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高考期间的散文（我的高考我的天）

六月，高考再现。

一场激烈的搏斗，一场惨烈的厮杀，就在眼前，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十年前那场更加惨烈又十分特别的高考。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第七个冬天。掌灯时分，我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饭桌前，端起一碗红苕汤，正准备送进嘴里，让肚儿美美地享受一番。忽然，门框顶上的广播小喇叭里传来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高等院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凡是符合招生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均可自愿报名，参加高考。听到这里，我呆若木鸡，哐当一声，饭碗从手中滑落。喜讯，如一声春雷，唤醒沉寂的山村，似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

（老家的堂屋）

这晚，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彻夜难眠。我是74年春（因那一年毕业时间很特别）高中毕业的回乡知青，当过生产队的种子员、蘑菇员、林业员；大队改田改土突击队队员、毛泽东思想宣传员、政治夜校辅导员；市广播站业余骨干通讯员。在广阔天地，我也算找到了用武之地。但农村的生活实在是苦不堪言，着实难熬。我和父老乡亲们，每天披星戴月，肩挑背磨，也只值八分钱，年年都有二三个月的“荒月”，粮食青黄不接，家家户户揭不开锅，只有靠养猪和自留地里的蔬菜换点粮食，以度无饮之炊。于是，我们这些小青年都盼着有朝一日走出小山村，穿上军装去当兵，走进工厂当工人，被推荐上大学中专，实在不行，当个民办教师也好。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我却条条大路都走不通。

回乡四年，从未有过一次好运，似乎只有扎根农村，当一辈子农民。想起这些，就像被千斤巨石压得喘不过气。如今，招生制度的改革，为我们敞开了大门，给了公平竞争的平台，我怎能不紧紧地抓住眼前唯一能上岸的跳板？

几天后，我和所有青年一样，如期来到公社报名。公社是个四合院，院坝很宽，能容纳上千人。院坝中间摆放着许多条桌和长木凳，这样不用排长队。院子两边各拉着一条吸人眼球的横幅：拥护招生制度改革，积极报名参加高考。前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问询声、问候声、欢笑声此起彼伏，为冷清的公社大院平添了几分少有的热闹。

一位身材匀称的瘦高个，甩着一对乌黑的长辫子，轻快地走到报名处，额头和嘴角写满了笑意。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妇，像是老三届的，手里牵着胖嘟嘟的小男孩，边走边吵：“我还是不报最好，万一考起了，你和黑娃啷个办?”“怕啥子，老娘也是劳动力，哪样比你差？今天你不报，老娘给你报！”这个心里充满牵挂的男子在妻子的监督下只好报了名。我也毫不迟疑，飞快地填完有关表格，一身轻松地走出公社大院，好像完成了一件特别重大的任务。

离高考还有十多天。听说母校在上复习课，天还未亮，我就带着几个玉米饼翻山越岭，赶到几十里外的母校。我兴冲冲地来到熟悉的教室，只见大门紧闭，里面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门外的老师拦住我：实在对不起，里面的同学都有听课证，已有一百多人，只好委屈你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心里乱成一团，无奈之下，只好打道回府。

回家后，我制定了“三五制”和“白加黑”复习计划。“三五制”是五科，每科安排三天复习时间，“白加黑”是白天练题,晚上看书复习。我还写了一首打油诗鼓励自己：四年回乡无人问，如今机会已来临，背水一战迎高考，马到成功跃农门。一个人的复习，困难太多。白天练题，遇到简单会做的比较顺利，难题则无法破解，只能放弃。晚上，在四面透风的土墙屋，柜子上一盏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灯火忽明忽暗，风从门缝和窗洞中吹来，油灯的火苗便猛的一摆，呼呼呼冒出一道黑烟，煤油味也随风飘散。我也顾不了这些，穿上烂棉袄，盖上破棉被，靠在床头，翻阅一本又一本学过的课本和笔记，多想找回消失的记忆。常常是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自己还和衣靠在床头，手中拿着翻开的书本。

（老家的卧室）

十多天的复习结束，要进城考试了，老母亲为考试费发愁。晚上，我躺在床上，也为此发呆。突然，隔壁三哥两口子的对话传来。

嫂子快人快语：“都毕业好几年了，还去考啥子！白花钱！”

“你晓得啥子，头发长，见识短。往年，连考试的机会都没得，现在摆到了面前，难道不去试一试？”三哥性急，直奔主题。

“你有理，我今天卖鸡蛋就三元钱，是要拿去捡中药的，你又不是不晓得。”

“是啊，你这个肺气肿是老毛病了，可以拖一拖，七娃儿的考试拖不起哟！过了这个村，哪还有这个店。”

争论至此，室内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嫂子长叹一声：“唉，那先借给他嘛，万一考起了，他一辈子的吃穿都不愁啰！我们也好沾沾光。”听到这里，哥嫂的深情对白像绵绵细雨布满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泪水夺眶而出。我真想起身，对着三哥三嫂大喊：“我不去！我不去了！”

考试到了，我怀揣着三嫂本应拿去看病的三元钱，带上所有的书，住到了市招待所。我对吃住做了精细谋划，三元钱刚好够用。考场如战场，这话一点不假。我的考场在L中学，大门外两边站着荷枪实弹的解放军，还有老师检查准考证。入大门后，有的直接到教室，有的站在院坝内与熟人聊天，有的独自沉思考试内容。这似乎是大战前的一丝宁静。入室铃声响起，我们都像冲锋陷阵的勇士，飞快地奔向自己的阵地，静静地等待。

五科考试中，语文、政治还考得不错，史地和数学，特别是数学考试，令我终生难忘。当我拿到试卷从头看到尾，感觉没有一个题有百分百的把握。顿时，我紧张的神经遍布全身，脸发烧，头上冒虚汗，心里像打鼓一样。半小时后，考生纷纷离开，都因为题难。此时，我想起了农村的艰难岁月，想起了三嫂那张蜡白的脸。我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发誓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我埋头静心，一遍又一遍地读题、思考、演算，由易到难，各个击破。

下课铃响起，我才合上写得满满的试卷，环视四周，除了老师站在我面前，已不见其他考生。监考老师接过我手中沉甸甸的试卷，笑着伸出大拇指：好样的！你能独自坚持到现在，相信也能笑到最后。后来，我才得知，这次高考以四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但数学却考了二十八分，立下了汗马功劳，否则，连中专也考不上。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门框上的小广播公布了本公社参加高考上线体检名单，有十多个，不见有我。我想，这十多个人中，一定是大学和中专都在其中。我暗下决心，早做准备，来年再战。

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过了几天，公社再次通知几个人参加体检，其中有我。体检过关，我又被通知到市招办开会。会议开始，招办主任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好！首先祝贺你们以优异的成绩，达到了今年全省的中专录取线。其次，今年我市师范校要招收一个文科班，报此专业的考生只有十多名，缺口很大。为此，我们在符合条件的其他中专上线考生中，精选了在座各位，只要签份承诺书，愿意读师范，就能被优先录取。”说完，招办主任扬了扬手中的承诺书，“你们愿意吗？”“愿意！愿意！”我们不约而同地举起双手。

次年3月，我拿着梦寐以求的通知书，离开了伴我成长又让人烦恼的小山村，跨进师范大门。

（家乡的老屋）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历史勾陈，渐行渐远。四十五年前的高考，我败走麦城，折戟成沙，留下几多遗憾。但是，这次不同寻常的高考，决定了我的命运，改变了我的坐标，丰富了我的人生，铸造了我的灵魂。不为别的，就为这些，我也要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塑造一座历史的丰碑，还要刻上几个熠熠生辉的大字：我的高考我的天！

2022年5月于养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