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修笔记真实案例(禅修体验让我从宗教美梦中彻底惊醒)

每天挤地铁,我都喜欢站在靠门的地方。广告牌飞快地闪过,玻璃窗上映着自己的脸。昨夜又是三四点才睡觉,眼袋用力扯着皮肤,黑眼圈像是烙铁打上的印记,怎么也消不去。到站后,我被人流推出车舱,身后的地铁呼呼地走了。我感觉自己像血管里渗出的红细胞,和着天南地北的口音,被城市这块海绵吸干。去他娘的,我常常这样想,可接下来的问题如何回答?去他娘的,去到哪里呢?

所以当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个周末禅修活动时,毫不犹豫就点了 “报名参加” 。虽然我们在前几十年销毁了众多寺庙,但信仰的神坛从未崩塌。佛教除了充当现代人贿赂天神的聚集地,还多多少少用消极逃避地方式安慰着人生旅客们。我并未期望顿悟出什么道理,好在人生舞台开疆破土,只想在久居佛院的僧人旁边吸收一两口灵气,稍稍静下些心来。

这个活动是小白师兄组织的,他发愿让更多的年轻人有机会接触到佛教,就只收取来回的拼车费用,其他全免。从周五晚出发,到周天晚回到市区,我们都会在某个山脚的小寺庙里修行。

出发

古今结合的厕所

车行途中,小白师兄从座位上起身,反复叮嘱: “一会儿我们到了就十二点了,大家一定、一定要放低脚步,如果吵到师傅就不好了。” 然后又再次补充:“明天早上4点起床,上早课。” 上一次4点钟起床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在越南吃坏了肚子,被胃痛弄醒,然后滴水未进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平时的生活往往是4点才睡觉呢。

到了以后,大家都刻意地把声音压低,我也不敢造次,走进房间,赶紧躺下。说实话,躺在床上我感觉特不自在。不仅仅是丝毫没有困意,我还有种被剥夺自由的感觉。平时睡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而现在就在寺庙里面,欲想刚一露头就被敬畏之心灭了个干净。大殿离我也就几十米,感觉自己的一思一念都会被供养的神像探悉得清清楚楚。

诵经

一两个小时的睡眠被杂音打断,我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什么声音,快速向我奔来,几秒钟就成了对脸狂敲的破锣。声音中断,马上又重复。小白师兄走进房间: “晨钟暮鼓。钟响了,上早课。” 挣扎着起来,我只想和这位打鸣的哥们儿干一架,赢的继续睡觉,输的下地狱。但是转念一想在这儿的都是正经僧人,赶紧甩甩脑袋,穿上居士服。

禅修笔记真实案例(禅修体验让我从宗教美梦中彻底惊醒)(1)

晨钟暮鼓,青灯古佛

大殿里男女各是一侧,相对而站。师傅们穿着海清,后面跟着居士。时间到了,一声鼓响,站最前面的师傅拖着悠长的声调领读经文,其他人立马应上。我拿着经书,实在不知道念到哪儿了。身体里充沛的神圣感让我把双腿打得笔直,就算看不懂也在尝试按照自己的节奏读一读。

禅修笔记真实案例(禅修体验让我从宗教美梦中彻底惊醒)(2)

早课时光线太差,这是中午

又是一声鼓响,师傅动身了。大殿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平时大家进去跪拜的地方,摆着几个蒲团;二是佛像左右两边的走廊,比较狭窄;三是佛像背后到墙面的距离,往往也供着小号的佛像。师傅们带头,其他人一列跟着,在三个地方来回绕圈,生怕怠慢。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像丢掉了自己的身份,参与到了某个将会改变世界进程的仪式里面。体会这种感觉有三个法子,第一个是来一次禅修早课;第二个是坐上时光机,回到清朝,教一群 “留头不留辫” 的民众振臂高呼 “英特纳雄耐尔” ;第三个就简单直观多了,找到离你最近的医院肛肠科,如果哪位趴在病床上的男性患者是因为异物塞入而出现在这儿,你就可以从他闪烁的眼神里读到一丝迷惑:“我他妈怎么在这儿?我还是那个我吗?”

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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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红条记录着布施者的信息

吃饭之前依然要念经,几位居士提着菜桶,把菜倒入碗里。这种大锅饭让我找到初中军训的感觉,但是有一点还欠安排 :为什么先上干的榨菜,再浇上一瓢汤菜?这不窜味了嘛。

师傅们平时的吃食都由信众供养,所以没有菜品搭配这一说。土豆粉条木耳合炒、芹菜炸丸子这样的东西实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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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和粥都是多种食材混合而成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我使劲把菜往嘴里塞。最后剩下的一点菜汤泛着星夜般的黝黑,几颗榨菜从汤里露出头,它们咸得像在死海里泡过。我以为早饭终于结束了,旁边的小居士轻轻推了我一下,“都得吃完。你把菜汤倒在粥里,好吞。”

在吞下菜汤咸菜粥的那一刻,我倒没有觉得自己受了什么苦,反而是佩服起师傅们。吃一口不算什么,可是他们只能永远这样吃了。食物本没有高低贵贱,但被人们加上鲜美、罕见等标准后,就被划分出等级。学会放下这些差异,就是禅修的一部分。

禅修笔记真实案例(禅修体验让我从宗教美梦中彻底惊醒)(5)

吃完早饭,需要一路念经到大殿,再用十来分钟绕圈。我走在队列前面,突然听到什么声音从一个狭窄的地方爆破而出 —— 谁在这节骨眼上吐痰了?我是一个在半夜三点都会等红绿灯的人,虽然吐痰并未突破道德底线,但是这可是在念经呀。抬头看了看,走在面前的师傅侧着脑袋,又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也许是我看过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之一了。当两个毫不相关的事务联系在一起时,大脑肯定会有些宕机。

“和尚在念经时用力吐痰” 这件事儿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 “初中打篮球时听到班上最老实、不爱说话的孩子满嘴脏口”。这事儿的关键不在于他的身份是和尚,或者现在在念经,而是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特殊的身份,并且决定在这个场合 “做自己”。可怕的是,当身份与场合对人失去约束力,原本的自我暴露无遗。这到底是修行到了一种境界,还是这位师傅只是半路出家,躲避网络通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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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痰吐在了我心里

打坐

禅修的生活很紧凑,搞完这一大堆事儿才7点。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就得去打坐。先是绕着神像转圈,我唯一能想到这样做的理由就是活动经脉,毕竟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绕了大概十分钟,原地定下,找到最近的木板,盘腿坐上。闭上眼睛,只听得到鸟叫和困意在大脑里轰鸣。也许是太困了,思路停在这里就睡着了。

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推我,小白师兄就在我旁边,他指了指嘴巴,意思是我打呼噜了。那一瞬间我尴尬极了,毕竟我刚才这副德行和堵在肯德基门口宣扬打倒美帝国主义有什么差别?都是砸场子嘛。但是我又听到一阵呼噜声,晃眼过去,师傅竟也睡着了。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就像肯德基老总听从了群众号召,从大门冲出来,把刚做的汉堡扔进垃圾箱,清点好人数后,一人发一个扫把,去撬日本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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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上有垫子防治痔疮,而棉被可以御寒

我舔舔嘴,把口水擦干,望向小白师兄想确认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结果看到他脸上映着蓝光,赫然一个手机放在双腿上。感谢触摸屏幕,让打字没了声音。他飞快地按着软键盘,将信息发送出去。而与消息一同被转化为电磁波,消失在视野里的,还有我对禅修的敬畏。

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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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打坐之后有一来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往往大家会在客堂与主持师傅聊聊天。师傅坐在中央,挨个问话:叫什么名字?哪儿人?怎么来禅修?师傅是东北人,话不太多,却有种随意的幽默。“你们北京人好呀,都是有福报的。不像我,是北漂。” 也许是平时的生活太清苦了,师傅也爱拉着我们讲讲佛教故事。“当时他的又身就得到了升华,啊,但是内个国王问道,‘这银咋害妹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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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众供奉的零食,基本都被小居士抢光了,师傅一口未吃

那天正好是普佛大会,就是特有钱的老板为了求得佛祖保佑,就捐出很多钱给附近的寺庙做好事。所有师傅都能去吃一顿好的,再拿点东西和钱回来。寺庙里的师傅都去了,只有主持师傅还留在这儿。我问他 “为什么你没去呀?”,师傅说,“我打坐,他们打斋,各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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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们上山 hustle 咯

一包烟的故事

师傅们的饮用水来源

从客堂出来,我实在憋不住了,想找个地方买包烟。正当我抓耳挠腮时,瞥见一位大叔站在寺庙墙外抽着,我赶紧上去蹭烟。他也是来禅修的,但之前已经对这里有点了解。

“大哥,我感觉这儿的师傅不太像那么回事儿呀。”

“你说的那些是行脚的师傅吧。他们都是领工资的,500,1000块一个月那种。”

“这不等于找个包吃住的工作嘛!干嘛非得当和尚呢?”

“对呀,有些应该是经历了什么,就干脆当和尚了;有些说不定还在逃事儿。”

“那我看这儿的居士都恭恭敬敬的?”

“嗨,大家其实敬畏的是佛,不是师傅。”

“但我感觉主持师傅挺有智慧的。”

“也得分呢。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呀。师傅虽然平时的开示很有道理,但也把供养的居士分了等级的。你看那个女居士,就是坐在大家中间倒茶的那位,她平时的供奉多些,师傅就很喜欢她。”

我和大叔只聊了一根烟的功夫,就往回走。他说要拿包烟给我,怎么也推辞不掉。“我知道没烟抽的滋味,这附近没卖的。” 他摸出来一包80块的中华,可自己抽的是6块钱的白沙。这下我才真的不是滋味了。

我眼中的师傅们

一天的时间很长,但都是一样的生活。打坐、吃斋、念佛,中间间隔着半小时的休息,和高中没什么区别。最开始的敬畏早已被无聊的活动抹杀个通透。我完全无法阻挡自己到处乱看,就像坐在马桶上却没有手机的人必须找个什么读一读,洗发水瓶子都好。

满载而归

我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儿,比如说念经的时候有一个流程是,大家都得挺直腰跪在蒲团上。在我前面的师傅却偷懒跪坐着。当看管纪律的师傅绕到我们这儿时,他一下就挺了起来。我后来发现,这个师傅看起来已快四十岁了。

我还看到师傅们自己种的菜园里爬出了一条挺粗的蛇,师傅和它打了一声招呼,就爬走了。师傅说,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每天中午都得见个面。

我也看到在斋堂里,有一位师傅特喜欢吃锅巴,让居士夹了6,7块。最后因为吃不下,只能剩在桌上。而另一位师傅吃斋时,要么扶碗,要么拿馒头,永远两手并用,不紧不慢、风度翩翩。

在客堂时,师傅问我们,什么是禅修?没人敢回答。一直到结束,我也没找到答案。但是有一点确定无疑,从世俗到庙宇,并不是真正的放下,只是拿起了另外一个东西。师傅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最开始诵经,我以为佛号是一把大锤,每念一次,就痛打一次灵魂,以锻造出完美的形状。可后来我更倾向于这是一场仪式化的表演,我们没有知觉地做着无意义的事情。念得越久,嘴巴越干。

点上小白师兄自费买的供灯

周天上车,坐我旁边的大叔不停催着开快点儿,要赶回家吃饭。下车以后,小白师兄也提议去好好搓一顿大肉,喝两瓶啤酒。小白师兄笑着说:“这次去禅修之前,我可是狠狠吃了一顿肉的。”

趁着微醺,我问小白师兄是怎么联系上寺庙的。小白师兄回答道:“我找了半年才主持师傅。我给他说自己不赚一分钱,只希望让更多年轻人接触到佛学。师傅回答‘你发的愿很好,我也陪你发愿。只要是你带来的人,我一分钱也不要,食宿都由寺庙解决。’”

我举着酒杯,觉得鼻子有点酸。把羊肉串一下撸进嘴里,“这杯敬师傅。”

作者:Ri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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