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盐池所在位置(晋南记忆下ha)
下盐池
我说的下盐池,可不是现在去运城盐池黑泥洗浴、盐水漂浮、看火烈鸟……而是到盐池去做苦力,挣些活钱度日子。
至今,我有过两次下盐池的经历,都与旅游享受半分钱的关系都牵挂不上。第一次是一九六五年冬,我十七岁,九月份刚入学的稷山农职校,搞勤工俭学,组织全体师生到运城盐池去拉土方,帮盐化局改造产盐硝的池子。男生每人一辆平车拉土,女生人手一锨往车上装土,高年级的大同学和老师,负责挖土方。挖土方非常危险,先在一丈余高的土崖下面横挖一条大约二尺的深槽,再在左右两边竖着挖同样深的槽,然后七八个师生,在崖顶横站一排,每人一根带尖的粗铁杠子,狠劲地一下一下往下捅。这样反复多次,慢慢的地上便有了裂缝,此刻,大家一齐把杠子扎到最深处,统一喊着一、二、三,一、二、三的口号,直到把很大一坯子土倒下去。稍有闪失,便有压伤、压死人的事故发生。好在我们的老师对安全抓得紧,自始至终,我们的工地都平安无事。土从北坡要拉到下面的盐池子里,至少也有千八百米远。满车是下坡,无需很大的劲。但平车没有刹车装置,只能靠人在车辕里,用腰顶住辕盘,一手抓紧小平车的一根辕杆,另一只手与肩膀同扛那根辕杆,使车尾巴尽量与坡面磨擦,产生阻力,减慢下行速度。土倒入指定的沟壕里,返回去虽是空车却是上坡路,反而费的劲更大。当时也都算是年轻小伙子,虽然累些,吃了饭睡一晚也没觉得苦。但是,晚上偏偏不能好好睡。那年正赶上运城闹地震,工段墙上写的标语是防震,喇叭里喊的是防震。还预告或许就在今晚地震。那气氛实在让人心有余悸。半夜有人起夜小解,不小心碰一下洗脸盆,咣的一声响,大家便以为有地震,纷纷从炕上跳起,门里、窗里往屋外跑。出去待会儿不见动静,实在也冷得不行了,便说说笑笑又回屋里睡。突然似乎又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只要有一个人往外跑,大家便纷纷起来也争先恐后往外挤……又是一场虚惊……一晚上如此折腾,怎么可能睡好?好在劳动只有一个月,就这么一天天熬过去了。
第二次是一九七三年冬,我二十五岁。前半年我刚盖了三间房,借了亲朋二百多块钱,身上有债了。这二百多块钱,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在那年月,农业社干一天活挣两三毛钱,你想把它尽快还了,得你勒紧裤带好好干些年哩!听说下盐池拉硝(比担挑似乎进了一步)挣的多些。于是我也想去干上一冬。便与有多年下盐池有经验的金锁哥商量。哥一听我想去,笑了笑说:“好我乃兄弟哩,你自小念书长大,又刚不干了民办教员,那能吃这苦头?”我说,哥,没法子,试试吧,干不了就回来,要不,借的钱可咋还呀!去了有你招呼,带上我吧!哥说行。那时下盐池,不是说谁想去就去。得向生产队、大队申请,批准你去才行。去盐池下苦,挣下的活钱。每天还得往生产队上缴一元,买一个赊账的工分。好在被奶奶送去给北头她姐姐家嗣继的炳海叔在大队干书记,我便求助于他,总算被批准了。然后是到公社签合同、去粮站换粮票……等等手续办妥。紧接着就是出发前该准备的日常用品,这不用我操心,金锁哥给我一一指点了个明白。要吃要穿,这可辛苦了我曾承诺给她过轻松美好日子、身怀六甲的半边天娃她妈了。没黑没明的赶着织棉布,纳棉鞋,缝布袜;晒干馍,炒熟面,烙大饼。一番折腾下来,人都显得更瘦了。
那时交通不便,万荣城只有侯马到运城早晚各一趟过路班车。得知去盐池报到的准确时间后,要赶早上这一班车,以便白天能早早地到指定工段,安排住宿,交粮票买饭票领工具等。金锁哥说早上五点出发,再叫上门口的杨桂堂,各把各的行李用品挑上,一路上坡,黑咕隆咚地往万荣城里走。要早早到车站买票候车。也有人拉自家的小平车去,这样是为能多领些工具费。便把行李铺盖等装到车内,从家一直拉到七十多公里的盐池。
在盐池下苦力者,都是被生活所逼的无奈之举,是用血汗换个辛苦钱,哪能有赚钱之说!我兄弟姊妹七个,父母亲逐个把孩子们拨成对对后,便让析箸(即析爨,分灶),各顶各的灶锅爷板板,不让在大树下歇凉凉,去另过各自的日子。盐池冬天风多、风大。寒冬数九,北风凛冽,夹裹着干硝面面,扑面死劲的吹打,拉硝人一人一车,负重近三百斤,在泥泞的硝滩艰难的一步步移动,举步维艰这个成语,用来形容此况确实恰如其分!腰弯的头几乎要着地,浑身淌汗,汗水混着硝水流入眼里,眼晴被蚀的既疼又肿;被汗水融化了的从衣领钻进的硝面面,把人硌的极为难受,无以言表其状况,衣服上沾满了硝水,干后硬嘣嘣的,膝盖都难打弯!吃什么呢?按标准每天一斤四两,细粮与粗粮比例为5.5/4.5。粗粮就是高粱面蒸的“发糕”。一斤四两,对于受苦力的来说,连一半也不够。我每天吃三斤半,记得王迎捷饭量大些,光馍馍一天就吃四斤半。要填饱肚子能负重,就得从黑市买高价的。从家里再带些用五谷杂粮炒熟,再磨成所谓的“熟面”,到锅炉房用开水冲入一特大洋磁碗,以此撑饱肚皮。菜,别提了,早上萝卜干咸菜或凉拌葫萝卜丝,为了省钱,我和金锁哥、桂堂哥三个人,每人出一分钱,买上一小碟合伙吃。午饭不回灶上吃,派人取送,用担挑一担,一篮馍,一桶白开水。因工地远,饭担来也就是半热不凉的了。馍用饭票买,吃多少买多少。菜,没有。在盐堆子上抠个窟窿,掏点浑颗子盐,放到馍上醮着吃。太阳落山收工回去吃晚饭,再用开水冲一碗“熟面”糊,三人合伙,每人掏三分钱再买一小碗“大混菜”,也就是用白菜、粉条、豆腐煮的那种。肉没有。似乎有点油星子漂在上面。再说睡,刚盖成的工房,两排通炕,砌的砖还湿乎乎的,二十几个人一间,生一火炉,不装烟筒。炉边靠满了锨把,锨把头上顶上湿乎乎袜子往干的烤。火上还有人用锅煮小米粥、烤红薯的。工房里,烤袜子散发出的硝味、脚汗味、煮小米粥味、烤红薯味,再加上抽烟的吐出来的劣质旱烟味,那可真真是五味杂陈啊!天不亮起床号就响了。各人炕头的高腰雨靴,里面长满了白白的硝毛毛,用手抠一抠,照样得穿上上工。记得托家带口负担重的严应瑞舍不的吃白面馍,用白馍票一斤换成高粱面馍票二斤,受那么重的苦,用不了几天,他就累倒了,打针吃药花销二十几块,耽误上工少挣了三十多块。又悔又气的他说,我也不吃毬这烂黑馍了,便又把黑票票,换成买洋面馍的白票票了。
拉了一个月左右的硝,穿的土布染黑做的棉裤便烂了,适逢与我姐同是东平原村的宁某某要回去办事,我让他把棉裤捎上,让姐姐补洗补洗。他回到工地告诉我,你姐一见你这裤就哭啦,心疼的说,我弟多乎受过这难过,黑棉裤被硝蚀成白的了,搓也搓不软,揉也揉不开,里面絮的棉套子都变硬啦!你回盐池告诉他,让他别干啦!说是这么说,还是把破裤细心补洗好,给我捎到了盐池。
最难的算是让你“偷”!你晚上下工了,别的工队为了省力,不去到工段领铺路用的荆条笆子,反而把离自己近的别的工地笆子偷偷拿走,铺到自己拉硝的池子里。被偷的不知道,待第二天到工地上工,铺路的荆条笆子没有了,就不能干活了,只得回去歇着。待晚上工头下了死命令,每人几块荆条笆子,你想办法弄到工地,谁弄不下别上工!
本来就是到盐池凭受苦挣点钱,哪能光歇着!只得又合伙到别的工地去偷荆笆。如此恶性循环,你偷他,他又偷你。就这样干了两月。
本来肚里谋算着,把三个月合同干满,除了还债,还能剩点钱过光景。突然一个早晨,高音喇叭里喊着,万荣民工某某某,你父病重,听到广播后速回。我反复听了几遍,确实是叫我。只好离开盐池,回村照看父亲去了。
一晃六十年过去了,和我同去拉硝上井村的金锁哥、王志强哥、严应瑞、王春才、杨成狮等人已经陆续作古。里望村的杜来子、杜宏才,和井村的张林彦等等等等的受苦人也先后去世。听说带队的、九十多岁的平原村薛汝林先生和八十多的里望村杜新明还健在,那就顺便在此,愿逝者安息,活者安康!
时在2022年岁次壬寅正月初七,杨金彦于太原玉泉山野鹤闲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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