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阿姨不会让我失望(这个食堂阿姨不简单)
【捞尸人】是“水鬼”温公俭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自幼精水性,专替人捞尸谋生的他,带水底沉尸上岸,替无力发声者开口,经历了种种都市秘闻,窥见了无数躲闪的水底人心,能让人开阔见闻,更深刻地直面现实。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天更新“水鬼”温公俭的故事专栏【捞尸人】。
越跟温公俭沟通,叔越觉得,这个腼腆不自信的男人,内心里藏着一个广阔的世界。那个世界里都是水,但水里,沉浸着沉甸甸的故事。有故事的人,似乎总是遇到事故。好不容易在龙城拥有稳定工作住处的温公俭,这天在自家遇到了一个男孩。
那个男孩瑟瑟发抖地说,他晨跑时路过了一座桥,桥下,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本案关键词:溺水狗笼
全文 10456 字
3号上午,星期天,我和韩漪租住的小楼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早上我起得比较晚,七点来钟还在床上躺着,突然就听到楼下传来韩漪的一声尖叫。
我飞快趿拉上拖鞋顺着狭窄的楼梯冲下去,立刻就看到韩漪手中举着一把水果刀,在身前来回比划着。她面前的杂物室房门大开,浓郁的青苔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藏了个人!”韩漪看到我后情绪平复了很多,但她手中的刀并没有放。我透过她让开的缝隙看清了杂物室里的状况。
是个男孩。
那个男孩看起来十分瘦削,皮肤白皙、寸发、长手长脚,此刻正蜷缩着蹲坐在杂物室里,后背紧贴着一张破败的皮质沙发——皮面破损掉落的渣滓落在他的肩膀和胳膊上,内里的海绵被掏出来散落了一地。
不难看出他很冷,此刻正口唇发白瑟瑟发抖,基本没有什么攻击能力。
“你是谁?”我慢慢向前挪动了几步,从韩漪手里夺过那把水果刀,生怕她于强烈的恐惧感下误伤对方。
此时韩漪已经慢慢冷静下来,把刀子递给我后,恍然大悟地说:“他是姜同鑫,我在姜叔那见过照片,刚才那会儿太黑了,一下子没认出来。”
姜同鑫?
我和韩漪在租住的自建房,属于龙城本地的一名年迈老者,名叫姜树平。姜树平的妻子在七八年前肺病病逝,儿子在龙城农业大学读书。他独自一人鳏居至今,生活唯一的重心就是抚养儿子姜同鑫。今年儿子考上大学了,他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开始安心在家侍花弄草、偶尔钓鱼逗猫。
韩漪点点头,一连拨了三次姜叔的电话都无人接听,最终只得作罢。
“前两天我就觉得一楼有声响,他应该已经在这藏了有几天了。刚才问他什么情况,死活也不开口,怕是受了什么刺激。”
姜树平一直联系不上,我们只得给姜同鑫先在这边安顿下来。
我将他带到二楼,给他拿了身简单的换洗衣物,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
姜同鑫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搪瓷杯上的缺口,在氤氲的水蒸气中他突然开了口。
“叔,笼子里有个人。”
“啊?”我没听清。
“笼子里有个人。”他手抬起来哆哆嗦嗦的向屋子的东边指了指,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竖起一层细密的汗毛,“清溪河,桥下的铁笼子里。”
我跟韩漪顺着清溪河走了一圈儿,光是龙城农业大学流经的这段,木桥就有大大小小十余座。从北到南一路找过来,我们走了将近五六公里,两腿已经开始打哆嗦。
“会不会是假的,姜同鑫也有可能是瞎说的啊?”我扶着膝盖靠在河边的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韩漪还在一边斗志勃勃地翻找着。
“不至于,他的状态不像是在瞎说……你看那人,像不像是老赵啊?”韩漪突然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
不等我靠近些去确认,对方已经走了过来,正是身着便装的赵警官。他皱着眉,冲我们招了招手:“你们怎么在这里?”
正当我想要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把姜同鑫说的情况给老赵汇报的时候,韩漪已经率先开了口:“我们在找一只铁笼子,笼里有个人。”
“哦。那只铁笼子?”赵警官回身指了指他的背后,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在不远处的河道中正站着三四个人手忙脚乱地操作着,一只正方体的金属笼子被提出水面,里面躺着一个被“折叠”得歪歪扭扭的人形。
“说说吧,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韩漪跟我对视了一眼,于是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姜同鑫。”
姜同鑫很快被警方带走了,在审讯人员的引导下一步一步地说出了发现的经过。
1号早上5点半,出门晨跑的姜同鑫在清溪河畔看到了隐隐约约的人影,他踩着未褪的露水和雾气一路靠近,发现有个略显肥胖的人蹲在桥边摆弄着什么。发觉到姜同鑫的靠近后,那人影回身看了一眼,然后快速地逃离了现场。这一举动更令姜同鑫好奇,于是他凑上前去……
根据姜同鑫的回忆,那天清晨雾很大,能见度较低,他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只有靠到很近的时候才勉强看出桥下似乎是用绳索吊着个东西。
“那绳索也很是简陋,连接处布料与钢丝铜丝交叠扭在一起。“
“像是个狗笼子。”这是姜同鑫唯一的记忆。
再然后就有人从身后重击了他的后枕部,毫无防备的他晕倒在地,朦朦胧胧中醒来后恐惧占领了他的全部心智,他一门心思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姜同鑫那天先是跑回了家,但姜父不知所踪,于是他硬着头皮跑去了城中村里,躲进了从小住到大的自建房。
韩漪见到姜同鑫的时候,他已经在城中村里藏了两天两夜了,夜里靠从沙发里掏出来的棉絮以及旧窗帘布御寒,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进食,因而本就瘦削的身材更加憔悴。
赵警官带着人离开了房间,让心理医生陪着姜同鑫做最后的疏导,然后招呼大家在警队的会议室里展开了讨论。
死者为男性,45岁左右,身份不详,死亡原因为溺水。
“死者身材健壮,能够将其关进笼子里溺亡,凶手首先猜测是成年男性,也可能是团伙作案。”
“能够被关进笼子再溺亡,说明至少对凶手存在一定的信任或特殊感情,与他人结仇后仇杀的可能性很大,可以从熟人入手查起。”
“现在尚且连死者的身份都搞不清楚,查人际关系难度太大了,不切实际……”
警队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几名年轻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推论分析,而赵警官却向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看?”老赵将烟屁股摁死在烟灰缸里,重重碾了几下。
“我在想,姜同鑫那天晨跑的路线。他自龙城农业大学南门出来,沿着清溪河畔一路向前,按照常理来说,当时最合适的路径就是掉头回学校啊。
“可是……
“他受到惊吓后为什么不回学校,反而要向西两公里,经过曲折的巷道跑到城中村来?” 韩漪推开了屋里的窗户,不远处的清溪河面反射着波光粼粼的日芒。
“根据姜同鑫的说法,那天他先是回了家,但父亲姜树平不在,家中无人应答。”老赵翻开记录,指着其中一段笔录给我们展示。
“不对。城中村自建房的位置位于遗体发现地点的正西侧,而姜树平家位于西北。以事发地点为基准,姜树平家、龙城农业大学、城中村这三个地方,恰好跟遗体发现的位置围成一个矩形。”韩漪从桌上随手扯了一张传单,拿了黑色的马克笔圈圈画画。
“你们看。根据这个平面图,事发后姜同鑫受到惊吓,第一反应应当是立马掉头返回学校,但他选择了先去位置最远的姜父家,然后跑到了城中村的自建房。”韩漪自顾自地说着,看我们都不吱声,又加了一句“你们明白了吗?”
我摇摇头,韩漪恨铁不成钢地把纸笔丢下,坐着擦了擦手。
“这只是一个猜测,我觉得,姜同鑫要么认识凶手,要么认识死者。这个案子,关键点在他无疑。”
我被韩漪头头是道的分析弄得目瞪口呆,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姜同鑫和案件联想到一起去。明明表面看起来白净又瘦弱的年轻学生,要说认识凶手或者认识死者都有些过分牵强了些。
然而老赵不这么想,他从不放过有助于案件侦破的任何一个线索。
“审,去把姜同鑫带过来,再审。”
用上了“审”这个字眼,很显然赵警官是被韩漪的说法“征服”了的,我一下开始暗自为姜同鑫担心了起来……
事实证明,姜同鑫远比韩漪想象中脆弱和普通得多。
赵警官不放心别人,亲自带着姜同鑫进了问讯室,而后姜同鑫没用几分钟就承认了自己“可能认识凶手”的事实。
姜同鑫说,那天早上在河畔见到的摆弄笼子的人,好像是学校食堂的“张姨”。
姜同鑫性格内向又腼腆,很少与学校的职工往来。加上家就是龙城本地,因而也很少在学校食堂吃饭,偶尔几次去,也只是在卖炸物的窗口买点零散吃食。
张姨是炸物窗口上的打饭阿姨,年纪45岁上下,做得一手好炸物。炸鱼、炸年糕、炸南瓜饼、炸元宵样样拿手。“炸物”这是距离龙城200多公里外的邻城特产,偏甜口,风味独特,且只有邻城那边祭祀、过节时才会在供桌上出现。龙城这边口味以咸辣为主,因而“炸物”在学校里很是风靡,深得年轻孩子们的心。
张姨说来也怪,对所有人大都是一视同仁,但唯独每次遇见姜同鑫来打饭,总会多给送一些。买炸鱼时送两块南瓜饼,买绿茶酥时赠几片酥脆的炸虾片……一来一往的,姜同鑫也就有了些“印象”。虽然两人没搭过话,但就像是母亲照顾孩子一般的润物细无声……
“所以你是说,那天在河边遇见的是学校炸鱼的张姨?”老赵再次问了一遍。
“好像是。看身材和动作有些相仿。”姜同鑫眼观鼻鼻观心地耷拉着头。
“为什么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家里的老自建房?”
“怕回学校遇见张姨……”
老赵点点头,示意他问题结束,转身出来后立刻就接过了关于“张姨”的相关信息。
张姨大名叫张秋云,邻城人,寡妇,没有子女。今年年初来到龙城,成为了农大学校食堂的一名一线职工。
她住在学校提供的职工宿舍里,没什么朋友,跟其他人也不怎么往来。
“没有子女?”
“有一个儿子,三年前死了。”
“三年前?”韩漪眯缝起双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死因呢?”
“死因不明,不是什么刑事案件,没有特别的记录。”赵警官摆摆手,示意我们不必追究,但韩漪却很不认同。
“查查吧,这事儿可能另有隐情。”
这边张秋云的信息尚未查清楚,死者的情况先一步有信儿了。
我跟韩漪是第二天一早被叫到老赵办公室的,进屋的时候他正倚靠在椅背上,手里捏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出神。
韩漪走近一步从他手中拿过来,这正是之前她用来画图的那张,黑色的线条覆盖在纸面中央,字迹潦草又混乱。
“怎么,姜同鑫的行动轨迹有异样?”
赵警官一下子回过神,布满老茧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纸张说,不,问题在这张纸。
“昨天小韩走之后我看了这图纸好一会儿,突然发现,线索就在我们眼前。”
我和韩漪拿过纸来细细端详,这是一张传单,纸张质感很不错,但内容排版十分扎眼和混乱。“乐活分期 快乐无忧”几个大字被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下面列明了时下最流行的电子产品,“1分钱买手机”“每月100元 乐享最新款”等等小标题都被重点加粗。
“小额贷吧。前几年曾经红极一时,数不清的大学生陷入消费主义陷阱,还没走进社会就早早地背上了巨额债务。”
这个事情我有印象,当时德水工地就曾有几名“临时工”来打工还贷,工头提过,这些孩子要力气没力气、要经验没经验,统统给轰了出去。
“所以,死者跟这个小额贷有关系?”韩漪率先反应过来赵警官的意思。
“死者名叫吴优,今年44岁,在龙城经营着两家KTV和一家黑宾馆。同时,他也是这家小额贷组织的头头。他从2009年开始就已经在从事民间借贷活动,也曾因暴力追讨被短期拘留。放出去后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套小额贷款的牌照,自此后就一直在打‘擦边球’。”
赵警官娓娓道来,我和韩漪一下子就领会到了其中缘由。
“所以是追讨过程中遇到了硬茬子?”
“不排除这种可能。”
其实早在2012年前后,龙城是发生过一件特殊的“社会恶性事件”的,桃源县里有一个村子的村民联合起来搞垮了一家“民间放贷”小组织,他们团结一致拒不还款,将追债方打到不敢上门,最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当时因为缺少相关的法律法规支撑,且双方都没有出现人员的伤亡,最终也算是“私了”的结局。
但这次不一样,人命关天,没人敢妄下推论到底是什么情况。
“得知这些信息后,我们首先考虑了仇杀,从那些被他追讨过的,以及现在仍与他有借贷关系的人员查起,果然有所发现。”赵警官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拉开门将我们带进了空无一人的物证室。
“你们看这个。”
赵警官递到我们手中的是一沓黑白文件,内容全部是社交软件里截图出来的往来聊天记录。看口吻及内容似乎是一男一女,你来我往讨论的都是借款还款,但口吻略显暧昧。
“这是从死者吴优手机中提取出来的聊天记录,我们的一名女同事在查阅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单独打印了出来。”赵警官指了指几处用笔圈出来的讯息,示意我们重点关注。
“吴哥,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吴哥,我能去找您拿点钱吗,最近想换块手机~”
“我需要点儿现金,上次去没见到您,这次能见到吗?”
“吴哥,到清溪河见好吗?”
“吴哥你真好,那我们不见不散……”
这两人的交流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提及约见的频率不高,但是如果单独摘出来看,就不难发现。这个人是有在故意诱导死者吴优见面,且见面地点正是事发的清溪河畔。
“我们掌握这一讯息后,立刻就对发起聊天的网友进行了调查。IP地址来自龙城农业大学,暂时还没有追踪到具体的嫌疑人。”赵警官点上了一支烟,“谈谈你们的感受吧,有些时候,我觉得需要你们的一些知觉来帮忙发散思维。”
韩漪仔细的翻阅着那沓文件,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话。
“我怎么感觉,这么像仙人跳呢。温公俭,你怎么看?”
我没有任何头绪,或许让我下水捞点什么要比分析聊天记录来的更简单些,我没有接他们的话茬,而是主动提出要再去事发现场看一看。
从老赵那出来后,我径直赶往了清溪河畔。这个地方我十分熟悉,来到龙城后的十几个夏天里,我曾经有几百个日夜都在这里消暑,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很多东西不一样了起来。
我趁着四下无人,脱了外衣和鞋子一步步踩进了水里,天气还不算暖,麻嗖嗖的凉意透过脚底板蹿了上来,脑子一下子就清明了许多。我将双臂张开弓步缓缓下蹲,用胳膊在水中掌握平衡,然后慢慢地摸索感受着。
其实我还是很难以想象,曾经这里吊着一只关了人的铁笼。我曾在新闻里见过东南亚一些犯罪集团的“水牢”,而这种铁笼更像是古代“浸猪笼”和“水牢”的结合版本,这种惨绝人寰的“私刑”手段仿佛是在用尽一切办法向世人宣告对方的罪大恶极。
我在发现铁笼的木桥底下蹲坐下来,这里的水位不深,成年男性坐下来刚刚淹没到下巴位置。依照死者吴优的身高,大概也就没过锁骨两寸左右。我继续四下摸索着,桥底的木基部分因常年泡水结起了一层棕绿色的腐败物质,黏糊的手感令我有些反胃,我将手在水里冲了冲,然后顺着立柱向下摸,突然感觉摸到一些异样。
一只巴掌大小的滑腻物品被死死的卡在木基的缝隙里,河水被我搅和地有些浑浊,看不见水下的情况我只能蛮力去抠。下一秒,一只厚颠颠的纸包悬在了水中。
我抓着它爬上岸,在一块略微平整些的石头上坐下来。
这是一只牛皮纸信封,克重很高且覆有塑膜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的两面都没有任何文字或标记,材质也算是比较好,很厚。似乎泡在水里时间并不久,虽然早已湿透,但并没有软烂化掉。
我用手将其在石头上压了几下,简易地脱了脱水,然后小心翼翼的撕开最上面的一层。紧接着,让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是钱,崭新的百元人民币。
粉色的纸钞此刻全部被浸泡的黏在一起,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了几下,破碎的纸浆就黏糊在了我的手上。
我不敢再动了,简单地提上裤子就往警队跑。这可是个大发现。
我把这一包泡了水的百元大钞交到赵警官手里之后,他拧成一团的眉毛看起来更难看了,不用说也知道,这似乎又是一个没头没尾的线索。
“不,并非没头没尾。至少现在我们确认了,凶手不是为钱财而来,一定是仇杀。”韩漪用指关节有韵律的敲击着桌面,“钱如果是被害人的,大可以拿出来乞求嫌疑人放过自己,没必要宁死也要藏在水里。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嫌疑人怕这钱暴露自己,又试图制造为财谋杀的假象。”
“再联系到之前死者社交软件上的‘约见’信息,基本可以确定,约他见面的人就是杀害死者的犯罪嫌疑人。刚才鉴定科也看了,信封中的钞票面值均为一百,一共是六千,连号。韩漪的猜测确实是现在可能性最大的情况。”赵警官补充道。
换种思路想,受害人能够带连号纸币前来赴约,也算是对这个约见自己的人有所顾忌的,并非是完全信任。或许这个钱他本就是给得不情不愿?
能够让高利贷分子不愿给钱出去,说明这个钱并非是借款,更像是什么费用之类的……
难道是给地方保护伞的“保护费”?不对,六千作为贿赂的资金有点少啊。
或许是给“道上”朋友的人情往来?最近也没啥节日……
不行,这样盲猜宛若大海捞针,实在是没有头绪。
我看向老赵和韩漪,两人都直愣愣地望着远处出神,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整个房间安静下来,空气里的尘埃上下浮动,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道光柱。
正在这时,有一个身着便装的男人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木门被撞击的哐哐作响,把我们三人同时吓得回了神。
“小鲁,你这个莽莽撞撞的样子是跟谁学的?”老赵脸有些白,沉声呵斥着,“没看见我这屋里有人吗?”
小鲁全名叫鲁文翰,是老赵的徒弟,龙城本地人。他去年年初来到警队,性格沉稳不足但勇武有余,是老赵的得力干将。
“师父,案子有新情况了。”
“讲。”
“我们在温先生捞到信封的地方进行了深入搜索,有了其他发现。在水下找到了用来改造铁笼的铁钳等工具,周围200米范围内还找到了连体捕鱼裤、一些废弃绳套布料以及一把短刀。其中废弃布料上遗落的血迹、毛发,已经确认来自犯罪嫌疑人张秋云。”小鲁面色一凛,提到案情相关内容时之前的憨厚神态立刻全无。
我跟韩漪并不了解处理案子的详细流程,但是看小鲁的汇报以及老赵的反应,也已经明白现在的状况了,犯罪嫌疑人基本锁定在了龙城农业大学食堂阿姨张秋云的身上。
张秋云很快就被带到了警队,具体的审讯过程我们无法参加,但最后的结果如大家意料中一样,她拒不认罪。
小鲁私下里给我们说,张秋云坚持“听不懂警方在说什么”,表示自己从未参与过任何违法事件。
“张秋云就是个农村悍妇,一派‘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作风,让人着实无措。”
“对啊,尤其是与死者吴优进行联络的手机和社交账号也迟迟未能找到,仅凭一摊沾有其血迹和毛发的废旧布料确实无法定罪,而且事件的来龙去脉实在不清晰。“
我跟韩漪坐在警队的休息室里,安静地听着来来往往的人发着牢骚。案件进度一拖再拖,距离吴优死亡已经过去了两周,警队这边人手不足,多个案子同时推进,大家都顾不上一直围着吴优和张秋云的爱恨情仇转。
韩漪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本地论坛,突然一条独特的消息捉住了她的眼球。
“普大喜奔,无忧分期老板暴毙!大家快分享一下都还有多少没还!”
无忧分期正是死者吴优所创办的分期贷款的名字,虽然吴优身亡的讯息没有刻意隐藏,但这么快就被以这样的形式公布出来,还是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韩漪一条条地看着,慢慢就发现阅读的速度已经跟不上网友们“跟帖”的速度了。
“还有3000没还,早知道多借点了。”
“死得其所,这种大恶人哈哈哈哈哈,我还有两万呢。”
“两万加一,但我是去年取的款,这个月刚好最后一个月,他怎么不早点死。”
“真好奇是谁杀的,会不会有事。”
“楼上的,别好奇了,如果真是他杀,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我刚借了5000多交学费,生活一下子美好起来了!”
“真的嘛,是真的死了吗,楼主信息准确吗?”
……
本地网友们快速地刷着屏,我和韩漪大致数了一下,其中90%以上都是大学城几个学校的学生,人均欠款五千到两万,其中分期买手机、电脑的情况居多,也有少数是贫困生临时借款满足基本生活需要。
这种火爆程度持续了不到半小时,学生们的好奇点就已经开始逐渐向“吴优的死因”方向转移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是不是哪个大哥还不上了,一怒之下做出此等义举?”
“多行不义必自毙,利息定得那么高,逼死了多少穷学生啊,他该死。”
“是啊,这两年因为他害死了不少人了。”
“楼上的,怎么说?展开讲讲!”
韩漪用自己的账号进去顶了顶帖,然后关注了那几个说吴优害死人的发言人。
没几分钟,对方就回了消息过来。
“大概两三年前吧,我读书那会儿分期贷款还没有很火爆,有好几个学生因为还不上贷款跳楼自杀,学校还因此封了几个宿舍呢。”
“你也是农大的吗?现在毕业了吗?”韩漪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我是农大工程系的,你也是吗?我今年刚毕业,你知道男寝的9504吧,那一间就是因为有学生跳楼死了,才被永久封闭了。农大有很多封闭的寝室都是因为出了人命。”韩漪有些紧张,不停地刷新界面,然后过了两三分钟,对方的回复传了过来。
“叫什么名字你有印象吗?”
“名字没印象了,好像姓张还是何来着?我跟他同在学生会,有过几面之缘,人蛮好的,因为这个自杀了真的很可惜。”
发完这条消息对方的头像就灰了下去,应该是已经下线了。韩漪再怎么穷追不舍,对方都没有了回复,于是她只得把这个线索交给了老赵。
“依据韩漪提供的线索,我们联动邻城那边的兄弟单位展开了调查,发现嫌疑人张秋云确实有一个儿子,且三年前在龙城农业大学死了。”小鲁带着最新消息进了老赵的办公室,“张秋云的儿子名叫何家康,三年前考来了龙城农业大学,入学第一年就在学校教学楼坠楼,后因抢救无效身亡,去世时年仅19岁。因为是自杀,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录。“
“唯独有一点,尸检报告显示,他在死前遭受过侵犯。”
“等等?张秋云的儿子,遭受过侵犯?”韩漪打断了他,“是我理解的那个侵犯吗?”
小鲁望向桌子后面的老赵,看到他点了点头,于是转过身来给韩漪解答。
“尸检记录显示有撕裂,疑似曾遭受过侵犯,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案,再后来遗体就被其家人带回邻城火化了。”小鲁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材料递给了老赵。
侵犯,铁笼,仇杀……
三个关键词一下子就在我们的脑子里串了起来,我再次想到了东南亚的水牢和“浸猪笼”的刑罚。这似乎更像是一场有针对性的报复,犯罪嫌疑人在通过自己的方式虐杀和手刃仇人。
“把张秋云找来吧,如果猜测是真的,她会愿意说的。”
……
老赵没有猜错,这一次,张秋云没有再模棱两可或顾左右而言他。
审讯室里,老赵刚一提及“何家康”这个名字,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表面上的“悍妇”外壳被击碎瓦解,只剩下一个无助哭嚎的母亲。
“何家康,不是自杀吧。”等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秋云逐渐平静下来后,老赵淡淡地开了口。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等大家说一句‘我儿并非自杀’。你知道这句话,我等了多久了吗?”张秋云抹了把脸上的泪痕,但汩汩的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掉在面颊上的沟壑里,掉在黑黄皲裂的皮肤里。
“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康仔他爸走得早,我一直以来都教育他家里穷、要节俭,吃穿上从没给他享受过什么。但这孩子很争气,凭自己考上了好大学,从不铺张浪费。”
“也许是我平时给他灌输的这种观念太深了,以至于他在学校缺钱花也不跟我讲。三年前,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就欠了高利贷。
“两千块钱,就只是两千块钱你知道吗。?
“两千块钱借了三个月,就翻翻儿的涨成了六千。杀千刀的吴优,天天追在我儿子后面要钱。
“我儿子也是蠢!没钱了不跟妈说,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负也咬牙忍着!”
张秋云讲到这里,发狠一般地咬紧了后槽牙,她狠狠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双手成拳一下一下的砸在自己身上:
“家里缺钱吗?家里不缺啊!别说两千,两万有,二十万也有。
“我为什么不花,我为什么不给康仔?因为那是他爸死在青海边境换来的钱,那是部队,是国家给的钱!那是康仔他爸用命换来的钱,我不想……
“都是因为我死攥着那点钱,都是因为我给康仔说家里穷……
“都是因为我啊……
“无数个午夜梦回,我都听见我儿哭着对我喊,妈,杀死他,替我杀死他。无数次噩梦惊醒,我都看见我儿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三年前我给农大的老师们、农大的警官们磕遍了头,我求他们彻查,我求他们给我儿一个公道。但是所有人都只知道怪我儿,怪他有贪念去借贷,怪他不懂事在学校里面自杀,怪他不知廉耻作为一个男人却遭受这种侵害……
“我儿已经死了,不清不白的死了,替所有人扛下了罪责死了。吴优没错,学校没错,全都没错,错的只有我儿。因为他们说了,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
“既然如此,我自己去罚,用我的方式。”
我不记得那天是以怎样的心态走出警队的了。
只记得推开大门那一秒,铺天盖地的阳光刺啦啦的砸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灼烧着我的外衣我的皮肤,但我仍旧觉得冷。
“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法无明文规定不处罚”。
张秋云固然是“有错”的,她“错”在了为保全儿子的名声草草火化下葬,她“错”在了滥用私刑报复伤人,她“错”在了执拗又坚决的教育方式,她“错”在了含蓄又内敛的母爱表达……她做错了很多很多,但这万千的错处背后深埋的,仍旧是对于“正确”的祈求和渴盼;在那无尽的错处之下掩盖的,仍旧是对于“正确”的追求和期望。
最后时刻老赵问过张秋云,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隐忍三年、步步为营?
张秋云嗤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她这三年等待着,愤怒着,亦咬牙切齿着。从以食堂阿姨身份进入龙城农大,到假扮借款少女与吴优取得联系;从判断吴优身份屡次三番约见,到实际控制吴优行动开展私刑报复;从残忍虐待吴优,到冷漠杀害悬尸清溪河中……这一步步走来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在一遍遍的掀起伤疤上的旧痂,剜着她的血肉,逼迫她感受自己的满腹怒火和滔天恨意。
“你认罪吗?”
“认。”
“从始至终皆是你一人所为吗?”
“是,别无他人。”
……
后来,张秋云一人认下了所有锒铛入狱,吴优的死也彻底落下了帷幕。
无妻无子的吴优很快彻底被整个龙城遗忘了,街头巷尾再也没人提起他的名字,没人好奇他在铁笼中经受过什么样子的非人折磨。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原来对于生命而言“社会性遗忘”才是真正的离去和结束。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后,韩漪在狱中见到了两鬓花白的张秋云,她被判处无期,肉眼可见的一下苍老了很多,曾经神采奕奕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雾光。
短暂的会面时间里她久久的沉默着,直到最后,拜托狱警递给我们一张字条,那纸张薄而透亮,铅字的粉尘簌簌的从折痕中掉落。
“是姜树平?”韩漪语调平直,丝毫听不出是个问句。
张秋云定定地看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出来后韩漪翻开那张纸,纸上只有两个字的痕迹,但却浅淡模糊到极致,根本看不清内容。
我不懂她们之间的交流,也猜不透韩漪是如何确定就是给姜树平的。我只知道当天我们找到姜树平时,他正在床前照顾着姜同鑫。
他接过纸条看了看,再然后便是漫长的无言。
—END—
作者 | 温公俭
捞尸人
编辑 | 梁湘
运营 | 阿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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