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最美的水面(白洋淀上江花)

白洋淀最美的水面(白洋淀上江花)(1)

角和生机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对于同一事物,不同的角度会有不同的认识,视角不同,呈现的意境不尽相同。今年最大的月亮你看过吗?是“我寄愁心与明月”,还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就涉及到各人的心境甚至际遇。写作就是选择角度。同样是在武陵山深处的杉木村,有人的镜头捕捉恩施文化名士尹克墨“尹府”对面小卖部里安然沉静的老人,而在诗人夜鱼的《金丝细微宅深厚》中,散文视角由堂屋木门的金丝观照到杉木村人的精神光耀。

中学课本中的经典《荷花淀》选自著名作家的《白洋淀纪事》。大半个世纪过后,鲁奖获得者作家关仁山从新时代主旋律创作中找到新的视角和生机,其新长篇小说《白洋淀上》写出了山乡巨变的壮歌。本期还约到“荆楚三杰”之一小说家曹军庆的散文《愉快的傍晚》,秉承他一贯的创作在场感,描写在面馆与一对打工夫妻的邂逅,视角的改变也影响着作者的情绪——由怜惜、感动、忐忑,到最后的释然和愉悦。

作家应该直面现实,这是最大的视角和生机,在与曹军庆的一次交流中,他这样说:文学应该给人以希望和力量。(周璐)

文学的意象从这里诞生

白洋淀最美的水面(白洋淀上江花)(2)

关仁山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与作家何申、谈歌被誉为河北“三驾马车”。著有长篇小说《日头》《麦河》《唐山大地震》《天高地厚》《金谷银山》、中短篇小说《大雪无乡》《红旱船》《九月还乡》、长篇纪实文学《感天动地》《太行沃土》等,出版有十卷本《关仁山文集》。作品曾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第十四届中国图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以及香港《亚洲周刊》华人小说比赛冠军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韩、日等语种,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话剧、舞台剧。

文学的意象从这里诞生

五年来,创作这部三卷本长篇小说,从采访到写作,整个过程是感动的,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自古,建城有个规律,择高地、近水源。雄安新区选在了白洋淀,属于近水源,水润大地。一方城、五组团等规划结构,既有传统传承也有现代文明因素。美丽的白洋淀上,人民生活充满了情趣,同时也面临转型——淀上将要诞生一座疏解非首都功能的创新之城。我笔下的故事与白洋淀有关,也与创新有关,文学的意象从这里诞生了。

白洋淀有雁翎队的红色历史,有燕赵文化,有奇特的风俗和人民生生不息的奋斗故事,为围绕雄安新区建设展开的小说创作奠定了丰富的基础。我在白洋淀纯水村王家寨体验生活,小说围绕着白洋淀几个家族人物命运来展开历史、今天和未来。这耐人寻味也令人鼓舞。历史上,这里留下了荆轲刺秦的燕赵悲歌;今天,在国家发生巨变的新时代,这里创造的是新时代山乡巨变的壮歌。

雄安新区成立以后,这方土地随之发生了巨变。从新区的设立、规划到建设,我们看到这里人民身上传承的燕赵传统——文化的精神在这里得到了传承。同时,也有人的新生。雄安新区这一带英雄辈出,这源于这方土地的根性——侠义、德孝、奋斗。雄安人民和全国人民在这五年的建设中,经历白洋淀治水、规划,千年秀林、高铁站、云计算中心、容东片区建设等,创造了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中国的高质量发展令人瞩目,同时也奏响了雄浑激越的燕赵壮歌,折射出新时代山乡巨变的宏大现实。日常生活发生的变化,让人产生新的感受。长篇小说里,王决心、荞麦等雄安普通人,从浑浊、迷茫到觉醒、奋斗,通过艰难的蜕变完成了燕赵文化的重建和人的新生。伟大变局里,雄安不是孤立的,将成为未来人类科技创新的标杆和高地。中国科技和中国速度令人瞩目,奏响了新时代的主旋律。

新时代主旋律创作也因此充满了机遇和挑战,我想借此创作找到新的视角和生机,特别是文学新人形象的塑造,让我兴奋和着迷。(关仁山)

白洋淀上

雄安新区成立了。

这消息旋风般地刮进了白洋淀。站在高处看白洋淀,满眼铺开芦苇、鱼影和碧水,真的不知道目光应该落在什么地方,最后不知不觉落在了王家寨村。这村庄被称为“淀中翡翠”,随着年代更迭,王家寨变了人情冷暖,不变的则是白洋淀的芦苇和绿水。每到黄昏,晚霞在白洋淀水面上滚滚跳跳,水下游动的鱼群就会浮到水面上来,这时渔民几乎全部收网了。郁郁葱葱的芦苇将碧绿的淀水遮盖得看不见水,岸边被水浪冲击的苇叶、流瓶和死鱼堆出灰白色的泡沫。仔细察看,靠淀边水的颜色灰白,离岸越远水的颜色越深。但是,更多的还是白洋淀宽阔的水面,水面和芦苇林的上空,飞舞着各种鸟,丹顶鹤、大天鹅、金丝燕、苍鹭、红嘴鸥、雀鹰、大苇莺、黄腰柳莺、鸿雁、灰雁和各种水鸟。鸟儿起起落落,各种颜色的翅膀拍打着水面。有的鸟轻柔舒展地落在芦苇上,落在盛开的荷花上。生于湖水中的苇塘苇海,苍莽无边,绿浪滚滚,散发着潮湿而神秘的气息。

浓密的芦花随风而逝了。

起风的时候,芦花飘得越发密实,沐浴在月光下的芦花和淀水是奇妙的,仿佛洋溢着某种温馨。值得注意的是,在苇林里有生灵野生野长、自由自在,比如田螺、河蚌、泥鳅、长虫和水獭。

掩映在芦苇荡里的荷花岛上有一座大乐书院,村里的这座书院简朴而奇特,古书的味道永远不会随风而逝。

书院里的藏书房紧邻音乐堂。音乐堂除了演奏白洋淀古乐,还有流传了几百年的西河大鼓《荷花孝》。王家寨出过一位唱西河大鼓的艺人,专唱孝道曲目。

夜里的淀水亮亮闪闪,从远处飘来歌声,是王家寨人正忘情地唱西河大鼓《荷花孝》。歌声里有奇怪的影子晃来晃去。白洋淀穿行着一个个鸭排,白色的鸭子密密麻麻。养鸭户家里收购鸭绒。养鸭户也养肉鸭,宰杀后送到北京的烤鸭店。从改革开放初期到今天,养鸭户走过了由池塘散养到规模化暖棚养殖的历程。这里的双黄鸭蛋远近闻名。芦苇荡里麻雀一跳一跳,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语言。鸟窝里面有小鸟叽叽地叫着。村口有一块高岗,那些枯枝苇叶混合在一起,烂为丰腴的泥土。站在围田上看王家寨,水村的轮廓和倒影变得和谐。

天下所有地方,都是有气味的。山有山的气味,平原有平原的气味,白洋淀有白洋淀的气味。那王家寨的气味是什么呢?除了炖鱼的香味,还有一股草的味道。这股草的味道与芦苇味道不同。到底是什么气味呢?这是白洋淀炖鱼和苇叶煎饼的混合味道,煎饼裹了一层苇叶,蘸着鱼汤吃。这气味很特别,可以让人粗糙的内心变得细腻起来。游客来了,都爱吃王家寨的炖鱼、鱼丸子和苇叶煎饼。

村头的那一棵千年老梨树,每年的四月天,梨花盛开,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幽香也是敛着放,沁人心脾。一群蜜蜂在花间盘旋。老人们背靠着沧桑倔强的老梨树,久久地向水面凝望着,一直眺望到太阳完全消失的时候。没有阳光,淀里也不是马上就黑下来,依然能够看见微风吹皱水面,波光粼粼。

王家寨是如今白洋淀唯一的纯水村,像翡翠闪闪发光。王家寨有两个,一个是老王家寨,一个是王家寨民俗村。晨曦一点点亮了,两个王家寨都醒了,青蛙的呱呱声往往早于鸡鸣。无论是王家寨人,还是外来游客,都在寻找王家寨的真魂,真魂在哪儿呢?

王家寨有年头,也有来头。北宋时期,这里建起了一溜儿水寨,驻军防辽。原本的军事要地,渐渐形成村庄,算来已有千儿八百年了。村子里流传着杨六郎抗击辽兵的故事,演绎得神乎其神。之后多少年过去了,芦苇割了一茬又一茬,人换了一代又一代,王家寨还在白洋淀上戳着,还是那个纯水村。王家寨村东一个叫“城子封”的地方,发现了绳纹陶、绳纹砖、绳纹瓦。考古学家推测,仰韶文化时期就有人在这里活动了,西汉时,王家寨就有人居住了。枯水时,有四个高高的土丘露出来,考古学家发现两个陶瓮,里边有人体遗骸。后来的日子,黄河改道,铺开了这一片茫茫水淀——白洋淀。

王家寨的人们与水朝夕相处,开门见水,因此人人好水性,小孩子自从学会走路,就已会游泳。从前,村民世代靠打鱼、编苇、跑船为生。王家寨是目前白洋淀内唯一不通旱路的“水上人家”,核心村老街巷保存较完好,具有典型的白洋淀水乡特色。在这里生活的世代农户,日复一日地在淀里淀外操心忙碌,无论风云怎样变幻,人和船都离不开。村庄里深藏不露的福与祸,都瞒不过千年老梨树的眼睛,鸟雀和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围着它。狗子在夜间狂欢,早晨和白天却喜欢昏睡。进入信息时代的王家寨,不但没有更加热闹,反而更加沉寂,人与人之间往来少了,心与心之间变得冷漠封闭。

王家寨是长寿村,村里百岁以上的老人家有两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有二十多个,活到八十岁都不算事。老王家寨的住房,新中国成立前一个样儿,新中国成立后一个样儿。新中国成立前,地处泽国水乡,历史上水患频发。泥垒的王家寨的房舍,黄泥打墙,苇草苫顶,低矮潮湿,残垣断壁,街道杂乱不堪。白洋淀地势低洼,像一座孤岛被水包围着。水灾来了,低矮的土坯房容易被水泡塌,人们为了逃生跳到船上,水涨船高,来不及逃生的只好爬到树顶上。但是,王家寨却是一个大水冲不去的村庄,历代水患都没能将它摧毁。当然,除了水患,白洋淀还有过多次干淀枯水灾害。眼下虽说没有干淀,确是有水质污染的烦恼。在炎热的季节里,如果没有要紧的事,王家寨的老人宁愿蹲在墙根下、猫在老屋里吹电扇。干燥的王家寨,没有水的滋润,死一般沉寂,少见的人影,也被晒得打蔫儿。码头的老船嘎嘎裂响,几个围着船沿儿捕捉蜻蜓的孩子,蹦蹦跳跳,显出几分活气。日头发现了干裂的鱼骨,也发现了自己豪横的力量,于是就尽情施展酷热的魔力。鱼虾在死去,芦苇在哀号,想尽一切办法撩起人们心里的焦虑和胆怯。

新中国成立以后,过上安稳日子的王家寨人,陆续在村里建设或是翻盖了一幢幢村舍。当地百姓集千百年的生存智慧建设的青砖瓦舍,房顶是平的,便于防水、晒粮、放苇、盛夏乘凉,可谓一房多用。王家寨盖房有一首《打夯歌》,泥瓦匠会唱,渔民也会唱,唱起来让人心血沸腾。王家寨老百姓吃饭的时候,为助酒兴,有时划拳,有时就唱《打夯歌》。

老百姓还有个顺口溜:“八千砖,两间房,盖房当天就上梁。五天之内盘好炕,二十天就住新房。”老百姓盖房用檩、柁、椽子当房梁骨架,上面铺好苇箔、苇苫,然后用土与白灰和成麦糠泥,再磨平,干了以后十分牢固,防雨防晒。一般多是前后檐低,房檐装上泄水口,外号叫“两出水”。室内墙壁抹石灰掺麻刀,以白色为主,有的人家也刷上喜欢的颜色,有粉色,也有天蓝色,还有花色。屋里面积狭小,养猪无圈,鸡鸭无舍;条件好的人家,则是一抹青砖,灰色瓦顶,房檐四角雕有龙的形象。整个村庄是椭圆形,从空中看去像一张大伞。

新房子抵御水灾的能力大大加强了。王家寨的主要街道,东西走向的有肖神庙街、学校街、棋盘北街、东大街、五道庙街,南北走向的有文化街、何家胡同、菩萨庙街、南里街、新街、陈家胡同等等。王家寨的村街极有特点,皆为小巷,上不来汽车,狭窄、弯曲,像芦苇荡里细长的水道。小街道又不像主街道那么直,转弯抹角,转来转去,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最后见到的都是淀水。

前后街,房子挨得太近,只要打开窗户,就鸡犬相望,听见对方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旧貌必定要换上新颜。改革开放以后,王家寨人渐渐富裕起来,王家寨呈现出建房高潮。室内跨度大了,院子也宽敞了。王家寨的新居,举架庄重,砖瓦厚实。每家大门,九尺高的门庭正对着小街,进院正门几乎都有一个影壁。影壁是青砖垒成,中间用水泥抹成一个涂着红油漆的“福”字。绕过影壁就见正房,正房两侧,还建有东、西厢房。王家寨人建房朝着多样化、高档次发展了,结构新颖,面积扩大。王家寨的新居确实比旧房气派、威严。外墙贴着一层瓷砖,混砖结构垒墙,混凝土预制楼板,地板砖铺地,铝合金、塑钢门窗、锅炉房、厨房、太阳能淋浴室,一应俱全。

有的人家并不是有钱,只是一辈子打鱼卖鱼,白洋淀里风来雨去,就从没讲究过,眼看着别人盖完新房,眼热了,不甘心,也就抻了腰筋,砸锅卖铁,甚至借钱也凑热闹盖了新房。4000口人的王家寨,夜晚灯光亮了,密密麻麻,灯光折射到水里别有一番人间烟火味儿。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几次干淀灾荒,王家寨人勇敢地走出白洋淀到了渤海湾出海打鱼,他们惊呼,海确实比白洋淀大啊!还有不少渔民去了北京新发地,做起了鱼贩子。第一拨去新发地的人发了财,别人跟着去了,挣了钱,梦在故乡,回家忙乎着盖新房。新房盖成了,摆了酒宴,请亲戚朋友吃席。有了好房子,其实是为了迎娶好姑娘。老人对未成年小伙子说:“好好干啊,长大了给你娶个圈头儿的媳妇来!”小伙子就嘿嘿笑了。

圈头村出美女是白洋淀出了名的。

王家寨与圈头村有了微妙的关系。几代人数下来,王家寨的男人娶来不少圈头村的女人。但无论女人怎样漂亮,女人是不能登船的,好像女人是祸水,上了船就会熄灭船舱炉火,打鱼时会出现七灾八难。酷热的夏天来临,女人倒可以跳进水里洗澡。早先是偷偷摸摸的,如今可以跟男人一起游泳,这是白洋淀的浪漫之一。坏男人像水怪一样潜入水里偷袭女人,从背后撩上一把水,或是在水底掐一把,女人的脸红了,惊叫一声,转身却没了人影,冤无头债无主。人在水中随心所欲,如鱼漫游。对于王家寨的男人来说,贫穷还能忍受,最大的痛苦是没有女人。没有女人就没有家,没有完整的家,男人哪里有力量?

王家寨人都会织苇席。老渔民白天打鱼,不管多累多乏,晚上回到家里坐在女人身旁织一阵苇席——仿佛是一个习惯和仪式。这种动作带来的喜气是短暂的,天一亮,艰苦的劳动就开始了。

王家寨的交通工具,其实就是船了。船类分三舱、四舱、五舱、六舱和对艚。王家寨的船三舱和四舱居多,大多用于捕鱼。船是有码头的,人是有家的,划三舱、四舱船的渔民,有家庭观念,是最没有野心、没有抱负的,只是延续着祖上的生活。艚,是白洋淀最大的船,以货运为主。河淀相连,王家寨水路交通便利,王家寨很早就是天津、保定运输线上的重要枢纽。水路航道有五条:正西方向三公里就到达大张庄,正南方向三里地是寨南村,正北方向是郭里口,东南方向是光淀,东北方向就是赵庄子、刘庄子。往来穿梭的白洋淀船民,看到芦苇在身边摇摇荡荡,听着芦草窸窸窣窣的声音,闻到空气里窜来窜去的腥气,仰脸痛痛快快吼上一嗓子。

如今各过各的日子,就没有这些传统了。

新王家寨叫“王家寨民俗村”,都是水乡风格的单独小院,布局精巧、院落宽敞,能吃能住;既有水淀特有的土炕锅灶,又有现代雅居。游客住下来,既可以织苇席、编篓子,又可以参与打鱼、放鱼鹰、划船、放河灯、点篝火的活动。民俗村分两部分,也就是两个岛,由一条蜿蜒起伏的木桥连接起来。从王家寨乘船到王家寨民俗村,划船大约十五分钟,乘气垫船也就几分钟。站在民俗村,隔着水面,远远地看见荷花大观园、元妃荷园、文化苑、渔人乐园。其中,文化苑岛上有康熙水围行宫、沛恩寺、嘎子村和白洋淀雁翎队纪念馆。

古王家寨是驿站码头,南来北往的,在这里安营扎寨,所以杂姓居多,王家和姚家算是大的家族了。在这沟壑起伏的水世界里,嵌着不忍卒目的情和景、爱与仇。有些故事是看得见的,有些是看不见的。看不见的是琐碎小事,而王家寨的王家和姚家两个家族发生的事,使王家寨变成了一个大的深潭。那是一幕比一幕更令人心碎的场面,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哭。

随着建村,王家是最先上岛的,姚家、邢家、张家都是后来的。姚家发达了,要求把王家寨改为姚家寨,争执当中,王家又出了个状元王炳义,王家极盛荣耀,改名之事彻底作罢,也引来大地主姚家的妒忌。王家穷,曾经给姚家当过长工,蔫人出豹子,王家的穷小子怎能中了状元?王家还得到皇帝的恩赏,王炳义被皇帝赵匡胤看中,赠一口“乾德大钟”。姚家与王家的仇怨就此开始了,而且愈演愈烈。

天空中一朵朵荷花绽放,乌鸦飞上老梨树,悬挂在上的“乾德大钟”自鸣。这些自然现象令王家寨人好奇,仿佛是变魔术。人们期盼着好事发生,可是,吉凶难料才是真实的生活——生活永远不会欺骗你,只是你误解了生活!

人们等待着,这种等待有一种提心吊胆的味道。

时光到了2017年4月1日,这一天王家寨上空出现了九朵荷花状的云彩,那实在是极其美丽的天象。为什么是九朵?因为白洋淀有九条河流入淀,每一朵荷花对应一条河流。老梨树上的老钟也咣咣地自鸣,落在梨树枝杈上的乌鸦呼呼地飞起,扑撒下树枝上的白色花瓣。看似无形的浮云,笼罩着王家寨,照耀着人心,瞬间酿成一场沸腾。这一天,一个特大新闻横空出世,震惊中外。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通知,决定设立由雄县、容城县和安新县及周边部分区域组成的河北省管辖的国家级新区:雄安新区。

王家寨沸腾了,人们在激动和兴奋中等待着,盼望着。

2017年的春夏之交,王家寨的王决心与朱环结婚了,无论怎么说,这场婚礼在王家寨都是不同寻常的。

鸡叫的时候,落了一场小雨。

天不亮,王决心和他爹王永泰就起来了。天空闪烁着稀疏的晨星,晨星渐渐消失的时候,晴朗的白天才能够显形,太阳圆圆的像块红布,房舍、老船、老梨树、苇塘都披着露水,笼罩在一片清凉迷人的朝霞里。绿色的芦苇一片斑驳,只有到早晨才有水鸟歌唱的声音。码头荡来舒筋展骨的梆梆声,声音变得低沉多了,王决心知道这是起船的声音,他爱听这种声音。院里的葡萄架,刚刚有了绿叶,投下斑斑点点懒洋洋的阴影。他们又把新房检查了一遍,粉刷的新房闻到了新苇席的香味,尽管天亮了,按照这里的习俗还是点亮了新房里所有的灯,门口的红灯笼晃荡着,闪耀着欢庆的气氛。透着窗户望去,早起的人影,在窗前晃来晃去,他们开始做着各种准备。

“决心,道喜了!”老顺子热情地喊。

王决心跟老顺子点头致谢,看着水牛等几个青年将大红喜字贴在了大门口两侧。今天的新郎官王决心身穿一套蓝色西装,白色的衬衫,系了一条大红色的领带,头发三七分,发胶把头发固定起来,一丝不苟,笔挺的西装,装点着他显得挺拔帅气。他先是在家门口迎接,等迎亲的时候,还要跟着花轿去朱家抬新娘朱环。

远远地,王决心看见姚力英带着家人过来了,他也是参加王决心的婚礼。他是女方朱环家的亲戚,今天算作是新亲,他带着媳妇荞麦和儿子苇杆儿走过来。姚力英因为腰粗,身材短粗,像一棵槐树。腰间常年系一条宽皮带,脾气不好,动怒就拿皮带抽人,得了外号“腰里硬”。腰里硬比王决心大两岁,长得鼓鼻子鼓脸,粗眉大眼,大耳朵大下巴,酒量大,喝大酒喝出一个将军肚。

“啊,王决心的婚礼豪横啊!”腰里硬说。

腰里硬像一只鸭子,撇着八字脚,威风凛凛地走着。荞麦一手拉着孩子,一手吃力地拎着一个透明的大箱子。箱子里是床上用品四件套,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剪纸贴着大喜字格外鲜亮,还有鸳鸯鸟的彩色图案。王决心微笑着朝着他们挥挥手。姚力英叼着烟,摇摇摆摆地走着鸭子步。他在前面走,全然不管老婆荞麦和儿子苇杆儿,苇杆儿一边走一边跳,脚崴了,摔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个孩子身体柔弱,动不动就爱哭。荞麦赶紧问:“宝贝,伤到哪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将儿子抱起哄着。腰里硬听到苇杆儿的哭声,回头一看,狠狠踢了荞麦一脚,说:“臭娘们,你咋看的孩子?”荞麦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苇杆儿看见娘被爹打了,他却不哭了,伸着小手用力拽荞麦起来,仰着头对姚力英说:“腰里硬,不许打我娘!”转脸问荞麦,“你疼不疼?”荞麦连忙起身给孩子和自己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一幕刚好让王决心看见了,王决心实在看不过眼了,大声喊:“腰里硬,你小子打女人算啥本事?”腰里硬抬头望见是王决心,说:“我打的是我媳妇,关你屁事?”王决心说:“你参加我的婚礼,就是要管。”腰里硬火气上来了:“王决心,我今天可是新亲,朱环请我们来的。”

王决心不说话了,大喜的日子不跟他一般见识。王决心对荞麦印象好,叮嘱说:“我和朱环今天太忙,照顾不周,你带着苇杆儿吃好啊!”

“给你们道喜啊,你不用管我们。”荞麦嫣然一笑。

腰里硬不见了人影,王决心看着荞麦的一双杏眼,菱花翘唇,鹅蛋脸,杏儿眼,眉眼传达着善良的笑意。她的身材不胖不瘦,皮肤白嫩。荞麦是张家口崇礼人,如果不是荞麦哥哥和腰里硬妹妹姚丽蓉换亲,荞麦才不会落在姚家的。荞麦有两个不一般的本领:她养出来的鸭子身子肥羽毛洁白;她的记忆力超常,一大串数字一大篇文字只要看上一遍就能过目不忘,遗憾的是家太穷,没有钱读大学。自从荞麦养鸭子,她越来越变声,甚至声音中还有一点鸭气。

泥鳅挎着老婆雁子的胳膊来了。

雁子看见王决心喊:“决心哥,我和泥鳅给你贺喜啦!”王决心笑脸相迎:“好咧,雁子、泥鳅,谢谢你们。”雁子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泥鳅看着自己的老婆,总是冲着她傻傻地笑,眼睛舍不得离开半步。

泥鳅吃了污染的鱼,闹了肚子,总是往厕所跑。最近的王家寨诊所,拉痢疾的病人增多,可能就是吃了污染的鱼虾。王决心用惊慌的神色打量着他:“泥鳅,吃药了吗,没事吧?要不去诊所。最近闹肚子的人挺多。”泥鳅脸色苍白,勉强一笑:“贺喜啊,没事儿。”王决心说:“好汉经不住三泡稀,我瞅你脸都拉白了。”尽管泥鳅追随腰里硬,泥鳅善良,对姚家和王家的仇怨斗争,基本不掺和。王决心对他不反感。

王决心和朱环的婚礼事件,在王家寨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却被雄安新区建立的新闻遮盖了。王家寨的高音喇叭轮番广播着雄安新区成立的消息,还配上了喜庆的音乐。那声音高亢、兴奋,就像天外飞来的朱鹮鸟。在老梨树下,人们敲响了“乾德大钟”。鸟儿们在钟声里鸣叫唱歌。千年老梨树自燃了一次,被人救了。看来大事也有征兆。王决心觉得老梨树也是新奇,去年秋天,千年老梨树枯萎殆尽,叶片提前飘落。这个多雪的冬季,漫长而寒冷,可是春天来了,老梨树重新冒出了绿芽芽。村里的人好奇地围观,目光落在嫩芽上。这棵老梨树存在的意义,早已从生物中异化出来,记录和昭示着昔日流逝的时光。于是,在这棵起死回生的千年老梨树下,关于雄安的话题多起来了。

人们发现,全国炒房的人齐聚雄安来了。中国人习惯炒房理财,让他们不撞南墙不回头。雄县、安新和容城三县城,人满为患,熙熙攘攘,饭店、酒店家家爆满。汽车汇集了一股车流,缓缓流入繁华的白洋淀大道,有的汽车无奈放缓了速度,变成了一种游览观光的节奏。车窗玻璃摇下来,彼此相互打听信息:怎么样啊?一旁的说:我们也是刚刚到,有人问你们从哪儿来的?我是从杭州开过来的,有人说,我是从济南来的。有人说水生财,白洋淀有水啊。人们的汽车就顺势朝着安新县城驶去,出了白洋淀大道,拐进了安新县城,老百姓纷纷驻足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多年不遇的景观。因为有了信号灯,交通警察不用站岗,但是进行必要的疏导,他们也有些措手不及,惊讶地指挥着车流发愣。安新文化广场停满了汽车,下车后,果不其然,人山人海,吵吵嚷嚷。有人是削尖脑袋试图炒房来的,有人是看热闹的,还有人是打探消息的,连王决心的二哥伍德都带着钱来炒房了。有人说上级有命令,雄安三县不准有任何的房地产交易。说白了,就是政府不让炒房!原有的房子,按照雄安的整体规划,该租的租,该拆的拆,房地产运转模式是全新的,国家建好房子,租给老百姓,租给央企的工人。养老的时候,再把房子腾出来,国家安排人们到周边养老。人们茫然,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莫测了。

这对王决心一家来说,并不都是好消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过之后,房子开始架梁了。房子是给王决心和朱环结婚盖的,娶媳妇不能没有房啊!王永泰望着房子架梁,憨憨地笑着,一只手挑着爆响的鞭炮,指挥人们给新房架梁。

王永泰自豪地喊:“架梁啦!架梁啦!”

王决心的房子地势好,挨着淀水,结构又很现代,正房四大间,其中两间连成一体,那是一间大客厅,两间大卧室,厨房、洗澡间和厕所放在了东、西厢房,主房和厢房有走廊相连,既防雨又便捷。这是决心找城里人设计的。前楼后厅,盖这种结构的房子,在王家寨是独一份,这是王决心蓄谋已久的,瞅着一个适当的时机爆发。他终于成为王家寨人羡慕的人。是啊,王家寨有句土话,老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

王决心和王德志来了。王决心蹲在王永泰身边说:“爹,房子都停了。上面不让盖了。”王永泰一愣,惊呆了:“为啥?都架梁了,我还想着决心再办婚礼就到新房里来。”

王德志诚恳地说:“永泰啊,这是铁的政策,回家敲钟吧,唱歌、跳舞都算庆祝。砖瓦工程一律停工,不仅您一家,三个县都要停,如果再建就要罚款了。”

王决心说:“姚哈喇家的房子也停了,啥时候让动再说。可能要拆迁呢,盖好了不是浪费吗?”

王永泰火了,抬手要揍王决心,说:“我揍你,你小子得罪多少人啊?”

王决心说:“爹,你想不通就揍我一顿,不过您想好了,我不跟你作对,你是跟政府作对,咱王家人能不顾大局吗?”

王永泰慢慢放下了手,心里立刻就不是滋味了,呆愣了半天。慢慢站起来,走到房子跟前,对架梁的工匠说:“对不住了,政府有号令,建筑都停了。你们把砖瓦、木料规整规整,明天到家里给你们工钱。”他说完沉着脸走了,怅怅地担了一份愁思。(关仁山)

【编辑:汪宇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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