面的花纹认得出是她的。还了给她,她倒又若有所失。

像不像贾琏“情遗九龙佩”,只不过男女对换了,三爷是若无其事的还,尤二姐是若无其事的收,被还的银娣怅然若失,被收的贾琏喜笑颜开。

还有,这里大奶奶的表现,像不像《金瓶梅》孟玉楼在玩花楼上看到潘金莲和陈敬济调情,故意来惊散他们?

三爷走了,晚上银娣躲在暗处唱《十二月花名》,想引起他的注意,唱到“一双鞋丢在地上打卦,他不会来。”

有没有潘金莲在家里等西门庆的感觉,边抛绣鞋打相思卦,边唱《山坡羊》。

张爱玲的人间悲剧(我直呼张爱玲简直太会抄作业了)(5)

第六章,银娣生了儿子,哥哥炳发没钱送满月礼,银娣要他拿自己的头面去当。她嫂嫂问:“……姑奶奶满月那天不要戴?”

银娣说:“就说不舒服,起不来。”

是不是也很熟悉,想起来没有,迎春啊,头面攒珠累丝金凤被奶妈偷走当掉了,绣橘说:“预备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如今竟怕无着,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不戴,是何意思呢。”

不同的是,银娣当头面是耍的心机,因为头面经常要戴,是逼迫她哥嫂尽早赎回来,不要起不赎的想头,迎春则是软弱,被下人欺负。

啧啧,张爱玲真是学霸中的学霸,明明是抄的作业,却被老师批了个A ,你呢?就被老师通报批评了。

后面,满月礼送来,姚家的人议论纷纷: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人家本事大,提篮拿出拿进,谁晓得装着什么出去?”

想想李瓶儿的银子是怎么到西门庆家的——食盒抬进来嘛。

“嗳,我也看见来来去去,总有一天房子都被搬空了。”

这声口,赵姨娘有没有,向马道婆说凤姐:

“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教他搬送了娘家去,我就不是个人。”

张爱玲的人间悲剧(我直呼张爱玲简直太会抄作业了)(6)

第七章,姚家去庙里给老太爷过阴寿,女眷出门的情景就是低配版的“清虚观打醮”,银娣的儿子在庙里记名收作徒弟,叫小和尚,李瓶儿的儿子被道观记名收作徒弟,叫小道士。

姚三爷出门回来的晚,所有人都在庙里等他,银娣看见他来,说:

“呸!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出去玩得高兴,这儿找不到你都急死了。”

《红楼梦》凤姐生日,宝玉去城外祭奠金钏儿,回来,银钏儿说:

“凤凰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来,都反了。”

有没有异曲同工之感?

这章之后,好久没再感觉到《金》、《红》的影子,直到小说结尾,第十三章,张爱玲借银娣的心理描写,自己表明心迹:

像《红楼梦》里的老太太,眼前只要美人侍奉。就连他们自己家的老太太不也是这样?娶媳妇一定要拣漂亮的。

张爱玲这是在说她自己呢,把《金瓶梅》、《红楼梦》里那些美的东西都收在了自己的麾下,随意调兵遣将,为她创建自己的文字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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